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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有可能,」塞爾登說,「我也覺得這個人想用一種最輕微的方法來殺她。而這也恰恰是我們在聽法醫解釋時我問自己的問題:如果一切順利,而且伊格爾頓夫人鼻子沒有出血,事情又會是怎樣?」
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他已經邁上劇院的台階,我緊跟著他走進大廳,不甘落後。人口處空無一人,但循著輕快、歡樂、舞曲般的音樂聲要找到方向並不難。我們躡手躡腳走上台階,經過鋪有地毯的走廊。塞爾登推開一扇貼有菱形圖案裝飾護面的側門,我們走進一個可以看到舞台上整支小型管弦樂隊的包廂。他們在排練的好像是一支匈牙利恰爾達什舞曲。此時我們聽到的音樂清晰響亮。
「我認為,」我謹慎地說,「幾乎所有的事都和法醫的解釋相吻合,除了最後一個細節。他說看到鮮血后,兇手丟開枕頭,馬上逃走了,都沒顧得上收拾一下……」
「您是想說他之前就與伊格爾頓夫人相識,還是出於偶然選擇了她?」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塞爾登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們快走到大學公園了。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輛豪華轎車停在一家餐廳門前。我看到有位新娘拖著禮服的裙尾走了出來,一隻手還扶著頭上漂亮的鮮花頭飾。一小群人圍著她,攝像機的閃光燈閃起。塞爾登似乎並未留意到這一幕:他目不斜視地走著,全神貫注,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即便如此,我還是決意打斷他,問他我最好奇的一點。
「您的意思是,在這個案子里,我們至少還需要一個符號,才能建立邏輯語境。」
「我相信你只要九九藏書今晚在家靜靜想一會兒就會想出來,」他對我說,「我想告訴你的無非就是在目前階段,我們似乎只得到了序列中的第一個符號,」他用手蓋住心和8,「如果您只看到這個圖形,字母M,您會想到什麼?」
我想了一會兒,努力回想每一個細節;我也知道得表現得敏銳一些,不讓塞爾登失望。
「對。」塞爾登說,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完全正確。一起沒有人認為是謀殺的命案。我想我開始明白了:是察覺不出的謀殺案。」
「M,心,8……」我念著,竭力搞清其中的邏輯關係。塞爾登饒有興緻地等著我,讓我再想幾分鐘。
「對,很有可能,」塞爾登有些心不在焉地說,似乎他之前已經考慮過這一點,「但問題是,就像我對皮特森說的,我們還不能肯定那究竟是個圓圈,還是別的什麼符號,譬如說是一種諾斯替教派的符號: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或是沉默之誓中第一個大寫的字母O。這就是只知道序列第一個符號的麻煩:得建立一個能解讀這個符號的語境。我的意思是,你是否要從純粹圖形的角度來看待,例如是否要把它作為一個圖形的句法層面來看,還是從可能具有某種意義的語義層面來看待。有一個相當著名的序列,我把它放在了我書的開頭,作為解釋這種模稜兩可情況的第一個例子。我想想看……」read.99csw.com
「您覺得從這會兒起他會做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他不想看到伊格爾頓夫人睜開的眼睛。如果他是法醫所說的第一次殺人,或許他一看到那樣的眼睛就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於是想用某種方法避開它們。」
「但您通過那封留言就知道了,這至少不是一起自然死亡。」
「在您告訴探長的話里,談到關於圓圈和邏輯序列的問題時,您不覺得在符號和選擇受害人之間應該有某種聯繫嗎?也許跟選擇殺人的方式有聯繫?」
「我剛才在想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走到劇院去,」塞爾登一邊卷一支煙,一邊說,「我想知道……」他有些猶豫,好像有些費力地尋找合適的措詞。天色已然全黑,我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我想確認,」他最終說,「我們在那裡看到的情景是一致的。我指的是在警察到來之前,在所有的假設和解釋之前,我們所看到的原始現場。我想知道您的第一印象,因為在我們倆之中,您沒有事先得到任何信息。」
「您說的有道理,」塞爾登緩緩地點了點頭,「那您認為這是什麼意思?」
「會是一系九*九*藏*書列字母,或是一個以M打頭的單詞。」
「我認為這完全不是偶然。引起我注意的是您之後說的——伊格爾頓夫人患有癌症。也許他知道這一點:不管怎樣她很快都會死。這似乎符合您關於因為智力挑戰而殺人的說法,似乎他曾設法將傷害減少到最小,如果不是她醒了的話,他採取的殺人方式甚至都可以說是相當仁慈的。也許他知道,」我突然想到,「您認識伊格爾頓夫人,而這件事會迫使您牽連進來。」
「您是說,會是一起沒有人認為是謀殺的命案?」
他說著,在口袋裡翻找起來,最後找到一支鉛筆和一本小記事簿。他撕下一頁墊在本子上,一邊走一邊小心地畫了三個圖形,然後把紙遞給我。我們已經走到瑪格達林街,在街燈黃色光芒的照射下,我可以毫不困難地看清這些圖形。第一個毫無疑問是個大寫的M,第二個似乎是一顆心在一條橫線上;第三個是數字8。「您認為第四個圖形會是什麼?」塞爾登問。
「是的,」塞爾登說,「只有第一個符號,我們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我們甚至沒法判斷首先應該往什麼方向思考:是否應該把這個符號只是看成畫在紙上的記號,還是盡量賦予它某種意義。很不幸,我們只能等待。」
「如果星期五中午有空,」他說,「我想請你在默頓學院共進午餐;到那時沒準兒我們能想到些什麼。」
「當然可以。星期五對我來說再好不過。」我答道。
「也許他在殺人前就寫好了留言,」塞爾登說,「雖然計劃的一部分進展得不順利,但他還是決定繼續,無論如何九_九_藏_書他還是把便箋放在我的信箱里。」
「他的確可能沒有收拾。但離開前他至少還做了一件事情:將伊格爾頓夫人的腦袋轉向椅背。就像咱們看到她時的那樣。」
我們經過「老鷹和小孩」酒吧燈火通明的窗戶。酒吧里,人們站在吧台邊,舉起啤酒杯無聲地笑著,從外朝里看彷彿是在看無聲電影。我們穿過馬路朝左拐,繞過一座紀念碑。劇院圓形的圍牆出現在我們面前。
「沒錯,」塞爾登說,「您已經賦予了這個符號一種意義,不是隨便什麼字母,而是非常具體的大寫字母M的意義。然而,一旦您看到序列的第二個符號,事情就發生了變化,對吧?譬如說,現在您知道用這兩個符號已經不可能拼出一個單詞。第二個符號和第一個完全是不同類的,它可能會讓你想到打撲克牌。不管怎樣,在某種程度上,它令你對一開始賦予第一個字母的意義產生了懷疑。我們還是可以把它當成一個字母,但它究竟是不是M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然後我們看到第三個符號,第一反應會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組織三者的關係:如果將它看成數字8,我們就會考慮這是一個以一個字母開頭,然後是一顆心,再接著是一個數字的序列。但是請注意,我們始終都是自然而然地想賦予它們某種意義,而它們事實上無非是畫紙read.99csw•com上的圖案和線條。這便是這個序列迷惑人之處:你很難將這三個圖形與它們最明顯、令人最直接想到的解釋分開考慮。現在,如果給你一段時間,你能將這些單純的符號僅僅當作圖形看,那麼你就會發現一個將之前的所有意義統統摒除的常量,找到推導出這個序列後面符號的答案。」
貝絲坐在位子上,身體前傾,綳得直直的,琴弓在大提琴上激烈地上下移動;我聽著一個個音符令人眩暈地奔騰,彷彿鞭子抽打著馬的側臀,在音樂的輕快歡樂與演奏者的竭盡全力之問的對比,令我想起幾天前貝絲對我說的話。她的臉因為專註于音樂而有些變形,手指在提琴的指板上飛速地划動。即便如此,她的目光還是有些遊離,好像只有一部分的她在台上。我和塞爾登退回到走廊。他的表情變得凝重和謹慎。我覺察得出他很緊張:他機械性地又要捲紙煙,儘管那裡不能抽煙。我低聲向他道別,塞爾登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再次感謝我陪他過來。
「警察介入以後嗎?我不知道。我猜下次他會更小心。」
我走下台階,回到大街上。天冷下來了,而且下起綿綿細雨。我站在一盞路燈下,從口袋裡掏出塞爾登畫有三個圖形的那張紙片,擋住濺上來的小雨點。半路上,我想到答案竟然那麼簡單,差點笑出聲來。
「的確如此,」塞爾登說,「原則上警方本該置身局外。我想這才是他的意圖,這是個人挑戰。」
「是的,但在這件事上,」我有些遲疑地說道,「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時候給您寫的留言,殺人之前還是殺人之後。」
「難道您不這麼認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