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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絕妙功夫

第五章 絕妙功夫

潘相大怒,拍案而起,但因為有求于對方,臨到爆發一刻,到底還是忍住了。
轉念想到宗教神學的絕對權威亦是由《東方見聞錄》而打破,若再提馬可·波羅,不免有對天主不敬的嫌疑,便轉換了話題,道:「還是直接說文藝復興吧。我們義大利出了三位絕頂畫家: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均是油畫聖手……」
此時潘相實在怒不可遏,又想壓服周時臣,便下令將刑具搬了出來,威脅道:「我這板子跟錦衣衛的刑具一模一樣,通常沒人能挺過一百下。嗯,周公子細皮嫩肉,應該不經打,先來二十下吧。」
另外有窯房,有官窯五十八座,除龍缸窯外,還有青窯、色窯、風火窯、匣窯、爁熿窯等。輔助設施有船柴房十間,水柴房九間,放柴房八十七間,燒窯人役歇房八間。有井二口。
進來內室,秢稠才問道:「賊人到底是誰?」
周時臣問道:「這位達·芬奇先生也算是積極創新進取的楷模了。他……」
吳正志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樹癭壺?難道是吳明官娘子李新喜借給周公子的?」
魏希光冷冷道:「不必了。」
周時臣道:「再者說,從殺死王五妻兒兇手的形貌來看,似乎不像工匠,倒像個船夫或漁民多些。殺死王五和田水月的兇手是孔武有力之輩,似乎也不像工匠,至少不是手藝人。兩個不像工匠的人,垂涎那件『青花見五色』倒有可能,逼問秘技便有些誇張了,所以這二人多半是受雇於人。」
周時臣道:「魏氏作坊后是個小山坡,南牆灌木下有塊大石,可以緣石攀入牆內,十分隱蔽,不會有人發現。」
朝臣們相繼上書為被廷杖的五人求情。張居正不聽,將吳中行、趙用賢革職除名,艾穆、沈思孝、鄒元標分別發配涼州、神電衛、都勻衛充軍。吳中行、趙用賢為隆慶五年張居正所取進士,與張居正有師生之誼,而艾穆為張居正的同鄉,他們從維護封建倫理綱常出發,不講私恩,不避權勢,疏責張居正奪情,「直聲震天下」,時稱五人為「五直臣」。
周時臣點點頭,取出布包,問道:「那人人在哪裡?」
剛走出幾步,年二便搶了過來,橫臂攔在前面,問道:「小娘子要去哪裡?」警覺中帶有一絲兇橫。
周時臣奇道:「難道那人之前已經暗中跟蹤過何巡捕?」
周時臣聽了很是讚歎,心道:「本以為這是個勢利的傳教士,為傳教可以做出一切犧牲,想不到居然是個大行家,眼光、品味絕不在我之下。」
利瑪竇道:「暗部通常用深色油彩多層薄塗,亮部則用淺色油彩厚抹和畫刀堆色法。」
「山色川光南國天,珠峰千仞綠江前。蕭蕭佇立秋雲上,多是龍攜出玉淵。」五代名相和凝這首詩形象描述了珠山與昌江山水相依、交相輝映的美景。
據說受杖者的輕重死活與監刑宦官關係極大。錦衣衛校尉行杖前,先看監杖宦官靴尖,如果靴尖向外成八字形,那麼他們便會手下留情,不至於將人打死;若靴尖向內一收,受杖者就休想活命。因而,廷杖表面上是皇帝下令執行,其實生死之權卻是操縱在宦官手中。
如此,便又有了疑點——雖則王五被殺當日,貨船在傍晚時分停靠在了南碼頭附近,但在這之前,它並不在景德鎮附近。王五燒出「青花見五色」本來就是意外,就算主謀得知后,極快地籌劃了一切,然殺死王五妻兒的兇手是貨船掌舵手,另一名兇手也極可能是貨船船夫,主謀又如何能及時聯繫上他二人,請其出手奪技殺人呢?
魏希光又道:「原姑叔嫂來景德鎮后便租住在樊高瓷庄中,那裡原是魏氏老宅,論起來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況且我與原姑十分談得來,租住便不算什麼了。」
周時臣遂引吳正志、利瑪竇上樓,進來「昌運」,指著南、北兩幅壁畫道:「這是典型的水墨畫,只用黑墨,卻用深淺勾勒出山巒起伏、江水微瀾,跟『青花見五色』有異曲同工之妙。」
方何遂命兵卒將周時臣拖起,押來同院一間廂房。
利瑪竇好奇問道:「看來是出了亂子,周公子何不命人將大門關上?」
方何一時不敢做主,轉頭去看潘相。潘相其實也不是真的要對周時臣動刑,不過是想嚇嚇對方,好讓其乖乖接下派燒任務。
吳正志笑道:「李瑪諾傳教士留在了浮梁縣城傳教。李日華本來是要來景德鎮跟周公子敘敘舊的,但他那位同伴馮雲將看上了楊知縣的外甥女,非要留在縣署,好尋機會跟美人親近。李日華也沒辦法,只好陪他一道留下。」
利瑪竇又道:「我在西方時,在教堂見過許多壁畫,到東方來,亦在佛寺道觀觀賞過不少,但多是神佛一類。像這類山水壁畫,還是第一次見到。我有一點小小心得,希望能與周公子探討。」
周時臣大怒,斥道:「胡鬧,一定是對方看到你躲在樹后,以為是我暗中伏下了幫手,才遲遲沒有出現。你快些回去,別耽誤我大事。」
周時臣「哎喲」一聲,心道:「我本來還指望這能成為一條有用線索,好追查到盜圖賊人真實身份呢。這下可全完了。」
何尋皺眉道:「周窯自從燒出『青花見五色』后,越來越引人注目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潘相有皇帝作靠山,周公子怕是鬥不過他。」
方何回頭一看,愕然問道:「魏娘子,你……你怎麼來了?」
方何笑道:「周公子,念在你是一幫會首,我來親自為你寬衣解帶。」走上前去,掀起周時臣長衫,挽到腰帶上。再將其褲子拉到膝蓋下,露出臀部和大腿來。
一名兵卒斥道:「胡說八道!這裡是庫房,潘使君召你談事,怎麼會來這裏?周時臣,我聽過你的名字,你也是個制瓷的,你來庫房,一定是想偷取我們官窯的好料。」
周時臣道:「可是那個人一直跟著你我到了南碼頭,難道也是工匠家眷嗎?別回頭,他正盯著這邊看呢。」
周時臣慌忙爬起身來,提了褲子,整理好衣衫。轉頭看時,魏希光已然不見,忙要去追,卻被方何攔住,道:「這裡是御窯廠,豈容閑人隨意來去。來人,押他出去。」
將畫送回操家后,周時臣心裏放下一塊大石頭。回來周窯時,卻見秢稠和吳祥瑞還等在大門口,心中頗為感動,道:「這麼晚了,快些進去睡覺。」
周時臣忙報了名字,又道:「我是受潘使君之邀,前來御窯廠談事。有人引我來這裏等候。」
方何便添油加醋地稟報一番,說周時臣在庫房偷取重要原材料時被兵卒當場抓獲云云。
周時臣道:「先不管主謀到底是誰,也不管他跟兇手是什麼關係,單說這主謀,他是為了『青花見五色』秘技,對吧?」
之後,上書勸諫明武宗的大臣前仆後繼,但明武宗依然故我,上諫的大臣反受廷杖。
宋應星道:「不,爹爹從來不跟我提這些事。我是偷聽到的。那日一早,周公子的徒弟天不亮就來巡司署找何巡捕,說是王五因為花瓶被殺了。那時我解完大手從茅房出來,正好聽到了。」
何尋道:「對,那是因為周窯失竊,周公子才會有如此推測。可你不是已經用秘技從賊人手中換回《黃甲圖》了嗎?」
何尋道:「我一碗就夠了。」
周時臣道:「畫在這裏,原物奉還。」
周時臣道:「一會兒何巡捕自回官署辦事。等到入夜後,你換上便服,來周窯找我。不要從大門進來,從后廚的小側門進來,我派秢稠在那裡迎你。」
何尋道:「近來潘相催逼得緊,御窯廠的工匠均不準離廠,或許是其家眷想來探視也說不準。」
小廝道:「小的是中間人。那人要的東西,周公子帶來了嗎?」
正好駐廠巡檢方何走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
明武宗大怒,命錦衣衛逮捕了為首的進諫者,又罰捲入的一百零七名大臣在午門前從早到晚跪五天。兩天以後,仍然有人繼續抗議,大理寺正周敘等十人,行人司副余廷瓚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大輅等三人,接連上奏。明武宗下令公開廷杖所有反對他的大臣,由此創下了一百零七人同時受杖的紀錄。這次廷杖,當場打死十一人,其餘或戍邊,或除名,或降職。
何尋道:「當然不是。崔無忌適才派人來告知,前日有好些個船戶見過那艘貨船,從景德鎮沿昌江一路往下游鄱陽去了。」
片刻,利瑪竇出來,不見吳正志人影,也不多問,只喜滋滋地引著周時臣來到官署客館,取出天主、聖母畫像,與其一道觀賞。
出了客館,何尋道:「昨日我趕去都幫,請會首崔無忌幫忙。他很爽快地答應了,還說不久前才知道江若蘭一案真相,很感激周公子及時破案,沒有跟都幫或船幫扯上干係,還說改日再向你當面致謝。」
不等饊子攤主反應,他便自行起身,去隔壁攤子取了一盤饊子。借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跟蹤者,回來坐下,告道:「周公子也別打量那人,我見過他。」
周時臣道:「何巡捕,想不到你身為官府中人,竟然是個真行家。」
周時臣心道:「西洋油畫跟本國制瓷確實有許多共通之處,如他們以油脂加入顏料,固住畫面,增加圖畫亮澤。制瓷是先以青料作畫,再上釉漿,目的也是固住畫面,增加亮澤。二者道理基本相同。既然西洋畫師能以不同油脂調製顏料來增加獨異性,或許不同濃度的釉漿也對能否燒制出『青花見五色』有影響。」一時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即奔回周窯,著意試驗一番。
周時臣搖頭道:「不好。之前我已經明確告訴過潘使君,我們周窯的計劃是一年一定。上半年花朝節時,今年火窯的位置、包括我周窯自身的瓷器、搭窯戶的預訂等,基本已經滿了。我若接下派燒,周窯的瓷器好說,不過少賣幾件罷了,可那些搭窯戶怎麼辦?人無信則不立,我既許諾了人家,就該做到。」
周時臣笑道:「本地風俗,白日不能關閉大門,否則是『關門絕戶』,習俗與漢人最重子嗣一脈相承。」又道:「現下周窯亂成這樣,實在沒法子招待貴客。二位應該還沒有到過望江樓吧?那裡也算昌江一景,我這就引二位過去,先略坐上一坐。」
原姑忙道:「周公子別怪叔叔。是這樣,我們想在鎮上投建一座火窯,必須得請魏家小娘子幫忙。」
利瑪竇笑道:「正是這個意思。周公子聰明絕頂,一點即透。」
周時臣道:「基於以上原因,我推測主謀在成功燒制出『青花見五色』前,一定不會離開景德鎮。但他一定會秘密進行,絕不會讓旁人知道他已在『青花見五色』上先人一步。」
潘相不解地問道:「周公子,你也算景德鎮的一號人物,年輕有為,還是雜幫會首,為何不顧體面,做出這種事情來?」
原來年二看到景德鎮名忝天下名鎮,異常繁華,瓷業更是如聚寶盆,牢牢吸引了四方來客,便也想步入瓷業。他既無手藝,又無門路,選擇建窯便是最簡便、最穩妥、最賺錢的法子。因為景德鎮雖號稱瓷都,卻只有三百座火窯,而十余萬瓷工中,絕大多都是像王五那樣沒有能力擁有自己火窯的人,需要出錢搭窯燒器。因而火窯是緊缺資源,但投入亦是不菲,從前期選址買地,到後期建窯燒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搭建起來。
方何察言觀色,立即上前狠狠推了周時臣一下,罵道:「你個死囚徒,敢當面冒犯潘使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一腳踢在周氏腿彎處,命兵卒將其強按跪在地上。又稟告道:「這小子犯了重罪,還不知悔改,分明是自恃名家身份。不如先刑杖二十,讓他吃點苦頭,方才知道官家手段厲害。」
年二便道:「等一等!」回頭揚聲叫道,「珠妹,何巡捕找你家小娘子,快些叫她出來。」大大咧咧的模樣,儼然似半個主人。
何尋道:「周窯是徹底被潘相盯上了。周公子可有良策?」
何尋聽了愈發奇怪,魏希光是攣窯魏氏唯一傳人,平日有些冷傲,有些架子,旁人都有些怕她,何時變得如此友善熱情了?
周時臣大為意外,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周時臣道:「在何巡捕左後方的水果攤子邊。我瞧他面生得緊,而且跟蹤得甚為笨拙,應該不是鎮上的人,不熟悉地形。」
一經紅火同鑌鐵,格物誰能理共詳
何尋眼睛一亮,道:「主謀一定還留在鎮上,才能設法了解到這些。」忙道:「周公子,我們趕快去周窯,說不定能堵住他。」
周時臣道:「油畫?」https://read•99csw•com
周時臣道:「那好,我就定『昌鴻』,但我想先帶這二位到『昌運』看看壁畫,可以嗎?」夥計笑道:「當然可以。」
周時臣見對方神色鬼祟,言辭閃爍,隱約猜到其用意,便道:「不瞞吳推官,我尚未制過陶壺,蓋因制壺砂土只以宜興為佳,景德鎮沒有合適的陶土。不過最近有人借了一隻樹癭壺給我觀賞,我愛不釋手,正有這個意願,打算按照原壺仿製一隻呢。」
利瑪竇道:「在油畫表現力方面,還有一個技巧,周公子也許可以借鑒。油彩是用油調製顏料製成,早期用過雞蛋、牛奶、無花果樹液等,後來多用亞麻仁油,使用這種油,油彩濃厚時具有覆蓋力,稀薄時又具有透明的特性,且有良好的彈性,干透后能很好地保持原狀及光澤。也有另外使用核桃油、紅花籽油的,因為油脂各自特性不同,如有的調製出來的油彩會稍微偏黃,有的乾燥時間長,但亮度更高等……」
魏希光一聽便道:「什麼盜竊,這是潘相為完成欽限,想以卑鄙手段逼迫周公子接受派燒。」雖嗤之以鼻,但仍然極為關切,道:「以周公子的個性,一定不會就範。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御窯廠。」
周時臣料想是跟案情有關,便吩咐道:「你二人先回去。」
周時臣道:「暗部要薄塗,亮部反而要厚抹?」
周時臣道:「他派了中間人在望江樓門前攔住我,大概就是因為這個。這是個極厲害的角色,不但聰明,而且膽大。好在他看起來只是想要我周窯的秘技,並沒有惡意。」
何尋道:「都幫會首崔無忌已經肯定,兇手乘坐的貨船一定是外地來的,而且是王五被殺當日下午才由下遊行駛到景德鎮附近。不過船幫看它一直是空船,沒有運貨,所以才沒有予以干涉。」
周時臣道:「沒見到人,對方計策十分高明。」大致說了經過。
周時臣連忙致歉,道:「我也沒有料到會這樣。」
何尋道:「為何一定要假設是福建名窯?」
好在魏希光及時出現,應該是為救周時臣而來,潘相便順勢道:「既然魏娘子有重要話說,方巡檢,你就跟她去吧。」
總之,這案子實在蹊蹺,每每有新線索出現,以為可以追蹤到兇手,轉瞬便又陷入死胡同。
陳仲美道:「不,不想回去。周公子,你坐,我正好有事想問你。」
瓷行即是專門代理外地瓷商買辦瓷器的商鋪。今日是變工節三日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天工期,商業街店鋪大多重新開張,回鄉祭祀拜祖的傭工也陸續返回,更因七月以後是瓷器行業高峰期,有許多外地流民來景德鎮謀事,正是人數激增的時期。何尋聞言,只得先趕去處理。
何尋道:「這算是一條有用線索,我會沿此追查下去。但我還有一點疑問,周公子說主謀是臨時雇請了外來遊民殺人,但得是外來遊民人在景德鎮才行。如果有人擁有那麼大一艘貨船在昌江之上行駛,船幫不可能不知道。」
周時臣道:「可否容我上樓看看?」夥計道:「當然可以。」
周時臣點頭道:「大致是這個道理。吳窯所出瓷器叫作『青花見三色』,已是青花中的珍品。」正好路過一家琢器店,便引二人進去,拿起一隻花瓶,解釋一番,又道:「吳明官的『三色』出現時,之所以能轟動一方,實是因為浙料發色單一,這是受限於原料的情況下,在制瓷技法上的巨大突破。」
魏希光道:「方巡檢,借一步說話。」
如果說主謀認識貨船船主,或是與對方因別事相約,可偏偏約在變工節、貨船在全鎮人放假的這一天抵達景德鎮,未免太過巧合。這一天,公事有變工,私事有祭祀,主謀難道不放假嗎?也有可能是像周時臣這樣早早定了工、放全體傭工一個長假期,但周氏是因為其人是雜幫會首,怕當日幫中有事才會如此。
周時臣道:「去看看那對叔嫂到底在搞什麼鬼。」此時,他亦起了極重的疑心——
周時臣道:「這麼說,兇手是搶先逃走了?」
魏希光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叫了聲:「原姑,似乎是你親眷到了。」
原來西洋用的畫布、畫板、厚紙或牆面都是經過特殊處理。油畫顏料干后不變色,且能多種顏色調和,畫師可以畫出豐富、逼真的色彩。又因其覆蓋力強,繪畫時可以由深到淺,逐層覆蓋,使繪畫產生立體感。
周時臣失聲道:「呀,我竟忘記了這一點。」
為首兵卒笑道:「不過是請公子到御窯廠官署坐上一坐,又不是讓公子進作坊,不礙事。」
為首兵卒道:「都不是。是潘使君聽說周窯燒出了一件『青花見五色』,很是好奇,想請周公子到御窯廠一敘。」
同一火窯,不同位置,溫度不同,甚至同一位置,高度不同,溫度也大有差別,能燒制不同類型的瓷器。因而瓷坯裝匣后入窯,如何擺放也是一門學問,行話叫作「滿窯」。靠近窯門十二排匣缽位置的左右,叫作「拉前」,火力最高,主要裝燒質量最好的瓷器。但這一位置最上、最下兩層匣缽火力較差,可以燒一些質量差些的瓷器。十二排以後,叫做拉后,這些位置火力較低,專裝大件、灰可器等。
除了管理辦公機構外,還有生產作坊,佔據了御窯廠大部分面積。作坊又按照生產品種和手工工序分為二十三處:大碗作、碟作、盤作、酒鍾作、印作、鍾作、錐龍作、畫作、寫字作、匣作、色作、泥水作、大木作、小木作、船木作、竹作、漆作、鐵作、索作、染作、桶作、東碓作、西碓作。各作坊房間多少不同,多的有三四十間,少的只有一間。
秢稠道:「奇怪,賊人既然指名約在西塔,如何斷定公子能想到其實約的是望江樓?」
出門時,數名大漢正朝魏氏大門走來,有老有少。何尋本以為又是要來托請魏希光照著周窯樣式改窯的窯主,細細打量,卻又不像。更可疑的是,那些人一見到身穿官服的何尋,便警惕地站住了,更有人本能地往懷中摸去,似是要去掏兵刃。領頭老者一身長袍,五十歲出頭,一雙小眯縫眼精然有光,來回掃視魏希光、何尋二人,敵意極盛。
小廝賠笑道:「小的只是中間人而已。那人正在暗處盯著呢,公子再拖延片刻,這樁交易怕是就要黃了。」
利瑪竇見對方對西方文化接受得很快,便趁機提起入教一事。周時臣坦然告道:「不瞞先生,我出身蘇州世家大族,自小便接受儒家禮制教育,信奉別教、成為教徒這種事,由不得我自身做主。」
夥計笑著問道:「這是周公子的東西嗎?」
中國自古輕視工藝,尤其是士人階層。周時臣一時無語,又想起自己小時候背著父母擺弄陶泥的情形來,跟眼前一幕何曾相似。
周時臣道:「什麼?」
周時臣料想對方陷害自己,無非是想讓自己接受派燒任務。他不願意就此屈服,只道:「我有沒有做出不體面的事,潘使君心中有數。」
周時臣對這種于交流中學習開拓極有興趣,忙道:「可惜我從來沒有見過西洋油畫,一時難以體會微妙之處,還請利瑪竇先生再說得細緻一些。」
何尋點頭道:「從王五妻兒臨死前被反覆拷打來看,這一點基本可以肯定。但你我都知道,那件『青花見五色』跟王五一家人無關,關鍵在於田水月的畫料。」
潘相本以為周時臣已經知道利害,不想自己一番和顏悅色仍然碰了一鼻子灰,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命道:「來人,上刑具!」
吳祥瑞長吁一口氣,道:「那就好。」
——龔鉽《陶歌》
吳正志出身名門,跟當今書畫大師董其昌同為萬曆十七年(1589年)進士,又是至交好友,吳氏楠木廳老宅「雲起樓」即為董其昌所題,吳家所藏絕世名作《富春山居圖》也是由董其昌轉讓。吳氏于書畫一道亦是大行家,一見那兩幅山水圖,便驚呼出聲,道:「啊,周公子,這……這是……」
料想李新喜既肯借樹癭壺給周時臣,想必對其十分信任,遂不再提想仿製贗品以行偷天換日計劃一事。吳氏出身大富大貴之家,對做官一道並不上心,本是為了親自找周時臣仿製供春壺,才主動攬下了護送傳教士利瑪竇到景德鎮的公幹,既然知道已難以達到目的,便很有些意興闌珊,又由望江樓壁畫想到操氏手中有一幅徐渭真跡,便道:「我想偷閑走一趟操家,操時賢操公在世時,與家父交好。這次我雖是到浮梁公幹,不過還是應該登門拜訪,方不負先人之誼。」
何尋道:「我知道周公子受了一夜驚,應該很累了,不過我有點事想跟你商議。」
周時臣道:「我只是說假設。」
周時臣苦笑道:「這一條現下不管用了。鎮上許多工匠趕去圍堵周窯,只為了打聽那一窯窯況,不打聽到便不肯離去。迫不得已,我已經命徒弟將窯況寫成公告貼在周窯大門口了。非但如此,還有不少窯主涌去魏氏工坊,要求將自家火窯改造成跟周窯一模一樣。魏家娘子不堪應付,也不得不逃了出去。」
正好魏希光出來,便代為解釋,說是跟原姑頗為投緣。又說樊高瓷庄先是被人扔了人頭、后挖出一具骷髏,實在有些瘮人。年二叔嫂不願意再住在那裡,反正魏氏工坊有的是房間,二人便租住在這裏。
吳正志笑道:「我已經向利瑪竇先生解釋過了,那應該是一件青花瓷器。但我自己也沒見過『青花見五色』,所以具體情形也說不上來。」
陳仲美道:「咦,周公子,你來了?快進來坐。來,一起喝一杯。這可是上好的九江陳年封缸酒,來,喝一杯。」
潘相陰惻惻地道:「周公子既然是世家子弟,該聽說過『廷杖』吧?」
周時臣道:「你才剛剛拜我為師,便要違抗師命嗎?」吳祥瑞道:「不敢。」只得轉身去了。
周時臣愕然道:「這話怎麼說?」
周時臣道:「是一種從礦石中提煉的原料。」
周時臣料想陳仲美是因為妻子慘死,才在這裏借酒消愁,也不坐下,只上前奪下陳氏手中酒杯,勸道:「陳匠師,夜色已深,我送你回去。」
周時臣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中國畫中的線條大都不是物象所原有,而是畫師另外勾勒出來的,用以代表兩物象界限。其實眼前這兩幅山水圖也是如此,真正的山水實物上並沒有線,而畫師用了不少線條來表現輪廓。這其實是我們中國畫的一大特徵,山水中的線條特名為『皴法』,人物中的線條特名為『衣褶』,都是艱深的功夫。這一節,吳推官是行家,能講出一大堆道道來。」
周時臣本不願去,但見對方人多,且對自己形成包抄之勢,料想即使不同意,對方也會動用武力強逼,撕破了臉,圓轉可就難了,只得勉強點頭同意。
兵卒遂取出繩索,一擁而上。周時臣揣度自己已墜入圈套,亦不反抗,任憑對方將自己雙手反縛。
周時臣問道:「我既是被以盜竊罪名指控,難道不該將我收押到巡司署大獄嗎?」
周時臣不悅地道:「我周時臣說過的話,哪有不作數的?」
秢稠訝然道:「這人如此卑鄙無恥,還叫沒有惡意?」
周時臣忙問道:「什麼人留下的?」
時隔不久,明武宗創下的紀錄就被明世宗朱厚熜打破。明武宗死後,因沒有子嗣,傳位給明孝宗弟興獻王朱祐杬之子朱厚熜,即為明世宗,世稱嘉靖皇帝。由於他不是皇帝親子,按照宗法制度,跟皇帝必須形成直系的關係,如此才能一脈相承。明世宗與明武宗同輩分,如果他想要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就必須先過繼給明孝宗為子。但明世宗卻堅決不同意,由此爆發了「議禮之爭」,這也是明代歷史上最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
利瑪竇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呢?周公子早就是成年人了,為什麼還要在信仰上遵從長輩的意見?」
潘相見周時臣身板挺也挺不直,全靠兵卒攙扶才能勉強站立,驚問道:「怎麼才過了一夜,周公子就成了這副模樣?快,快解開繩索,扶周公子坐下。」又親自斟茶端了過來,道:「周公子受苦了。不過你犯下重罪,目下是戴罪之身,若是不肯服罪,怕是後面吃的苦頭更多。」
何尋道:「嗯,我得再添點兒什麼,不過不要餛飩了。」轉頭叫道,「喂,隔壁賣饊子的,送一盤饊子過來。」
周時臣道:「讓他如實把那一窯的情狀寫出來,張貼在周窯大門外。」
他不知道彼時西方藝術精品大多與宗教有關,利瑪竇自幼入教,在羅馬教廷長大,孜孜好學,所見所觀儘是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等天才傑作,藝術品位想不高雅也難。其本人又精通東西方文化,眼界自然高人一等。https://read.99csw.com
何尋點點頭,道:「昨日巡司署發出了追捕公文,應該已到下游鄱陽等地。不過兇手比我們早了一天,應該早已竄入鄱陽湖。鄱陽湖四通八達,北可以到九江,東到都昌,西到南康,既無法斷定兇手逃去了哪裡,且湖中湖盜橫行,就算是船幫勢力也到達不了那裡。」重重嘆了口氣,道:「這條線索等於完全斷了。」
利瑪竇道:「我的母國叫義大利,我們那裡有一個文藝復興時期,就是大量汲取外來文化后而發生的一場文藝革新運動。說起來這場運動跟貴國不無關係,起源是一本名叫《東方見聞錄》。作者名叫馬可·波羅,他在大元朝時來過中國,居住了十幾年,到過南京、鎮江、揚州、蘇州、杭州、福州、泉州等各大城市。後來他回國后,出版了一本書,引發了歐洲翻天覆地的變革……」
周時臣見天色不早,便欲先去魏氏工坊,忽見到幕僚宋國霖之子宋應星正蹲在牆角玩一團泥巴,便走過去問道:「你打算用這個做什麼?」
吳正志一時瞠目結舌,但亦不再追問畫作者到底是誰。
利瑪竇笑道:「有點這個意思。」又問道:「周公子提及的製作青花瓷器的青料,那是什麼東西?」
周時臣道:「我有罪沒罪,罪名是輕是重,全在潘使君一句話。」
宋應星道:「做個吃飯的碗,可以嗎?」
而今礦稅監被認為是天下公害,朝中諫阻大臣前仆後繼,只不過萬曆皇帝一心斂財,偏袒宦官,對彈劾奏章均置之不理。潘相雖然官任江西礦稅監大使,倚仗皇帝作靠山在江西作威作福,瘋狂掠奪民間財富,但若燒不出龍缸,完不成欽限,便會被皇帝認為辦事不力,輕則失去皇帝寵愛,重則危及自身生命。宣德一朝時,督陶宦官張善便是因為在景德鎮監工時未能燒出令宣德皇帝滿意的奉先殿几筵龍鳳文白瓷祭器,被以「私贈御用瓷器予同僚」的罪名處死。因而要保住性命和恩寵,就必須得完成任務,燒出能令龍顏大悅的瓷器。若是再能燒出一個「青花見五色」的大龍缸,那麼他潘相便是不世功臣,可以回朝到萬曆皇帝面前大大炫耀一番了。只不過周時臣不識抬舉,令潘相一時難以下台,不得不抬出了廷杖。
何尋道:「我適才說了魏希光種種奇怪之處,周公子似乎並不驚訝。」
原來何尋一早趕去魏氏工坊時,來開門的不是珠妹或是魏希光,而是曾在樊高瓷庄見過的年二。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似乎才從好夢中驚醒。那一刻,何尋差點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直到年二認出了他,問道:「你是官府的何巡捕吧?是來找魏家小娘子的嗎?」
周時臣這才掉頭,連夜趕來操家。操驥本已睡下,聽說周時臣來歸還《黃甲圖》,狂喜之下,一跳而起,連鞋子都沒穿好便沖了出來。
進來望江樓,周時臣指名要「昌運」雅間。夥計忙告道:「那雅間已經被人定了,周公子不妨換隔壁的『昌鴻』,位置也不錯。」
水吉扁肉終於端了上來,周時臣狼吞虎咽地吃完,揮手叫道:「再來一碗。」又問道:「何巡捕還要再來一碗嗎?」
方何忙喝道:「周時臣,你盜竊官窯財物被當場抓獲,潘使君好言好語相詢,你不要不知好歹。」
方何不無嘲諷地道:「想不到你周時臣堂堂名門公子,又是雜幫會首,居然也做起賊來了。你可知道偷取官庫罪名重大,輕則杖責,重則流放邊遠地區。周時臣,你這次惹下大麻煩了。」
明武宗大怒,傳旨捉拿張欽。但這時京中各官的奏疏像雪片般飛來,明武宗讀都讀不過來,越覺躁急得很。明武宗寵幸的佞臣江彬見群臣洶洶,連忙上前勸道:「內外各官,紛紛奏阻,反鬧得不成樣子,請聖上暫時涵容,以後再作計較。」明武宗這才悻悻還朝。
何尋道:「我也感覺這兩名兇手背後還有人,他先是派一名兇手連夜殺了王五,再派另一名兇手乘坐貨船趕去官莊,殺了王五妻兒。殺人後,貨船迅疾掉頭,往下游逃走。但既然目下徽幫、都幫都沒有嫌疑,還有誰有能力在短短時間內安排得這麼有條不紊?」
周時臣無奈,便大致說了當日火窯情形,又道:「那一窯把樁師傅是吳窯楊采,陳匠師想知道更詳盡的窯火情況,可以等楊師傅從南昌省親回來后,直接問他。」
吳祥瑞訕訕答道:「我擔心師傅中了奸人毒計,所以偷偷跟了出來。」
何尋瞪大了眼睛,訝然道:「周公子,你如何知道……」本想問對方如何能知道這個,又覺得不妥,便改口道:「周公子該知道,本朝律法,私闖民宅可是一條大大的罪名。」
周時臣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扯上何巡捕你。你是官府中人,與你一道進去,便不算是私闖民宅了。」
何尋道:「這倒是。景德鎮能成為瓷都,其實完全得利於本地特產高嶺土。要想燒出『青花見五色』,非得高嶺土不可。可高嶺土是最好的瓷土,供應本地已是供不應求,外地極難得到。」
周時臣道:「還記得我說過有人在暗中盯著你我嗎?」
中國文人多有以歷史文明悠久自負者,習慣固步自封,看不起外來文化。利瑪竇見周時臣盛名在外,仍虛心求教,平生實難遇到,也很是高興,忙道:「周公子既不嫌棄我才疏學淺,那麼我便從頭道來。之前說過中國畫與西洋畫的區別,中國畫不以真實再現具體的自然形象為目的,譬如眼前這幅《昌江圖》,跟真實的江河沒有半分相似。我說的相似,是說河岸輪廓、寬窄比例等……」
吳正志道:「什麼?」愣了一愣,這才會意對方意指按禮制同姓不能結婚,道:「馮雲將是馮夢禎馮公獨子,早就娶親了,或許他只是仰慕馮小姐的文章才華吧。」話雖出口,卻連自己也不信,搖了搖頭,遂不再提此話題。
魏希光忙道:「是御窯廠出了事,我得立即趕去。」又叫道:「珠妹,快,快取我腰牌來。」
周時臣道:「是,是,多謝小哥。」又問道,「樓上雅間有人嗎?」夥計道:「有三個雅間有人。」
珠山位於景德鎮中心,獨起一峰,孤峰峭立,因山形地勢如五龍繞珠而得名。山高數十仞,綿亘數里,峰巒遙列,俯視四境。山上松青竹翠,雲煙縹緲,泉石幽奇,四季景色悅人,尤以冬日晴雪、銀裝素裹的山色最為妖嬈。然入明后珠山成為御窯廠所在,亦成為禁地。
周時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和方何說了些什麼,我沒見到她人,就被趕了出來。」大致說了經過。
吳正志插口道:「你們西洋畫畫的只是實物,而我們中國畫是要表現天地之間的生命氣韻,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
周時臣嘆道:「不瞞何巡捕,我昨日已經驚訝過了。」大致說了魏希光與年二叔嫂同在望江樓宴飲一事。
周時臣忙上前一步,低聲道:「這是自稱田丹水的老者所畫,他也因為牽涉『青花見五色』而被殺了。」
何尋道:「可景德鎮儘是行家裡手,他留在這裏制瓷,自家火窯也好,搭窯也好,一旦燒出『青花見五色』來,他便是最大殺人疑犯。如此,不等於是自投羅網嗎?」
周時臣搖頭道:「他不會離開的。」
何尋道:「那麼主謀一定不是搭窯戶了。景德鎮雖有三百座火窯,只需留意那些不再接單搭窯的。出得起錢雇兇殺人,應該不是窮人。」
周時臣道:「那件事是已經了結,但仍然有人在暗中跟蹤。適才我剛出御窯廠,便發現有人站在街道對面翹盼張望,極是可疑。」
夥計道:「嗯。有人留了東西給你,是個捲軸。」
周時臣道:「你知道我今晚會來這裏?」
何尋不解地問道:「做什麼?」
不想年二又道:「周公子,你可給魏家小娘子惹了不少麻煩。」
果見攤主正舉著一柄圓柱狀木槌反覆往圓木砧板上砸,「咚咚」作響,看似用力甚猛。周時臣曾偶爾見過,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經何尋介紹,才知道亦是福建名小吃。
匣缽燒皴破不妨,倩他薄篾盡箍藏。
出酒樓后,利瑪竇自尋去茅廁方便。吳正志有意將周時臣拉到一邊,問道:「聽說周公子仿製古器能夠以假亂真,卻不知能否仿製陶壺?」
他昨日在《周氏瓷談》中如實記錄下了自己對燒制「青花見五色」的看法,最後特彆強調想再燒出「青花見五色」的話,最好是先步前人後塵,先盡量還原王五那件青花的原貌,如火窯溫度、匣缽安放位置等。料想賊人不惜以偷竊這等伎倆來交換周氏制瓷秘技,必定會仔細閱讀內文,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字。周時臣以仿古知名,對方必定是對仿製古器極有興趣。然瓷業本是共通之技,而今「青花見五色」轟動全鎮,儼然有至尊瓷器之相,賊人也必定興趣濃厚。那麼他一定會依照周時臣的提示,趕來周窯打探上一窯情形狀況。所以周時臣才事先叮囑弟子吳祥瑞,令他記下打聽者姓名。卻沒有料到鎮上好奇者今日一擁而至,那賊人也必定混跡其中,卻是萬難再發現端倪了。
這一夜,當真不知是如何熬過去的。等到次日天亮,周時臣被從樑上解下來后,就勢癱倒,偃卧在地,根本無力動彈,更不要說起身了。
利瑪竇道:「我明白了,所謂『五色』,其實仍然都是藍色,不過是不同的藍。」
吳正志問了操家大致方位,便拱手自去了。
昨日在望江樓遇到時,魏希光有意對周時臣裝出生疏的樣子,就算是當著外人的面,也不該如此,分明是有事在身。周時臣第一次在魏氏作坊遇到年二叔嫂,原姑自稱仰慕魏希光風範。而在「昌運」雅間時,她又刻意加以解釋,稱有意投資建窯,想找魏氏幫忙。今日何尋到魏氏作坊,魏希光非但絕口不提建窯一事,還編排出一堆有緣分的言語,除了大異常態之外,亦表明昨日原姑建窯之談只是臨時編出的借口,既是借口,接近魏氏必有緣由。只是魏希光不是傻子,為何絲毫不察,還將對方引入室中呢?
周時臣道:「如果在同一張畫上使用不同的油脂調出來的油彩,因為光澤等差異,便能產生奇異的效果。」
周時臣心道:「原來當日我趕去王五家時,在街口看到的人影當真是吳祥瑞。周窯開窯時他人在場,早已見識過『青花見五色』,想來過目難忘,徹夜難眠,一大早便想趕去再多看幾眼,結果發現對方被害,然後趕來巡司署報官。可我問起他時,他為什麼要對我撒謊,說是那日早上他還在睡覺?」
然痛苦並未就此減輕read.99csw.com,他面上罩了細密的麻布,呼吸不暢,口又被堵住,須得增加呼吸頻次,鼻孔才能吸進足夠的氣息。不一會兒,便大汗淋漓,汗濕衣衫。偏偏這痛苦既不會令他昏迷,又足以令他難以入睡,只能在漫漫長夜中飽受煎熬。
左順門事件五天後,被逮捕的大臣受到了處罰,四品以上奪俸,五品以下受杖,被廷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當場杖死,另有八人編伍充軍。這場著名的「大禮儀風波」最終以明世宗的勝利告終。
周時臣道:「沒有。」又問道:「是何巡捕知會了魏家娘子嗎?」
天設居庸百二關,祁連更隔萬重山。
何尋笑道:「當然可以,我也沒過早呢。」引著周時臣來到南碼頭,到一家小吃攤子坐了,道:「這是我家鄉風味,叫作『水吉扁肉』。其實就是餛飩。唯一的不同是肉餡不是用刀剁,而是用木槌砸,直到肉變成一攤軟泥為止。」
利瑪竇道:「我知道。中國山水圖的重點並不在於如何與真實山水相近,而在於表現對象的氣韻,以及畫者自身的審美情思,一望而知其為畫。比如這位田丹水畫者,信手揮灑,看似無度,其實內中包含著他自己的規則章法。故在繪畫上,中國畫重神韻,西洋畫重形似。舉例而言,嗯,這兩幅山水畫不好舉例,中國畫中也有人物,通常畫師會描出一條蛋形線條,表示這是人的臉蛋。但其實人的臉蛋周圍並無此線,這條線只是畫師故意勾勒,以作為臉與背景的界線。再如,畫師在臉蛋中畫一曲尺形線,表示這是人的鼻子。其實鼻子上也並沒有這道線,這線是作為鼻與臉的界線。」
不知誰放呼延入,昨夜楊河大戰還。
周時臣見對方用莫須有的罪名要挾自己,愈發生氣,冷冷道:「潘使君可要想清楚了,事情一旦傳揚開去,可就收不回來了。旁人究竟是信我周時臣呢,還是信你潘使君多一些?」
等到潘相以江西礦稅使身份到景德鎮督制瓷器時,他便將錦衣衛用以廷杖的刑具照搬了一套到御窯廠,預備用以懲治那些不聽話的工匠。只是當他到了景德鎮后,才知道燒瓷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容易,他是可以隨意鞭笞責打工匠,主宰他們生死,可那些人一旦傷了殘了或是死了,做工的人手不足,他交不出足夠數目的上解瓷器,便是失職。因而他的廷杖刑具尚還沒有用過,平日只以餓飯、戴重枷、站木籠等不會造成實質傷害的手段來懲罰工匠。像昨夜將周時臣那般吊在梁下,也是常用的法子。
周時臣道:「潘相指著我辦事,並不是真的要我死。魏家娘子到來,正好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周時臣道:「不值一提。何巡捕著急找我,應該不是為了轉達崔無忌的謝意吧?」
利瑪竇道:「吳推官說的極是。簡單來說,西洋藝術重客觀,中國藝術重主觀。但我提及這些,絕不是要評判孰高孰低,而是隱約感覺周公子提及的奇妙的『青花見五色』,與我們西洋畫所採用的明暗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吳正志本對西洋藝術不以為意,漸漸也聽得出神,忍不住插口道:「如此,便與中國畫也有些類似了,畫師帶了情緒,正如我之前所言『披露胸懷』,所以畫出了一種神韻。」
兵卒先以破布塞口,又用麻布袋套在周時臣頭上系住,令他看不清周遭情形,這才將他連人帶索反吊在房梁下。
周時臣心道:「這人約我與西塔交易,他自己卻躲在望江樓附近,還弄了個中間人出來,如此心計,必是有圖帶在身上,怕我帶了幫手,捉他個現行。」既能確定對方誠心交易,便放了手。
吳正志訕訕道:「聽說的,聽說的。周公子也該知道,我宜興吳氏原是供春舊主,對於存世供春壺,我一向都十分關注。」
周時臣忙搶到櫃檯后,果見檯面上有一幅捲軸,一邊紙條上寫著:「周時臣午夜後來取。」筆跡與之前兩封信一樣。展開捲軸一看,正是那幅失竊的《黃甲圖》,一時百感交集。
方何便跟魏希光走出堂外。魏希光竊竊說了一番話,方何連連點頭,又轉身進來,對潘相說了一番。
周時臣道:「別的大道理不說,就一個『孝』字。我自小不愛讀書,喜歡東玩西玩,嫌父母約束得緊,便乾脆離家出走。惹了一身麻煩后,還是覺得家裡好,又回到蘇州,仍然不肯考取功名,堅持要以制瓷為業,後來更是遷來了景德鎮。因為這兩樁事,家父兩次氣得病倒,但最終都還是原諒了我,默認我選擇喜歡做的事。我遂發誓事不過三,絕不再做令父母氣極的事。入教事關重大,更是有關周氏門風,斷然不能冒昧行事。先生來中國已久,該知道漢人受到禮制束縛,總是有許多身不由己的。」
周時臣大致說了瓷器類型及匣缽壘放位置。陳仲美又追問了一些裝窯細節,這才嘆道:「周公子果然是個大行家,我真該早點去學學你是如何滿窯的。」
何尋極是機警,便忍住不回頭,問道:「那人大致在什麼方位?」
周時臣道:「這是之前徽幫會首黃雲霄的原話,他說有可能是外地民窯派人做的,說福建名窯只是打個比方,我只是順著他的話意延展。」忽想到何尋原籍是福建,忙道:「我不是有意指斥福建人如何如何,只是說假設,何巡捕請先聽我把話說完。」
何尋這才醒悟,道:「不錯,我有急事找魏家娘子。」
一行人簇擁著周時臣來到正堂大廳。潘相正悠閑地坐在堂首飲茶,見周時臣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立即放下手中茶盞,故作驚訝地問道:「這不是周時臣周公子嗎?怎麼將他也綁起來了?」
兵卒在前面引路,進御窯廠后,曲里拐彎走了好一段,才引著周時臣進來一間廳堂,告道:「周公子請稍候,小的這就去稟報潘使君。」自退了出去。
潘相強忍怒火,假惺惺地道:「天都黑了,我也乏了。先將周公子關起來,讓他反省一夜,明日再做定奪。」
何尋心中起疑,然魏希光連連催促,他也著急營救周時臣,便一道往御窯廠趕來。
周時臣驀然醒悟,道:「不錯,這跟以『青花見三色』或『五色』來體現畫面層次是一個道理。」又問道,「那麼具體又是如何來實現的呢?」
周時臣自往椅子中坐了,等了好大一會兒,外面天色將黑,廳堂逐漸暗了下來,仍不見宦官潘相出現,便起身到門口叫道:「可有人在?潘使君再不出來,周某可要告退了。」不見人應,微感不妙,便欲自行離去。
萬曆五年(1577年)十月十八日,翰林院編修吳中行上書疏劾,說張居正奪情是違背「萬古綱常」。第二天,檢討趙用賢上書,認為不能援前朝故事為張居正奪情製造根據。十月二十日,刑部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聯名上疏,彈劾張居正奪情是「貪位忘親」。張居正大怒,十月二十二日廷杖吳中行、趙用賢各六十,艾穆、沈思孝各八十。這四人都被打得氣息奄奄,不成人形,旁人都不敢多看一眼。
周時臣又等了兩刻,仍然不見人影,忽然心念一動,暗道:「這人必是知道《黃甲圖》是操家之物,我勢必取回,所以才敢任意要挾我。但他也該知道這幾日我因為查案跟巡檢司走得極近,他怎麼能確保我一定不會報官或是暗中埋伏人手伏擊他呢?嗯,之所以選擇西塔為交易地點,一定是有緣由的。」
利瑪竇又道:「不過這其中的過程需要長時間反覆探索。我國大師達·芬奇也曾經對不同油性顏料進行過多次研究運用,但由於他追求盡善盡美,頻繁地用新技術對畫作進行災難性的試驗,致使他的許多作品被毀壞,未能留存下來。」
陳仲美道:「聽說是周窯燒出了『青花見五色』,對吧?你那窯都用了多少松柴?怎麼,不肯說?也是,我是徽幫,你是雜幫,咱們是同行冤家。」
正德十四年(1519年)二月,佞臣江彬攛掇明武宗南巡。朝臣們堅決反對,翰林院修撰舒芬與同僚崔桐等七人聯名上疏,吏部員外郎夏良勝、禮部主事萬潮、太常博士陳九川一起上陳。吏部郎中張衍瑞等十四人,刑部郎中陳俸等五十三人,禮部郎中姜龍等十六人,兵部郎中孫鳳等十六人,又接連奏阻。就連御醫徐鏊也上了一本。
周時臣聽到魏希光的聲音,心中大震,卻無法回頭,一想到自己在心愛的女子面前袒身露體受辱,又羞憤欲死。
周時臣等了好大一會兒,始終不見人下來,不免著急。正好夥計上菜經過看到他,叫道:「周公子,你果然來了。」
周時臣尚不及回答,忽見夥計引著三人進來,知道預訂「昌運」雅間的客人到了,忙道:「我們這就移步隔壁吧。」忽認出進來三人竟是魏希光和年二、原姑叔嫂,大為驚訝,上前問道:「三位如何會在這裏?」
周時臣道:「拿到了,而且已經歸還給操家了。」
兵卒忙報道:「周時臣潛入庫房,意圖行竊。」
周時臣道:「利瑪竇先生應該見過青花瓷器吧?」
何尋點了兩大碗餛飩,攤主現包現下,得等上好大一會兒。
只是一時尋不到吳窯鬥彩作品,利瑪竇只能憑空想象一番,不免有所遺憾。
利瑪竇笑道:「周公子說的油漆畫我也見過,我們西洋油畫不是那樣的。」大致敘述了一番。
周時臣道:「搭窯戶也有富裕的,可以出重金包下整座火窯。」忽又想到今日望江樓遇到年二叔嫂及魏希光的情形來,心念一動,又補充了一句:「或是那些新建火窯者,尤其是完全照著周窯樣式新建的。」
他無法到前院工坊做活,便從小側門悄悄離開了家,預備先去魏氏工坊,料想周窯為魏希光所築,必定也會有人前去找她打聽火窯狀況。忽遠遠見到饒州推官吳正志和那西洋傳教士利瑪竇亦擠在周窯大門外,似是對眼前人頭攢動的場面極感興趣。
何尋聽了,不禁想笑,可想到命案未破,重擔壓身,又笑不出來。
何尋聞言這才釋然,便單獨將魏希光拉到一邊,大致說了周時臣因盜竊罪名被宦官潘相逮捕、人正關押在御窯廠之事。
周時臣道:「這土沒有黏性,做不成碗的。你想做瓷器,改天到周窯來,我教你做。」
二人走過來后,吳正志先笑道:「周公子,你這裏可真熱鬧。我本來是陪利瑪竇先生來拜訪你的,不想連大門也進不去。」
年二仍是一動不動。何尋頗為不滿,問道:「你這是想做什麼?」
望江樓做中午到夜間生意。雖已過子夜,但酒樓仍滯留有不少酒客,多是外地行商。周時臣剛一進門,便有個小廝模樣的年輕男子湊上來問道:「你是周時臣周公子嗎?」
年二很是不快,不客氣地反道:「周公子又不是官府中人,怎麼每每見面,都是一副盤問的語氣?」
利瑪竇來回觀賞一番,好奇問道:「這種濃淡的效果,是因為往墨中摻了不同的水嗎?」
周時臣道:「我們也有油漆畫,作于布帛或是木板上。」
這時候,又有一名大臣跳了出來,即觀政進士鄒元標。吳中行等人因為上疏反對張居正奪情而被廷杖時,鄒元標不過是一名小官,默默無聞,見狀立即厚賄太監,並馬上上一疏反對奪情,言辭十分尖銳,批評張居正素來以「非常之人」自居,而他「以奔喪為常事而不屑為」,說明他實際上與禽獸無異。張居正大怒,下令廷杖鄒元標一百六十。鄒元標因為之前賄賂過太監,雖然挨的板子比別人多,反倒挺了過來。他因此成為大名人,風頭無二,極為沾沾自喜。鄒元標如此,不過是「沽名訕上」,欲博得犯顏死諫的美名。
宋應星丟掉了泥巴,搖頭道:「不行的,爹爹不讓。他讓我好好讀書,不要學這些沒用的玩藝兒。」
周時臣又將剩下雅間找遍,還是沒有見到小廝,便就此作罷,來到陳仲美處,敲了敲門棱,叫道:「陳匠師,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裏飲酒?」
周時臣莫名遭遇無妄之災,心中怒極,若不是無法出聲叫喊,早就破口大罵了。他全身懸空,苦不堪言,先還能感到胸口憋悶,雙臂被勒得生疼,後來肉體便漸漸麻木起來。
利瑪竇道:「在我們西方,畫師們更側重探索筆觸的運用。這其實更像是帶著個人心境和情感創作,當畫師情緒波動起伏時,通過控制筆觸的輕、重、緩、急和動勢方向,能使被塑造的形象顯出生動感。」
宋應星好奇地問道:「那工匠王五當真是因為一隻花瓶而被人殺了嗎?」
秢稠尖叫一聲,上前扶住周時臣,問道:「他們有沒有對公子怎樣?」
周時臣聽了解釋,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如此。」
廷杖始於明太祖朱元璋,即在殿廷杖責大臣,是大明朝最奇特的發明——凡朝臣中有違背皇帝意願者,即令錦衣衛當場逮捕,由宦官監刑,在午門中央甬道的東側行刑拷打。
他的意思倒不是這件事奇怪。雖說良家女子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深閨中,可像魏希光這樣自食其力、繼承家業的女子,全鎮沒有人拿她當弱質女流看,也不會以此來要求她。只是她的性格天生不親近於人,忽然與年二叔嫂走得如此親熱,實在有些怪異。原姑談吐應對得體,似是大家閨秀,倒還能理解。那年二一身橫肉,渾似個地痞惡霸,魏希光竟然還對他另眼相看,客客氣氣,實在令人九九藏書大跌眼珠。
吳祥瑞道:「對了,師傅,還有一件事,今日一大早周窯門前來了不少謀事的漢子,都是外地新來的,師傅可想要招一些傭工?」
在明憲宗成化朝以前,廷杖的目的只是為了羞辱大臣,凡廷杖者不去衣,並可用厚棉衣墊著。即便如此,受杖者還是要卧床數月,才能痊癒。到了明武宗正德年間,大宦官劉瑾擅權,下令讓受杖者脫衣挨打,以後便成為慣例。受刑者手足被綁,四面牽曳,唯露股受杖,頭面觸地,地塵滿口,極為痛苦。
利瑪竇點點頭,道:「這是畫師們長期實踐后得到的結果,如此暗部顯得深邃,亮部則有厚重的真實感。」
周時臣笑道:「你不懂,這人使出如此手段,只為得到周氏秘技,堪可稱為我的知己。」
匣缽由來格不同,一般層疊著砂工。
何尋奇道:「為什麼?」
何尋道:「不是。今早在魏氏作坊門口時,我見過那人,他是那李姓老者的隨從之一。」
周時臣聽了頗覺有趣,又解釋所謂的「青花見五色」,道:「瓷器上的藍色圖案,是用青料繪出。目下景德鎮所用青料均為浙料,色澤濃翠,但也比較單一。有經驗的匠師,如吳窯吳明官能通過某種特別的方法,使浙料呈現出淺淡不一的藍色來。」
方何冷笑道:「巡檢司大獄獄卒都是本地人,家眷多從事瓷業,屬於雜幫幫眾。將你關到那裡,豈不是便宜了你?來人,好好招待周公子,好讓他反省。」
周時臣道:「王五既早已猜到『青花見五色』關鍵在於田水月並告知了徽幫黃丹陽,王五妻兒多半也能猜到,必然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兇手。主謀一定是行家,能從王五妻兒一番話中得到許多有用的線索。假設他完全知道了我們所知道的信息,等同於得到了『青花見五色』秘技,他想要燒出自己的『青花見五色』,還是要先還原第一件『青花見五色』的窯況,這是最簡捷便利的法子。如此,他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如了解我周窯規模大小,那一窯的把樁師傅是誰,用了多少垛松柴,旺火幾個時辰,中火幾個時辰,溜火幾個時辰,燒了多少件瓷器,多少件大器,多少件小器,匣缽如何擺放等。」
周時臣道:「這件事回頭再說,我是得想個法子好好應付。」
周時臣道:「據目擊者稱,這位作者只用了一墨,旁邊放了一盆水,他需要時,便用墨筆直接蘸水。」
吳正志道:「若真要畫成昌江本來的面貌,那麼便是地圖,而不是畫作了。中國畫從來都不像實物,蓋因中國書畫同源,繪畫同書法一樣,隨意揮灑,披露胸懷。」
兵卒一直將周時臣押送到大門口,這才轉身。周時臣悻悻出來,卻見何尋、吳祥瑞、秢稠三人正等在門口。
周時臣停步問道:「是陳通判還是何巡捕派你來找我的?」
正德十二年(1517年)八月,明武宗突然決定北巡,「急裝微服,出幸昌平」。朝中一班大臣得知朱厚照微服出行的消息,驚詫異常。大學士梁儲、蔣冕、毛紀等人急忙出朝駕了輕車,馬不停蹄地追趕,一直追到沙河,才追上明武宗,苦苦諫阻,請他回宮。明武宗不聽,非要出居庸關不可。幸好把守居庸關的巡關御史張欽堅持原則,緊閉城門,仗劍坐在關門下,號令關中:「有言開關者斬!」硬是不放明武宗出去。
利瑪竇道:「我隨身帶有天主、聖母畫像,便是典型的油畫畫作。不巧我放在了官署客館中,一會兒我再引周公子前去觀賞。」又道:「只是我們西洋畫跟中國畫大有分別,西洋畫注重立體寫實,中國畫要求氣韻生動。」
大規模的廷杖是從明武宗朱厚照開始。明武宗世稱正德皇帝,是明朝歷史上最荒唐胡鬧的皇帝,荒嬉無度,自封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鎮國公」,還給自己取了個朱壽的名字。又認為「豬」與國姓「朱」字異而音同,下令禁止民間養豬,屠殺殆盡,以至無豬可供祭祀,竟以羊為替代。
中國畫從來都不像實物,蓋因中國書畫同源,繪畫同書法一樣,隨意揮灑,披露胸懷。山水圖的重點並不在於如何與真實山水相近,而在於表現對象的氣韻,以及畫者自身的審美情思,一望而知其為畫。故在繪畫上,中國畫重神韻,西洋畫重形似。
周時臣忙道:「我絕無此意,不過是見到二位跟魏家娘子在一起,實在有些奇怪。」
利瑪竇笑道:「當然,早在我來東方之前,就已經在畫中見過了。而且在我們西方,青花瓷器可是帶有濃重的神秘色彩,人們相信一旦毒藥投入瓷杯中,它便會裂開或碎掉。」
轉念想道:「是了,我自己不做青花瓷器,吳祥瑞卻忘不了那件青花,想向王五學習『青花見五色』技藝。他怕我知道他去找過王五後生氣,所以刻意隱瞞。倒是何尋有些古怪,他身為巡捕,得報后應該立即趕去王五家,那麼該跟我差不多時間抵達,為何他遲遲沒有出現?後來鄉農錯認我為殺人兇手,還去報了官,何尋也從來沒有提及此事?莫非是吳祥瑞特意拜託了他,請他保密,以免吳氏有嫌疑?嗯,那倒也能理解,他二人都是福建人,互相照應也是理所當然。何尋早知在我到達前王五已經被殺,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拿我當兇手看,不過走了個過場而已。」
但明武宗並沒有死心,隔了幾天,下旨派張欽出巡白羊口,換了自己的親信太監谷大用代替張欽守居庸關,隨即與江彬換了服裝,在夜間混出德勝門,揚鞭出關,到了宣府「鎮國將軍府第」的行宮。在江彬的引導下,明武宗在半夜隨意闖入宣府高門大戶,迫令婦女出陪。游完宣府後,又跑到大同等地遊玩。蒙古韃靼小王子乘機入侵,明武宗也毫不示弱,親率大軍在楊河與韃靼戰鬥。這一戰,明軍官兵死傷數百,韃靼方面卻只死了十六人。
秢稠急急忙忙自廚下小側門進來,道:「公子總算起床了。吳祥瑞讓我來請教公子,他該怎麼做?前後來了幾百人,他實在應付不來了。」
自從昨日離開望江樓后,周時臣便滴水未進,又被懸吊了一夜,體力消耗殆盡,遂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問道:「潘使君想要我如何服罪?」
小廝道:「給我。」見周時臣不肯鬆手,便道:「這是那人的條件之一,先驗貨,后交圖。」
他不往外走,居然一溜煙穿過大堂、往樓上雅間去了。
何尋道:「哪裡,哪裡。只略知皮毛而已。」
周時臣道:「她不會知道的。我們悄悄進去,弄清楚緣由后,再悄悄出來。」又叮囑道:「何巡捕切記,要從側門離開巡檢司,不要讓人發現。」
周時臣道:「從明日起,若是有人來周窯打聽燒出『青花見五色』那一窯的情狀,便記下他的名字,速速來報我。」
周時臣碰了個釘子,只得先引吳正志、利瑪竇來到隔壁雅間坐下,點了一桌酒席,又向利瑪竇了解西方國家的風土現狀。他雖因魏希光態度陰冷而有些鬱悶,但卻從跟利瑪竇的一番長談中受益匪淺。宴席結束,又約好一道赴巡司署客館觀摩天主、聖母畫像。路過「昌運」雅間時,正好傳出年二的哈哈大笑聲,料想裏面三人相談甚歡,心中竟頗有些悵然。
周時臣一口氣喝了兩碗免費茶水,這才問道:「可是又有了新的線索?」
周時臣笑道:「我這都是第二碗了。」
而聞聲先趕出來並不是魏希光,竟是原姑。何尋一時莫名其妙,問道:「二位如何會在這裏?」
利瑪竇聽了頗為神往,道:「繪畫不是一門簡單的手藝,而是藝術,包含著繪者的精神、觀念、品格、情感、審美等眾多因素,當它們與具體工具、技法等實際手段融為一體時,便能相輔相成,成就傑作。」
萬曆皇帝明神宗登基后,最著名的廷杖則是張居正「奪情」事件,直接導致五名大臣被廷杖。
夥計道:「不知道。有人直接放在了櫃檯後面,下面壓著張條子。小的不識字,掌柜又不在,還特地請了賬房來讀,說是給周公子的,還說你半夜會自己來取。」
左首第一名兵卒最先揚起了板子,尚未落下,便有人急衝進來,叫道:「等一下!」
利瑪竇道:「原來還有這麼多名目。嗯,我的意思是,中國畫盛用線條,油畫線條都不顯著。油畫既注重寫實,便要力求形似,有各物的界,界上並不描線。如此,只能通過色彩真實、明暗對比、肌理細緻以及筆觸、質感、光感、空間、背景等多種因素來實現。比如人坐在窗口,旭日東升時,陽光照在側臉上,那麼東面的臉明亮有光澤,西面的臉則陰暗晦澀,只要畫師將這點畫出來,形成由近及遠的清晰層次,立體感就出來了。」
周時臣道:「假設主謀是外地民窯的人,他攜帶秘技回去家鄉,開始嘗試燒制『青花見五色』。可他要得到上好的瓷土、青料、釉料等,要多費一番勁,比不上景德鎮唾手可得。」
因為心情相對輕鬆,這一覺竟睡到次日正午。周時臣起床后,剛出後堂,便聽到前面亂鬨哄一片,又見後院大門緊閉,忙招手叫過老僕,問道:「前院出了什麼事?」
剛走出院子,便有一隊兵卒挺兵刃圍了上來。有人上前喝問道:「做什麼的?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可有腰牌?」
自洪武一朝以來,死在廷杖下的名臣甚多。受刑者強壯的話,通常可以支持八十下,超過一百,則往往在杖下斃命。即便不死,也要割去敗肉數十碗,醫治半年以上才能痊癒。被杖者如果昏死,往往可以用人尿灌醒。如果受傷青痕不過膝蓋,還可以救活,但救好以後,一般也會成為殘廢。周時臣早聽說不少這方面的慘事,卻想不到這種慘無人道的刑罰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身上。他既不肯屈服,又無計可施,便喊道:「潘相,你不過是個監工太監,與法司無干,怎能對我濫用私刑?」
宋應星道:「是啊,我曾到周窯偷看你做坯,那位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徒弟就站在你身後呢。」
何尋聞言十分驚奇,道:「這賊子膽大心細,一定不是普通人。只是用這種手段來得到周公子平生所學,未免下作了些。」又將話題轉到王五一案上,道:「既是如此,殺人行兇主謀多半已經得到窯況,必定會設法逃離這裏。」
周時臣問道:「如何只見二位?」
正一籌莫展之時,忽有兵卒來報道:「有個變工節被剁了草鞋的傭工跟新到鎮上的外地人吵架,受到刺|激,忽然發了瘋,在瓷器街搶了原先僱主所開瓷行的鎮店之寶,說要當場砸碎了。」
周時臣勉力點點頭。方何以為他已經服軟,便帶他到正堂大廳面見潘相。
周時臣難以對侍女解釋清楚,簡短地道:「就當是被逼無奈吧。」
當即有兵卒上前,不客氣地將周時臣從椅子上拉起來,推到堂中,拖倒在地。又用粗索套住其四肢,分別由四名兵卒牽住,往四方拉緊。
周時臣道:「先不必忙著招工,等正式開窯后再說。」打發走吳祥瑞、秢稠,又苦笑道:「我知道何巡捕要談有關案情的事,不過我是真的很餓了,是否可以找家小吃攤子邊吃邊聊?」
小廝拿到布包,笑道:「勞煩周公子等在這裏,不要亂動。」
潘相聞言,登時沉下了臉。
珠妹應了一聲,一路小碎步跑出來,將腰牌遞了上來。
吳祥瑞問道:「師傅拿到畫了嗎?」
路上,何尋問起年二叔嫂來歷,魏希光只說對方是鄱陽人氏,其他並不清楚。何尋聽了,不免又起了疑心,但見魏氏沉默寡言,神色冷漠,又不好多問,便決意先救出周時臣再說。他本來只期待魏希光能打聽到一些消息,不想她進去后不一會兒,周時臣便被釋放了。
周時臣早知吳正志曾以高價向吳窯吳明官求購其手中的樹癭壺,為免對方尷尬,仍佯作不知,有意裝出驚訝之色,道:「是啊,吳推官是如何知道的?」
潘相笑道:「看,我就說周公子是聰明人,這才過了一夜,就想明白事理了。聽說周窯燒出了世上第一件『青花見五色』,當真是有福之窯。今年御窯廠欽限尚未完成,我有意借周公子的福窯派燒,不知道意下如何?」
周時臣不願意提以物易物一事,免得對方起內疚之心,便道:「這個說來話長,我也乏了,回頭得閑再說。」
方何命人攙起他,取下頭罩、布團,問道:「這一夜,周公子可有反省得清楚?」
周時臣道:「我昨晚還打算用這一條來捉住盜圖的賊人,想想也是可笑。」又大致說了尋回《黃甲圖》一事。
潘相便示意兵卒鬆開綁繩,道:「周公子,看在魏娘子願意替你作保的份上,這次先饒過你。今日先放你回家去,你好好想清楚,三日內給我答覆。」朝魏希光點了點頭,算作招呼,便起身轉入內堂去了。
吳正志道:「而今周公子又燒出『青花見五色』,多了兩色,可謂後來者居上了。那隻『青花見五色』在哪裡?」
萬曆五年(1577年)九月二十六日,張居正父親病死。按照禮制,父母死亡,在外做官的兒子必須離任回鄉服喪三年,等到服喪期滿后才可回任辦事。否則,即是「忘親」「奪情」。當時張居正位居首輔,權勢正如日中天,生怕一旦離去,他人謀其位,因此不想回家鄉江陵奔喪守孝。但他表面不便明說,暗中指使大宦官馮保出面挽留。馮保傳中旨,命吏部尚書張瀚奉詔留張居正。張居正本人也一再要張瀚以吏部尚書的身份出面留他。https://read.99csw.com然而,這張瀚卻是個角色,始終不為張居正所動。張瀚的下級戶部侍郎李幼滋想要討好張居正,「首倡奪情」之議。內閣大臣呂調陽、張四維首先附和張居正,並引前朝事例,請張居正奪情視事。御史曾士楚、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亦上疏請留,自此,「和者相繼」。
周時臣忙招手叫過一名傭工,命他去將吳正志、利瑪竇請過來。
秢稠道:「可賊人事先已經將畫放在了櫃檯,無論公子交不交出秘技,還是一樣能拿到畫,不是嗎?」
老僕周祥道:「都是來打聽『青花見五色』那窯情狀的,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一大早就這樣了。秢稠機靈,先從外面把後院大門鎖了,要不然公子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
周時臣道:「呀,這可是極好的經驗之談,我再試畫青花時,一定要試一下。」又問道,「可還有其他訣竅?」
「奪情」事件時,潘相尚在司禮監當值,亦曾隨大宦官馮保監刑,親眼見過錦衣衛廷杖。當他看到那些平日趾高氣揚的文臣在棍棒下灰頭土臉、慘叫哀鳴時,心中莫名感到痛快。後來神宗皇帝疏於朝政,廷杖處於廢止狀態,他還一度覺得遺憾。
何尋道:「周公子請講。」
陳仲美似是清醒了許多,問道:「那麼那一窯燒了多少件瓷器?匣缽位置又是如何擺放?」
年二叔嫂急忙迎了出來。原姑忙指著老者介紹道:「這位李先生是我舅舅,是專程來景德鎮探訪我的。」
周時臣道:「我也是過了約定時間后好久才想明白的。」
周時臣奇道:「楊知縣的外甥女馮小姐不是姓馮嗎?」
轉頭凝視西面酒樓燈火片刻,便徑直往望江樓而來。
為監督工匠勞作,還建有三座督工亭。按照瓷業傳統習俗,廠內還建了玄帝、仙陶、五險三座神祠,以祈求神靈保佑。
吳祥瑞囁嚅道:「可是……」
周時臣道:「沒有完全斷,也許貨船是走了,但我們知道兇手至少有兩個人,背後應該還有主謀。」
御窯廠位於珠山之南,是一處獨立的封閉大城堡,周圍牆垣約五里。主建築是御窯廠衙門——中有三間正堂,算是辦公大廳,大廳兩旁各有三間廂房。正堂左邊另有處理具體事務的官署,開設有大門三座,東西廊房各有六座,內外庫房八座。正堂之後還有穿堂,緊連著是三間寢堂。
且不說魏希光一個單身女子,只與珠妹二人守著偌大的魏氏作坊,就算忙碌時雇請傭工,也從不允准對方居住在作坊中,理由是女流之類,多有不便之處。如此謹小慎微的一個人,忽然將自外地來浮梁就醫的陌生叔嫂引入家中居住,大不似她平日作風。
周時臣道:「願聞其詳。」
鄒元標一事對明神宗觸動很大,認為大臣冒死進諫都是為了博取虛名,所以之後對大臣的進諫往往懶得理睬,把奏疏留中不發,拖而不決,任其自生自滅,再激烈的言詞也懶得去追究,錦衣衛的監獄竟至於長滿青草。大臣們也因禍得福,沒有人再受廷杖之刑。
最後還是明神宗親自出面,說張居正「親承先帝付託,輔朕沖幼」,「朕切倚賴,豈可一日離朕」,命張居正在官守制,「奪情」風波才算平息了下來。直到次年三月,張居正才歸家葬父。朝廷內外對「奪情」一事議論紛紛,反對張居正者抨擊他是「貪位忘親」,置「萬古綱常」于不顧。張居正雖成功「奪情」,仍舊獨執大權,但這件事也成為他死後被論罪抄家的禍根。
周時臣道:「這個主謀將來會離開,但不是現在。假設……我是說假設福建某名窯派了人在景德鎮偷師學藝,得知王五燒出『青花見五色』后,便臨時雇請了外來遊民殺人奪技……」
潘相遂道:「周公子雖以瓷為業,卻與其他工匠不同,你既出身世家,該當愛惜聲名。盜竊官窯這等醜事一旦傳揚開去,不但于周公子清譽有損,怕是還會牽累蘇州周氏、吳氏。」
原姑忙道:「讓我跟她說幾句話。」附到魏希光耳邊,低語了幾句什麼,隨即拍手笑道:「好了,有珠妹留在家裡,魏家娘子會放心的。」
周時臣遂上樓來,逐一查看。第一個雅間是幫福建商人,正要去往九江,途經浮梁。第二個雅間是廣東來的商人,也是北上路過這裏。兩間中均沒有適才從他手中取走布包的小廝。再來看第三間,只坐著一個人,正埋頭飲酒,即徽窯窯主陳仲美。
周時臣道:「你怎麼知道的?是聽令尊宋相公說的嗎?」
周時臣道:「其實我自己跟『青花見五色』沒多大關係,那隻花瓶也失了蹤。」因吳正志是饒州推官,本來就負責全州司法,無須隱瞞,當即詳細說了王五因「青花見五色」被殺一事。
秢稠道:「魏家娘子向那個大惡人求情了嗎?」
何尋瞪大眼珠,道:「周公子為何這麼說?可是有了什麼我所不知道的憑據?」
他心中既已釋然,便不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又叮囑了宋應星幾句,便離開了巡司署。
何尋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線索,所以才拉周公子出來商議。」
九江陳年封缸酒自古有名,以紅泥小火爐溫過後,熱飲風味最佳。白居易任江州司馬時,最愛當地這種酒,曾作《問劉十九》詩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方何道:「果然是明白人好說話。來人,押他去見潘使君。」
時人笑話這場楊河之戰,說蒙古韃靼軍隊還沒有入關,明武宗就著急出關,因此才惹來兵禍。明人李夢陽《經行塞上》詠的便是此事:
利瑪竇道:「適才在周公子府邸時,我向人打聽,據說眾人聚集於此,是為了一件『青花見五色』。那究竟是什麼?」
如果說是貨船到港后,主謀臨時找上了他們,未免太過匪夷所思。誰會聘請剛剛抵達景德鎮的陌生人出頭殺人呢?又如何能確保對方一定不會檢舉告官呢?
吳正志聽說王五全家慘遭滅門,悚然而驚,忙道:「利瑪竇先生初到此地,這些血腥的案子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周時臣嘆道:「今日與先生一番交談,方知世界之大,能人輩出,我等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
周時臣奇怪的倒不是年二看中瓷業利益巨大,有意花上一大筆錢投資建窯,而是魏希光竟然同意跟主顧一道上酒樓應酬,實不像她的性格。只是在場人多,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多問。
何尋便埋頭將水吉扁肉吃完,拍了拍肚子,自言自語地道:「今兒怎麼這麼餓,這麼大一碗餛飩竟然吃不飽?」
年二道:「聽說你周窯燒了一件什麼珍品瓷器,許多人都跑到魏家小娘子那裡,說是要將自家火窯改成跟周窯一模一樣的。魏家小娘子實在沒辦法,只能先逃了出來。」
周時臣忙道:「吳推官請自去忙。操家現由操公孫子操驥主事,他平日極少出門,應該在家裡。」
三人遂往望江樓而來。
何尋道:「之前我們懷疑徽幫時,也想過這一點。當時是基於徽幫素以儒自居,應該不會自污雙手,壞了名頭。」
周時臣大喝一聲后,有人期期艾艾走了出來,卻是其新收的弟子吳祥瑞。
潘相道:「看來周公子還是沒有想明白。來人,打!」
秢稠大為不解,道:「目下全景德鎮只有我們周窯燒出過『青花見五色』,窯況應該當作不宣之秘,公子為何要這樣做?」
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二十七日,明世宗下詔,令廷臣議其生父興獻王朱祐杬主祀及封號,大禮之議自此始。大學士楊廷和與諸大臣認為明世宗既然當上了皇帝,當為明孝宗子,稱明孝宗為「皇考」,而稱呼他自己的親生父親興獻王為皇叔父,不可加尊號。明世宗堅持己見,朝臣分化為支持明世宗的議禮派和反對明世宗的護禮派。有皇帝的支持,議禮派的隊伍也在不斷擴大,雙方的鬥爭也日趨激烈。經過幾回合的你來我往,終於爆發了「血濺左順門」事件。
周時臣其實並不在於哪間雅間,只是想引利瑪竇看「昌運」牆上的徐渭畫作,便問道:「既是定了,對方人應該還沒到吧?」夥計道:「沒有。」
方何一揮手,便有兵卒抱來四根大杖,四名兵卒分別執了,立於堂側。
操驥展開一看,果然是徐渭原圖,忙問道:「周兄是如何找回來的?」
周時臣大奇,問道:「你認得我的徒弟吳祥瑞?」
周時臣見他神色,料想必是有案情相告,便就此辭出。
周時臣忙道:「不,不是不能說。我是看陳匠師你醉得厲害。」陳仲美道:「我沒醉,你說,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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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尋道:「就算如此,可萬一被魏希光發現,她會去巡檢司告我一狀。而周公子你,怕是再也請不到魏氏攣窯了。」
周時臣道:「都是些什麼人?」夥計愣了一愣,答道:「什麼人都有。」
周時臣道:「我只是個平民百姓,沒有資格進御窯廠。潘使君想找我,何不來巡司署?」
何尋道:「如果魏希光那一番緣分之論還能勉強說得過去,她公然跟年二叔嫂宴飲就有些奇怪了。」
正閑話聊著,巡檢司巡捕何尋闖了進來,道:「周公子果然在這裏。兵卒說看見你和西洋傳教士在一起,我還不信呢。」
年二這才勉強讓開。魏希光遂跟何尋一道出來。
吳祥瑞道:「是。」這才去睡了。
何尋點點頭,道:「我昨晚回到巡司署后聽兵卒議論,才知道周公子因盜竊官窯罪名被捉了,便稟報了陳通判。陳通判連夜趕來御窯廠。那潘相不但不肯相見,下令不放我們進門,還威脅了陳通判,說目下景德鎮命案連連,他若敢多管閑事,就要上達天聽,狠狠參奏他一本,陳通判只得掉頭回去。我既進不去御窯廠,又完全不知裏面情況,只得一大早去請魏家娘子幫忙,順路告知了令徒。魏家娘子倒是很爽快地答應幫忙,只是想不到她能耐這麼大,才剛剛進去不一會兒,周公子就被放了出來。」
周時臣道:「隨時歡迎陳匠師來周窯指點。來,我送你回去。」攙陳仲美下樓,替他結了酒賬,又扶他出來。好在陳窯也位於鎮西,離望江樓不遠。到了陳窯門口,自有陳氏弟子迎出來,將半醉不醉的陳仲美架了進去。
都幫下屬船幫控制著水運,外人接貨要抽取高額傭金,因而對昌江來往船隻監視甚嚴。
由於議禮派逐漸佔據上風,護禮派群臣決定集體向皇帝進諫。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給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餘人的龐大隊伍,集體跪在左順門外,大呼明孝宗,哭聲、喊聲震天。明世宗此時正在靠近朝堂的文華殿齋戒,他聽說左順門外有騷動,立即派幾個太監去讓群臣散去。但是群臣推說他們沒有得到書面的詔令便拒絕離開。但當詔書隨要隨有時,群臣仍然拒絕走開。於是明世宗立即下令逮捕了為首的八人。一時群臣情緒更加激憤。左順門前出現混亂,聲震闕廷。明世宗大怒,派人將員外郎馬理等一百三十四人逮捕,八十六人待罪。一時間,錦衣衛從四面八方圍來,左順門前血跡斑斑。
秢稠搖頭道:「公子一定是氣糊塗了,說話顛三倒四。睡吧,我也困了,有話明日再說。」
周時臣道:「啊,當真發生了這種事。希娘,實在抱歉……」見魏希光神色冷漠,非但不打招呼,連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愈發莫名其妙,又不好當眾發問,便道,「三位既還有事要談,我便先行告退了。回頭我再找機會登門向娘子賠罪。」
周時臣道:「你是誰?」
何尋道:「我也越想越覺得可疑,那老者的眼光……當真是過目難忘。周公子,你想怎麼做?」
方何冷笑道:「周時臣,你膽子可真不小,竟然敢打御窯廠的主意,在太歲頭上動土。來人,快些將他拿下了。」
周時臣道:「目下沒有,車到山前必有路,回頭再說。」
利瑪竇笑道:「那麼我便理解了。來中國后,我交往的對象多是周公子這樣的士人,都有這樣或那樣的顧慮。入不入教沒關係,只要周公子願意交我這個朋友,隨時可以來找我談天說地。」又取出一些簡單的儀器,給周時臣見識。
利瑪竇不無遺憾地道:「達·芬奇先生早在八十年前過世了。」
利瑪竇道:「我們西洋畫叫作油畫,是用容易乾的油質調和顏料作為油彩,在布板上作畫。」
吳正志尚不及回答,利瑪竇已道:「實在太好了!我正想要多了解本地風俗民情,有周公子作陪,再好不過。」
忽有幾名兵卒奔了過來,為首兵卒叫道:「周公子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