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別人向您介紹本店的嗎？」

灰色爺爺說：「放在那封信封里的文件，是來自某大公司的首腦人物。簡單來說呢，就是出自社長之手。那位社長希望把這份文件交給我來保管。平常社長的重要物品都是鎖在保險箱里，可是社長現在遇上許多煩憂，情緒變得不太穩定，對周遭的人特別疑神疑鬼。似乎在害怕要是被人發現保險箱里的重要物品，就會被有心人士偷走。社長甚至連親朋好友跟公司員工都信不過，所以才會委託身為管家的我來保管。」

總覺得令人有些懷念。

要是老闆有一天遭到殺害的話，就可以靠我來揪出兇手。所以我擁有存在的價值。如果我不這麼想，哪還有幹勁撐下去啊。真是的！

咦？

原來如此，我弄清楚啦。我想爺爺應該是個江戶男兒吧。他似乎把日語的「HI」跟「SHI」給說反，其實他要說的是「管家」啊。這樣就連我也聽懂了。

灰色爺爺似乎還沒決定要寄放到什麼時候，只見他發出「唔嗯」的聲音在沉思，然後開口說：「我要寄放兩個禮拜。」

「午安。」一名男子這麼說，鑽過門帘走進店裡。

「社長時常會收到各界送來的禮品，我必須要負責整理那些物品。我在其中的點心禮盒中，發現這裏的商店街地圖，上面就有出現『寄物商』這幾個字，讓我特別印象深刻。」

可是憑我自己的力量根本什麼也辦不到。

雖然那是在寄物商還沒開店以前的事，記得以前也有一種叫做管家的人種經常會來光顧。這裏原本是間和菓子店，是一家名聲響亮的店，所以有錢人家的僕人常常會進出這裏。我在那時候可是身負重要任務，大顯神功了一番。

就連我也看得見了。看得見那滿是和菓子的景色。

「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我一定會過來拿。」他說完后，就戴上帽子，離開了店裡。

「你只要這樣摸就分九_九_藏_書辨得出來嗎？」

救救我！我還不想消失！

不是只有灰色爺爺會這麼做。每個人都習慣用手扶著我。

而且他的直覺特別敏感。只要門帘有些微擺盪，他就能在一瞬間察覺到有客人造訪。他的第六感特別准，不曉得他是不是透過空氣的動靜來分辨。只不過他還是完全沒注意到本大爺的不滿。每天早上他都會用干抹布細心擦拭我，可是他不但完全沒有意思要使用我，也沒有打算要處理掉我的意思。

你剛剛不是用手扶了我，才能輕鬆爬上那裡嗎？結果你竟然忘恩負義，嫌我是個沒用的廢物。我嫌我自己沒關係，但我可不容許別人這麼批評。

「那你要怎麼分辨硬幣？」

老闆說出一如往常的字句。

他頭戴灰色呢帽，身穿灰色的三件式西裝，系著深灰的領帶。怎麼啦、怎麼啦，這傢伙全身上下都是烏漆抹黑的！從年紀來看，應該可以稱他老爺爺吧。只不過他不但腰桿挺直，也沒有拄著拐杖，即使體格單薄，看起來還是精神奕奕的。

我有了一個新發現……原來，我這麼小家子氣。

哦哦，原來寄物商有這麼稀奇啊。其他地方都沒有嗎？那我們乾脆在別處開分店，擴大成連鎖店也不錯啊。連鎖店聽起來很有現代感的味道，有種生意興隆的印象呢。

老爺爺從皮革制的包包（黑色的）里拿出一封信封。

灰色爺爺遞出信封說：「我想要寄放這個。」

「原來如此，所以這是原本放和菓子的玻璃櫃啊。」

今天的客人是個新面孔。老闆都是聽聲辨人，他現在一定早就發現到對方是第一次來光顧。

老闆斬釘截鐵地說道：「恕我無法接受。本店並不會因為只收一百圓就隨隨便便處理，收了一千圓就認真保管。無論是什麼樣的東西，我都會在同樣的條件下用心看管。」

沒錯，這裡是一家店。是位在一條名叫明日町金平糖商店街一端，毫不起眼的一家店。

不曉得是不是看到老闆默不作聲，讓灰色爺爺覺得很無趣，他的眼睛看向了我。因為最近不習慣受到注視的關係，我嚇了一大跳。

read.99csw.com「看來您深受他的信賴呢。」

「需要？可是裏面空蕩蕩的啊。」

「上面有識別記號。就在肖像那一面的左下角。」

老闆面不改色，冷靜地這麼說道：「所以是你的主人想來寄物——應該說是你的僱主才對吧？」

雖然有點自賣自誇，但我的實力真的不是蓋的。只要我能活得像自己，我就可以大顯神威。看看我的過去就能明白。以前的我為人行事，活得燦爛耀眼。

我恍然大悟。老爺爺也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老闆一收下信封，就問道：「我明白了。請問要寄放多久呢？」

總是坐在和室一角讀著書的老闆，因為眼睛看不到的關係，他都是用手指在讀書。雖然在我眼裡，他就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但是年紀輕輕的他卻意外地穩重冷靜。

這時候要怎麼說才好呢，我的心裏開始油然生起，又或者該說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湧現出一股名叫幹勁的東西。

全身灰得像老鼠的老爺爺把手擱在我身上，一邊將體重壓在我身上一邊脫下鞋，登上和室房裡。

即使聽到這句話，灰色爺爺看起來也沒有特別高興。

「總之無論如何，我絕不能弄丟社長託付給我的重要文件。但我不過只是個獨居的老糊塗，心裏難免還是很擔心。就在這個時候，我得知這裡有人在做寄物商的生意。」

老闆繼續說道：「你現在眼裡的一切，我也全都看得到喔。我是靠心眼在看。雖然店外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店裡的事我全都知道。所以讓這裏保持這個模樣，對我來說相當重要。」

所以老闆才會每天早上拿著抹布擦拭我，努力維持店裡的景象啊。老闆需要我。這二十年來我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啊！

我想想哦，隨便算算也要二十年了。二十年來我都是空蕩蕩的。因為我是個毫無用處的大個呆，只是個占空間的麻煩。

什麼嘛，不過就是一封信嘛。尺寸是一般常見的大小，信封也是白色的，一切極其普通。有夠無聊！真希望他能拿出個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把店裡搞得雞飛狗跳，讓我看看老闆驚慌失措的模九*九*藏*書樣。

保持現在這樣就好！

真是稀奇的客人。他竟然要求提高寄物的費用。是想要什麼特別服務嗎？在那封平凡普通的信封裏面，裝了這麼值錢的東西嗎？

「寄物商確實是沒有商品需要陳列啊。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請業者來做回收喔。這應該很礙事吧？」

灰色爺爺欽佩不已地點了點頭，將找錢收進長皮夾里。

灰色爺爺端詳著老闆拿錢的模樣。收下找錢后，盯著鈔票問道：「鈔票上面有註明點字嗎？」

「寄物商的工作是從我才開始的。」

好空虛，每天都是空虛的日子。我已經失去自我多少年了啊。

老闆緊接著說：「因為這裏原本是一家和菓子店。」

這位客人很高大，為了避免撞到門框，他走進來的時候還稍微彎了一下腰。

你說啥？

這個人竟敢說出這種失禮的話。他話中的含意，是在表達社長是個大人物，所以只跟了不起的人物來往，而那些了不起的人物，根本不會來光顧像我們這種店家。

嚇死我啦！原本還以為他灰得像只老鼠，沒想到他竟然是只羊？

「舊鈔因為經過磨損，辨識起來比較困難，所以我最後都會用尺寸來判斷。」

灰色爺爺繼續說道：「我們是相當大型的企業，所以我覺得寄放在這種店家裡，反而不會被周遭察覺，能夠遵從社長的要求。」

「在我眼睛還看得見的時候，那個柜子就一直放在那裡了。還有掛在門口的門帘也是。我是故意讓這家店的擺設，保持著當時的原貌。這樣一來，我就彷彿像是看得見一樣了。多虧如此，我才能在這裏行動自如。」

「需要」是什麼意思？灰色爺爺代替我，問出了這句我想問，但是卻無嘴可問的疑惑。

我真是個蠢蛋！也許老闆是這麼想的。

老爺爺開口向老闆問道：「我從剛剛開始就很好奇了，這個玻璃櫃是放在這裏做什麼用的啊？」

聽到老闆報出的金額，灰色爺爺面有難色地說：「這樣有點傷腦筋啊。因為這是非常重要的文件。這樣好了，我一天出到一千圓，用一萬四千圓請你保管。」

雖然不甘心，九-九-藏-書但他說的沒錯。在這條商店街里，這家店看起來不但特別寒酸，就連門帘也是俗氣得不得了，再加上還有我這種廢物擋在出入口，老爺爺的看法確實很公道。

「一拿在手上立刻就分得出來。因為重量都不一樣。」

因此在我身上，都留有當天客人的指紋。

灰色爺爺這麼說道，遞出一萬圓紙鈔和四枚百圓硬幣。老闆收下后，用指尖檢查了萬圓紙鈔，再用手指量了量鈔票大小后說：「請稍等一下。」他從擺在房間一角的木盒中，抽出一張五千圓紙鈔還有四張千圓紙鈔。木盒裡的錢都分門別類地整理過，所以一下子就找得出來。

你說啥？我慌了手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在老闆腦中的風景里，我的肚子里大概還擺放著一大堆和菓子也說不定。練切菓子、外郎糕、黃身時雨、水羊羹、素甘、餡衣麻糬、吉備糰子。這些色彩繽紛的和菓子，至今仍放在我這裏。九_九_藏_書

如果沒辦法活出自己，我還寧願直接消失算了。這二十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可是一旦死到臨頭，還是會忍不住緊張萬分。

這不是我真正的模樣。

「那麼寄物費一天是一百圓，總共是一千四百圓。」

灰色爺爺用手指摸摸那一角，歪了歪頭。

等到灰色爺爺總算開口的時候，他卻像是在爆料什麼秘密一樣，用著裝模作樣地口氣這麼說：「其實我是羊。」

我其實早就活出自我了啊！以前只是沒有發現到而已！

「那麼，我就付給你一千四百圓。」

羊點了點頭。

灰色爺爺沉默片刻。他看起來好像記不得自己的名字，畢竟都年紀一大把了嘛。最後他總算是想了起來，說道：「木之本亮介。」

不管是活著，還是消失，全都得要配合他人的需求，我的立場還真是悲慘啊。

灰色爺爺沒有坐上老闆請他坐的墊子，直接就跪坐在榻榻米上，姿勢優美端正。只見他把帽子摘下來放在一旁。真沒想到他設想得如此周到，竟然連頭髮也是灰的。

這麼說起來，老爺爺的說話方式的確很有管家味道。管家是負責照顧大人物的人，平常都跟大人物呼吸同樣的空氣，所以也是差不多偉大。

「歡迎光臨。」老闆說。

我真想說一句「不是這樣的」。

可惡，這個惹人厭的臭老頭！

我的心裏感慨萬千。

如果這麼繼續下去，我還寧可直接消失算了。

「若兩個禮拜后沒有來領取，物品將歸本店所有；如果想提早前來領回也沒問題，不過剩餘費用不會退還。另外還有一項規定，本店必須要知道客人的名字。」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真是可惜。

聽到這番話，灰色爺爺不發一語。這片沉默實在讓人焦躁難耐，要是我有手臂的話，我還真想用力甩一甩手，只是我做不到就是了。而老闆的模樣，看起來並沒有絲毫的不滿，依舊保持著平常心靜靜等待對方說話。

老闆說：「就是因為需要，我才會把玻璃櫃放在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