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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好吧,」皮特森說,「我們再回到伊格爾頓夫人身上。您跟她很熟嗎?」
「肯定有二十九、三十了吧……是的,她們住在一起。」
「我是皮特森探長,」他說,並指了指一個身穿綠色外套、微微點了點頭經過我們身邊的男人,「他是我們的法醫。你們能跟我們進去一下嗎?要問你們幾個問題。」
「我能看看嗎?您帶來了嗎?」塞爾登搖了搖頭,「我在信箱里拿到它的時候差不多已經三點零五分了,而且我去研究班已經遲到了。我就在去辦公室的路上看了這條留言,坦白地說,我想到的是這准又是哪個瘋子的留言。我最近出版了一本關於邏輯序列的書,我在書里傻乎乎地寫了一章關於連環謀殺的章節。從那以後我就收到各種承認自己殺人的信件……後來,我一進辦公室,就把那字條扔進了紙簍。」
「墨水是黑色的,我覺得是用鋼筆寫的。普通的白色便箋紙。字體很大很清楚。便箋被很小心地一折為四放在我的信箱里。對了,還有一個令人好奇的地方:文字下面還很細緻地描了一個圓圈。一個很小很圓的圓圈,也是黑色的。」
「但不管怎樣我們都可以試一下,」皮特森說,又把他的一個手下叫了過來,「威奇,您去默頓學院,去和那個清潔工談一下……他叫什麼名字?」
「哈里·伊格爾頓是我上學時的導師,畢業后,我來過這裏幾次,參加聚會和晚餐。我跟他們的兒子喬尼和媳婦薩拉也是朋友。他們一起出車禍死了,當時女兒貝絲還很小。從那時起,貝絲就跟伊格爾頓夫人一起生活。最近我很少見到她們兩個。我知道很久以前伊格爾頓夫人就患癌症了,還住了好https://read.99csw.com幾次醫院……我曾在雷德克利弗醫院見過她兩次。」
法醫朝向皮特森說:「我相信,罪犯原本的意圖是在她睡著的時候悶死她,不留痕迹。他小心翼翼地從她腦袋下抽出枕頭,並未弄亂她的髮網,也有可能他看到她的時候枕頭已經掉地上了。但是當他把枕頭捂在老太太臉上時,她醒了過來,也許還掙扎了一番。於是咱們這個哥們兒更驚慌了,就壓著手背,甚至可能把一條腿的膝蓋也頂了上去,好使出更大的勁,因而無意間壓扁了枕頭底下老太太的鼻子。血就是這麼來的:是一點鼻血。到了這個年紀,血管都是很脆弱的。當他把枕頭拿開,看到一張流血的臉,也許又把他嚇著了,就任由枕頭掉在地毯上,都沒想到收拾一下現場。也許他覺得無所謂,只要儘快離開。我敢說這人是第一次殺人,很可能是用右手的。」
「請到這兒來,」法醫說著,示意我們過去,「你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姿勢是怎樣的?」
探長看著他,露出很有興趣的眼神。「是嗎?您怎麼知道?」
「一個圓圈,」皮特森若有所思地重複道,「像是一個簽名嗎?一個圖章?還是對您而言意味著別的什麼?」
「臉朝著靠背,」塞爾登說,「身子側著……再朝那兒一點兒……腿是伸直的,右臂彎著。對,我覺得就是那樣的。」
「這個很有意思,」法醫說,「可能是個強壯的男人,手掌一使勁就把她弄傷了,但也可能是個女人,覺得自己力氣太小就把全身的力量都壓到她身上。」
他看著我,要我確認當時的姿勢。
兩個警察靜靜地把車停在屋前。一個身著深九*九*藏*書藍色外套、身材高大、目光深邃的白頭髮男人朝我們走來,和我們迅速地握了手便問我們的名字。他顴骨突出,並很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輪廓愈發鮮明。他神情鎮定而帶有果敢的威嚴,似乎已經習慣掌控全局。
「他們要我們在屋外等,」塞爾登掛完電話簡短地說。
「這也許跟我書中關於連環謀殺的章節有關,」塞爾登說,「我在其中所堅持認為的是,拋開偵探電影和小說不談,那些連環謀殺案——至少是歷史上有記載的連環謀殺案,背後的邏輯總體來說是很基本的,主要是和精神病理學有關。典型的兇手都很殘忍,作案特徵就是單調和重複,其中絕大多數人是由於心理受過創傷,或是某種童年固著。也就是說,破解這類案件更適合做精神分析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邏輯推理。這個章節的結論就是,像拉斯柯尼科夫那樣以智力挑戰或智力虛榮心驅動的凶殺案,或以托馬斯·德·昆西那樣以藝術變態的心理而產生的罪行,似乎並不屬於真實的世界。我還在書里開玩笑地說,那些作案者總是如此聰明,以至於我們都尚未發現他們。」九-九-藏-書
「四點半,」塞爾登朝我飛快看了一眼徵詢我的意見,隨後對皮特森說,「我想她極有可能是在三點被殺的。」
「在地毯上,就在頭部那個位置,就像是她睡著的時候掉下來的。」攝影師又拍了兩三張照片。
「那個枕頭本來是在地上的,」我補充道。
「死亡時間呢?」
「布倫特,」塞爾登說,「不過我覺得這是沒用的。這個時候,垃圾收集車應該已經去過了。」
「不,不一定。我的出版社對我的書讀者群之廣非常驚訝。現在我們甚至還不能說這個符號就是一個圓圈;我要說的是,我一看就把這當成圓圈也許是因為我受到的數學訓練的關係,但它也可能是某種秘密組織或古老宗教的符號,或者別的什麼完全無關的東西。天文學家也許會把它看成一輪滿月,您的繪圖員可能會認為是一張橢圓形臉的輪廓……」
「我回去會路過那兒,」塞爾登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作為他們家的朋友,我想請您允許由我轉告她這個消息。她可能還需要人幫她安排葬禮。」
「『序列的第一個』,」塞爾登說,「就這些。字寫得很大,都是大寫。下面有伊格爾頓夫人的地址和時間,就像是個約定:下午三點。」
「可能是一個邏輯序列的第一個符號,」塞爾登說,「這會是個很好的選擇:圓也許是歷史上可以被最大程度地闡釋的符號了,無論是在數學範疇之內還是https://read.99csw.com之外。它幾乎可以代表一切。無論如何,這都是開始一個序列的聰明方法:一開始用一個包含最大不確定性的符號,這樣我們對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情況仍將是一片茫然。」
我們倆搖了搖頭。皮特森叫來一個他的手下,這人拿著一個小錄音機走了過來。「我得請兩位跟塞克斯副探長簡單說明一下你們中午以後的活動。只是例行公事,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不過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可能還會打擾你們問幾個問題。」
「我明白了,」皮特森說,「您是覺得哪個讀過您書的人發起了挑戰。那在這個案子里,圓圈是……」
皮特森撿起枕頭,要法醫注意中間那灘血跡。「你們記得掉在哪兒了嗎?」
塞爾登兩三分鐘就回答了塞克斯的問題,輪到我時,我注意到他謹慎地站在一邊等我結束。我以為他是想跟我道別,但當我走向他時,他示意我跟他一起走。
「當然了,沒問題,」皮特森說,「但葬禮得延後一些:我們要先做解剖。請您告訴貝絲小姐我們在這裏等她。指紋小組還得工作,我們也許還會在這裏呆上個把小時。是您打電話報警的,對嗎?你們還記得有沒有動過什麼嗎?」
「那這會兒那便箋還可能在那兒嗎?」皮特森問。
「您是想說這個人可能是個數學家?」
「便箋上寫了什麼?」
「如果找不到,我們會給您打電話,請您給我們的繪圖員描述一下字體的樣子。但這個事情我們暫時保密。請你們二位格外小心。您還能記起便箋上有什麼其他細節嗎?便箋的材質,墨水的顏色,或者什麼能引起您注意的東西。」
「我們得儘早跟她談談,我還想問她幾個問題,」皮特森說,「你們誰知道九九藏書我們現在能在哪兒找到她?」
「我們兩個不是一起到的,」塞爾登說,「我來這裏的原因是因為我在默頓學院的信箱里發現了一張便箋,一條很奇怪的留言。不幸的是,一開始我並沒有太在意,但我想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把兩隻胳膊伸向伊格爾頓夫人的臉做了個演示。「枕頭最後掉在地上的樣子肯定是因為這樣轉了個圈,這對一個用右手按住枕頭的人來說是最自然不過的了。」
「應該在謝爾登劇院,」我說,「在參加樂隊排練。」
我們走到門外小小的門廊上,確保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塞爾登背靠樓梯的扶手,默默地卷一支煙。他的雙手不時停下來折煙紙,然後強迫性地重複著某個動作,似乎這些動作關乎他思緒之鏈的停頓和猶豫,他必須小心加以核實。他看上去沒有了幾分鐘前的沉重壓抑感,而是在試圖理清某件不可理解之事的思路。
「是男的還是女的?」皮特森問。
「那麼這個姑娘,貝絲,還住在這兒嗎?她現在多大了?」
「在下午兩點和三點之間,」法醫朝我們說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到的?」
法醫戴上乳膠手套,俯身靠近貴妃榻;我們遠遠看見他仔細地查看了一會兒伊格爾頓夫人的屍體,採集了一些血液和皮膚的樣本,交給助手。一個攝影師打著閃光燈拍了幾下那張已經沒有生氣的臉。
「恐怕已經不在了,」塞爾登說,「我走出教室后,又想起了那張便箋。在康夫利街的地址讓我有些擔心:在上課的時候,我記起伊格爾頓夫人住在這兒,雖然我不能確定門牌號。我想再回去看一下,好確定地址,但是清潔工已經打掃過我的辦公室,紙簍已經空了。正因如此,我才決定到這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