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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事夢影

第四章 前事夢影

何尋道:「那老先生是田水月嗎?」
他質問得不無道理。操驥是名門子弟,平日多在家中讀書習字,極少出來交際。他攜徐渭《黃甲圖》離家趕來周窯,只是因為聽到周時臣捲入殺人案的流言,兼之認出王五「青花見五色」與《黃甲圖》畫風相同。至於將畫留在周氏書房,則是應周時臣的特別請求。也就是說《黃甲圖》來到周窯、留在周氏書房都是偶然事件,不會必然發生,竊賊極難事先知道,並作出進一步的安排與計劃。
樊高不知如何臉色大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重重拍在桌上,就此起身離去。吳明官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得罪了老友,追出去一再叫喊,樊高卻再也沒有回頭。那之後,吳窯上下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許民正待走開,忽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味,竟似從王五院中傳出來的。他亦知王五燒出「青花見五色」之事,心中隱隱覺得不妙,便忙趕來王五院子。彼時天色未明,打火一看,王五和他的監視對象田水月均死在了院子中。許民大吃一驚,不敢多作逗留,忙趕回徽州會館向黃丹陽稟報。黃丹陽知道堂兄正與雜幫會首周時臣在房中飲酒,而死者王五正是雜幫之人,他不欲節外生枝,便以別的名目將黃雲霄叫了出來。
原來近來朝廷催逼龍缸甚急,官窯遲遲不能燒成,甚至無法完成「欽限」,大民窯又不肯接受派燒,督陶太監潘相為此十分著急,日夜難寐,不敢再像以前那樣鞭笞工匠出氣,對陳奇可的態度也大有好轉,稱要「同舟共濟,共渡難關」。
原來王五見黃丹陽兩次登門,先是許以重金,后是奉上至寶,而且如此誠心誠意,所為也不是為那隻「青花見五色」,僅僅是想邀請他去主持吳窯事務,心中頗為感動,便實話告道:「不是我不識抬舉,而是另有苦衷。我知道徽幫肯花大價錢請我,是因為這件『青花見五色』。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燒制出來的。這瓶上的畫,亦絕非我娘子手筆。想來想去,只可能是隔壁景德醫館那怪人偷偷畫的。」
何尋道:「這可難說了。黃會首承認暗中派了人監視田水月,他人卻死了,徽幫不是嫌疑很大嗎?」
吳祥瑞道:「這賊子好大胆,敢公然要挾師傅。師傅,要不要弟子現下趕去尋巡檢司報官?」
黃雲霄說得不錯——當年戚繼光毅然斬子一事震動朝野,明廷還特意追封了戚印,若其沒死的消息傳出去,朝廷不會管戚繼光完全不知情,只以為其人欺君罔上,不但會立即剝奪其子孫剛剛襲繼的官職,怕是連戚繼光本人生前官秩也要一併剝奪。
黃雲霄道:「都幫豈不是更可疑?余母上月便已過世,為何拖到七月才下葬?都幫首腦人物說是回了都昌,當真回去了嗎?」
秢稠道:「這可是公子多年的心血。」
周時臣笑道:「你也關心這個?」
秢稠道:「我只是好奇,王五燒出『青花見五色』后,轟動全鎮,人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麼燒出來的,甚至還有人因此殺了他。」忽然想到一事,道:「王五就是因為『青花見五色』被殺的,公子還是不要寫什麼心得好,萬一……」
江印月笑道:「看得出來……不,是隱約猜得出來。不過我們做酒樓這一行的,最要緊的就是尊重客人,不多管閑事。他說他叫田丹水,願意以畫抵作酒菜錢,老夫認為值得,交易達成,皆大歡喜。」
梁郁笑道:「我在醫館做家叔幫手,迎來送往,也算閱人無數。這個人目露兇悍,但看上去只是個船夫,怎麼會對一件青花瓷器感興趣到不惜殺人的地步?有點奇怪呢。」
仵作道:「王五妻兒身上傷口形狀、口徑、徑深都跟之前那人不一樣。看起來,第一名兇手的力氣要大得多。」一面說著,一面將屍格文書呈了上來。
而且這一推測,表明兇手的真正目標是徐渭的《黃甲圖》。彼時「青花見五色」燒出還不到一天,兇手如何能順勢設下諸多圈套,作出如此周密安排?況且他既知田水月就是徐渭,若是愛其畫風,設法誘其另作幾幅即可,為何要以殺人來奪畫呢?難道那幅《黃甲圖》格外不同,內中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玄機?
田水月反而怒氣更盛,道:「呀,原來那個樓主也是徽商。明日我要到望江樓去,將壁畫全部塗抹掉。」
周時臣問道:「吳公當年何出此言?」
周時臣道:「但供春壺不是凡品,我未能完成娘子託付,受之有愧。」
江印月道:「周公子的古器價值千金,固然吸引人,可老夫實在做不到呀。」
周時臣一時也難以想通究竟,道:「刪繁就簡,先不考慮移屍的疑點。兇手殺了田水月,將其屍體搬去王五院子中后,應該即刻離開,卻不是逃走,而是趕去了官莊,去殺王五妻兒。官莊與景德鎮陸路不通,他除了乘船別無選擇,官莊碼頭必然有人見過這艘船。我們不妨先設法確認那艘停靠在將軍槐附近的貨船,是不是兇手座船,這是關鍵之處。」
周時臣道:「什麼信?」
周時臣已穿好衣衫鞋襪起身,聞言很是詫異,道:「原來何巡捕也是懂行之人。」
《黃甲圖》剛剛失竊不久,既然江印月自承對這幅圖有濃厚的興趣,曾不惜以重金購買,便有盜竊的動機。可果真是他派人下手的話,他為何要自己冒出來成為盜竊嫌疑人?
十年前的春天,時間大概在都窯崔國懋死後三四天,吳明官正與新婚妻子李新喜在後堂閑談,僕人忽進來稟報說廣東大商人樊高來了,說有急事要見吳明官。吳明官聞言很是驚訝,因為以往樊高來景德鎮採購瓷器,時間都在下半年。一時也不及多想,便出來會見老友。
何尋道:「如此,便能解釋周公子之前的推測,兇手甲一直在暗中監視你我動向,尤其是周公子你,所以才有了後來竊賊溜進周窯的一幕。」打發了仵作、兵卒出去,將門窗掩好,這才道:「這看起來像是團伙作案,絕非普通人能做到。試想王五才剛剛燒出『青花見五色』,便有人作出如此周密的安排,除了徽幫或是都幫,我想不到還有別人。」
周時臣道:「談了一陣我的個人私事,然後便是徽窯陳仲美的娘子,話題轉到了吳明官身上,後來則是樊高……」
何尋道:「告示上只說他是殺人疑犯,並沒有說被害者是誰,你怎麼知道跟王五有關?」
到了客廳,分賓主坐下,黃雲霄又命人上茶。何尋道:「茶就不必了。黃會首,明人不做暗事,可是你派人殺了王五、田水月,又派人一路追到官莊,殺害了王五妻兒?」
周時臣問道:「出了什麼事?」
江印月道:「就是他!他嗜吃螃蟹,說是不能一日無蟹,第一天來要了這間最大最好的包間,點了兩斤鄱陽湖蟹,半斤黃酒。吃完后卻沒銀子付賬。他倒也不驚慌,索來筆墨,往這牆上畫了一幅《昌江圖》。老夫聞訊趕來,見畫后很是驚嘆,便請他在對面牆上再作一幅《青山圖》,以求山水相映,許諾從此之後他可以來我酒樓隨意吃喝,絕不收一文錢。他遂欣然作畫。」
忽有兵卒進來稟報道:「潘使君有急事,請陳通判去一趟御窯廠。」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由於王氏生不下子嗣,戚繼光便收了一名養子,即為戚印。戚印自追隨之後,鞍前馬後,多立軍功。嘉靖四十年(1561年),倭寇大舉入侵,預備在沿海一帶搶劫。戚繼光事先令戚印領兵設伏,自己親自做誘餌,出戰後佯敗,將倭寇引入伏擊圈,然後兩軍夾擊,一舉全殲。結果戚印年輕氣盛,交戰心切,沒等倭寇全部進入包圍圈,就下令擂鼓衝鋒。雖然擊敗倭寇,卻有部分敵人逃脫
梁郁問道:「他當真就是殺死王五的兇手嗎?」
李新喜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樊高留下的那封信,但亡夫一直將它收藏在錢箱的夾層中,且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亡夫一定覺得這封信十分重要,才會如此。」
秢稠顯然不能領會這一層深意,道:「公子說錯了吧,是恨他才對。」
黃雲霄「啊」了一聲,道:「王五妻兒也被人殺了嗎?」
梁郁道:「在碼頭,還有在那邊巷口。這個人的圖形告示貼的到處都是,想不見到都難呢。」
秢稠一把奪過豪筆,道:「不行,我得先知道公子的看法。老夫人既把公子交給了我,我得盡職盡責。」
周時臣聞言,便與何尋一道趕來巡司署。畫工已經畫出兇手圖形,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看起來像是昌江上的船戶或是漁民,沒有什麼特色。通判陳奇可命重複繪製多份,再派兵卒拿著到鎮上四下張貼打聽。
黃丹陽見那兩幅山水果然與「青花見五色」畫風一致,也不向江印月道破畫者真實身份,徑直回徽州會館稟報。黃雲霄聽說「青花見五色」畫料者竟是徐渭,又驚又喜,仔細思慮一番后,命黃丹陽帶人去暗中監視田水月。若其生活不便,便施以援手,予以照顧,以期能打動他,令其回心轉意。
黃雲霄道:「何巡捕,不瞞你說,我比你更想抓住兇手。其實我假意離開景德鎮,也是為了暗中調查這件案子。」
何尋道:「黃丹陽買到手了嗎?」
何尋道:「會不會是請了鄱陽湖盜?」
黃雲霄冷靜了下來,道:「我適才有些失態了,抱歉。」思慮一番,續道:「其實以都幫行事風格,絕少能做出殺人這種事來,他們通常都是偷師偷技。這一點,攣窯魏氏應該最有體會。換作我是都幫幫主崔無忌,派人保護王五還來不及,更不要說害他了。」
何尋說了經過,又道:「現下知道殺死王五的兇手為何問都不問一句,就直接當胸一刀了。那件『青花見五色』關鍵在於畫坯,王五娘子才是畫料之人,所以兇手只需找到她,再逼問出其中關竅即可。」
黃雲霄看了周時臣一眼,露出歉然之色來,道:「我聽說王五被殺、『青花見五色』失蹤,又聽說都幫首腦人物都不在鎮上,便猜到官府遲早會懷疑到徽幫,所以才假意離開,想避開一系列訊問。」
江印月肯定地道:「是田丹水。周公子請看,這裡有作畫者落款。」
周時臣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進堂坐下。秢稠將油燈燈絲捻得更亮些,問道:「若是吳祥瑞抓不住對方,該怎麼辦?」
周時臣道:「這一點,何巡捕大可以放心。徽人自古以誠信著稱,江公既答應了我,必定不會外泄。」
卻見南北兩面白壁上,一面繪著青山,一面繪著綠水,均是黑白山水畫。採用大寫意畫法,用筆恣縱率意,縱橫揮灑,隨意點染,無不自如流暢,意境渾然一體。青山疾飛狂掃,氣勢豪放;綠水洋洋洒洒,自見嫵媚。
等何尋出去,黃雲霄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對……」
田水月只是連聲冷笑,並不回答。
何尋道:「兇手既知道王五妻兒回了官莊,一定是鎮上人了。或許他殺人還是因為最簡單的目的,只是想要『青花見五色』的秘技。」
周時臣道:「王五是我雜幫中人,理該效力。」
梁郁道:「不是黃會首,是他的堂弟黃丹陽。手裡還提著個包袱,看起來沉甸甸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我猜一定是金銀財物,想買走那隻『青花見五色』。」
戚繼光家教甚嚴,十三歲與南溪籍武官萬戶王棟之女定親,十八歲正式娶妻。王氏出身將門,性情火爆剛烈,戚繼光對其十分畏懼。然王氏只產下一女,多年無子。望子心切的戚繼光有心娶妾,卻又畏懼妻子。
龐玉登時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問道:「小的都交出賬本了,何巡捕還要小的做什麼?」
他也不如何關心那幾個人的生死,上前摩挲著牆壁,道:「那麼這兩幅壁畫就該成絕版了,足以與操驥操公子手中的《黃甲圖》一爭高下。」言外之意,分明早已看出田丹水便是當代書畫聖手徐渭。
黃雲霄聞言很是驚異,先問道:「竟然有人到周老弟書房盜走了徐渭真跡?」
何尋道:「因為黃會首知道他就是徐渭。我聽說黃氏先人亦曾做過倭寇,當年黃會首先人被胡宗憲胡大帥誘殺,便是因為徐渭之計。」
白釉青花一火成,花從釉里透分明。
周時臣道:「江公雖以經營酒樓為生,卻是書畫大行家,看不出這位田先生到底是誰嗎?」
何尋也大致看出端倪,忙向江印月大致描述了田丹水形貌特徵。
周時臣道:「四隻。」
黃雲霄道:「不是猜到,是王五自己告訴丹陽的。」
梁郁道:「傍晚。那時我正從外面回來,預備回醫館吃飯呢。對了,我還在巷子里撞見了年二,他正和一名老先生說話。」
九九藏書然之後不久,何尋派出了兵卒也尋到了官莊,王五親眷自然覺得奇怪,忙告知經過。兵卒開始不以為意,回到碼頭,準備乘船回景德鎮交差。碼頭船戶卻稱沒有見過王五妻兒。兵卒這才起了疑心,忙回官莊找到村長,請他組織村民往附近搜索。直到快天黑時,才在一處偏僻的山坳發現了王五妻子及兒子王江的屍體。二人雙手反綁,渾身是傷,被殺前明顯受過拷打。
次日一早,天剛亮時,何尋不顧秢稠阻攔,徑直闖進內室,到床邊叫道:「周公子,很抱歉這麼早來打擾你,但是又出大事了。我心中有許多困惑,不得不立即趕來找你。」
周時臣苦笑道:「青花一道,我尚是個新手。哪有那個能耐?」
何尋嘆道:「吳家娘子當真有見識、明事理,不興風挑事。吳明官娶了她,可謂三生有幸。可惜她只是婦人之身,不然也能繼續支撐吳窯一片天。」又道:「或許當時樊高到吳窯與吳明官見面時,隱約提起過崔國懋信中內容,因事關重大,吳明官並沒有告訴妻子,只將信秘密收藏了起來。他不知道樊高離開后已然遇害,頭埋于瓷庄中,此事就此了結。十年後,不,應該說九年後,吳明官偶然發現了什麼,便又重新取出秘藏的信琢磨。不幾日後,吳窯便遭都幫傭工圍堵,吳明官當眾暴斃身亡。不要說吳家娘子起疑,換作我,也會認為吳明官死得蹊蹺。說不定是他發現了跟信有關、也就是跟殺害樊高兇手有關的線索,有人不想讓他說出去,暗中下手滅口。」
周時臣道:「我知道了,多謝。」
黃雲霄道:「惠印俗家名字叫戚印,是戚繼光的養子。戚繼光斬子的故事,何巡捕總該聽過吧?其實戚印沒死,被軍中將士救了,死的是另一個年紀樣貌跟他差不多的軍士。」
天色已然不早,何尋便打道回去巡檢司,周時臣自往操家而來,好友操驥去了隔壁金家,遂又尋來,向操驥當面說了《黃甲圖》失竊一事。操驥雖沒有說什麼,卻明顯流露出沮喪失望的神情來,抱頭跌坐在椅子上,模樣十分苦惱。
周時臣道:「竟然這麼容易就被何巡捕猜到了?」
何尋道:「我有證人指證貴館黃丹陽曾攜帶大包財物到過王五家。黃丹陽既是替徽幫出頭,必然是從會館賬目支出。你把賬本拿出來,翻到前一日,若是沒有這筆記錄,我立即轉身就走。若是有這筆,嘿嘿,就要請龐管賬到巡檢司好好說道說道了。」
吳祥瑞搖頭道:「沒有,他還是老法子,用紙包石頭扔進院牆的。」
何尋道:「應該是昨日晌午之後。」
周時臣道:「多謝指點。」辭了出來,告知何尋道:「都幫、徽幫都想從王五身上得利,應該沒有嫌疑了。何巡捕不妨再走一趟都幫,請崔會首出手相助。」
何尋聞言大吃一驚,道:「黃雲霄竟親自到了?」
周氏雖不肯明裡附和何尋對徽幫的起疑,但心頭也漸漸有疑雲浮起——
秢稠道:「不久前有人隔牆往周窯內丟了一塊石頭,外面包著一團紙。吳祥瑞撿到了,發現是一封信。」
李新喜道:「我李氏世為浮梁書香門第,如何能跟廣東商人扯上干係?」她後來還特意回娘家問過,家眷並無一人認識樊高或是姓樊的人。
江印月見周時臣目不轉睛,再也無法挪動一步,不無得意地道:「怎樣,這兩幅壁畫,還入得周公子法眼吧?」又拉長聲調,有意掉書袋道:「山大物也,其形欲聳拔,欲偃蹇,欲軒豁,欲箕踞,欲盤礴,欲渾厚,欲雄豪,欲精神,欲嚴重,欲顧盼,欲朝揖,欲上有益,欲下有乘,欲前有據,欲後有倚,欲上瞰而若臨觀,欲下游而若指麾,此山之大體也。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靜,欲柔滑,欲汪洋,欲迴環,欲肥膩,欲噴薄,欲激射,欲多皋,欲遠流,欲瀑布插天,欲濺撲入地,欲漁釣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挾煙雲而秀媚,欲照溪谷而光輝,此水之活體也。」
周時臣忙道:「不必。《黃甲圖》是操家祖傳之物,須得儘快物歸原主。萬一報了官,對方就此消失不見,或是乾脆將畫損毀,我罪過可就大了。」
何尋頗為局促,道:「不過是在景德鎮待得久了,略知一二罷了。」
何尋問道:「半句沒提王五和『青花見五色』嗎?」周時臣道:「沒有。」
辭出來時,正好見到金英奶娘魚蓮正與一名中年紅臉婦人在庭院中說話。魚蓮認得周時臣,忙招呼了一聲,問道:「聽說徽州會館掌廚進了周窯掌勺,可有這回事?」
出來望江樓,何尋問道:「周公子可想過江印月有偷竊的重大嫌疑?」
蓋線交他圖記手,總題宣德大明年
周時臣這才知道紅臉婦人便是許衡的前妻,也就是都昌會館的掌廚。她與前夫許衡反目已久,卻不知道其姊為何當面打聽許衡的消息。一時有些結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何尋聞言,便先出了內堂。
周時臣道:「何必道歉,黃先生也說了,你我均是一幫會首,各有立場。但我現在以周時臣、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一句,當晚黃先生一再說厭惡行幫之爭,說什麼希望打破壁壘,原來都是假的嗎?」
江印月一愣,隨即道:「除非是樹癭壺,老夫還可以考慮考慮。」
黃雲霄又道:「反過來說,我徽幫壓住都幫,對你雜幫也有好處。你不幫我就算了,反而聯合官府,一道懷疑我、對付我。」
許衡雙眼一瞪,道:「不行,我們說好的,直到黃會首回來,我要一直留在周窯掌勺。周公子既然回來了,我這就下廚準備去。」
黃丹陽聽到田水月自報真實身份后,大為震撼。他知道胡宗憲號稱平倭最大功臣,其實徐渭才是想出那些毒計的幕後策劃者,其人必定與倭寇有血海深仇。料想對方也知道當年倭寇大小頭目很多是徽人,所以才會對徽商切齒仇恨,遂無話再說,當即默默轉身離去。
黃雲霄不答,只道:「二位,請隨黃某移步客廳。有什麼疑問,不妨當面問個清楚明白。」
周時臣道:「及早捉住兇手要緊,能有人多出一分力,總是好的。」
周時臣道:「娘子既然想到這一點,為何適才不說?」
周時臣問道:「黃先生認為兇手是否知道田水月才是『青花見五色』真正畫料者?」
何尋道:「我得立即趕去徽州會館一趟。就算黃丹陽不在,也得捉幾個關鍵人物如管賬之類的訊問一番。周公子,你要是為難,不必走這一趟。」
二人先來到景德醫館。這裏平日不時有人進出,又緊挨王五家,若是要找目擊者,當最先從這裏尋起。
周時臣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找到這個人。」挨到亥時過了,便將《周氏瓷談》用布包了,放入懷中,自往西塔而來。
李新喜道:「我尚不能肯定。何巡捕是官府的人,我若當著他的面說出來,等於公然宣稱我懷疑亡夫死得不明不白。其實我很清楚,這算不得什麼實證,但鎮上人不乏聽風就是雨的主兒,之前因為都幫圍堵吳窯,差點引發都、徽兩幫大械鬥,徽幫幫眾更是將亡夫之死歸咎於都幫,耿耿於懷已久。萬一因為我的一點猜疑再度引發風波,我可就闖下彌天大禍了。」
三杯熱酒下肚,乏氣立消,周時臣也來了精神,道:「那件『青花見五色』其實是無意中燒成的,關鍵在於田水月,他偷偷在花瓶素坯作了畫,混入王五娘子畫料的器物中,王五等渾然不覺,照常往花瓶上上了釉,再送來周窯入匣燒成。」
何尋還欲說出《黃甲圖》失竊一事,以試探江印月反應,周時臣朝他搖了搖頭,似不願意追究此事,又道:「我們今日來,是有一件事要請江公幫忙。」令何尋打開手帕,將信攤放在桌上。
黃雲霄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派了人監視田水月。」
何尋道:「王五娘子和兒子王江都被人殺了。」
之後,吳明官對李新喜提及此事,道:「樊公是聽到我介紹娘子身世來歷后忽然變臉的,莫非你李家跟他有仇?」
何尋問道:「這話怎麼說?」
周時臣展信一看,卻見上面寫道:「今夜子時,西塔之下。」
這倒是人之常情,徽窯陳仲美妻子江若蘭被殺,周時臣被當作了疑兇,黃雲霄是真正的當事人,自然關心。
何尋道:「愈發可見黃雲霄可疑。他一定是有意找借口離開景德鎮,好暫時避開可能的詰問。不過我敢打包票,他人一定沒有走遠,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
何尋祖籍福建。福建原是倭患重災區,備受倭患之苦,因為戚家軍的浴血奮戰,才帶來一方安寧,民眾對其無限感激。迄今當地還有歌謠傳唱道:「戚我爺,戚我爺,爺未來兮民咨嗟,爺既來兮凶妖盪盡,草木生芽。欲報之德,昊天無涯。願爺孫子繩繩兮,為公為侯,永定國家。」他聽到黃雲霄一番話后,簡短地道:「戚將軍有功於國,有利於民,請黃會首不要這麼做。」
江印月愕然道:「那隻陶壺不是在吳明官手中嗎?」
何尋道:「那麼黃會首可有發現什麼線索?」
李新喜忙道:「周公子放心,我決計不會再對第三個人提起。」
何尋一直等在吳窯門口,見周時臣出來,問道:「可是吳家娘子又囑咐周公子替她查找吳明官之死真相?」
秢稠道:「咦,旁人都說公子只是仿造古器高手,公子什麼時候也成了青花行家了?」
黃雲霄道:「不,絕對沒有這回事。何巡捕,我敢以朱老夫子的名義對天立誓,我徽人絕對不是要踩著別人屍體往上爬的人。」
周時臣忙問道:「那貨船什麼時候離開的?」
何尋道:「誰?」周時臣道:「西門望江樓樓主江印月。」
徽幫和都幫一向爭霸青花瓷業,確實均有強烈的動機和嫌疑。都幫勇狠好鬥,徽幫卻素來以儒自居,如此殘忍的滅人滿門事件,徽幫應該做不出來。可都幫首腦人物均回了都昌,水路單程便需花費一日,彼時崔無忌、余茂盛等人在都昌,根本不可能知道王五燒出「青花見五色」的消息,亦不可能及時安排人手殺人奪技。殺人滅門這麼大的事,沒有會首同意,沒有人敢私下決定。
如此,便能肯定吳明官鄭重收藏的這封什麼都看不出來的信,一定是當年崔國懋病危時寫給樊高的那封信了。
在對方眼中,周氏秘技顯然要比徐渭真跡值錢得多,這對他本身就是一種肯定。而且對方不擇手段,潛入周窯盜走《黃甲圖》,時機把握得剛剛好,足見他一直在暗中覬覦周窯,倒令周時臣平生出幾分知己之感來。
周時臣道:「或許可以找個人問問。」
秢稠嫣然笑道:「早就給公子預備好鹹水粑了,一直蒸在籠上呢。」
何尋道:「等我逮到黃雲霄、黃丹陽兄弟,你就是證人。」
梁郁道:「鎮上只出了三樁命案,不,包括瓷庄骷髏是四樁。江若蘭的案子已經破了,是船戶石戶所為。骷髏案隔了那麼久,沒可能破了。剩下只有王五、田水月兩樁命案,告示既然說這個人是殺人犯,當然就是殺死他二人的兇手了。」
何尋登時大喜,忙問道:「在哪裡見過?」
何尋道:「那麼黃會首可有派堂弟黃丹陽去收買王五?」黃雲霄道:「有。」當即細說了原委。
周時臣道:「兇手就是在將軍槐下殺了田水月,極可能那船便是兇手所有。」
周時臣道:「不叫田水月嗎?」
李新喜點點頭,起身送客,到門檻時,忽然低聲叫道:「周公子,請留步,我還有幾句話單獨對你說。」
周時臣道:「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一些看法記下來,未必就能真的燒出『青花見五色』,不至於招來殺身之禍。」
望江樓位於景德鎮西面昌江邊,西臨昌江,東望西塔,是浮梁第一名酒樓。樓前有楹聯曰:「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上聯以樓名打頭,下聯則是一口井名,又暗合樓主江印月的名字,極為風雅。
龐玉不得已,只能開櫃取出賬本,翻到何尋指定的日子。定睛一看,果見前日有一筆二百兩黃金的支出,但緊接著又有一筆二百兩黃金的入庫,領取、交入者都是黃丹陽,顯然是他拿去收買王五不成、又不得不重新帶回徽州會館上交了。
何尋聞言,哭笑不得。
忽聽到吳祥瑞在門外叫道:「師傅,又有信來。」
黃雲霄道:「我派的人到醫館時,已經是夜裡,醫館大門已關,料想田水月已然睡下,便離開了巷子,到附近南碼頭閑逛去了。」
黃雲霄道:「聽說王五胸口要害中了一刀,入刀極深,兇手應該是個孔武有力之人。而據許民說,那個人很是瘦弱,撞到他身上時,還被反彈得退了兩步。許民只是中等身材,不算什麼彪形大漢,足見對方氣力不足。我猜對方也在暗中窺測『青花見五色』,想深夜去王五家盜取,不想有人先下手為強,王五已然遇害,他嚇了一跳,所以匆忙逃了。」
周時臣道:「不過是黃會首將老許暫時借給我用,算不上正式進了周窯。」
「朱老夫子」即是南宋名儒朱熹,其人是徽州人氏,因「集諸儒之大成」而備為徽人敬仰,被視為人間楷模。
周時臣道:「對方既有所求,這信上又沒有寫交換地點,必定還會再送信來。祥瑞,你去大九九藏書門口等著。」安排妥當,自進來私人工坊間,從案桌暗格中取出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周氏瓷談」四個字。
何尋道:「江印月是徽州人,他既知道操家藏有《黃甲圖》,徽幫中許多人也應該知道。或許有人只是想要那幅畫,溜進你家,跟王五案子沒什麼關係。」
周時臣提前兩刻到了西塔,四下逛了一逛,並沒有發現閑人。他既能望見西面望江樓燈火通明,亦能清楚聽到酒樓的歡聲笑語。默默等了許久,估摸子時早過了,卻還是沒有見人來。忽聽到大松樹後有動靜,忙喝道:「誰在那裡?」
周時臣道:「這個倒不難解釋,我們已經知道那貨船上不止一人,或許兇手甲殺了田水月、王五后,仍然留在鎮上,卻派了同夥某乙,也就是通緝告示上的這名年輕男子,趕去官莊追殺王五妻兒。」
何尋道:「徽幫當然不必自己動手,以黃會首的實力,完全可以買通他人令其代勞。」
何尋忙道:「當然可以,是我失禮在先,應該先說明緣由的。」大致說了經過。
江印月又仔細看了看那張信箋,道:「嗯,看這紙張,也不過是萬曆初年生產的竹紙,比大路貨略好一點而已。」隨即搖頭道:「這等大難事,老夫可做不到,二位還是請回吧。」
周時臣笑道:「江公看不出來嗎?這是一封信,不過被水泡過了,想請江公試著複原一下。」
光連霄漢行雲外,影浸池塘夕照中。
何尋道:「娘子可否將這封信暫時借給巡檢司?或許終究能發現端倪,為骷髏案提供一些線索。」
周時臣一個激靈,睡意全無,驚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黃丹陽卻沒有想那麼遠,忙告道:「王五燒出『青花見五色』,一日之內,鎮人皆知,人人垂涎,不想竟有人為此不惜殺人。我白天兩次到過王五家,有不少人看到,現下他死了,怕是會立即懷疑到徽幫頭上。雖然我們沒有殺人,但私下做的這些事,總不好說出去。」
周時臣心念一動,問道:「黃先生已經猜到田水月才是那件『青花見五色』的真正畫料者嗎?」
周時臣走到牆角,果見末處落款題著「田丹水」三字。就畫風來看,這分明是化名田水月的徐渭所作,可他為什麼又要再用一個化名呢?
樊高這才略展眉頭,笑問道:「我適才在外面見到牆上貼有『囍』字,可是府上有什麼喜事?」
何尋道:「鎮上每次有事,一般都是都幫挑起。到大街上隨便找個人問,都會認為都幫殺人嫌疑更大,但這次實在難以聯繫到他們身上。倒是徽幫……周公子,我知道你和徽州會首黃雲霄是朋友,你不願意令朋友見疑。」
江印月打了兩個「哈哈」,道:「何巡捕都已經說過了,王五是因為燒出『青花見五色』才被人殺了,鎮上人也這麼傳的,老夫當然也是這麼看的。」不願意再多提王五的話題,指著信問道:「這到底是封什麼信,竟然重要到周公子要以樹癭壺來換的地步?」
信雖然被樊高留下,但彼時已為湖水泡透,什麼都沒留下,吳明官亦不知道信中內容。而世上知道信內容的二人,崔國懋已死,樊高失蹤,其人極可能也已經遇害。信雖然還在,卻等同於沒有,再無人知曉信上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既然吳明官將信如此珍藏,連李新喜都不知道藏處,想必一定了解到什麼相關之事,只是未告訴妻子而已。
一旁王五特別加重語氣強調道:「這位黃先生的堂兄是徽幫會首。」
而今大明為援助朝鮮與日本交戰,明軍屢戰屢敗,朝中無大將可用,人們這才重新想起了抗倭時戰功卓著的戚繼光。就在不久前,禮部上書稱:「戚繼光血戰殲倭,勛垂閩浙,壯猷御虜,望著幽燕,乞照例賜與恤典。」朝鮮戰事屢屢不利,朝廷也需要借名將來振奮軍心,遂批准了禮部奏疏,戚繼光後人這才得以襲職。
據吳明官後來告訴李新喜,二人見面后,樊高並無喜悅之色,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吳明官知道對方與崔國懋亦是至交好友,以為樊高是在為崔氏過世而難過,便著意安慰了一番。
何尋又從懷中掏出兇手畫像,問道:「你見過這個人嗎?」梁郁點頭道:「見過的。」
本以為田水月會略改簡慢之態度,不想他聽了反而勃然色變,怒道:「你是徽商?哼,老夫死也不會替徽商做事。就算你取萬金擺在我面前,也只是白費心機。」
周時臣大為驚訝,道:「黃先生不是去沿海處理船務了嗎?」
因幕僚宋國霖陪同利瑪竇一行去了浮梁縣城,陳奇可身邊無可商議之人,見何尋引著周時臣進來,忙親自走下堂來,道:「是本官一大早派何巡捕去請周公子來,還望不要見怪。」
何尋這才恍然大悟,道:「信一定是在那個時候浸泡了水,字跡全成了墨跡。」
何尋道:「看來黃丹陽第二次來王五家時,就應該已做好兩手準備了,能收買王五最好,若是對方還不同意,當晚便會有人上門動手行兇。」
話音剛落,仵作自官莊回來,進來稟報道:「殺死王五妻兒的,跟殺死王五、田水月的不是同一名兇手。」
黃丹陽大吃一驚,問道:「什麼怪人?」王五道:「好像叫什麼田水月,是個七十歲的老漢,從外地來就醫的。黃先生到隔壁一打聽便知。」
周時臣聽了,不解地問道:「既然有這一節,黃先生為何不事先說明?」
周時臣一時愣住,竟無言以對。
倭寇入寇內地前,徐渭曾隨同好友湖州人潘到杭州瑪瑙寺讀書,衣食由潘供給。後來潘回去家鄉,寫信邀請徐渭,將本地雙林鎮嚴氏長女介紹給他作繼室。嚴翁與徐渭見面后,對其很滿意。但徐渭卻看不上嚴翁,因而懷疑他女兒也不是什麼出眾之輩,於是拒絕了這門婚事。次年,倭寇入侵湖州,嚴家亦遭洗劫。嚴翁被砍斷一臂而死,兩個女兒均遭擄掠,受到殘酷凌|辱后,先後自殺而死。徐渭得知后深感痛心,因此寫《宛轉詞》二首悼念,又寫了《嚴烈女傳》,世人由此知道了他與嚴氏的往事。
田水月怒道:「當年都是你們徽商引倭寇深入內地,大肆燒殺擄掠,才害死了我心愛的女子。」
他與何尋相處兩日,已起了同仇敵愾、同追兇手之心,也不隱瞞,大致轉述了李新喜的一番話。
江印月一愣,道:「哎呀,老夫聽到消息,說是鎮上死了兩個人,一個是陳仲美陳匠師的妻子江若蘭,另一個是燒出了『青花見五色』的工匠王五,怎麼又扯上姓田的了?」
江印月好奇心大起,忙道:「二位請自便吧,老夫要回去私宅苦想辦法了。」取了那封信,自出門下樓去了。
周時臣道:「但兇手事先並不知道這一點,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趕去官莊殺人了。跟趁夜色殺死王五、田水月不同,他這次可是露了真面目。」又問道:「不是有村民見過兇手嗎,可有讓他描繪出其相貌特徵?」
何尋奇道:「黃會首如何能知道?」
何尋見周時臣若有所思,問道:「周公子可是想到什麼?」
何尋道:「這是我的困惑之一。只是一想到王五一家慘遭滅口,我竟沒有發現任何眉目,連一個嫌犯都沒有找到,實在忍不住來找周公子幫忙。」
然接下來一番話又自相矛盾,黃雲霄稱最反感行幫之爭,既然每窯各有所長,應該互通有無、互相交流,如此才能共同長進、共同提高,造出絕頂瓷器。
起初王五倒也客氣,將黃丹陽迎進堂屋坐下,又取出「青花見五色」任他觀看,但聽了來意后斷然拒絕。黃丹陽無論如何勸說,王五都不肯動心。黃丹陽無奈,只得帶著黃金離開。
何尋道:「黃丹陽支了這麼大一筆黃金,又很快還了回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周時臣搖頭道:「這人不但心狠手辣,應該還是個行家。奪取那件『青花見五色』只是次要,重要的是要逼問出燒制『青花見五色』的秘技。」
絕頂曾藏金舍利,閑階倒栽玉芙蓉。
田水月眯眼反問道:「怎麼,畫得不好嗎?」言外之意,是承認自己就是那隻「青花見五色」的畫料者了。
何尋道:「江樓主還不知道,這位田丹水還有另一個化名,叫作田水月,近一個月來,一直在景德醫館就醫,昨夜已不幸被人殺死。」
黃氏一番猜測,與周時臣之前推斷大致相同。何尋亦因此對黃雲霄刮目相看,忙將周時臣拉到一邊,道:「黃雲霄雖然別有用心,但目標總算一致。周公子看是否要將我們新發現的線索告知他,也許能從他的角度或是利用徽幫的勢力提供些幫助?」
周時臣嘆道:「兇手殺死王五,雖說是為了『青花見五色』,卻是走入魔怔了。這樣心腸歹毒的人,就算得到秘技,也燒不出好瓷器來。」
過了一會兒,李新喜帶著一封信出來。大概因為年代久遠,泛黃得厲害,皺巴巴地發皴。信皮和信紙疊放在一起,信皮上只有一長道墨跡。展開信紙一看,除了濃濃淡淡的墨團外,看不出絲毫字樣。
周時臣道:「就是樹癭壺,就是世上第一隻供春壺。」
周時臣勉強坐起身,問道:「又出了什麼大事?」
未來如何造出絕頂瓷器不提,眼前就有王五的「青花見五色」,就其意義而言,絕對可以超越吳窯最好的鬥彩,是目下青花中的至尊瓷器。黃雲霄是首屈一指的大徽商大富翁,更以會首身份坐鎮景德鎮徽州會館,消息靈通,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卻是半句不提「青花見五色」。會不會是當時他已經派了人前去王五家,想勸王五帶著「青花見五色」秘技加入吳窯,專門輔佐吳氏少主吳青峰?而王五既有「青花見五色」在手,完全可以另開一派,成為一代名窯窯主,又何須寄人籬下?事情必定談不攏。
周時臣道:「果真這樣的話,未免也太趕巧了。竊賊湊巧知道操驥攜畫來了周窯,還知道他將畫留在我書房中?」
周時臣道:「信上沒有寫明嗎?」
周時臣道:「不是什麼名家手跡,只是一封普通的信。」
饒州通判既駐景德鎮,仍有督陶之責,陳奇可算是潘相的副手。他雖厭惡潘相,但仍然不得已從命,只得交代道:「何巡捕,你和周公子全權負責兇案,巡檢司上下,任你二人調遣。」
剛剛柳暗花明,卻又山重水複,不免令人灰心失望。不料李新喜又道:「不過我後來整理亡夫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封信,不知道是不是樊公留下的那封信。」
但這也有可能是江印月的計謀。目下操驥尚不知道《黃甲圖》被竊一事,一旦知曉,多半會說出江印月曾欲以重金求購一事,他一樣會被列為重要嫌疑人。不如他搶先說了出來,反而能洗清嫌疑。徽州人素來機巧詐變,若非如此,也不能掌控景德鎮全鎮經濟命脈了。
何尋又向周時臣使個眼色,周時臣遂道:「而今鎮上風波不斷,除了江若蘭被殺,因找尋其首級挖出了瓷庄骷髏外,瓷庄附近的王五也在昨夜被人殺害。這一陣子鎮上不平靜,娘子千萬要小心。」
黃雲霄道:「天黑未能看清楚面貌。不過那個人應該不是兇手。」
黃雲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巡捕先聽我把話說完。寶積寺老僧惠印,你可認得?」
周時臣雖不願意相信黃雲霄是殺人主謀,但目下證人證詞確實都指向了徽幫。先不說道德、人品問題,黃雲霄完全有能力、有手段安排這一切。
這一推測雖能解釋移屍疑點,也能將命案與竊案聯繫起來,卻不能解釋兇手明知田水月是「青花見五色」的畫料人,為何還要趕去官莊追殺王五妻兒,甚至不惜露了真面目。
黃雲霄搖了搖頭,道:「王五隻將真相告訴了丹陽,還叮囑他不要傳出去,外人不可能知道。依我來看,田水月被殺只是偶然事件,他無意中捲入了什麼,譬如聽到了兇手行兇的計劃。」又嘆道:「既然王五妻兒死前受過毒打,兇手一定是要問取『青花見五色』的秘密,當王五妻子說出秘密只有田水月知道,兇手發現自己殺了唯一掌握秘技的人後,想來是悔之莫及了。」
李新喜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聽亡夫提及樊公留了一封信,但信由他收了起來,我從來沒有看過。」
何尋問道:「那麼黃雲霄當晚跟周公子談了些什麼?」
周時臣問道:「適才梁公子的口氣,似乎不大相信這人是兇手,為什麼會這麼想?」
何尋聞言便道:「好,我這就趕去都昌會館。天色不早,周公子早些回去歇息,有消息我再來周窯知會。」
何尋抖了抖手中的信,問道:「有沒有可能想辦法將信恢複原貌?我知道這有些異想天開,但世上總有許多奇人異士,而景德鎮歷來不乏高人隱居。」
就算竊賊一直緊緊盯著操宅伺機下手,操氏亦是書香門第,家中收藏有不少書卷字畫,竊賊又如何知道操驥帶出門的一定就是徐渭的《黃甲圖》?就算從某種途徑知道,他一路跟著操驥來到周窯,又怎能事先預料操驥會將圖留在周宅中?除非他早預備在途中攔截操驥,卻見其人出來時未攜圖卷,料想是留在了周窯中,這才起意闖進去行竊。
江印月道:「黃先生也聽說了?畫得真不錯。」喜滋滋地引著黃丹陽上樓看了。
何尋道:「見過一次,他是景德醫館梁葛大夫的師傅。」
周時臣料想這先後化名田水月、田丹水之人多半就是徐渭本人——化名田水月,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窮困潦倒、病倒在路邊為人所救;化名田丹水,大概是因為那對鄱陽來的叔嫂幫他付了醫藥費,而他卻能在浮梁第一名酒樓大吃大喝。
周時臣與何尋進來望江樓時,正好見到樓主江印月下樓。江氏一眼望見周、何二人,忙親自迎上來招呼,笑問道:「二位難得走在一起,應該不是來飲酒吃飯的吧?」
江印月哈哈笑了起來,道:「都成這樣了,還想複原?難不成這是蘇東坡的筆跡,是蘇大學士寫給佛印大師的信?我只聽說浮梁程家收藏有蘇東坡手跡,可程秀才太小氣,從不肯輕易示人。」九_九_藏_書
周時臣嘆道:「龐管賬,你最好還是聽何巡捕的。不然他召巡檢司兵馬到此,使用強力,一樣可以得到賬本。」
那大雅間名叫「昌運」,周時臣一進來就愣住了——
何尋忙道了謝,起身告辭。周時臣道:「何巡捕先請,我還有幾句話要對黃先生說。」
何尋道:「周公子能這麼想,足見大人有大量。」
何尋先是愕然,隨即不無諷刺地道:「這麼說,黃會首還想殺戚將軍?可惜一代名將,已經寒病交加而死,黃會首沒有機會了。」
龐玉本是滿腹納罕,不知官府如何找上自己,待聽了發問,臉色立即就變了,支支吾吾地道:「沒有,沒有。」
魚蓮「哦」了一聲,又指著身邊婦人道:「這是我妹妹魚量。」
秢稠道:「他看信后立即就追出去了,想去抓丟信的人。」
何尋忙問道:「何以見得?」
可參造化先天妙,無極由來太極生
周時臣不好說黃雲霄其實沒有真正離開,只得任他去了。
黃雲霄道:「不錯,我知道田水月就是徐渭后,一度心情複雜。不過他已是風燭殘年,還能活幾天?我先人是被徐渭之計害死,我先人的家眷則是在戚家軍攻陷海島后被盡數殺死。論起來,戚繼光跟我仇怨更深。」
何尋忽插口道:「王五燒出一件『青花見五色』便被人殺了,周公子還是不要燒出『青花見九色』的好,不然哪還有命在?」有意問道:「江樓主,你見多識廣,怎麼看王五這件事?」
周時臣道:「我曾聽說景德鎮有人雇傭湖盜殺人報仇一事,不過鄱陽湖距離景德鎮不近,一天不及一個來回,黃會首不可能在一日內談妥並請到湖盜。」想了想,又道:「那艘貨船既是傍晚時分才停靠在將軍槐附近,那麼徽幫之前一定有人去找過王五。何巡捕,你我不妨再走一趟南門頭,在那一帶打聽一下,說不定有鄰居或是路人看到過徽幫之人出入王五家。」
西塔位於景德鎮鎮西,距離昌江不遠,因外牆為紅色,故又稱「紅塔」。宋建隆二年(961年)始築。塔高十余丈,六角七層,雄偉挺拔,夕陽西照時,尤為壯觀,「西塔夕陽」遂成為浮梁著名景觀。明代宣德年間,浮梁知縣曾鼎有《西塔夕陽》詩道:
黃雲霄道:「我為什麼要殺田水月?」
吳明官遂道:「罷了,應該是跟娘子無關。樊公應該是另有心事,不然他不會那樣子。」
黃丹陽忙道:「江印月也是我徽幫中人,明日我就讓他置酒擺宴,當面向先生賠罪。」
秢稠便從周時臣身邊起來,走過去拉開門,問道:「見到送信人了嗎?」
周時臣一時無奈,只得咬牙道:「那麼供春壺如何?」
離開王五家后,黃丹陽還特意繞道去了一趟望江樓,問道:「是不是有個姓田的在這裏畫過壁畫?」
原來昨日晌午前後,有人到官莊來尋王五妻兒。官莊在景德鎮下游,村民多以燒匣缽為生,有詩云:「灘過鵝頸是官莊,沿岸人家不種桑。手摶砂泥燒匣缽,笑他盆子滿桑郎。」那人找到王五妻兒后,自稱是受官府託付來送口信,說王五夜裡被人打傷,已是奄奄一息。王五妻兒聽說后,便急忙跟著信使走了。
周時臣道:「江公若肯幫忙,我願意奉送兩隻我親手燒制的古器。」
何尋便將新發現的線索,如殺死王五和殺死其妻兒不是同一名兇手、將軍槐附近貨船等,一五一十地對黃雲霄說了,連周時臣書房失竊也沒有落下。
何尋不明白這能是什麼關鍵之處,但既然周時臣這麼說了,必有道理,忙道:「官莊的證人都帶回來了,人還在官署。我這就派人到南碼頭去尋到船戶,畫出他見過的將軍槐附近的貨船,再拿給官莊碼頭的船戶確認。」
周時臣見其惋惜之情溢於言表,便不再追問徽幫是否涉入王五一案,只起身道:「我與何巡捕今日來,只為廣東商人樊高失蹤一案,既然已經得到線索,就此告辭了。多謝娘子見告。」
吳明官忙告道:「是我娶了新夫人。」忙欲叫人請李新喜出來相見。
何尋道:「就事論事,黃會首既派了人監視田水月,他如何會在徽幫眼皮底下被人殺了呢?」
好在已經有了兇手及其座船圖貌,往全境發出通緝告示及公文後,何尋心情仍然難以輕鬆起來,告道:「周公子,雖然這樁案子表面已經破了,只等擒拿住兇手,可我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何尋道:「勞煩龐管賬跟我走一趟。」
周時臣驀然醒悟,忙道:「何巡捕,或許之前我們想錯了,不是王五被殺在前、田水月遇害在後,而是反了過來。」
李新喜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見識?依周公子看,可是我疑神疑鬼多了心?」
戚繼光擅長練兵,前半生得到重臣信任,盡展軍事天賦,功勛顯赫,只因曾依附張居正而被萬曆皇帝嫌惡,以致晚景凄涼。他原是一品高官,晚年雖遭罷免,但品秩仍在,死後朝廷不予理睬,子嗣也未能襲職。還是其長子戚祚國到京師上書請求,朝廷迫於禮制,不得不下詔予以祭葬,但仍然沒有追予謚號
又或許深謀遠慮的黃雲霄亦早有安排,一旦被拒,便殺死王五,奪取「青花見五色」,再派人赴官莊騙捕王五妻兒,逼問出訣竅后,殺死母子二人滅口。而吳明官妻子李新喜之所以全然不知此事,是因為她到底還是女流之輩,又只是吳青峰繼母,黃雲霄既打算扶持吳青峰,根本就不必再多理會她。
黃雲霄聽說究竟后,很是憤怒。他當然不是真的關心王五、田水月二人,只是兇手極可能不但得到了「青花見五色」花瓶,還從田水月口中逼取了畫料秘技。無論對方是誰,不日後便會以「青花見五色」稱雄于瓷業,那麼他重振吳窯的計劃便會泡湯。
周時臣點點頭,道:「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時辰不早,你早些去歇息,明日一早預備開工做活兒。」
周時臣道:「雖然崔無忌不知道這件事,但崔國懋一定寫了信給樊高,不然他不會老遠趕來景德鎮。樊高收信后即動身出發,除了想與崔國懋見上最後一面外,崔國懋多半還在信中提了什麼重要事情,也許這件事重要到連兒子崔無忌都不能告訴的地步。如此,才能解釋後來樊高一系列怪異的舉動。譬如他人到景德鎮后,崔國懋已經過世,他卻不到老友靈前祭拜,反而躲在瓷庄長吁短嘆,心事重重。」
秢稠問道:「公子真的要把這本小冊子交給對方嗎?」周時臣道:「真的。」
田水月絲毫不以為意,只問道:「你是吳窯什麼人?」黃丹陽忙自報了姓名。
秢稠道:「呀,我不準公子寫下這些。這不是招來殺身之禍的東西,還能是什麼?」
話音剛落,吳祥瑞便哭喪著臉走了進來,雙手一攤,道:「給那人跑了。」
周時臣道:「那好,你去端些酒菜來,我們一邊吃一邊說。」
都幫掌控著船幫,船幫則壟斷了昌江船運,既是有了兇手座船圖形,只要都幫出面相助,找起來就容易多了。
周時臣道:「公事公辦。就目下情況而論,徽幫確實比都幫嫌疑更大。我之所以完全沒有懷疑過黃先生,是因為王五被殺當夜,我一直跟黃先生在一起。」
梁郁道:「不知道。王五將花瓶收進屋了,院門也關上了。應該沒有賣吧,賣了的話,他人還能半夜被殺嗎?」頓了頓,又道:「而且後來黃丹陽又來過一次,手裡也提了個小包袱,不過這次看起來輕飄飄的,不知道裏面是什麼。」
周時臣聽到樊高莫名失蹤一案突然出現了轉機,大喜過望,忙問道:「不知娘子可否將樊高那封信取出來一觀?」
那人名叫許民,是黃雲霄手下的得力人物。他在南碼頭夜市一番吃吃喝喝,一直等到凌晨夜市攤子將散才起身,慢吞吞地回來南門頭。到王五家附近時,忽有人匆匆跑了過來,還撞了他一下。許民喝道:「走路看著點。」對方卻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黃雲霄搖頭道:「不比官府發現的多多少。而且我一直想不通兇手既是在將軍槐下殺了田水月,為何還要白費力氣將他移往王五院中。現下得到王五妻兒也一併遇害的消息,這才明白過來。」
送走陳奇可,何尋又想起一事,忙告道:「對了,昨日我派了兵卒到碼頭、將軍槐一帶詢問路人,有人見過將軍槐附近停了一艘船,是艘中等規模的貨船,大概是天快黑時才駛進碼頭,停在那裡。」
雖然是徽人經營,卻並不是以徽食為主,而是薈萃江西名菜。這裏不但可以喝到浮梁的仙芝、嫩蕊等名茶,還能飲到九江的「陳年封缸酒」,吃到新鮮的鄱陽魚蝦、萍鄉花果、贛州蜜餞、安福火腿、九江桂花茶餅、南安板鴨、吉安薄酥餅等,俱為江西名產。有經驗的行商均知道,在江西全境,論觀望風景之佳、吃食之豐富,當數浮梁望江樓為最。
——龔鉽《陶歌》
黃丹陽莫名其妙,忙問道:「可是曾有徽商得罪過老先生?老先生不妨說出他的名字,我叫他來,當面賠禮道歉。」
周時臣道:「所以我對對方還蠻有感激之情的。」
他的推測不無道理。之前樊高因接到崔國懋急信,匆忙來到景德鎮,結果過崔窯不入,反而來吳窯找吳明官。話不投機,即忿忿離去。臨走前留下一封水浸的信,吳明官將其珍藏於隱秘之處。多年後,吳氏意外發現了什麼,於是重新從錢箱取信尋找線索,結果幾日後即暴斃而死。
當時戚繼光已經成名,麾下將士對主帥怕老婆一事十分不平,決意在軍帳下設伏,由戚繼光將王氏誘入,以摔杯為號,將其殺死。戚繼光同意了計劃,然等到王氏進帳后,雙眼一瞪,他竟嚇得全身發抖。王氏見氣氛不對,喝問道:「你在搞什麼鬼?」戚繼光竟道:「特請夫人來驗兵。」由此傳為軍中笑話。
等吳祥瑞離開,周時臣慢吞吞地將鹹水粑吃完,這才洗凈雙手,將適才對秢稠談及的一番話如實記錄下來。等新寫的幾頁紙墨跡干透,便夾入那冊《周氏瓷談》中。
周時臣道:「江印月愛書畫成癖,不惜花費萬金,偷竊這種事,他應該是不會做的。」
話雖就此,仍然頗為樊高擔心。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才慢慢不再提這個人。至於後來樊高再也沒有來過景德鎮,也以為是因為崔國懋過世的緣故。
江印月慨然道:「好,成交。」又笑道:「景德鎮傳聞,周公子是瓷業天縱奇才,只不過是因為不願涉足行幫之爭才不碰青花。將來若是有一天周公子能燒出『青花見九色』,而老夫又如願得到了樹癭壺,那麼周公子可以拿『九色』來換回樹癭壺。」
周時臣見暮色已濃,便回來周窯,交代了徒弟吳祥瑞幾句,自進後堂內室洗漱,早早睡下。侍女秢稠、老僕周祥等知情者知其因弄丟了九九藏書操氏祖傳之圖而心情不好,亦不敢打擾。
李新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黃雲霄搖頭道:「我沒有殺人,也決計不是我徽幫殺了這些人。」
周時臣忙問道:「吳祥瑞人呢?」
但就目下而論,物證及線索太少,實難以判斷竊賊到底只單純為了《黃甲圖》,還是想要斬斷王五案子的線索。
黃雲霄看出他心意,正色道:「周老弟,你只是周時臣時,我自然拿你當兄弟。但你是雜幫會首身份時,我便是徽幫會首身份,只能各為其幫,各謀其利。」
周時臣道:「我信得過娘子為人,不過我正與何巡捕一道調查樊高的案子,若吳公果真涉入其中,怕是何巡捕也該知道娘子的猜測。」
江印月尚不知道田丹水、也就是田水月已然遇害,還道:「只要不是颳風下雨,他每日都要來的。昨日和今日天氣都很好,他不知怎的沒來。老夫還覺得奇怪呢。」
原來徽幫想重振吳窯雄風,然吳明官長子吳青峰難成氣候,得另找得力工匠輔佐他。既然王五新燒出了「青花見五色」,轟動全鎮,若由他來實際主持吳窯,一定能獲奇效——王五的「青花見五色」秘技,加上吳窯的優良窯房,再加上徽幫的財力,一定能死死壓住都幫。是以黃雲霄一得知消息,便急召心腹商議,最終決定派堂弟黃丹陽攜重金前去王五家遊說。
黃雲霄想了想,道:「既是兇手殺人前曾向王五娘子逼問『青花見五色』秘技,必定是瓷業工匠了。王五本身是雜幫之人,徽幫、都幫也沒有嫌疑,只有可能是外地民窯派人做的。像福建建窯、德化窯等自古就是名窯,而今早被景德鎮超越,或許他們派了人在景德鎮扮學徒、做傭工,偷師學藝,就跟當年都昌人初來景德鎮一樣。」
黃丹陽大喜過望,忙鄭重上前拜見田水月,先說了吳明官吳窯名號,又道明想以重金聘請其人到吳窯畫料。
秢稠道:「照公子這麼說,只要學會了田水月的大寫意畫法,便能畫出『青花見五色』了?」
梁郁道:「當然不是。田水月住在我們景德醫館,我認得他。那位老先生五十歲出頭,看起來很有風度,總是眯縫眼。我還奇怪他那樣的人,怎麼能跟滿身橫肉的年二說上話。後來想有可能是原姑娘子的親眷。」
回想當時情形,不由得悠然神往,嘆道:「周公子,你也知我江某人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但這位田老漢作畫時的氣派,嘖嘖,當真為我生平僅見。」
畫坯罩釉事完全,干定仍車碗弦。
周時臣笑道:「工藝都是共通的,能有多大區別?如果要再燒出『青花見五色』,我們可比別人有優勢多了。王五那件『青花見五色』是在周窯燒成,我知道那一窯的火溫等具體狀況,又知道火窯內匣缽、器物擺放位置,只需要先按之前的條件燒上一兩次,再改變可控因素,反覆嘗試,不難燒出『青花見五色』來。」
周時臣道:「不,不是多心。吳明官吳公是娘子丈夫,你是他最親近的人,他稍微有心理上的變化,娘子都能切實感受到。之前娘子懷疑吳公死因,緣出於此,而今也是一樣。就我看來,完全應該繼續調查下去。若娘子不嫌我才疏學淺,請將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吧。」
周時臣道:「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周時臣道:「兇手乘坐的是艘中等規模的貨船,一個人可划不了,必定還有幫手。說不定是船停靠在將軍槐附近后,兇手與同夥下船,在樹下密謀商議時,被無意中至此的田水月聽到。兇手發現后,便殺了他滅口。兇手本來可以就此拋屍江中,但他既然要趕去王五家中殺人,反正要走一趟,便乾脆將屍體一併帶上。」
證人證詞表明這種可能性最大。但這樣一來,就代表兇手根本不知道田水月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才是「青花見五色」的畫師。田水月被殺,極可能只是個意外。
魚量神情冷漠,遇到周時臣這等景德鎮名人也不見分毫熱情,只道:「姊姊,周公子還有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人家的好。」牽了魚蓮的手,自往後院去了。
周時臣道:「目下在我那裡。怎樣,天下陶器至尊之物,價值無可估量。有它在手,足以傲視紅塵,視天下陶器若糞土。我不信江公你不動心。」
何尋不便說兇手極可能是受人雇使,又問了一些細節,這才謝過梁郁,與周時臣辭去。
金英也在一旁,不客氣地埋怨道:「周老弟,不是我說你,丟別的東西也就罷了,這幅《黃甲圖》可是操家祖傳之寶。」
何尋心念一動,問道:「江樓主知道操家收藏有一幅《黃甲圖》?」
黃雲霄道:「何巡捕放心,我不會這麼做的。我說前一番話的目的,是想告訴二位,我連戚印都沒有動過分毫,又怎麼會起意殺徐渭?況且他人活著,對我徽幫價值更大。」
頓了頓,又告道:「前夜我離開巡檢司后,便去了徽州會館找黃先生,一直跟他在一起。直到天快亮時,他有急事離開了景德鎮,我也離開了會館,趕來尋王五。如果是黃會首安排了人當夜對王五動手,那麼多少會露出端倪,可是我沒有看出來。」
周時臣道:「昨日是我和娘子約定的一年之期,我一早來送還供春壺,娘子不肯相見,那陶壺現下還在我那裡,終究還是要歸還原主。」
黃雲霄道:「應該是田水月遇害在先,兇手殺了他后,再帶著屍體趕去王五家中殺人,然後再趕去官莊殺了王五妻兒。」
當年倭寇橫行中國東南沿海一帶,究其根源,乃是明代海禁政策。且所謂倭寇,很多為漢人,頭領多是徽商,因海內外貿易受阻而不惜鋌而走險,先是淪為海盜,成群結夥,以武力對抗明軍,後來更發展到深入如浙江、江蘇、福建等東南富裕地區,搶奪財物,屠殺百姓。明軍有著優勢兵力,卻是屢戰屢敗,直到明廷用胡宗憲為帥,用戚繼光、俞大猷等人為將,才有所起色。
何尋道:「若說『青花見五色』當真有什麼秘技,也只有田水月知道。」
何尋道:「周公子如何能知道?」
也算運氣好,在醫館門前遇到了大夫梁葛的侄子梁郁,聽問后答道:「前天王五家門檻都快被踩平了。他應付不暇,便將那隻『青花見五色』明裡放在院中木桌上,自己搬了個凳子,氣鼓鼓地坐在一旁。任誰來看來問,他只指指那隻青花,不說話,也不打招呼。只有徽州會館黃先生到時,他起了身,引其進屋去了。」
這些事件前後相隔近十年,果真有關聯的話,那封信便是關鍵。
周時臣道:「那麼依黃先生看來,誰嫌疑最大?」
李新喜道:「當然可以。」將信用自己手帕包了,遞給何尋。
龐玉道:「小的不知。這是會首黃先生當著小的面特批的,小的不知要拿去做什麼。」
回來周窯,正好遇到掌廚許衡。周時臣忙道:「老許,你不必再在我這裏了,徽州會館好多人都等著你回去呢。」
江印月臉上肌肉明顯抽|動了幾下。他嘆了口氣,道:「周公子算是抓住老夫的軟肋了。好,老夫答應試試,但未必就能成功。若是不成功,老夫也算花了精力,周公子得送四隻周氏古器給我。若是成功,那麼那隻樹癭壺就歸老夫所有。」
周時臣道:「我跟何巡捕一道。」
江印月搖頭如撥浪鼓,道:「做不到,做不到。」
周時臣道:「滅人滿門這種事太過殘忍,即便是黃先生強奪『青花見五色』,他也不會動用徽幫的人,那樣只會壞了名頭。」
何尋忙問道:「黃會首認為兇手移屍是什麼緣由?」
周時臣道:「他是水墨名家,大寫意畫風與『青花見五色』這種淡韻天然的瓷風十分貼合。但他畢竟是個瓷業新手,所以我猜他在流程上仍然是學著王五娘子的模樣,不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畫坯時保持了他自己獨特的畫風而已。」
何尋揣度道:「難不成是崔無忌欲奪都幫會首之位,不惜對親生父親下毒暗害?崔國懋發現了端倪,身邊又無人可以相信,只好寫信給遠在廣東的樊高,請好友出馬救助。」見周時臣正以怪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忙解釋道:「我家鄉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
何尋道:「好了,二位會首的恩怨回頭私下解決,我還有重要事情要問。黃會首,你手下許民發現王五遇害前,曾撞見過一個人,那人是什麼模樣?」
江印月道:「當然。」引著周、何二人上樓,進來雅間。
周時臣道:「不,你希望的只是徽幫越來越好,所以你才願意花高價收買王五,願意放下私仇接近田水月。你從來都比別人看得更遠,不過卻只是為了徽人的利益。」
周時臣大吃一驚,忙問道:「什麼秘技?」
周時臣道:「有點小事來找江公幫忙,可否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之前因為徽窯陳仲美妻子江若蘭一案,周時臣也懷疑都幫集體回鄉奔喪只是幌子,私下則安排了計劃對付徽幫。此刻聽黃雲霄亦有此懷疑,不過意指王五一案,忙實話告道:「變工節當日,巡檢司陳通判怕出事,派了便衣兵卒監視三幫,你我均在監視之列。兵卒親眼見到都幫人物登船離鎮。而周窯開出『青花見五色』是在這之後的事,都幫首腦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及時作出安排。」
李新喜聽了瓷庄骷髏、鄱陽遇盜等事後,倒也沒有十分驚訝,這大概與她沉穩的性格有關。她又凝神回憶了半晌,才道:「看來先夫的預感是對的,樊公果然出了事。」
秢稠忙取來紙筆,一邊研磨,一邊問道:「公子是不是覺得自己也能燒出『青花見五色』?到底有什麼秘訣?」
黃雲霄覺得有理,道:「正好周時臣在此,我先當著他面假意離開景德鎮。官府找不到你我,又沒有憑據,一時也不能拿徽幫怎樣。」遂就此而定。
黃雲霄道:「厚報就不必了。周老弟放心,我會派人四處打聽。」又道:「目下至少有了一名兇手和座船的樣貌,我會讓手下留意去找。如果他人在景德鎮,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來。他若逃離了浮梁,我也會發出江湖告急令,請各地徽商幫忙。是人就要吃飯穿衣,一有需求,就有辦法找到他。」
李新喜道:「周公子已經儘力。既然你沒有查到線索,就表明亡夫之死並無可疑之處,我心由此釋然。周公子解了我的心結,該心安理得地收下陶壺才是。不過我今日叫住周公子,不是為這件事,而是我對亡夫之死又起了疑心。」
秢稠道:「就是公子燒出好瓷的秘技。」
周時臣道:「我絕沒有聯合官府對付黃先生的意思,只是我跟何巡捕一道調查案子,湊巧證人證詞指向了徽幫,我們一道來會館盤詢。」
何尋道:「那是什麼時候?」
周時臣笑道:「還不是因為你嫌工坊臟,極少進來?」又道:「這不是什麼『秘技』,只是我平日燒制瓷器時記下的一些心得。對了,取紙筆來。關於王五那件『青花見五色』,我也有一些想記下來的話。」
江印月道:「說了周公子多半不信,是個吃白食的老漢,自稱叫田丹水。」
江印月道:「老夫生平以搜集字畫為樂,操驥操公子雖然低調,不肯將家中藏有徐渭真跡一事對外宣揚,但老夫略有所聞,曾請以千金置換,但他非但沒有同意,甚至都沒有取出給老夫一觀,也算是憾事一件。」
黃雲霄忽然說出戚印沒死、且就是寶積寺老僧惠印后,旁人無不瞠目結舌。周時臣半信半疑地問道:「當真有這回事嗎?黃先生如何知道惠印就是戚印?」
何尋一看,果然如此。
周時臣道:「但這還是不能解釋田水月被同一名殺手殺害后又將其屍體搬回王五院中一事。」
何尋愕然道:「這……這是原信嗎?我是說,樊高留下信時便是這樣嗎?」
周時臣道:「這其中有個大大的疑問,黃先生說是聽到王五被殺后才謊稱要離開景德鎮。那時我人在徽州會館,還沒有到王五家,更沒有發現屍體。黃先生是如何知道王五已死的?」
李新喜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嘆了口氣,解釋道:「十年前,我新嫁入吳家不久,夫君的許多事我都不知道。但我記得樊高,是因為夫君專門提過他的怪異。」
黃雲霄道:「抱歉,王五是你雜幫的人,我派人遊說他加入吳窯,有挖牆腳之嫌,本已是大大的不該。後來我聽到王五被殺,更不願意再當著你周老弟的面提起了。」
龐玉訕訕道:「是有些奇怪。不過小的只是個管賬的,什麼都不知道。」
前晚黃雲霄半句不提「青花見五色」,現在想想,確實刻意而且可疑。尤其黃氏還提及計劃重新與都幫爭雄,欲扶助吳明官之子吳青峰為吳窯窯主,再以重金招募能幹工匠從旁輔佐,恢復吳窯的聲勢。這分明是要藉助吳窯昔日聲威,重新奪回青花市場。
兵卒和村民均嚇得不輕,忙找來門板,將屍體抬回村子。本來按照官府流程,只有仵作及相關書吏到現場勘驗、填寫屍格后,才能移動屍體。但官莊位於山中,夜間多有野獸出沒,若是不及時移走屍體,怕是等待次日浮梁縣官吏到來時,早被啃得只剩下骨頭了。一番折騰,忙活到半夜。兵卒不敢多作逗留,又帶著相關證人連夜回來巡檢司稟報。
何尋沉吟一陣,問道:「周公子到徽州會館時,黃雲霄感到意外嗎?」
周時臣道:「不,我人一到,黃會首便迎了出來,應該是派了人到巡檢司打探過消息。」
形象地描繪了夕陽映照下的西塔景觀。入夜後,鄰近望江樓的映天燈火便成為景德鎮一景,華燈閃耀,夜色未央。
忙活一番后,果真證實了王五被殺當晚在將軍槐附近停靠的貨船,曾在官莊九*九*藏*書碼頭出現過。而那被畫出形貌的年輕兇手,也被兩個碼頭的船戶認出,正是貨船船頭的掌舵。
二人來到徽州會館,徑直找到會館管賬龐玉。何尋問道:「這幾日會館可有大筆金銀支出?」
望江樓位於景德鎮西面昌江邊,西臨昌江,東望西塔,是浮梁第一名酒樓。樓前有楹聯曰:「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上聯以樓名打頭,下聯則是一口井名,又暗合樓主江印月的名字,極為風雅。
再巧不過的是,田水月正好來敲王五的院門。王五忙迎了他進來,徑直問道:「這隻花瓶上的畫,是不是你畫的?」
周時臣道:「那麼黃先生要如何區別呢?」黃雲霄道:「這個……」
李新喜大喜,忙盈盈下拜。周時臣慌忙扶住她,道:「我是後進新學,吳公算是我前輩,娘子也算是長輩,切不可行如此大禮。我一定會儘力而為,不過這件事……」
秢稠道:「寫給公子你的,說是操公子的《黃甲圖》在他手上,指名要你拿秘技去換。」
周時臣道:「不錯,這兩幅山水圖,盡得大體活體山水之妙。這是何人所作?」
何尋料想浮梁縣衙和景德鎮巡檢司中必有徽幫眼線,不無譏諷地道:「黃會首當真神通廣大,居然連王五傷勢情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新喜沉吟道:「也許樊公當日來到吳窯,就是為了跟亡夫商議崔公信上提及之事。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亡夫觸怒了他,竟導致他拂袖而去。」
周時臣道:「再說那封信,既然崔國懋提及了連兒子都沒有告知的重大事宜,樊高必然將其放在身上,路途中時不時拿出來揣摩一番。但後來其座船不幸在鄱陽湖遇到湖盜,他為求生,不得已跳水……」
何尋聽了亦覺有理,道:「這倒是符合現場物證,也能解釋兇手為何殺死田水月後還要不辭辛苦地將屍體搬回王五院中。」
秢稠見到很是驚異,道:「原來公子真有一本《周氏秘技》,我竟然不知道。」
何尋道:「我也這麼想過。可若是自家座船,兇手為何不將田水月就近拋屍昌江,或者乾脆搬到船上?如此便能徹底毀屍滅跡,再無人知道。」
操驥道:「周兄還在與巡檢司何尋一道合作查案嗎?不妨查查望江樓樓主江印月。他一直垂涎我操家這幅《黃甲圖》。」
徽幫把持了景德鎮的經濟,而徽商生意則遍及中國,若是由徽幫出面追捕,一定事半功倍。
何尋冷笑道:「目下證人證詞都指向徽幫,黃會首是聰明人,何必再惺惺作態?」
黃雲霄道:「別管我如何知道,總之我說的是實話。二位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問惠印本人。」頓了頓,又道:「我早就知道了惠印的真實身份,可我沒有殺他。而且我根本不必殺他,我只需將戚印戚太尉還活著的消息傳出去,那麼戚氏就名節、前途盡毀,我先人的仇也就報了。」
戚繼光治軍甚嚴,回營后即升軍帳,追究戚印違抗軍令之罪,令將其斬首示眾。因戚印是唯一養子,也是唯一子嗣,眾將軍一起下跪求情,請求准許戚印將功贖罪。戚繼光不肯同意,以「軍令如山」為由,將戚印斬殺。
不久,徐渭投奔東南明軍主帥胡宗憲為幕僚,為其出謀劃策,力平倭寇。胡宗憲用徐渭之計,先後施以離間計、美人計,毒殺倭寇頭目數百人,又假意招降,將首領汪直、徐海、陳東、麻葉等人盡數誘捕后殺死。倭寇群龍無首,兼之明將戚繼光麾下戚家軍多次大敗倭寇,最終平定了倭患。
秢稠擰了洗臉毛巾遞過來,忍不住插口道:「兇手殺了王五,奪取了『青花見五色』不算,還趕去官莊追殺王五妻兒,看來是鐵了心要令他手中那件『青花見五色』成為至尊瓷器。」
周時臣道:「好,一言為定。但我還有個條件,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我們三人知。」
李新喜道:「二位請稍候,我去內室取信出來,二位一看便知。」
或許兇手跟望江樓樓主江印月一樣,早已知道田水月的真實身份,也知道他才是「青花見五色」的關鍵。將其殺死後,有意移屍王五院中,無非是想讓旁人發現屍體,來一招「敲山震虎」。這「虎」便是家中藏有徐渭真跡《黃甲圖》的操驥。周窯開窯時,操驥人在現場,親眼見過「青花見五色」。以操驥目力,不難發現「青花見五色」和《黃甲圖》畫風相同,極可能取圖送與周時臣觀賞,兇手便能趁機劫圖或盜圖。
何尋心中仍有疑慮,道:「那封信是都幫崔國懋寫給樊高的信,極可能還牽涉到了徽幫吳明官。內中到底有多少隱秘,尚不得而知。這江樓主是徽幫幫眾,萬一……」
周時臣這才了解對方一片苦心,道:「娘子深明大義,好教人佩服。」
李新喜曾委託周時臣調查亡夫之死真相,還以為他再次登門是來歸還供春壺的,卻見對方半句不提前事,反而對廣東商人樊高追問個不停,不由得滿腹狐疑,道:「我可以先問這到底是何緣故嗎?」
吳祥瑞道:「師傅的意思是,要如賊人所願,用師傅畢生心血去換圖?」
周時臣聽了經過,忙問道:「娘子可有看過樊高留下的那封信?信上說了些什麼?」
周時臣道:「況且我們現在不說,日後黃先生也自會知曉。」
何尋問道:「那麼黃會首為何要假意離開景德鎮,還巧妙地利用了周公子作旁證?」
王五忽然記起田水月提過幾次望江樓樓主江印月的名字,忙小聲告道:「多半是望江樓江樓主。」
聽到這裏,何尋忍不住插口問道:「黃會首派人監視田水月,當真是好心嗎?」
周時臣聽了,心中不免失望。他拿黃雲霄當朋友,對方卻仍然在利用他。
黃雲霄嘆道:「我的心思,竟全被周老弟看透了。」又坦然承認道:「壁壘不可能打破,既不可能打破,便只能做自己能做到的,這是我們商人的原則。周老弟其實心中比誰都清楚,壁壘會一直在那裡,你永遠娶不到魏希光。都幫不僅僅在對付我徽幫,也在蠶奪雜幫的利益。你是雜幫會首,按理該為雜幫爭取最大的利益,可你做了什麼,你什麼都沒做,作為會首如此,作為周時臣也是如此。你天生便有巧匠心思,本可在青花領域長袖善舞。我一直以為,如果世上當真有人能燒出『青花見九色』的至尊瓷器,一定是你周時臣。但你卻因為都幫的打壓,主動選擇了避讓,去做贗品,去燒仿古。雖然也名利雙收,可你對得起上天賜給你的絕高天賦嗎?」
黃雲霄聽到堂弟回稟后,料想普通財物難以令王五動心,便拿出自己珍藏的一隻「雨過天青」,讓黃丹陽拿去送給王五作為入吳窯的見面禮。「雨過天青」是五代燒制的上好青瓷,世間極為罕見。王五一見之下,果然愣在那裡,許久才回過神來。他雖然捨不得那隻青瓷,但還是拒絕了黃丹陽。黃丹陽二度登門均告失敗,黃雲霄料想無論如何也難以說服王五,只得作罷。
江印月瞪大眼睛,問道:「這是什麼?」
黃雲霄道:「我承認我有目的,但我起碼沒有害他。」
李新喜道:「那隻陶壺已歸周公子所有,不必再提。」
何尋道:「畫工正在根據村民口述畫像。」
何尋道:「我也是學周公子,推測出最合理的解釋。」
忽聽到背後有人道:「何巡捕何苦為難龐管賬,他不過是個跑腿做事的。」卻是徽幫會首黃雲霄大步走了進來。
李新喜道:「亡夫過世前連續數日,每夜都躲在內室倒騰錢箱,見我進去,便立即將箱子蓋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當時我以為他在暗中清點金銀珠寶,不想讓我知道,所以也就沒多過問。後來清理遺物時,雖發現了錢箱夾層中的信,卻因為不知信件的來歷,也只是空留下疑問,日子久了,也就忘記了。直到今日周公子與何巡捕到來,我才想到亡夫躲在房中鼓搗的也許不是財物,而是那封信。」
步履登臨遙望外,江山如畫勝無窮。
儘管戚繼光不徇私情,但失去了唯一的養子,內心深處十分痛苦。明廷得知后很是感動,為安撫戚繼光,下令追贈戚印為太尉。當地民眾還在戚印被斬之處建了一座太尉廟。
鄱陽湖號稱中國第一大淡水湖,匯納江西境內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修水五大河流,于湖口注入長江,湖面寬廣,港澤交錯。鄱陽湖盜平日以打劫來往船隻為生,但也做收錢辦事的勾當。當年寧王朱宸濠起兵反叛朝廷,還曾聘用鄱陽湖盜首領楊子喬為心腹衛隊首領。
李新喜果然接話道:「傳聞王五燒出了『青花見五色』,他的遇害大概跟此不無干係吧。可惜,本可大放光彩、獨領風騷的絕技,竟因歹人貪念而就此湮沒。」
秢稠聞聲迎了出來,叫道:「公子,我正要找你。」
何尋道:「沒人見到,應該是半夜就離開了。」
周時臣便將當晚黃雲霄一番言語說了。
黃丹陽不明所以,誠懇地道:「老先生到底跟徽商有什麼過節,還望明示。」
秢稠問道:「那麼那位田水月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周時臣道:「那可不一定。因為我們只知道田水月是偷偷畫料,卻不知道隔了多久才上釉,時間長短不同,甚至花瓶擺放位置不同,青料沁滲都會有很大差別。又或者他有沒有按畫者習慣往青料中加別的東西?在王五家時,我聞過院角的青料罐子,有一股強烈的藥味,我懷疑他把景德醫館的什麼藥材丟到青料裏面了。不過這些因素都是可控的,只要有恆心,完全能一遍遍試出來。」
周時臣將信展開,果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兩行字:「《黃甲圖》在我手,拿周窯秘技來換。」
如此,就表明兇手早就計劃好了,要先殺了王五,再去官莊殺他妻兒。
何尋道:「久聞徽商做事精細,井井有條,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又問道:「『用處』這欄沒有填寫,黃丹陽本來想拿這筆錢去收買王五的嗎?」
何尋道:「會不會是信中提及的事跟尊夫有關,所以樊高才會憤然留下這封信?」
巍峨雁塔倚虛空,鈴鐸聲傳十里風。
周時臣道:「這一定就是都窯崔國懋病危中寫給樊高的那封信。」
周時臣歉然道:「實在抱歉。只是事已至此,我再多解釋賠禮也是無益。操兄,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尋回那幅畫。」
周時臣知道對方出身本地望族,絕不是胡攪蠻纏的婦人,忙問道:「娘子可是又想到了什麼?」
黃雲霄道:「不算是假。我跟周老弟一樣,也希望瓷業越來越好,精瓷越來越多。」
周時臣點點頭,道:「那幅《黃甲圖》是操驥傳家之寶,我必須得儘快尋回來,好歸還原主。」雖不大情願,仍然不得不就勢開口向對方求助,道:「黃先生耳聰目明,若是有《黃甲圖》的消息,還煩請知會一聲,周某必有厚報。」
周時臣道:「姑且不論崔無忌人品如何,但崔國懋是崔窯的招牌,也是景德鎮的招牌,崔無忌人又不傻,為什麼要做這種損人損己的事?」
龐玉道:「當真沒有,沒有。」卻不肯取賬本,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周時臣。
李新喜點頭道:「周公子大可以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