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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搶走名字 第十一章

第一部 搶走名字

第十一章

「我想看看風景。」她說著,用手指了指停車場,尼克則把手背到身後,把煙盒和打火機放進身後的口袋裡,「想呼吸點新鮮空氣。我有點頭暈。」
「現在,」他說著,走回床邊,使出蠻力推了起來,「如果能推到那裡就好了——」
「老天,現在好多了。」她說,她吸了幾口,感覺腦子立刻清醒了許多。她轉過身,發現他正緊緊地盯著自己,她覺得自己得噴他一臉才好。
她打了一個激靈。「我不想見他。」她說。
斯瑪吉眯起眼睛,直到他變成她對面的一道影子,一道隔著帘布的暗影。
離窗更近了些,視野更開闊了,可以看見對面的停車場,還有灰色大樓,她開始有些不耐煩,坐立不安。床靠近窗戶了,他遞給她一隻打火機,她點燃了,身體前傾,盡量不妨礙她手上的輸液針。
「你?」護士說著,抱起雙臂,舔了舔牙,「所以你往咖啡里加糖了,還抽煙?小夥子,你已經老大不小了,卻要我現在和你說這些。算了,你大概足夠幸運,才可以撐到懂事的年紀吧。」說完這些,她轉身,匆匆走出了小隔間,一邊搖腦袋,一邊嘀咕。
護士噘著嘴,向前一步。
帘子被打到一邊,尼克走到他們面前。
她重新轉向窗外,匆匆吸完了這根煙,真爽啊,接著把還閃著火光的煙屁股扔了。
斯瑪吉想開口解釋,但還沒有編好故事。她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她感覺累極了。她看見海麗的臉出現在窗戶上方的電視屏幕上,正慌慌張張地打量她的手。這本來應該是她的臉,只有她清楚,但她不希望尼克覺察到,重新切換回祈求模式。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手帕,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
斯瑪吉吃了一驚。「警察?」她問。
「該死的。」斯瑪吉說著,翻了個白眼,「要麼你幫我,要麼我就自己把它拔掉。」
她對他態度冷漠。「你不過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她說,「不管怎樣,他們都恨我。媽媽、賀瑞斯,海——艾倫。理查德大概也恨我。我過去做的事,他們恨之入骨。他們以為我做過那些事。」
「滾蛋!」她用九_九_藏_書盡全力大聲喊了出來,接著是沉默。
「你確定要抽煙嗎,在你——」
「是尼克。」他說,「是的,真抱歉。」
男人往前跨了幾步,伸出胳膊。「噢,別,你千萬別。」他說,「但是——好吧,你就不能坐輪椅出去嗎?」
「說實話吧?」護士說著,摸了摸她的腿,「我在等你。」
「對不起。」她對護士說,「你知道我的外套在哪兒嗎?我想要抽煙——」
「滾開。」她重複道,意識到這話有些過分了。
該死的。很快,慾念又襲來。新的慾念。她抓耳撓腮,像一隻想要打洞鑽到門那邊的狗。煙癮淹沒了她的其他所有想法,迷惑了她的神經,那些無用的念頭一次次從煙霧中透出來:起來,去外面,向停車場的人乞討一支煙抽。
她擠了擠眼睛,瘋狂地搖了搖頭。那些聲音在她的腦袋裡吵嚷著,想讓他滾(「小丑!吝嗇鬼!白眼狼!」)。她根本不想聽他說話。
她艱難地呑咽了一下。「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她說,「這不會有任何用處。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處理的麻煩到底是什麼。我們沒法在一個屋檐下共處——我和她。你最好給我滾。」
他迴避著她的眼神,走到窗戶那兒。片刻的摸索之後,傳來一聲脆響,塑料窗戶被推開了大概三英寸,一陣清晨的涼風吹進病房裡。細雨的低聲呢喃傳來。春天還要很久才離開。
男人點點頭:「哦,『那個』護士呀。好吧,你最好別和她對著干。她看見我往咖啡機做出來的咖啡里放了糖,就嘮叨個不停,至少有三個小時。」
「請聽我說。我很抱歉,你還好吧?」他一邊問,一邊看著她的臉,「我真的很抱歉。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只是想和你說話。我得和你說話。有些事——」
「謝天謝地。」她說,「你有煙嗎?」
「嗯。」護士說,「你應該和我說呀,不該擅自改變傢具擺放的位置。另外開窗會冷的。隔壁床的老夫人已經九十六歲了。如果因為你,她得了急性肺炎去世,你也不會好受的吧?」
她伸出手,拿了一根,出於某些九-九-藏-書原因,她不得不放棄過去的習慣,沒有再拿一根留到待會兒抽——這習慣還是羅恩教她的,他們是在公寓認識的。她的手指摸到飽滿的煙紙時,激動極了,對煙草的渴望從未像此刻這般強烈。
她再次望向他,一臉輕蔑。她有一股衝動,想做點刺|激的事——刺|激到讓他立刻奪路而逃。她計劃著把手上的針管拔|出|來,血濺當場。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問。
「別胡鬧了。」護士說著,打消了她的念頭,「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這麼說吧,如果誰有這樣的親戚,估計這裏的床就會空了。他甚至和警察溝通過,等你恢復好了再來見你。」
「別給我講道理。」她低聲抱怨道,「我有些喘,腦子有點亂。真的,一分鐘之內如果抽不到煙,我肯定就不行了。」
「噢,不行。」護士說著,晃動著一根手指,「你哪裡也不能去。你得在這裏待著,直到我們確認頭部的撞擊沒有造成更加可怕的後果。我們要排除一切可能。」
「你不該這樣的。」他怯弱地說,「有車。如果有人的話——」
「我兄弟?」斯瑪吉說著,搖了搖頭,她感覺腦袋裡似乎塞滿了棉花,想把它們搖出來。
男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病房,接著放下小間的帘子。他從外套里掏出一盒萬寶路特醇:「給你。」
她感覺胳膊被拉了一把,睜開眼,他已經站在她身邊,眼睛里充滿了淚水。
她突然回憶起一連串的畫面:一路上的對話,汽車前燈,還有那個男人——他叫什麼來著?危險人物,不速之客。巴立夫?不,更糟糕。是和海麗有關的某個人。
她感覺自己幾乎被一股噁心的感覺吞沒了。牆開始震動。他的臉讓她覺得噁心,還有那種連哄帶騙的語氣。
她把被子拉高了些,腿伸到床邊。她以為這樣就能起身,溜出去,去停車場那兒找人討根煙。但當她的腳放下來的時候,地板令人擔憂地搖晃著,接著她感覺手背被狠狠拽了一下,有點疼,似乎上面有什麼東西連著床邊的儀器——大概是輸液瓶一類的東西。她感覺自己九九藏書的那半邊身子又開始痛了。
「你是誰?」她問。
「別這樣。」他說,「我本來想戒煙的。海——家裡人不喜歡抽煙。」
「所以?」
護士急忙走過去,走到兩人之間,猛地關上了窗戶。她的鼻子皺了皺。
「你指什麼?」護士說著,一隻手叉著腰。
護士發出噓聲,開始強調過馬路時左顧右盼的重要性,但斯瑪吉根本沒聽。她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衝動在身體里醞釀。她四下尋找外套,但沒有看到。煙在她的口袋裡——她記得自己留了一點打算回家抽的。她真希望能找到它,來一點,好理清思路。
她匆匆離開,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嗶的一聲,熒光燈打開了。
「你必須走了。」她說。
「哈!」護士拍了拍大腿,大聲笑了出來,「尼古丁貼?你以為你是誰?你享受的是國家義務健康制度。我們又不賺錢。很抱歉。」
「有人在這兒抽煙嗎?」
「嗯,我想——」
她打量著整個病房:床上躺著五位老人,再有就是她自己了;窗戶上方的電視機正在播報新聞,倫敦一幢名為「髮夾」的新潮建築舉行了開幕儀式。沒什麼亮點。
「這裏的煙味最濃。」她說。
「嗯。」斯瑪吉說。她的手指在病床的護欄上敲來敲去,接著開始咬嘴唇。
「好吧。」她說,「現在幫我把床和這個輸液瓶往窗戶那邊搬一下吧,這樣我就能把身子伸到外面去了。」
「啊哈。」她低聲說,「他們不讓我出去。他們說,我只能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因為我的腦袋被撞了。護士如果發現我想出去,一定會殺了我的。」
「這或許算不了什麼。」他說,「這裏的消防報警系統用的是那種老掉牙的點型探測儀。如果你的身體伸出去了,沒有人會發現的。」
男人皺了皺眉,拒絕了。
「哦,是的。」護士說,「司機彙報了這次事故。他說是你的過失。他說是你過街的時候沒有看馬路。警察希望向你核實情況,如果你同意這種說法,就不需要上訴了。」
於是輪到她發難了:「比如吸煙室?或者尼古丁貼?」
「但是——」他一邊說,一邊九九藏書重新轉向她,「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你們不能在一個屋檐下共處,為什麼那天下午你會和她說話?」
說完,她離開了病房,鞋發出的聲響讓人想到籃球場上跑來跑去的運動員。
「該死的。你是他,對嗎?」她直截了當地問,「約翰,還是戴夫吧——管你叫什麼名字,你是她的丈夫。」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想要離開。就在這時,他停住了。
「是這樣的,那天下午,她開車經過那條街,只會是這個原因。」他說,「雖然她沒有在大門處留下的便條上沒有提到你,但已經夠明顯了,海倫是要去見你。」
「求你!」他的聲音蓋住了她腦袋裡的那些聲音,「求你!」
斯瑪吉攥住被子,手指感到一陣粗糙。她知道,瘋狂隨時都會降臨,她將失去理智。她必須有所計劃。
他擺了擺手,煙霧散開了。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但感覺右半邊身子一陣刺痛,斯瑪吉甚至覺得自己醒來之後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摸了摸前額,發現一塊薄薄的布條粘在自己左邊的眉毛上,正好擋住了文身。該死的。她四下找鏡子,但什麼都沒發現——她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傷勢究竟如何。
「提醒你,他那麼擔心你,我一點也不奇怪。」護士繼續說,手正在擺弄床邊的裝置,「在你營養不良且嚴重脫水的情況下,竟然只是撞到了腦袋,斷了兩根肋骨,已經是死裡逃生了。你該好好照顧自己。」
「是我的錯。」尼克說著,從喉嚨開始都變紅了,「我進來之前抽了一根煙。」
眼前,一雙巧克力色的手調整了一下托盤。周圍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是你的兄弟選的。」護士繼續說,「馬鈴薯肉餅和樹莓餡餅。」
她的神經頗為緊張,這讓斯瑪吉很意外。
「哦,他很好。」護士說,「他一整晚都守在走廊里。他給你帶了換洗的衣服和巧克力。一切都很好。他現在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我想,待會兒他就回來了。」護士笑了,「你們一家的感情很好嘛。」
病房裡突然響起另一個洪亮的聲音:「有人在抽煙嗎?」
九_九_藏_書「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都過去了。」尼克說著伸出雙手,「時間會治愈一切。這也不例外。畢竟你們是雙胞胎姐妹。你們有相同的DNA,你們在同一個子宮裡躺了九個月。」
她看著她,感覺香煙似乎瞬間失去了效用,靜脈血被寒意凝固了。
他往後退了退,像被她扇了一巴掌。
「海倫需要你。」他幾乎脫口而出,「我們都需要你。已經過去一個月了,毫無進展……每一天,沒有任何變化。他們說聲音是最有效的,甚至可能喚醒他們。據說人始終能聽見別人說話的,即使……我不知道。我們一直在努力,但沒有一點進展。我想,如果你來了——」
他看了看床附近的奇怪裝置。
「那麼為什麼要把床推到窗戶邊?」
「車禍那天。」尼克說,「是在經過象堡區往A201方向的環路發生的車禍——前往老肯街的路上。」
一個穿著深色皮夾克的男人走到她床尾,男人鬢角有幾縷白髮,棕色的大眼睛下是大大的黑眼圈。她帶著某種混著瘋狂和期待的表情看著他。
「你好。」一位奈及利亞口音的護士用唱歌般的語調說,床那頭的窗戶透進的光照在她的臉上,「你醒了,真好。我想,你大概餓了。」
斯瑪吉倒在枕頭上。「哦,是的,是這樣。」她說,「管它呢。」
「你是幹什麼的?健康安全檢察員嗎?」她說。她眯起眼睛看著他,這個輪廓分明、乾淨利落的男人,襯衣疊好扎進了牛仔褲里。
男人搖了搖頭。「不。」他說,「絕對不能在這兒抽煙。這裡有規定。」
「但——」她說,「但是你們總得考慮到有些人想抽煙啊?」
她走後,兩人一陣竊喜。他們看著對方,搖了搖頭。斯瑪吉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紅色警報!」一個聲音尖叫道。)
他們搖了搖頭。
接著是類似籃球運動員的腳步聲,像是從病室的另一邊跑過來。斯瑪吉和尼克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注意到床上還有打火機和煙盒。
他們頭頂上,熒光燈的燈管不停閃著。尼克的嘴唇顫抖著。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大大的,於是他現在看起來像一個被責備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