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可憐的克拉福德炸焦了他的妻子!」洛爾娜感嘆道。
「啊,是啊,」洛爾娜激動地說,「心靈感應師的那個案子。」
「嗯,」塞爾登略帶嘲諷地說,「他是負責這個案子的探長嘛,也許他覺得沒必要向我們彙報每一個細節。」
「但我們知道的比他多。」我說。
「你問了魔術師什麼問題?他跟你說的是什麼書?」洛爾娜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們一起去了「老鷹和小孩」酒吧。塞爾登和洛爾娜取笑我一杯啤酒喝了那麼長時間。
演出結束后,我們在拉萬德的化妝室待了幾分鐘,但塞爾登最終沒能說服他跟我們一起來。「哦對,這是那位年輕的懷疑者。」當塞爾登向他介紹我時,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接著當他得知我跟他一樣是阿根廷人,便用一種聽起來好久沒有用過的西班牙語對我說:「魔法得以被很好地保護要歸功於懷疑者。」他很疲憊,又用英語對我們說。他的表演時間越來越短,但騙不了他這把老骨頭。「我離開牛津前咱倆得再談談,」他對門口的塞爾登說,「希望你在我借給你的書里能就你問我的問題找到什麼。」
「照這麼說來,那些謀殺案是……」
「他女兒告訴我說他晚上失眠,有好幾次她大清早看到他還醒著,還在努力閱讀數學方面的書籍。今天早上他又給我打電話。我覺得,他跟我一樣擔心星期四太遲了。」
「我怕都是因為我借給皮特森的那本書惹的禍,書上對費馬大定理的故事作了頗為奇特的敘述。這是數學史上最古老的未解之謎,」他對洛爾娜說,「三百多年來,數學家們一直孜孜不倦力求攻克它,明天在劍橋大學,他們可能會有史以來第一次證明它。那本書追溯了對畢達哥拉斯三元組猜想的起源,這是那場大火之前,他們最早的秘密之一,正如拉萬德所說,當時魔術尚與數學緊密相聯。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數字的屬性和彼此間的關係是某種神的密碼,不應當在學派之外傳播。他們可以傳播畢達哥拉斯定理,但這是為了日常生活之用,而決不能泄漏如何證明定理,正如魔術師立誓不泄漏魔術竅門一樣。違反這一規矩的人要面臨處死的危險。我借給皮特森探長的那本書稱費馬本人從屬於一個不像畢達哥拉斯學派那樣門規森嚴、時代更近的組織。他在那本丟番圖《算術》的頁邊空白處寫下的著名筆記中宣稱,他能證明這個假設,但書上空白太少,寫不下了。可是他去世后,人們在他留下的檔案中怎麼也找不到他任何證明費馬定理的材料。我估計引起皮特森警覺的。是圍繞著這個定理的歷史而發生的一些離奇死亡事件。三百多年中當然死了很多人,包括那些快要找到定理證明方法的人。但那本書的作者很狡猾,他把其中一些人的死寫得好像真的很可疑一樣,比如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谷山豐的自殺以及他給未婚妻的奇怪遺言。【谷山豐和志村五郎是東京大學兩名年輕數學教師,因為在圖書館借閱同一本數學專著而相識,開始共同研究一些數論問題,於一九五七年出版了合著《現代數論》。但是在谷山豐準備婚禮前一周,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七日,他在自己公寓中自殺,留下的遺言第一段寫道:「直到昨天,我自己還沒有明確的自殺意圖。但一定有些人已經注意到,近一段時日以來,無論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我都感到很疲倦。至於我自殺的原因,儘管我也不了解我自己,但這絕非由於某件特殊的事情,或者某個特定的原因。我只能說,我被對未來的絕望所困住。或許有人會因為我的自殺而苦惱,甚至受到某種程度的打擊。我由衷地希望這件事不會為他們的將來帶來陰影。但無論怎樣,這實際上都是一種背叛。我請求你們原諒,將這作為我最後一次以我自己的方式來行事。畢竟終其一生,我都在以我自己的方式行事。」九*九*藏*書
「那是皮特森調查的最有名的案件之一,」塞爾登轉向我說,「克拉福九_九_藏_書德夫人之死是這樣的,她是個老富婆,領導著當地一個招魂術團體。那年世界象棋冠軍賽資格賽在牛津舉行。一個印度的心靈感應師來到牛津,於是克拉福德夫婦就在他們的府邸組織了一個私人晚會,要進行一場遠程心靈感應的試驗。克拉福德夫婦家在夏鎮,離你住的地方很近。心靈感應師待在福利橋,是在城的另一頭。這個距離就是要創造某種記錄。克拉福德夫人欣然提出當試驗的第一個志願者。經過一番隆重的儀式,印度心理感應師為她戴上一個頭盔,讓她坐在起居室中央,然後他離開房子到橋那裡去。到了指定的時刻,所有的燈都被熄滅。頭盔是帶熒光的,在黑暗中閃著光芒,觀眾能看到克拉福德夫人的臉處在神秘的光環之中。三十秒鐘過去了,突然間就聽到一聲恐怖的尖叫聲,緊跟著一陣如同煎雞蛋發出的噬嵫聲。克拉德福先生再打開燈,發現老夫人已經死在了椅子上,頭顱已完全燒焦,就像被雷電擊中了一樣。作為嫌疑人,可憐的印度人被投進牢里,直到他最終澄清說那個頭盔是完全無害的,只是一塊布料上塗了熒光顏料,旨在營造出一種特殊效果,才算過關。他和其他人一樣疑惑不解:他在許多國家,在各種天氣情況下都表演過遠程心靈感應,而那天的天氣又特別晴朗。皮特森立刻把克拉福德先生看做懷疑對象。眾所周知,他和一位比他年輕許多的女子有染,但是除此以外並沒有什麼證據來控告他,而且也很難想象他是怎麼做到的。皮特森指控他只是基於一個原因:那天克拉福德夫人戴了被她稱為『盛裝假髮』的頭飾,內含一個金屬絲的小網。所有人都看到就在熄燈前,丈夫深情地吻了妻子。皮特森認為就是在那一刻他將一根電線接到了假髮上想要電死她,後來又借口幫助她的時候把電線拿開。這並非不可能,但是正如在之後的審判過程中所證實的那樣,這麼做是相當困難的。克拉福德的律師則持相反的不同解釋,這個解釋很簡單,但說得很精彩:如果你看一下地圖,你會看到在夏鎮和福利橋的中間read.99csw•com剛好是正在舉行象棋冠軍賽預選賽的劇場。就在死亡發生的時刻,差不多有一百位棋手正聚精會神地在棋盤上廝殺。辯方堅持認為由心靈感應師釋放出來的腦能量在穿越劇場時,因加上了棋局間匯聚的能量而突然增強了,因而像龍捲風一般襲擊了夏鎮……總之;這就能解釋為什麼一開始只是一陣無害的腦波,結果卻產生了閃電般的力量而電死了克拉福德夫人。對克拉福德的審判將牛津分成了兩大陣營。辯方將大群大群自稱能洞察別人思想的人和號稱超自然現象專家傳召到法庭上作證,可以想象,他們用常見的偽科學術語,搬出種種荒唐的解釋來支持律師辯護的理論。奇怪的是,這種理論越瘋狂。陪審團以及全城居民,似乎越容易相信。當時我剛剛開始關於推理美學的研究,並且對於某個誘人的念頭所能具備的說服力深深著迷。也許可以這麼說,的確,陪審團是由那些未必經過科學思維訓練的人組成的,他們更習慣於相信星座、《易經》或者塔羅牌,而不是去懷疑靈學大師或者心靈感應師。但有趣的是,全城的人都接受律師的這個想法,願意相信它,而且這並非由於非理性主義,而是依賴於所謂科學理由的。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場在合理範疇內的戰鬥,而關於棋手的說法,比起在假髮上通電線的說法來顯得更誘人,或者用畫家的活說,就是更有創造力。正當一切似乎都在朝克拉福德有利的方向發展時,《牛津時報》刊登了一封女讀者的來信,她叫洛爾娜·克萊格,是個超級偵探小說迷,塞爾登說著將他的酒杯朝洛爾娜的方向指去:兩人都笑了,似乎分享了一個老笑話。
兩個月後,他的未婚妻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遺書中寫道:「既然他去了,我也必須和他在一起。」
「一個警告。」塞爾登說。「給數學界的一個警告。我已經同皮特森說過,我認為那本書中所闡述的陰謀,基本上是想象力豐富九*九*藏*書的一派胡言。但有件事很令我擔心:過去七年裡,安德魯·懷爾斯一直在做一個絕密的研究工作。沒有人知道他會拿出什麼證據證明費馬最後定理。他從不讓我看他的任何資料。如果在他做報告之前他發生了什麼事,而他的資料也消失的話,那恐怕又要過三百年才會有人來重複這一論證。這就是為什麼皮特森派人去劍橋大學的原因,雖然與我的想法不一樣,但仍不失為好主意。如果安德魯遭遇什麼不測,」他說著,臉色再次暗下來,「我絕不會原諒我自己。」
一名女服務員走來為我們點單,洛爾娜說我應該嘗嘗魚和薯片,然後便起身去洗手間。等塞爾登點完東西,女服務員走開后,我將裝照片的信封還給了他。
「只有這個:我們發現伊格爾頓夫人的屍體時,她的腿上沒有蓋毯子。」我說。
啤酒似乎在她身上產生了一種恢復同志情誼的效果,我在她和塞爾髓碰杯時臉上的笑容中就已經察覺到了,我還想知道他們的友渲到底有多深。
塞爾登朝後靠到椅子里,一手撐著下巴。
「後天……」塞爾登重複道,想給這個西班牙語的表達方式賦予意義。「明天之後的那天。問題是,明天可不是尋常日子。這正是皮特森打電話來的原因。他要派些手下去劍橋。」
我不由地笑了。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似乎這話突然讓他想起最害怕的什麼事情。他朝我側過身,壓低聲音悄悄說:
「你能想起點什麼嗎?」塞爾登問,見我面帶遲疑,他便說,「這很難,是嗎?回到最初,好比你什麼都不知道。把後面發生的事情都從腦袋中清空。你看到什麼以前沒注意到的東西了嗎?」
「明天劍橋有什麼事?」洛爾娜回來了,她又帶了三杯啤酒過來,分放在桌上。
「那也得從我們熟悉畢達哥拉斯定理的角度,才可以這麼說。」
「貝絲確定她兩點下樓的時候她奶奶還蓋著那塊毯子。警方找遍整個屋子也沒找到毯子。皮特森探長連提都沒跟我們提。」我氣呼呼地說。
「但後天就是星期四了。」我說。
「來信只是指出在過去某期《艾勒里·奎恩》雜誌上有個短篇小說也寫到了一起相似的死亡,也是通過遠程心靈感應,唯一的區別就是,腦波穿過的是正在罰點球時的足球場,而不是一個棋手大廳。滑稽的是,現在克拉福德的律師提出來的這種腦力風暴理論,在小說中是被當真的,就是死亡事件的答案。但是人性是多麼善變啊:當人們知道克拉福德有可能只是模仿這種做法時,所有人就都站到了他的對立面。他的律師竭力向陪審團證明克拉福德並不怎麼讀書,不可能讀過這個短篇小說。但這沒用。那個說法,由於是重複別的案例,現在已經失去了部分吸引力而顯得很荒唐,好像是某種只有作家才想得出來的事情。這個陪審團——用康德的話說,是一個由可能犯錯誤的人組成的陪審團——最後判決克拉福德有罪,儘管並沒有找到能證明他有罪的其他證據。法庭判了他終身監禁。這樣說吧:整個審判過程中唯一一件呈堂證據,就是那個可憐的克拉福德從未讀過的幻想短篇小說。」九*九*藏*書
「我把打擊樂手之死的情況告訴他了,」塞爾登說,「是我在回想起克拉福德夫人之死的樣子時腦中一時閃現的念頭。」
「這個……看來有點意思,」他說,「對了,你既然提起來,我倒是清楚地記得,她腿上總是蓋著一塊格子呢毯子,至少出門的時候是這樣。」
「不能喝得更慢了……也許可以,也許可以喝得更慢。」洛爾娜模仿著魔術師低沉的、有點嘶啞的嗓音說道。
「你看到了,」塞爾登笑著說,「有些人就是確信他有罪而不需要任何證據。不管怎樣,音樂會那晚我又想起了這個案子。你應該還記得,那個樂手的窒息是在樂團剛進入高潮的時候發生的:於是,我就問拉萬德遠程催眠能產生什麼樣的效果。他把一本關於催眠術的書跟演出門票一起給了我,但我還沒時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