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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克萊德密切注視著價格低廉的飾面磚,回頭看著放射科的一伙人,從醫院走廊的一片混亂中匆匆穿過,將騷動拋在腦後。
保安員出現了,吹著口哨向人行道走來,眼睛望著右邊的灌木。他走到斜坡之上,轉入公眾健康服務中心空地上有遮棚的部分,從那裡可以折回去醫院的路。在那裡看不見新聞採訪車了。
克萊德一隻手放在長袖圓領衫下,拖著腳步慢慢地走——走到通向救護車地下停車場的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地不要搖擺得太厲害。三條汗線在他左側面頰上成弧線往下流。坡道的底部,兩輛救護車一直丟棄在路邊。他從兩輛救護車和牆之間悄悄走過。
救護車停車場又安靜了下來。
一個亞裔婦女從門口出現了,她穿著醫務人員穿的藍色工作服,腳上的木底鞋在圍牆內發出迴音。
停車費投幣口橫陳在救護車停車場前,一對夫婦逗留在他們的小汽車旁,克萊德的面頰緊貼著救護車的冰冷的金屬側面,直到發動機發動為止。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又壓抑,像短跑運動員那樣。小汽車突突地響著上了通向開闊天空的坡道,在視野中消失了。
克萊德把車停在勒孔特裝有停車計時器的場地九-九-藏-書上,向醫療中心走去。他轉得那麼急,穿行街道的建築工人都看不清他的面孔。他穿著醫務人員穿的工作服和寬鬆的灰色圓領長袖運動衫。他的工作服的底部,在左邊腰部的裏面有個暗口袋,那簡單縫成的口袋蓋設計成裝信用卡或病歷的式樣,不至於讓別人猛然抓走或者讓東西自己冒出來。克萊德把他的錢夾塞在裏面。
那個女人一頭撞到急診室入口處左邊幾英尺遠的一堵牆上,摔倒了。她又爬了起來,嘴向下扭動著,下巴由於淌著口水而發亮,沿著牆向門口摸去,這時她抽噎得更厲害了。她緊咬著雙唇,因此她的哭聲聽起來低沉而有所減弱。奇怪的是,她還是沒喊叫。
在她的手還沒能摸到門時,門已經自動打開了。她蹣跚地走了進來,就在她穿過狹小的、空寂無人的走廊時,克萊德悄沒聲兒地尾隨著進來了,相距是那麼近,幾乎都已碰到她那頭上的柔軟的髮絲。而她並不回頭,砰的一聲撞到一部電話機上,將聽筒從底架上撞了下來。於是,就在懸挂著的搖晃的電話開始發出嘟嘟聲時,她卻摸索著回到戶外。
他的一隻手藏在圓領長袖運動衫下面,於是這個https://read.99csw.com部位撐得鼓了起來。他使勁地扯著他那海軍藍條絨布帽的帽檐,扯得很低來掩蓋他的臉。清晨的空氣很新鮮,儘管連一絲微風都沒有。
她從工作服內上衣口袋的香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把頭往後一揚。伴隨她的吞雲吐霧是一陣過癮的哼哼唧唧。
他那沉重的腳步聲使她吃了一驚。打火機掉到柏油地上又彈了起來,差不多彈到膝蓋那麼高。她的面孔隨著一聲驚叫而驚恐萬分,兩隻胳膊舉了起來,擋住了一多半藍色液體。那其餘液體涌了出來,在她轉身時潑到她臉的左邊。她尖叫起來,摔倒在地,雙手在柏油地面上拍打著。
克萊德正好停了下來,叉開兩腿立在摔倒在地的她的兩側,歪著頭注視著。她一面喘著氣,一面緊緊地閉著眼睛,很明顯她並不知道鹼溶液只是濺到自己頭的一側。她的胳膊和兩腿亂扒亂踢。她先是單膝著地,然後站了起來,再往後就是向急診室門口跑去,兩隻胳膊在自己面前胡亂地揮動。
克萊德把玻璃大燒杯扔到一邊去。那燒杯在地上彈了兩下,竟然完好無損地留在那裡。他步履輕快地走回到救護車處,https://read.99csw.com脫去長袖圓領運動衫,露出一件破舊的醫務人員穿的上身工作服。他把長袖圓領運動衫向敞開的救護車窗子扔去,看準了車的後部,扯下條絨帽,把它塞到醫務人員穿的工作服底部的帶子上,把工作服上部披下來蓋著。他的蒼白的臉頰感到一種交織著恐懼和不合情理的滿足的刺痛。
通向急診室的自動玻璃門立在距他左邊十五碼遠的地方。他注視著那些門,等待著,想控制自己的呼吸。在保安將又要出現之前,他大約還有三分多鍾時間。他雙手緊緊抓著玻璃大燒杯,指甲都變白了。雙手顫抖的時候,那藍色的液體都會濺到四周來。
一個保安用了五分鐘二十四秒在醫院轉了一大圈,又從救護車停車場出現了,他向人行道開車上去,車頭扭動得就像尋找獵物的狗似的。
兩名護士連忙吹口哨,推來輪床。接著,他早已在外面觀察到的那個保安跑了過來,對著他的步話機大喊:「呼叫所有的警官!第二區和第六區,呼叫所有的警官!」
克萊德試圖打開樓梯井的門到投幣電話機旁,不料門被鎖上了,一動也不動。他又回到她的身後,好像尾隨在一塊木板后的漂浮物。只見她向前摸索read.99csw.com著,呼吸沉重,令人心煩,彷彿垂死的動物發出的刺耳聲音。她用手撫摸著臉,一綹頭髮隨手落下。她的肩膀撞到了牆上,使得她側過身子,這下讓克萊德足以看清她耳朵周圍柔嫩的皮膚上鼓起了大塊白色的水皰。
在靠近公眾健康服務中心的場地上,他在幾片樹葉後面低著頭,注視著在三十碼遠的公共電話亭那裡的服務員們。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眼睛一直盯著收銀機和開來的汽車,不太注意逐漸下坡通向救護車停車場的人行道。從街面上看,位於面積不大的地下停車場後部的急診室的真正入口是看不見的。
吸氣的時候,克萊德的鼻孔都鼓了起來。他的眼睛發暗而沒有生氣,像河床里平滑的石子似的,一眨也不眨。
他從容地從電話亭前經過,眼睛一直望著地面。一個感到煩惱的女人對停車的情況大聲嚷嚷表示不滿,她停了下來,於是那黑白條紋的臂膀差不多橫靠在她的福特金牛牌汽車的發動機罩上。停車場的兩個管理員一個也沒有注意到克萊德。
一名醫生幾乎是夾著肩膀,從檢查室里衝出來。克萊德往下一瞥,剛好注意到他的身份證徽章,上面寫著:戴維·施皮爾大夫。大夫沒有往後瞟一眼,就朝著傷九-九-藏-書員分類室跑過去。
急診室門推開時,突然一陣喧鬧。他低下頭,透過救護車的窗子眯起眼睛朝里看。司機座位邊的窗戶拉下來了,救護車的內部飄出松樹味消毒劑的氣味。
她步履維艱地穿過兩扇玻璃門,倒在門廳的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在有人注意到她之前,克萊德迅速地走了過去。這時,有人尖叫起來,整個房間一下子捲起一股旋風。犬吠聲,響得起勁的電話鈴聲,亂跑的病人發出的嘈雜聲,混成一片。克萊德低著頭,轉身穿過十字旋轉門,進入急診室,故意大步走過門廳。
克萊德從他的圓領長袖運動衫下面伸出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握著玻璃大燒杯,大燒杯上標著白色刻度。杯子里盛著藍色的黏性液體。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把錫箔包裝撕下來,再捻成球狀,扔向下水道,那球狀的東西在地上滾動了幾英尺,才掉到下水道蓋子下面。克萊德重又把手伸進灌木叢里,在一叢棕櫚葉子中隱沒,他用他便宜的電子錶來計算保安巡邏的時間。
克萊德把盛著鹼的燒杯緊貼在胃部,蹲在灌木叢中,等待著保安再度離開視線而進入更大的停車場。保安走後他用圓領長袖運動衫的袖子擦擦前額,從灌木叢中走出,胸部的起伏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