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們的幫助。」他又輕又快地從病房走出，戴維感到一陣微風從臉上拂過。

「在她臉上會有疤痕嗎？」

「是的。」戴維說。

那個年輕一些的護士還在哭泣。戴維走到她的面前，俯身向前，這樣看清了她的名字牌。

「在哪一種情況下，它得要拿掉加以更換。但我們還是不要太超前的好。」

一個年輕的護士坐在角落裡的一把椅子上啜泣著，她那黃黃的頭髮披散在她的臉上，像毛線那樣厚厚的一叢。她到急診室不久，但是戴維認出了她：南希在大學里的一位室友，是南希把她召到這個部門來工作的。他認出了那褪色的工作服上衣上印有的阿茲特克字樣，隨著她的啜泣而動，那件工作服是南希的。

「你似乎有點激動，」他說，「很抱歉。」

「對不起。」他重複一句。

「它會留下疤痕的。」她最後說。

吉爾搖晃著站了起來，她厚厚的頭髮潮濕了，貼在她寬寬的長有雀斑的面頰上。戴維安慰地碰碰她的臂。帕特把她領了出去，在黛安娜進入時從她的身旁走過。

他和黛安娜大聲地舒了一口氣。

他看到黛安娜的下巴微微向下低垂，知道她在責備自己沒有用非醫學術語跟詹金斯談話。

「對不起，警官，」戴維說，抓住卡森的肩部把他往後面拉，「我是施皮爾大夫，急診室部門負責人。我們能……」

當詹金斯看見他妹妹的身體仰卧在輪床上后，那種兇狠模樣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戴維瞥了一眼他那挺直的形體較為柔和的穿著，很容易忘記詹金斯是多麼年輕，但是剎那間，戴維發現他那退伍老兵的堅強不屈的神情雖沒有九九藏書表現在臉上，深深的痛苦卻在重創他那年輕的心。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警察局的兩名偵探。」戴維說。

「南希不是那種到處樹敵的姑娘。」

「在哪一種情況下……？」詹金斯的臉又一次繃緊起來，臉上的皮膚在高高的顴骨處扯得很緊。

「我們會來過問的。」詹金斯喃喃地說。他噘著嘴唇，俯看著妹妹的臉，又是水皰又是紅腫。他的太陽穴上的脈搏猛跳。

「聽著，大夫，我現在要知道我妹妹在哪裡？」

「我們會繼續竭盡全力。」

「這就對了，」詹金斯說，「根本沒有仇人，」他用手抹了抹他胸前的制服襯衣，「只有一個前夫。」

「猜猜他是幹什麼的？」詹金斯說，帶著一絲短暫的微笑。

「眼下我才不肯做她的前夫呢。」

「瞧，」戴維說，「我們並不知道……」

「恐怕是的，」黛安娜說，「她蘇醒過來后，會辨別明暗，但是僅僅會如此。她也將會患色素膜炎，那會引起極度的畏光。」

「對不起。」他說，說這話時並沒有對著哪個人。

「一旦炎症消失，」黛安娜說，「她也許可以移植角膜。這樣她的視力可以恢復到百分之九十。」

「一個水管工。那狗娘養的為了生計才去運送通渠劑的。」他回頭瞥見妹妹臉上的膠狀損傷膿皰，原先咧著嘴的笑意消失了。

「謝謝你們，」詹金斯的拳頭觸及到他的嘴上，「這個案子誰在管？」

在急診室幹了十七年，戴維對於怎樣與強悍固執的洛杉磯警察署的警官們打交道很有經驗。他總算在臉上浮現出短暫的微笑。

「目前在不停地噴水。我們想讓九*九*藏*書疤痕組織引起的眼球和眼瞼之間的粘連減少到最低程度。」

「鹼，」詹金斯說，「就像鹼液一樣，是不是？」

南希的頭還是在往後翹著，保持吸氣的姿勢，那根清晰的塑料管伸進脖子中去。一隻乳白色的眼睛從腫大的眼瞼間茫然地向外注視著。

黛安娜的視線只與戴維的相遇，嘴巴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來，找保安？戴維搖搖頭。

警官的肩部本就寬闊，暗淡的光線使得他的肩膀顯得更寬，深藍色的洛杉磯警察署的制服出現在白凈的大廳里就像抹了一道油漆似的。他的頭髮修理得乾淨利落，有一部分輕輕地拂向一邊。雖然他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但是他眼睛里那深邃的光澤說明它們比平民百姓的見識要廣得多。他的眉毛在眼眶上明顯地抹了重重的兩筆，使他的臉像一尊輪廓清晰的雕像。

戴維經過中心工作區，避開護士，躲進創傷十二病房，南希的身體赤|裸裸地躺在輪床上，除了臉上的紅疤和喉嚨之外都是蒼白的。她依然處於昏迷之中，通氣機將空氣往她肺里灌。兩個護士繼續在給她的臉部和眼部噴水。

「你是不是認為這是一起攻擊案？」她問。

詹金斯的呼吸平穩了。

「那個狗娘養的拘捕起來了嗎？」

「我只知道一件事，」戴維說，他從肩上取下聽診器，又重新放到脖子上。

「如果將它很快洗掉，損害就大為減輕。但是如果留在上面，那腐蝕可就厲害了。特別是對喉嚨和眼睛的軟組織，損害就極其嚴重。」戴維進入到詹金斯的視線內。

戴維向周圍掃了一眼，想找一位穿白色警服的校警，但是只看見穿粉紅色九_九_藏_書和藍色工作服的人。他弄不清楚面對這樣一個好鬥的警官，找一個保安會不會有幫助。

「我聽說，有些記者在我們的病人分類室里轉來轉去。叫保安將他們弄出去。」

黛安娜嘆了口氣，一口氣把劉海兒吹了上去。

黛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嗆進了一些鹼液，引起她的喉嚨部位腫脹，」黛安娜說，「那就是為什麼我們要給她插了管子。我們已經把一位傑出的胃腸學家請到這兒來，他現在就要給她檢查，因此他可以推算出她的食道遭到多大傷害。這也許受到嚴重損傷。」

這個警官戴手套的手離卡森只有幾英寸遠，直指著對方，這時戴維走近了他們。

正如憤怒來得迅猛異常，詹金斯的憤怒又頓時消散了。他微微弓著背站著，雙肩前塌，從鼻孔發出震撼似的呼吸。

「可能幾個星期，也可能幾個月。不過我們有頂尖的眼科專家。詹納醫生……」

帕特蹲在她的面前，在她的上臂上緊緊地轉著圈子揉搓，就像一個普通卡車駕駛員使勁擦著因一次疏忽而弄上的黏性東西那樣。

他把一隻手伸向南希的前額，那隻手在創傷未愈的松垂的皮膚上懸著。他狠狠地咬著嘴唇，竭力克制著震顫。

詹金斯的雙手攥成拳頭，然後又鬆開了。

「你給我滾你媽的蛋，要不，我就用你那老鼠一樣的頭當拖把來擦地板了。」

「與此同時，你們做些什麼呢？」

「我弄不明白。我以前也把那種東西溢到手上。稍微燒了一下，但是它並不……」當他看到他的妹妹時，他的聲音就減弱，漸漸說不出聲來。

憤怒一下子從詹金斯的全身爆發出來。他一轉九-九-藏-書身，手背打在鬆鬆的滴液柱上。他猛擊的力量一下子讓它飛向供應櫃，擊中了那塊厚玻璃。

詹金斯的笑聲刺破雲天，「我想她並不是絆倒，臉一下子就跌到一桶通渠劑中的。」他的眼袋腫脹，好像一直在哭似的。他的頭髮弄得很亂，垂到背後；因為他外表的其餘部分還算整潔，頭髮就更顯得零亂了。

「她會對光敏感，」戴維說，「這會傷害她的眼。」

「那倒是，」戴維說，「她絕不是到處樹敵的姑娘。」

「他們是不是已經證實這是故意攻擊而不是事故？」戴維說。

詹金斯拖著腳步走上前去，看到妹妹的臉后，嘴唇顫抖起來。戴維把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詹金斯的面頰紅成了兩個相似的橢圓，儘管臉上其餘部分沒一點血色。給人怪怪的感覺，他舉起拳頭，朝拳頭乾咳了一聲。

「不會死？」他喃喃自語，「為什麼她的……為什麼她的兩眼都成這樣了？她瞎了嗎？」

她的面頰漲得通紅，綠色眼睛的冷色調更濃了。她用兩手一招，說：「帶來吧。」

黛安娜搖搖頭。

戴維往後退，把卡森指向中心工作區，低聲說：「請找一個女護士看著詹金斯先生，以確保他在此期間一切平穩。」詹金斯是個攻擊性強的人，而且情緒沮喪。一個女人有可能會穩住他，他也許不會與女人打起來的。

戴維微微伸開雙臂，雙手手指張開，掌心向外。

「吉爾，」他輕聲地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受，不過我要讓你回到醫生休息室read.99csw.com去。患者的哥哥來了。」

「眼瞼。」詹金斯默默地重複著。他的嘴唇恢復了一些血色，但是他的眼睛依然顯出玻璃質的光澤。

「我把南希的哥哥帶到這裏來看一看。他在洛杉磯警署工作。」戴維向黛安娜走近了些，壓低聲音說，「一個真正又臭又硬的傢伙。你要穩住他的情緒啊。」

「你們最好往後站。」警官說，話語從他的齒縫裡低低發出。

戴維去找詹金斯。這並不費事。他是在走廊的傷正中間站著，粗壯厚實的雙臂抱在胸前，使得病人和其他人到他面前，都突然轉向從他身邊繞過。戴維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跟隨到房間去。

戴維抬頭看了看，視線與詹金斯嚴厲的目光相遇。

「他一定能出出氣了。」她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要花多長時間？炎症消失要花多長時間？」

「為什麼她……？」他的手指在她的插管和氣管之間移動著。

「南希在創傷十二病房。我很高興帶你去見她，再給她檢查一次，確定一下，來訪者並不至於干擾正在給她治療的醫護人員。我相信你不會做出什麼危及她的事來。」

「我們會試著給她整形……」詹金斯眼裡流露出的緊張神情讓她說了一半就停下了。她目光低垂，端詳著從她工作服寬大褲腳下伸出的膠底運動鞋鞋尖。

黛安娜朝戴維瞥了一眼。

詹金斯的鼻孔微微張大了些。戴維想著要他從十字旋轉門出，再從入口進，又決定不這麼做了。

「她的臉遭到強鹼液的潑灑，」黛安娜說，「不過，她不會死的。」

警官深深吸了一口氣，戴維看了看他右胸口袋線上的名字牌。詹金斯。是南希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