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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搶走名字 第一章

第一部 搶走名字

第一章

她感覺廚房裡似乎有暗影涌動著,蔓延著,彷彿一朵畸形的毒花。各種聲響在角落裡嘲笑她,隨時準備撲過來。她卻從未像此刻這般麻木和虛弱。
「行,你要這個樣子,我也沒辦法。」電話里的聲音繼續說道,「要不是海倫的事,我才不會打這個電話。」一聲輕嘆,「出了一場事故,我想海倫大概陷入了昏迷。那個,按道理還是應該告訴你。說真的,我可不願打這個電話,不過……還是……反正就這樣了。我告訴你,總比你看新聞才知道要好。」
那團暗影朝她湧來,像煙霧一樣翻滾著,穿過塑料的吊頂,這一切讓她毛骨悚然。她想動一動,可某種感覺將她牢牢地固定在那裡,她有些手足無措,躁動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脖頸兒。伴隨著冰箱報警器的節奏,恐懼潮水般襲來。
她繼續睡眼矇矓地盯著牆上被撕得凌亂的日程表。今天到底是哪天?日子已經過糊塗了。在搞清楚之前,星期四插在了原本應該是星期二的地方,你正盯著的是屬於星期五的那個格子。還有那https://read.99csw.com些該死的星期一,混亂得令人作嘔。從日程表裡看不出一絲日程。根本弄不清楚哪天是兌賬日。從來就沒弄清楚過。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她走出房間,穿過走廊,剝落的牆紙上掛著三三兩兩的釘子,廚房的門廳中瀰漫著變質牛奶的酸臭味。廚房裡,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紮緊了口,挨個兒擺在廚房的地板上,就像養雞場里的母雞。垃圾從垃圾桶漫出來,像瀑布一樣,水槽里的餐具堆積如山。
那聲音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聲咆哮:「你難道吐不出一個字嗎?!」
暗影徹底包圍了她,她感覺無法呼吸,眼冒金星。她咽了咽口水,深呼吸,緊緊抓著電話,眨著眼。
她一動不動,任由電話鈴響著,沒有一點去接的意思。未接留言又多了一條。可能是那些所謂的「熱心人」打電話來問候她的近況。不管怎樣,她壓根兒沒想過明天再給他們回復,更不會想如何編造借口搪塞過去。
聲音似繽紛的https://read.99csw•com絲帶一樣交纏著。孩子們咯咯的傻笑像明亮的飾帶,冰激凌車招搖的迴旋曲如同昏暗中的煙火,當然還有其他的聲音,人們還在喋喋不休地談論一場早已結束了的比賽。鳥兒歌唱著,嚶嚶地盤旋,伴隨著凄厲的叫聲落回地面,那聲音就像機械摩擦發出金石聲般刺耳。循環。停止。循環。
她舉起手,揉了揉眼,這時,鈴聲又響起來。電話?她還有些迷糊。怎麼還沒停機?堆在玄關那兒的信里,起碼有二十封是電信公司的催繳單吧。
「現在大家都爭取每分每秒待在醫院里。」電話里的聲音繼續說道,「當然,很多媒體也在關注這件事。」
死一樣沉默。頭頂上,冰箱門因為長時間敞開著,發出了嗶嗶的警告聲。
「艾麗?」電話那頭的人說道,「是媽媽。嗯,聽著,我可沒時間跟你傻了吧唧地捉迷藏,我知道是你,尼克給我了你的號碼。」
斯瑪吉閉上眼,深呼吸。「恐怕您打錯電話了。」她說,語氣平靜,每個字都得像會計們桌上的硬幣一read.99csw.com樣排列得整整齊齊。
她深陷在躺椅里,眼睛緊緊盯著畫布,畫布撐在已經壞掉的煤氣爐上方的架子上。畫面是這樣的:一張報紙釘在椅座上。因為這幅畫,昨夜,前夜,又或者從很久之前開始,她就沒法入睡,腦袋裡嗡嗡響著,搜腸刮肚,想找出賦予這個平面洶湧的顏色和造型的手法。她希望自己能再次抓住那種感覺,靈感到來時,就像巨浪,沖碎她意識的堤牆,將她拽進那灰色的大海中飄蕩,浪潮消失后,只剩一堆殘骸。這張畫布見證了這一切——右上角那一抹紛擾的亮色意味著即將消逝的波浪。椅座上報紙的頭條寫著:「領低保的老人在街頭巷子里遭遇搶劫。」
就在話筒中憤怒的聲音幾乎要衝出來將她撕碎的時候,話筒掉了。她跌坐回那堆袋子中。一個紙盒正往她的肩膀上漏著什麼,但她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她腦中亂成一團。冰箱里的燈光從天而降,陽光般灑落在她的眼瞼上,跳躍著,嬉鬧著。冰箱發出的蜂鳴聲似乎模仿郊區的街道上的舊貨車的倒車提九_九_藏_書示音。嗶嗶,嗶嗶。這一切,就發生在不久以前,某個夏日午後。
她覺得該去弄點吃的。她站了起來,地板在緩緩傾斜,就像走進參加主題公園花車遊行的馬車的門。視野里所有東西的邊緣都泛著煙火般的閃光,她牢牢抓緊一把椅子。(「別猶豫!」一個聲音在她腦中的一個角落突然響起。)穩住。
「沒什麼好說的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都傷透了心。」電話里的聲音說,「賀瑞斯還能撐住。理查德已經請好了假。」
(「碎嘴婆子,」她心裏炸開一個聲音,「才最該死!」)
當然,這通鈴聲也可能是她的幻聽。不過,她覺得自己已經同糨糊一般的大腦不會再玩什麼新花招了。
「艾麗?」那聲音再次飄來。
斯瑪吉打開冰箱門,電話鈴聲又凄厲地響起來,她一個踉蹌失去了重心。她試著伸出一隻胳臂撐住自己,卻被電線絆住了。她重重地摔進那堆垃圾袋裡,有什麼東西被她從牆上扯了下來。頭頂的天花板已經裂開了,好在大部分被托住了,不會直接砸到她腦袋上。
她聽見另外一個九*九*藏*書聲音,這一次,聲音似乎是從身外的某個地方傳來。
斯瑪吉疲倦地睜開雙眼,光線穿過她那條掛在窗前的扎染圍裙射了進來,死蒼蠅、塑料袋,還有躺在一邊的伏特加酒瓶十分扎眼。早上嗎?噢,不,已經到下午了,下午太陽才會從這個角度曬過來。又荒廢了一天。
筆、火柴和衛生棉條在桌上散落著。一根抽了一半的香煙正慢慢地燒進桌面的塑料板里,板子被燙出傷疤般的皺褶。一把牙刷橫躺在製冰的冰格旁邊,冰格里盛滿了凝固的玫紅和紫色顏料,看上去像乾涸的血。
迷人的想法終會逝去,但總有一些聲音重新湧入她的內心,填補空白,揮之不去——有時是喃喃自語,有時是嚴厲的呵斥。好吧,也算是有點意思。至少,有那麼點意思。
她環顧四周。廚房的龍頭滴滴答答,一如往常。她把頭埋進手裡,臉上磨出皮屑。她搖搖頭,努力趕走那些幻覺。
她轉過身從指縫中偷瞄。聲音從她身旁的電話聽筒里傳來。她小心翼翼地抓起電話,舉到耳邊。
「艾麗?」一個微弱卻嚴厲的聲音,「艾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