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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媽,我真無話可說了。」
瑪洛麗的本意是死撐到底,努力就業,在芝加哥繼續打拚——但她明白這並不現實。每個被炒的員工為了再就業都拼死拼活的,但他們中絕大多數人只能被迫加入當地的失業大軍。
瑪洛麗道:「媽,說什麼瘋話吶?」
瑪洛麗無言以對。結果,幾天之後,瑪洛麗整裝待發,雖然還在琢磨自己是不是一時糊塗,或者是中了母親的計。
「答應我回家吧,我知道是誰負責賣房子。你想買的話得趕緊。你知道吧,半個鎮子的人都想對那屋子下手,個個都望眼欲穿了。」
糟糕。「怎麼能這麼說,你知道我正找工作呢。」
「那你在芝加哥幹嘛呢?」
瑪洛麗向窗外望去。起初,玻璃上只有她自己的倒影直勾勾地回盯著她:那張蒼白、橢圓的臉蛋上嵌著雙飽滿的綠眼睛,高聳的顴骨被一大團金紅色的捲髮簇擁著。但很快,公寓樓下的景色映入了她的眼帘。
「媽,你確定要勸我買一棟主人剛死在門口的屋子么?」
「媽,你太想當然了吧。」
「是啊,如果她住在鎮子另一頭的哪個小屋裡,早就有人佔了她的房子,送她去養老院了。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的,呃,不過也是因為這事兒給你打電話的。」
「救護車司機很快到了。他認為老太太完全瘋了,得立刻住院治療。但當他們試圖架著老太太出門的時候,老太太說她絕不能錯過自己的婚禮,無論如何也不跟他們走。」
擺在瑪洛麗眼前的選擇不多。她已捉襟見肘,而要是今天還不不搬走,她就要再續簽一年的租約,這顯然是她負擔不起的。
瑪洛麗甚至沒有機會和吉姆好好談談。他一走了之,沒留下任何通訊地址(不過他提前兩周向郵局報備了read.99csw.com轉寄地址——這再次印證了他的鐵石心腸),連電話號碼都換了。
「天哪,別告訴我那時她的屍體已經躺了好幾了個月了!」
瑪洛麗早就知道了。她回家時,他就坐在客廳,手疊著搭在腿上——她管他那個姿勢叫「講課」式。一看到他這樣,瑪洛麗就什麼都知道了。
樓棟管理員通知瑪洛麗,續租的住戶得重新通過審核,通過之後需要繳一大筆的管理費和租金。
他大可以給她留張字條而不是等她回家當面說清楚。——那太像是吉姆會幹的事兒了!他向來不喜歡對付任何跟「麻煩」或「複雜」這樣的字眼沾邊兒的事。甚至瑪洛麗的淚水也常被他當作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在大多數時候,他冷漠疏離得就好像是要住到外星似的。……為何她在那之前從未注意到這些呢?為何她會單純又愚蠢地任由自己的感情顛覆了理智呢?
「是呀,大概是二戰那會兒……還是朝鮮戰場上。我搞不清楚,估計老太太自己都糊塗了。你也知道,她得老年痴獃好久了。」凱拉答道。
倒是母親無意間給她指了條生路。瑪洛麗原本一點兒都不想接母親的電話——母親只會一味地給她打氣。瑪洛麗知道母親是好意;她永遠是那個充滿正能量的凱拉,即使在最窮途末路的時候。瑪洛麗不知母親源源不斷的信心都是從哪裡來的——當然她也不在乎了。瑪洛麗最終還是接了電話。她知道如果不接,凱拉就會不停地打過來,還不如早接早了。
怎樣都無所謂了。瑪洛麗在芝加哥走投無路——沒錢,也沒心情。吉姆傷她傷得那麼重,也許知道覆水難收了他才會清醒。
「沒什麼人知道。太可憐了。說實話我都快https://read•99csw•com忘了她還住在那兒。最後的幾年她幾乎不踏出房門一步;直到除草公司的人注意到她這個月還沒結賬,才敲開了她的門。」
「誰家生了雙胞胎么?」
真的都結束了。吉姆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們一路把老太太拖到門口——真是一路拖過去的。老太太的腳剛要越過門檻時,她死死抓住了門框,大喊兩聲『我願意』,隨即倒下了。」
「你從小就喜歡灰橡樹莊園,一直想把它買下來。現在機會來了:莊園的售價差不多是白菜價了。老太太顯然只把院子交給了除草公司和那個水管工——屋裡可是一團糟。」
瑪洛麗的下巴快落地了。說好聽點兒,劉易斯女士一直……很古怪。她家鬧鬼的事兒早就眾人皆知——雖然瑪洛麗從未親眼證實過。
凱拉答道:「才不是。不過萬一我瘋了,別告訴任何人。我死也要死在家裡,像劉易斯老太太一樣……我說了她怎麼死的嗎?」
瑪洛麗的心揪了起來。這座高層公寓所處的地段是其他芝加哥人夢寐以求的,高調地彰顯著他們——她和吉姆——的成功。公寓下面的十幾層樓映在水面上,蔚藍而靜謐,被湖水拉得纖長。她看見船帆被風鼓起,在平靜的湖水上緩緩穿梭,細窄的小路宛如綢帶般沿著河畔伸展。
「當然,我確定。想想看……這棟房子你買得起才是重點,對吧?」
怒火燒盡,淚水再次襲來。近來她的情緒像是沒有擺錘的鐘擺,晃蕩個不停。還沒來得及抹去眼淚,臉頰和窗檯就已被眼淚浸濕。窗檯的木頭大抵是要毀了。
獻辭
「要我看,再去一家有可能炒掉你的公司更不靠譜。」
瑪洛麗說:「大家都知道她老糊塗了read.99csw.com,但她不缺錢,所以沒人想過送她去養老院。」
「不不不。比你想的還要離奇。門開了以後,除草公司的人看到老太太穿著一身婚紗——就是那件有六七十年歷史的舊婚紗。他們還沒說幾句話呢,老太太就不停地說自己沒有時間閑聊,得抓緊準備婚禮。」
「其實是除草公司的老闆認為得送她去養老了。要我說,那個老闆也沒什麼錯;老太太當時穿著那件快散架的婚紗竄來竄去,還問他看沒看到蛋糕烤盤。所以那位老闆不得不叫了救護車。」
「誰?」瑪洛麗感覺腦仁有點兒疼。和母親聊天的時候她常犯這病。
那天她到家的時候本來就很想哭了。這天她剛收到解聘通知——有人收購了她所在的公司,而新老闆認為她的工作完全可以由費用更低的外包公司替代。而到了家,等著她的則是坐在沙發上,準備宣布解除婚約、搬離愛巢的吉姆。
有一次,馬洛麗特意開車帶著吉姆穿過貧民區,好讓他體會一下自己的生活是多麼優越,多麼值得感恩。結果,往後的一整個星期,吉姆沒和馬洛麗說過一句話,只是相當冰冷地通知她,他不想被她害死。
之後的幾天瑪洛麗過得渾渾噩噩的。她在床上窩了三天,四周堆滿了大桶大桶石板街味、薄荷巧克力片味的冰淇淋,用日漸斑駁的床單抹著眼淚,一部接一部地看著Netflix上的言情片。
瑪洛麗手上只剩下離職金,以及與吉姆共同積攢的婚禮和購房基金的一半。她大概只九-九-藏-書交得起6個月的房租——這兒的月租高得離譜,將近四千美元,還不包括管理費和其他雜費。
「你絕對猜不到出了什麼事!」凱拉的聲音立刻鑽入了耳膜。
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離開過自己的街區。
第二年,他們搬進了現在住的這棟公寓,接下來的事也都順風順水的,直到一年前他們開始為婚禮和房子攢錢的時候。
想到這兒,馬洛麗止住了傷感,怒火中燒。早在她到家之前,那個混蛋就已經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打包搬走了,還告訴瑪洛麗這是為了避免「有任何不愉快」發生。吉姆早猜到,如果他硬要搬走,瑪洛麗定會拚命抵抗;而如今木已成舟,她還有什麼可爭的呢?東西都清空了,她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瑪洛麗驟然停下了腳步。她是因為吉姆才這麼做么嗎?難道還指望吉姆會去戈爾登找她么?不會的。她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灰橡樹莊園么。瑪洛麗的童年就是在莊園的隔壁度過的。那是棟高聳到有壓迫感的維多利亞式建築,三樓鑲有彩繪玻璃,屋旁長著巨型的榆樹和橡樹,基本上被寄生的鐵蘭蓋得看不見真身了。
如果不是冰淇淋和花生醬都吃完了,瑪洛麗說不定會在床上耗上一個月,甚至更久。還是樓棟管理員粗魯的電話澆醒了行屍走肉般的瑪洛麗。
「不不不,雖然露易絲·羅伯茨——你記得她吧?她乍一看像是懷了三胞胎,但要我說她是被冰淇淋養肥的。總之……劉易斯女士去世了。」
謹將本書獻給我最愛的丈夫:是你讓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意義非凡。感謝你在沒有人相信我時給予我信任,感謝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我鼓勵,感謝你對最本真的我的愛。
「我當然知道你在那兒自舔傷口https://read.99csw.com。你回來有活兒干。約翰·馬卡姆剛剛擴張了他的廣告公司,也許正需人手呢。再說了,鎮上還有好多公司需要個好會計;你大可以在這兒創業。」
「劉易斯女士,那個灰橡樹莊園的主人。」
「可憐的老太太。她的未婚夫不是已經死了還是怎麼樣了嗎?」
瑪洛麗搖了搖頭。整個對話已經跑題了,跑得不知所向,不過瑪洛麗也沒太想把話頭引回去:「沒,還沒呢。」
「真不知道她一直活到現在。」
瑪洛麗知道她早該察覺到各種分手的前兆。不過作為一個臨近二十八歲的姑娘,瑪洛麗渴望安定下來,結婚生子,甚至曾真心覺著兩人已經處了那麼些年,吉姆應該有差不多的打算。
馬洛麗轉過身來,幾乎是以迷惘的表情看了一眼她的行李盒。難道真得這麼做?她真的要在離家八年之後重返故里?好像是的。但這一切離她想象中的衣錦還鄉差得太遠了。

馬洛麗穿過她倉促理好的行李盒。要是吉姆看到她把東西裝得這麼隨便,肯定會嚇暈。想到這裏,瑪洛麗的心底劃過一絲欣慰。
這才剛放暑假,吉姆不可能在學校;她打電話給他們每年去避暑的賓館,對方先是一陣抗拒的沉默,然後清了清嗓子,建議她查閱一下該家賓館對外提供客人資料的政策。
剛來芝加哥的時候,瑪洛麗可謂野心勃勃。她從高中起就開始修大學課程,很快就拿到了會計學學位。瑪洛麗天資聰穎,也肯吃苦。她一心想去大城市,離家鄉小鎮遠遠的,因此當羅技公司向她伸出橄欖枝時,她毫不猶豫地抓住了。一切都是那麼順心。瑪洛麗住進了芝加哥的一間小公寓,成為了都市白領,邂逅了在大學當教授吉姆,並在一年後與吉姆同居了。
「媽,我在戈爾登能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