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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回來了」 第六節

第九章 「我回來了」

第六節

誰也沒有想到帛琉之戰會打得這樣苦。自從瓜島登陸以來,陸戰一師所向披靡,士氣非常高漲。帛琉島的形狀很不規則,勉強近似一個缺刃的戰斧,從南到北長六英里,從東到西寬二英里。蓋爾少將指揮了關島戰役以後,又以第三兩棲軍軍長的身份指揮了伯勞群島戰役。實際上第三兩棲軍的兵力都留在關島,陸戰一師和第八十一步兵師暫歸他指揮。即使不算八十一師的兩萬人,第一陸戰師得到加強以後,兵力已達兩萬八千四百餘人。用奧勃萊恩上校的話說:「每人只夠攤三平方碼的面積。」
船隊兩側不時出現幾個海島。奧勃萊恩接過亞歷克斯先生的大型航海望遠鏡,對準海島貪婪地看著:
斯特魯布爾少將移旗「達希爾」號驅逐艦,堅持指揮戰鬥。美軍調整了防空指揮。斯特魯布爾少將根據各艦火炮的口徑、射速和位置,把防空區域劃分成二十四個天區,一度混亂的從未做過防空配合的艦艇都接到了嚴厲的命令,每門火炮必須聽從統一招揮;向規定方向射擊,不得違抗。護航航空母艦上的艦載戰鬥機也同軍艦進行了密切而有效的協調,構成多層次多方向的防空網。斯特魯布爾還未及布置完,大批日軍自殺機就蜂擁而來,並且有同樣數量的日軍戰鬥機來掩護神風機。美軍戰鬥機在艦隊航向軸線首尾120度扇面內作戰,艦隊兩舷各60度區域由艦炮封鎖,果然效率大增,神風機被打得如殘花敗葉,紛紛墜海。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微風斷斷續續,吹過峻崖之巔,你說那是什麼,風中半隱半現?
如蒙光臨,不勝榮幸。
「我知道的同您一樣多。先生,您的部隊打下了帛琉,聽說死的人不少,我們為什麼不繞道這個該死的島呢?」亞歷克斯說著,給奧勃萊恩上校遞來一筒罐裝啤酒。「聊聊吧,今天夜裡也許不會出事,我讓大副開船,他是個很機靈的小夥子。我放心。」
三名屬於海軍陸戰隊婦女輔助隊的姑娘:賽琪、瑪格麗特和珍妮來到島上,充任陸戰一師野戰醫院的護士。她們都不到二十歲,青春活潑,容貌如花,在拉塞爾引起了軒然大|波。說實在的,陸戰一師自從一九四三年秋離開紐西蘭的奧克蘭在格勞斯特角登陸以來,一年時間就沒有見過正兒八經的女人。真難以想象在兩萬名最精壯粗野的男人中間,有三位妙齡少女會引起什麼問題。野戰醫院快成了馬戲團,士兵和軍官們有病沒病也往醫院蹭,病好了也不出院。每位女郎連出去散步都得有十幾名保鏢。爭風吃醋的事每天都有好幾起。成千上萬的美國婦女在國內空守閨房,見不到一個象樣的男人,而陸戰隊員們個個都有名牌運動員或電影明星式的身材和體魄、粗俗的士兵式的男性幽默和南部人的那種粗獷的性格——也許是弗吉尼亞州給他們烙上的印記吧,這一切把三位女郎勾引得心花怒放。
「完全對。不過我妹妹貝莎早就去世了,查爾所又娶了紐西蘭姑娘范尼尼。我們只算是朋友啦。聽說他去打塞班島了。怎麼樣,有什麼新消息嗎?」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上將把他重返呂宋、在馬尼拉舉行凱旋式的戰役命名為「步兵III」。他計劃動用克魯格中將的第六集團軍和羅伯特·艾凱爾伯格中將的第八集團軍在仁牙因灣、蘇比克灣和巴坦加斯登陸。屆時,數量將遠遠超過萊特灣登陸的第三艦隊和第七艦隊。上千艘水面艦艇、上千架飛機,將掩護五十萬美軍攻克呂宋島。如此偉大的歷史性戰役,竟然使用了如此平凡的代號,沒有驚動希臘神話和歐洲神話中的神抵們,也沒有使用美國式的工具、武器、名山、大川。飛禽、走獸、名流賢土命名法,當然也沒有用德軍統購部的顏色命名法,只用了「步兵」一詞,簡稱GI,說難聽點兒就叫大兵。因為麥克阿瑟自已是陸軍將領,他喜歡GI,他要把重返馬尼拉的榮譽交給「步兵」們。
我軍已在萊特島登陸並佔穩該島。下一步將執行我的「步兵III」作戰計劃,在呂宋島仁牙因灣、蘇比克灣和巴坦加斯登陸,把美國國旗和非律賓國旗重新在馬尼拉廣場上升起。該戰役將由陸軍第六和第八集團軍執行,並先行攻佔民都洛島。鑒於陸戰一師和我長期密切的合作,您的指揮藝術和戰爭精神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您忠實的
海上有磷火,島上有火光,不知是日本人的還是菲律賓居民的。帶神秘色彩的蘇碌海之夜,令人神經緊張激動的航渡之夜。奧勃萊恩和亞歷克斯就在聊天中熬過了。亞歷克斯先生告訴奧勃萊恩,他的「亞倫·勃拉特」號自由輪,執行一次往冰島的例行任務。編在一支慢速護航隊里,被德國海軍的潛艇擊沉了。「他們用的是聲制導自動魚雷,從很遠的地方發射。黑夜裡,沒辦法躲。不過。我們也沒饒過他們,幹掉了三艘U艇。我原以為從四三年夏天之後,北大西洋一直是安全的呢。」
「如果我這該死的腦袋還管用的話,您是奧勃萊恩先生,查爾斯先生的大舅子。查爾斯·惠特尼中校乘我的船去過卡納爾,又去過塔拉瓦,我看過他的全家合影和軍校合影,他說起過您。那時您在一師,在格勞斯特角登陸,是嗎?先生。」
這時候,拉塞爾島上來了三位「天使」。
船長室里血跡斑斑,到處是玻璃碎片,任何完整的東西都沒有了。亞歷克斯先生倒在血泊中,他的胸部和腹部都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大狗布魯斯被嚴重燒傷,一隻前腿斷了,嗚嗚叫著,圍著亞歷克斯先生團團轉。
奧勃萊恩發現,這艘塗著醜陋迷彩的船已經換了船長,一個叫亞歷克斯的高喉嚨大嗓門兒的老水手,在船上忙前忙后。亞歷克斯先生的面部特徵讓人過目難忘,他一張嘴就露出黃色的大齙牙。
「道格還沒忘記我呀!」奧勃萊恩非常高興,欣然從命。他向魯普爾塔斯少將請示之後,搭一架順路飛機飛到馬努斯島。接著從馬努斯直飛萊特,正好趕上了民都洛航渡作戰。
奧勃萊恩可能九九藏書忘了,「海魔」師在培拉瓦登陸的時候,每人還平均不到一平方碼珊瑚沙。帛琉之戰的艱苦程度超過了塔拉瓦。整整一個月以後,陸戰一師帶著遍體鱗傷已經返回到索羅門群島上他們的老窩拉塞爾島時,帛琉島上還有槍聲。
亞歷克斯先生被安頓到急救室里做手術,經上校和船長的懇求,傷犬布魯斯也受了治療。上校受了些外傷,敷上藥,又回到甲板上,同LST-472號上那些沒受傷的人一起觀戰。他想到麥帥「觀戰」的邀請信,幾乎變成了死神的請柬。
他選中了民都洛島。
在他忙於同情敵們競爭的同時,傷也漸漸好起來,絕大多數彈片經過二次手術都取出來了。他的惡劣心情也開始好轉,血腥的帛琉漸漸淡忘,此時,師長魯普爾塔斯將軍給他轉來一封信。他一看信封,就認出是麥克阿瑟將軍寄來的,「將軍」印過一種特殊的信封,背面印刷著:
高射炮手們緊張起來。各艦艇的對空射擊指揮中心和情報中心接通。情報中心發出一連串信號和指令,反覆校核著大量數據。所有高射炮和機關炮的炮口都指向天空。彈藥手們根據命令手忙腳亂地調整引信的起爆高度。疲憊的陸軍士兵和軍官們匆匆穿上軟木救生衣。有人在祈禱命運。
他終於「侵入」了珍妮的芳心。珍妮有股吉普賽女郎的狂野勁頭。他們公開眉來眼去,一有空檔,就滾作一團。可惜空檔太少,競爭者如雲,上校軍銜在情場上同一位下士並不分貴賤,珍妮野得很,有一大群男朋友,奧勃萊恩也沒辦法。
不等烏穆爾布羅格爾地區攻下來,LST-472號坦克登陸艦上的傷兵就滿了。它同其他的空船一起編成護航隊,離開了染滿鮮血的帛琉,悄悄東航,回到索羅門群島的拉塞爾島上。奧勃萊恩上校只打了兩天仗,心情懊喪。他回到了陸戰一師的「老鼠窩」巴弗弗鎮,雖然時隔不到兩月,陸戰一師那些完好的帳篷和後勤設施卻早被別的陸軍部隊佔用了。死人,負傷,「窩」被人搶了,想回澳大利亞或紐西蘭卻去不成,攻佔了海島卻沒有獲得榮譽——榮譽都被麥克阿瑟和第五兩棲軍搶走了,真是壞事不打一處來,氣得奧勃萊恩破口大罵,見到不順心的事就拳打腳踢,同駐守的陸軍部隊指揮官幾乎動起了手槍。這一切,都是為了轉移帛琉的沮喪,轉移對陸戰一師死去的精華的悲傷。當他發泄完了,才感到異乎尋常的疲倦和消沉。他真恨不得用自己的點38口徑手槍對自己的太陽穴放上一槍。
帛琉戰役後期,日軍被包圍在海島中央一個九百碼長,最寬處約四百碼的袋形陣地之中。這裏原先被密林覆蓋,在航空照片上毫不起眼,等炮火把叢林燒光以後,才發現它是帛琉的核心陣地。凡是在太平洋島嶼戰爭中遇到過的一切日軍防禦工事和戰術,都在這裏用上了。中川大佐汲取了比阿克島、塔拉瓦島和塞班島的經驗和教訓,打得又兇猛又頑強。那些珊瑚石灰岩洞穴也是千姿百態、種類繁多、無奇不有。有三英尺深的單人盲洞,也有五百英尺深的幽暗的地下宮殿。有的洞設有鋼門、發電機、通風設備、無線電台和地下醫院,有的竟有九層之多。它們互相之間,利用火力的正射,側射、交叉,倒打,把這塊空間封得連老鼠也進不去。這塊被美軍稱為「烏穆爾布羅格爾袋形區」的空間,無論美軍使出什麼手段都攻不下來,帛琉的機場早已投入使用,結束戰爭卻迢迢無期。它消耗了許多美軍的生命,聲威顯赫的陸戰一師幾乎被打成了殘廢。
亞歷克斯抽著姻。聽完奧勃萊恩的敘述,他沉默了一陣子,突然伸出大拇指:「海軍陸戰隊打得真棒。替我殺光那些黃猴子,讓他們世世代代記著美國人的厲害。一千年後也不敢再向美國人動手!」
這一天越來越近了。他已經在想象自己如何扮演東方的愷撒和奧古斯都大帝,扮演從厄爾巴島復辟的拿破崙。菲律賓人大多信仰天主教,那他就該扮演聖露西、聖彼得和聖安東尼。他當年是菲律賓政府的元帥,今天還是麥克阿瑟元帥,他就要回到馬尼拉。在「納希維爾」號巡洋艦上,麥克阿瑟做了一個下意識的表演動作。他變成了天使麥克爾,咬緊下唇,兩眼放光,雙眉緊皺,左手握一個想象中的帶希臘式雕刻的盾牌,右手揮舞著一柄馬來亞短劍——權且用蒙哥馬利送他的那鑽石古劍替代,他手一揮,一劍砍下想象中的惡魔的腦袋。那個惡魔頭上有角,身後拖尾、正在咬他的腳。這幅壁畫繪在菲律賓的許多天主教堂的牆上,每個教徒都知道。
麥克阿瑟急於返回呂宋,並不影響他是個現實主義的軍事統帥。萊特島尚未佔穩,從萊特灣出發,到仁牙因灣登陸,無論走哪條航線,都要經過蘇碌海、錫布延海、菲律賓海或中國南海。他的艦隊在兩天以上的航程中,將遭到從菲律賓群島上七十余個日軍機場上起飛的日機的空襲。他自己做盡美夢,還沒糊塗到低估故人。
「可能,我搭過很多條船,這條船也是第二次搭啦。」
亞歷克斯先生向奧勃萊恩引見了他的大狗布魯斯。布魯斯在那個恐怖的北大西洋魚雷之夜話了下來,同亞歷克斯先生一起獲救。船長與狗有很深的情誼。在俾斯麥海的一次航行中,船遇大風暴,布魯斯被刮到海中,亞歷克斯不顧危險下令停船,花了四小時才撈上布魯斯。人總要有精神寄託,寄托在什麼東西上那東西就被神化,被賦予超凡脫俗的光彩,哪怕是一條普通的狗。
亞歷克斯先生足足想了有半分鐘,他拍拍腦袋,「晤,我記性真不好。對不起,打擾了,上校。和這船沒關係,我也是剛上這條船,我原先是『亞倫·勃拉特』號的船長。」他讓出路來,一邊走一邊唧唧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
船長未能熬到天亮,他的靈魂在痛苦之中離開了他的軀殼。
十二月十五日,斯特魯布爾少將的航渡編隊在民都洛島南岸的聖約瑟鎮附近登陸。一切順利,無一傷亡。迎接他們的是菲律賓特有的含著一脈哀愁的甜蜜的田園,水牛、紅花綠樹、竹林和戴斗笠的農夫。沒有一個日本人!
代號為「孤狼」的陸戰五團,花了很大代價才爬上沙灘,但立即就遭到了日軍坦克群的反擊。日本人在整個九九藏書太平洋戰爭中始終沒學會使用坦克,這回亦不例外。四輛九五式戰車同一輛「謝爾曼」坦克較量,統統被報銷了。接著,奧勃萊恩團衝過二百碼沙灘。上面布滿了地雷。錐形、球形、多角的都有、還有改造的航空炸彈,衝過布雷區,又遇到堅固設防的築壘陣地。全島的地面下都密布著日軍的地堡,各火力點用蓋溝和隧道連起來。日軍的抵抗造成了美軍的大量傷亡。
駛出蘇里高海峽南口,艦隊進入夜航燈火管制,燈光熄滅,所有的艙口和舷窗都蒙上黑布。奧勃萊恩依著一輛被鋼絲固定的吉普車,看著海峽西岸黑糊糊的莽林。星星偶然從雲縫中露一下。四周的宿務島、尼格羅斯島、班乃島和維塞亞群島上都有日軍的重兵,機場如麻,在蘇碌海中航行二百九十海里,真同驚險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緊張。最後在離馬尼拉僅九十海里的民都洛島登陸,險似赤腳走過刀鋒,也只有麥克阿瑟才有這種大手筆。
信是由打字機打的,結尾有麥克阿瑟親筆簽名,內容如下:
亞歷克斯滿意地微笑了。他又昏迷過去。
飛機引擎聲劃破了蘇碌海上的靜溫。
「喂,老兄,查爾斯·惠特尼先生是您的什麼人?」
一個被作家何塞·黎薩爾謳歌的菲律賓的黎明。
亞歷克斯睜眼認出了奧勃萊恩。他嘴唇一動:「上校,謝謝您。我伯是不行了。便宜了那個日本渾蛋。」
一架日本飛機一下子從雲中衝下來。誰也沒有精神準備。它恐怕是混在比翼編隊的美國戰鬥機當中的。它俯衝下來,在海平面上把航向轉成和LST-472號的縱軸方向成90度,對準艦橋從左舷衝來。幾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它。從「托馬灣」、「馬尼拉灣」、「馬努斯島」、「卡達森灣」、「薩沃島」等護航航空母艦上起飛的美圍戰鬥機也沒有盯住它,等奧勃萊恩和LST-472號上其他人看見它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不!戰爭並不都是廉價的。林肯總統時代我們就打過許多高價的戰爭。戰爭也並非都是正義的,象英法之間的百年戰爭。我們不要去為戰爭的目的、性質、意義、結果去辯論吧。柏拉圖就說過:『戰爭、戰役和革命,都來自人類的慾望。』還是讓咱們去歌頌軍人吧。」
于菲律賓塔克洛班
奧勃萊恩上校跪下一條腿,雙手小心翼翼地把亞歷克斯先生托起來。船長發出癇苦的嚎叫,讓人心碎。
現在,他人已去,船已沉,戰爭就是如此。活下來的就算幸運兒。蘇碌海上風很強勁,浪頭搖撼著驅逐艦,很不好受。奧勃萊恩漸漸同情起海軍官兵們,在風雨如晦的格勞斯特角和烈日如焚的琉帛,他真沒少罵他們。他認為海軍的少爺們舒舒服服,于乾淨凈,白天唱咱聖歌,做做早操,升旗儀式,清洗甲板。中午有乳酪燒子雞,晚上有果子凍。風吹不著,日晒不著,很少能撈上打一炮,幾乎挨不上一炮。現在看,海軍也冒著風險作戰。他們也是偉大的軍人。
奧勃萊恩激動地對著菲律賓的漆黑的蒼穹,彷彿在呼喚陸戰一師的那些英靈:「我的最好的朋友都死傷在帛琉島上了。馬約死在灘頭上。布朗死在血鼻山樑上。帕西死在無線電高地上。貝利的肺在羅格羅夫高地被打穿了,麥克羅伊的腿在岩洞里丟掉了。日本人打得起碼也同我們一樣勇敢。他們用的傢伙連我都沒見過:一種把炮身截短的海軍炮、一種奇形怪狀的火箭,一種六英尺長的150毫米迫擊炮,要六個人才能操縱,一炮曾消滅了我們半個連。他們還有水中敢死隊,用炸藥炸我們登陸艇的蛙人。他們根本就不投降。我們用噴火器燒,用飛機灑膠狀汽油,然後用白磷迫擊炮彈來點著,把最後的袋形地區燒得煙火騰騰,彷彿是一隻大煎鍋。我們想乾脆把氧氣點光了讓日本人悶死。沒有用!我們攻上去又被打垮,那些關東軍槍法准得出奇,一點兒也不比射擊運動員差。他們又冷靜又鎮定,槍響人死。敵人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甚至也沒有活的希望,卻拼到最後一口氣。也許他們無糧無水,日子一定很難熬。因為連我們也熬不住了,我們都快讓帛琉給逼瘋了。我們從來沒遇過那麼凶毒的太陽——瓜島和格勞斯特角天天下大雨,帛琉沒有泉也沒有水,日本人修的幾個水庫全讓艦炮給毀了,我們的海水淡化器也被打壞了。一片刺眼的珊瑚沙,沒有一棵象樣的樹木,我們不少人被活活烤死了。我詛咒一千次帛琉,也詛咒制定佔領帛琉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他們以為一個針尖大的小島沒啥了不起。但我還是要讚美打下帛琉的士兵們,他們為美國星條旗增添了榮譽。」
「是啊,為什麼不繞過帛琉呢?每次流血過多的戰役總要引起人們的指謫。我們又為什麼不繞過塔拉瓦呢?為什麼不繞過瓜達爾·卡納爾呢?為什麼不繞道萊城、芬什哈芬、沙拉毛和米倫灣呢?我們又為什麼要打這場又死人又費錢的仗呢?當初只要我們繼續把石油和廢鐵賣給日本人不就沒事了嗎!
奧勃萊恩動了一下,回過頭:「您認識他?」
「沒關係,」奧勃萊恩安慰他。「我這就把您抱出去。」
「達希爾」號驅逐艦緩慢地行駛在離LST-472號兩鏈遠的地方,防止坦克登陸艦上燒炸的炮彈誤傷了自己。它是一艘二千一百噸的「本遜」級驅逐艦,一直在大西洋護航,搶救遇難船舶的經驗豐富。它放下所有的救生艇、救生筏和汽艇,來回擺渡LST-472號上的人員和傷員。奧勃萊恩上校、亞歷克斯船長、布魯斯和其餘人員都轉移到「達希爾」號上,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可惜,許多人在爆炸和撞擊個死去了。活著的人部份遭到嚴重燒傷。在熱帶,燒傷幾乎會立刻化膿感染,最後痛苦地死去。
亞歷克斯先生很能幹,整條船的裝載和平衡都堪稱規範:兩極車排在上甲板兩側,往內是謝爾曼坦克和吉普車,車中灌足了汽油,帶著一個基數彈藥。這種戰鬥裝載可以保證車輛和人員能快速搶灘。底艙裝載著口糧、淡水桶和其他補給品,都是按戰鬥登陸的輕重緩急安排的,一經御載,就能派上用場。
黃昏時分,美國陸基戰鬥機紛紛歸巢。美國海軍艦載機也全部降落九九藏書在護航母艦上。金凱德的飛行員無法同哈爾西、米切爾的飛行員比,他們所受的訓練較少,幾乎都不能夜航作戰。在萊特島基地的陸基夜間戰鬥機前來值班之前,大約有兩小時艦隊真空沒有戰鬥機掩護。平時,日本飛機很會利用這段「空檔」,十二月十三日黃昏他們卻沒來,可能是白天空戰中它們損失太大了。
日本的零式機、九七式艦載轟炸機、九七式陸基戰鬥機還在發瘋地進行自殺式的撞擊。除非把飛行員在空中擊斃,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民都洛航渡船隊彷彿一條巨龍,在毒蜂的攻擊下級動、痙攣、怒吼。它一邊作戰,一邊頑強地在蘇碌海上航行。
翠綠的竹林中有一個紅頂的天主教堂。農舍的茅草屋彷彿是一幅東方色彩的水墨畫。籬笆里有亂竄的豬和雞,小溪流上有快朽爛的木橋。樹林間開著阿拉伯素馨和蘭花。啊!還有一座爬滿青藤的西班牙古堡,還有絞架和旗杆。
奧勃萊恩沒有唱蘇格蘭民歌,他唱了另一首激昂的曲子:
D+1日的夜裡,奧勃萊恩上校和他的參謀人員在一個日軍遺棄的地堡中過夜,大家神經緊張,每個人都戴著鋼盔,拿著武器。結果,不知從哪裡——日軍一定是事先計劃好了襲擊路線——鑽出一名日本敢死隊員。他身上綁著炸藥和好幾枚手榴彈,一下子沖入那個指揮所地堡。轟然一響,十幾個美軍軍官非死即傷,地堡里濺滿鮮血。奧勃萊恩卧倒得快,算是揀了一條命,但身上扎入了許多手榴彈片,一動就痛。
透過稠密的霧,隱約望見對岸,頑敵正在酣睡,四周沉寂夜闌珊,
奧勃萊恩終於衝進了船長室。
奧勃萊恩掙扎著穿過炎熱的走廊,他來不及把石棉服給亞歷克斯蓋上。布魯斯一拐一拐路在後面,它的肉掌踩在滾燙的鐵板上,叫得非常凄慘。
奧勃萊恩慶幸自己運氣還好,早點兒看見了那架零式自殺飛機。他定了定神,開始往外搬傷員。等到他搬出第四個傷兵時,幾名水手也進來幫著他搬。奧勃萊恩搖搖晃晃走到甲板上,開始嘔吐。海風把他吹清醒了。他看到艦橋已被濃煙烈火所包圍。他記起船長亞歷克斯先生還在艦橋上。於是,他從一個損害控制隊員手裡搶過一套石棉服,匆忙穿上,直往火堆里闖。
現在它的身上,映著朝霞爛漫,凌空照在水面,瞬時紅光一片。
一條被烈火封住的走廊終於打通了。許多被困在裏面的官兵沖了出來。他們被燒得焦頭爛額,狼狽不堪。其中還有些是奧勃萊恩一類的觀察軍官和隨軍記者,有陸軍的、也有海軍陸戰隊的,還有同登陸部隊配合的第310轟炸機聯隊的空地聯絡軍官。他們通宵工作,有人剛剛入睡,還穿著睡衣、戴著貝雷帽的英國軍官。有人眼鏡丟了,四處亂模;有人用所能找出的最骯髒的字眼罵娘。也許,這些「連珠妙語」立刻會被記者揀去發表在報紙上。
麥克阿瑟的水晶球又對了頭。
他必須事先佔領一個踏腳島,利用該島的機場來掩護他的入侵艦隊。
日本佔領軍認為民都洛島是「最壞的一個島。」它上面丘陵起伏,遍地泥漿。早在本間雅晴中將佔領菲律賓的時候,就企圖在民都洛修飛機場,一連修了八個,全廢棄了。日本的測量專家告訴過山下奉文大將:民都洛不宜修建飛機場。山下低估了美軍「海蜂」的能力,也錯誤地估計了麥克阿瑟的日標。他猜遍了維塞亞群島的每一個島,就是忘了民都洛,雖然民都洛面積達三千七百六十平方英里,比萊特島還大,卻只駐了區區二百個日本兵。
奧勃萊恩此刻正在醫院里養傷,他的床位歸珍妮小姐照料。珍妮小姐是下層人家出身,頭腦簡單,熱情奔放,甚至還有點兒野勁兒,正對上校胃口。他使出渾身解數向珍妮小姐獻殷勤,其攻擊力放在國內足以瓦解最驕傲的名門閨秀。他苦笑著對另一位負傷的軍官講,「拉塞爾姑娘的股票就值這麼高的價,真沒辦法。」
因為拉塞爾島上除了土著婦女之外,沒有白人婦女,陸戰一師的士兵在帛琉戰前和戰後一直全身赤|裸地在海濱游泳和日光浴。師長魯普爾塔斯少將一直放任不管。賽琪一夥女士們登島以後,陸戰隊作風依舊,而且愈發|情緒高漲。魯普爾塔斯少將是箇舊派軍人,生怕傳出去有傷風化,忙傳令所有官兵,一律禁止裸體游泳和四處亂竄。這條命令激起了陸戰一師官兵的極大義憤,紅十字女郎的溫情沒分享到一點兒,動不動卻要穿上游泳褲,太麻煩了,而且到哪兒去買游泳褲?拉塞爾連白人居民都沒有,它不是紐約的第五馬路。
陸戰一師進攻伯勞群島的計劃和麥克阿瑟將軍進攻摩羅泰島的計劃都在九月十五日那天實施。一看地圖就會一目了然。從阿德米勒爾提群島划條直線到萊特島,南邊是摩羅泰,北邊是帛琉,帛琉是伯勞群島中最重要的機場島。陸戰一師似乎命中注定要給麥克阿瑟當小夥計,而且,每次都是掩護道格的右翼,上一次是攻克並防守格勞斯特角,這一回是攻克帛琉。
「孤狼」團的土兵把他抬上登陸艇,轉到LST-472號上。
奧勃萊恩唱著《星條旗永不落》。它是任何一個陸海軍士兵都熟悉的歌,也是任何一個美國兒童都熟悉的歌。整整一百三十年前,弗朗西斯·凱律師創作了它的詞,使它成了美利堅合眾國國歌。在一個菲律賓的黎明之前,對一個垂死者唱起它,整個歌詞都彷彿越過歷史的煙塵,降落在蘇碌海上。它的戰鬥激|情,會使每一個美軍士兵和水手得到鼓舞,彷彿凱本身就站在他的身邊。
他乘的那條船正巧又是LST-472號坦克登陸艦。
奧勃萊恩調整焦距。居然看到了一個神甫,幾個瘦瘦的馬來人。其中的一個叼著煙斗,腋下還夾了一隻鬥雞。神極了,妙極了!西班牙人愛鬥牛,把癮傳給了菲律賓人。菲律賓人窮,只好去鬥雞,也就迷上了鬥雞。鬥雞就是菲律賓的鬥牛,其實本地自古以來就有鬥雞的傳統。啊,一條緩緩流動的生滿浮萍的小河,河邊系著小篷船。哦,還有一個小鎮,鎮邊泥濘的道路上停著雙輪大車,瘦骨嶙峋的馬啃著濕漉漉的青草。木棉樹上有鳥巢,池塘中有睡蓮和臟鴨子。一切都九*九*藏*書是那麼寧靜,那麼質樸、那麼協調,那麼美。美得讓人落淚。奧勃萊恩看到了一個凄哀的伊甸園,一種忍耐的韻味,一種大徹大悟的東方的哲理,一種內含的秀麗,一種懶洋洋的萬古不變的寧靜,令人玩昧,令人讚歎,和西方的一切迥然而異。它難道就是菲律賓么?果真如此,那麼,奧勃萊恩似乎理解了麥克阿瑟為什麼對菲律賓耿耿於懷了。
致陸戰一師第五團
早晨,「達希爾」號驅逐艦為亞歷克斯和其他十三名死者舉行了海軍正式葬禮。當裹著屍布的亞歷克斯屍體從翹板上翻到海里去的時候,布魯斯拖著一條傷腿,翻過船舷,躍入海中,隨它的主人而去了。在場的人都為它的忠誠而感動。
奧勃萊恩抓牢一根欄杆扶手。他的眼睛已被撞腫了,勉強能從眼縫中觀察。人體、血糊糊的肉塊、高射炮、機槍和船上的鋼板。木塊、帆布、吉普車都被炮彈爆炸的風暴掀到空中,又躍到海里。隨著每一聲爆炸,軍艦搖憾,火愈燒愈烈,LST-472號完了。
這是星條旗,但願它永遠飄揚,在這自由國家,勇士的家鄉。
一架日機從一艘LST上掠過,機翼切斷了天線,在距離坦克登陸艦十五英尺的地方鑽入水中,激起了高大的水柱。飛行員顯然沒有把握好俯仰角。另一架日本雙引擎轟炸機撲向巨大的「西弗吉尼亞」號戰列艦,居然被它的280毫米大炮命中,立即化成碎粉,宛如一個被擊中的氫氣球。一架日本慧星式戰鬥機在撞上「哈拉頓」號驅逐艦的最後一秒鐘時,艦長機智地打了右滿舵,神風隊員來不及做最後一次校正,或許他早已閉上雙目,等待著升天成為軍神了——正常人的神經實在堅持不到這個時候——它從「哈拉頓」號的艦橋上斜劃過去,右翼劃上了艦橋建築物,機身一拐,撞上了救生艇,左翼把探照燈劃到海里去了。它攜帶的那枚炸彈轟然爆炸,掀掉了「哈拉頓」號的煙囪。機身油箱撕裂后,汽油潑濺到上層甲板上,忽地騰起了一片火海。渾身起火的水兵不顧一切地跳入海中。缺少了煙囪的「哈拉頓」號被潔白的大團高壓蒸汽罩住,一切都看不清了。
他很快醒來,揉揉眼睛,試著動了一下,傷不重。他四顧周圍,橫七豎八都是屍體和殘肢,傷兵還在哼哼叫。
亞歷克斯醒過來,認出了奧勃萊恩:「好上校,謝謝您救了我。布魯斯在哪裡?噢,布魯斯,你怎麼樣?我連累了你,真抱歉。上校,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我只有一個願望:天亮以後,把我放到甲板上去,我再看一眼海。他媽的,本來我打算把472號船繫到東京灣的碼頭上去。仗打完,我買一條自己的船,愛上哪兒就上那兒。唉……」他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航渡中第二夜同前一夜不同,雖然敵人未及久愛小說,人們的心緒卻壞透了。奧勃萊恩剛剛認識的幾個熟人非死即傷。昨天白天他們還在一起喝酒,談一九四四年聖誕節和火雞宴,玩惠斯登,算命,聊女人和輕歌劇。其中,登克耳將軍的參謀長藝術修養很深,不單講起尼德蘭畫派和法蘭德斯畫派頭頭是道,對東方藝術和古董也頗有一套,他還準備在馬尼拉古玩市場上施展身手:「聽說馬尼拉能搞到印度戈爾康達礦的大鑽石,還有中國的翡翠雕刻古玩,我準備了一筆錢去碰運氣。」這位亞拉巴馬州口音的上校絲毫也沒有死的念頭。他對別人開的那句拉丁文玩笑嗤之以鼻。「Inimanus tuas Commendo spiritummeum。什麼話!我還沒玩夠呢。我這輩子西方的什麼樣的女郎都見識過了。qui multum probat,東方的姑娘我還想嘗嘗味兒呢。」
奧勃萊恩的陸戰五團在搶灘的時候,遭到劈頭蓋腦的敵人炮火,許多兩棲車被打著了,在礁盤上熊熊燃燒。自從在瓜達爾·卡納爾島的隆加角登陸以來,陸戰一師無往不利,人們一直傳著「陸戰一師登陸好運」的神話。在帛琉的灘頭,這個神話被中川大佐的無情炮火撕碎了。
那個惡魔當然是山下奉文。
在前甲板的一條很窄的走廊上,奧勃萊恩和亞歷克斯先生打了一個照面。亞歷克斯愣了一下,彷彿在追憶久遠的往事。他直率地拍了拍上校的肩膀:「哈羅,先生,我在哪兒見過您?」
奧勃萊恩·貝克上校剛爬上LST-472號坦克登陸艦的時候,幾乎癱在甲板上。他的衣服和褲子早撕成了碎片,臀部的肌肉里也許還殘留著日軍手榴彈的細小彈片。它們太多,手術醫生匆忙,取出大片的,小的就讓它留在身上了。他兩眼血紅,整條左臂都纏滿了繃帶,鋼盔上也被日本步槍穿了兩個洞眼。他本想拿它當作紀念品,又嫌太累贅,最後還是留下繼續用,哪有那麼巧的事兒,子彈還會從舊眼裡再穿一回?
一批批藍色機身的美國海軍飛機飛臨艦隊上空。它們都是奧勃萊恩很熟悉的那些戰鬥機——F4U海盜機和F6F惡婦機。又過了一會兒,從萊特島杜拉古機場和塔克洛班機場起飛的陸軍戰鬥機也來了。它們是日本人最害怕的「雙身魔鬼」P-38閃電機,F-39飛蛇機和P-40遠程閃電機。它們各自按自己的章法在船隊上空編好隊,兜著圈于掩護民都洛航渡船隊。看到它們,給人以虛假的安全感。其實天空很遼闊,敵機也很狡猾,並無真正的安全可言。
民都洛航渡艦隊旗艦「納希維爾」號巡洋艦未能躲過神風隊員的眼睛。大西瀧治郎中將和福留繁中將專門叮囑了這艘大名鼎鼎的旗艦,它也是麥克阿瑟元帥——十月二十四日他剛同艾森豪成爾和馬歇爾一起獲得這一新軍銜——的座艦,務必殲滅之。
一名剛畢業不久的年輕軍醫給他做了手術以後,他就一直躺在陰暗的鐵艙中,打發帛琉戰役的其餘時光。鐵艙很寬敞,原來是供一連士兵住https://read.99csw.com的,現在,隨著戰鬥的進展,川流不息的傷員都被抬進來,帛琉戰役進行了半個月,它就塞滿了。本來,奧勃萊恩上校可以挑個小點兒的舒適些的船艙,但他執意要和士兵們在一起,聽他們講戰鬥經過,醫護人員都忙得麻木了,也沒有誰去同他費嘴皮,他想在哪兒就在那兒。
親愛的奧勃萊恩·貝克上校:
煙熏得他睜不開眼睛。他不得不依在發燙的鋼壁上,未及定神,又挨了一擊。LST-472號上的炸彈和炮彈終於被引爆,把整條船攪得天翻地復。
奧勃萊思接過啤酒罐,打開封口,一仰脖子喝下去。
「納希維爾」號被撞中,幸虧麥克阿瑟不在艦上。它現在是登陸總指揮斯特魯布爾少將的旗艦。斯特魯布爾的參謀長、突擊隊司令登克爾准將的參謀長和大批高級將校均被撞斃,大批人員負傷。「納希維爾」號和「哈拉頓」號不得不返回萊特灣。空戰打得天昏地暗。
海面上漂著油斑和死屍。天空中還在進行著激烈的空戰。一架架自殺飛機被打下來,從雲層中抱著長長的煙尾,企圖最後「親吻」一下它的目標艦。所有的美艦都在瘋狂地射擊。它們不是轟擊一個海島,甚至也不同於和敵艦炮戰,自殺飛機對軍艦來說,是生死存亡的致命威脅。只要被撞中,誰也難逃一死。(它們是一群有生命的活導彈。)軍艦的127毫米炮、40毫米炮打得象機關槍一樣密集。天空中布滿了煙團,響徹著戰鬥機追逐時引擎刺耳的囂聲。艦隊中不斷有艦艇被自殺飛機撞中起火。
奧勃萊恩和惠特尼同歲,性格上卻迥然相反。他的家族當年從法國遷來美國,他身上有高盧人那股熱烈、奔放、無拘無束和藝術氣質。如果說惠特尼是個認真的島國人,那奧勃萊恩就是熱情的大陸人。他閑不住,忍著痛,在傷兵們中間走來走去,打聽戰況,探問戰場詳情,給士兵們背兒段詩,用一台破留聲機放些舊唱片,說幾段「軍人的」下流笑話,極大地減輕了他們的戰爭心理負擔。
發揚巴丹和科雷吉多爾精神!
它一下於在艦橋上撞得粉碎,所攜帶的炸彈也爆炸了。奧勃萊恩上校被氣浪衝倒,頭撞在艙壁上,昏了過去。
「上校,告訴查爾斯·惠特尼先生,我本來打算把他的『海魔』送到日本本土登陸。現在不行啦。這場該死的戰爭要了多少人的命!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您多保重吧,別忘了我;逢年過節,別忘了替亞歷克斯先生祈禱。呃,先生,您再給我唱一曲蘇格蘭小調吧。」
它是一艘臨時改裝的醫院船,由於陸戰一師傷亡慘重,艦隊原來配有的醫院船很快就滿員了。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上將
夜風很大,空氣清新。離亞歷克斯和奧勃萊恩不遠的地方是一座40毫米高射炮。炮座上有四名炮手。瞄準手握住高低機的手槍,副射手握著方向機的手輪。兩個彈藥手在抽煙:個子高的哼著家鄉小調,中等個的捏著十字架在禱告。日本飛機沒有來夜襲,但願一帆風順,旅途平安。奧勃萊恩沒有登上「納希維爾」號巡洋艦,它上面有複雜完善的通訊系統,生活和工作服務都很周到。可是要獲得登陸的真正體會,再沒有比呆在一艘LST上更合適了。
特此邀請您隨軍觀察,此行還將有大批隨軍記者和英軍高級觀察人員。我相信會是一次有趣的旅行。
天蒙蒙亮,一切都籠罩在灰濛濛的霧裡。霧幕一下子被風和陽光拉開,所有的美景都顯露出來了。
一個人影悄悄地接近了他。自從瓜島以後,奧勃萊恩的夜間感覺非常敏銳可靠,來人一定是亞歷克斯船長。奧勃萊恩沒有動。
奧勃萊恩勉強打了個盹,就去看亞歷克斯船長。船長渾身上下裹著紗布,象一具埃及木乃伊。他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奧勃萊恩認識船長的時間也不過兩夜一天,此時此刻,卻深深為他擔憂。船長粗獷豪放的性格魅力,使他成了《漂泊的荷蘭人》中的那個船長達蘭特。華格納在這出歌劇中把達蘭特描寫成一個以船為家的挪威老水手。亞歷克斯先生的一生是平凡而壯麗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許多船長都同亞歷克斯一樣,堅守在他們危機四伏的崗位上,大海是他的家園,也是他的歸宿。
「別忘了救布魯斯。它一直和我在一起。呃,LST-472號不行啦。傳我的話棄船吧。我沒照顧好這條船。戰爭嘛,沒辦法。」
奧勃萊恩已經穿了救生衣,他隨時可以跳到海里,或者轉移到停靠在LST-472號右舷的一艘救援驅逐艦上。但他是海軍陸戰隊軍官,他所受的全部教育和訓練使他在危急時刻決不擅離職守。亞歷克斯船長尚在烈火中,沒有誰下達「棄船」命令。奧勃萊恩想找條消防龍頭,龍頭找到了,卻沒有水。他丟開龍頭,同所剩無幾的損害管制隊員一起,用手壓泵汲水向艦橋滅火。
他是從帛琉島上船的。
LST-472號編在一支龐大的船隊中,下午從社拉古錨地出發,南航蘇里高海峽。船上擁擠不堪。到處是粗魯的士兵、吆喝著的軍官、黑人司機和印第安人通訊員。熱帶海洋氣溫高,到處是柴油味、發餿的啤酒味和男人身上的汗臭,這是登陸前夕特有的氣味,它使奧勃萊恩感到興奮。
戰鬥不同於做工,不同於創作,不同於雜技,也不同於競技。它是一種用生命和鮮血去拼搏的事業。人的漫長的生命在戰鬥中被壓縮得很短暫,轉瞬之間,活人會變成冤魂,美好的人生和錦繡前程會灰飛煙滅。所以士兵的心理受了壓縮、扭曲和變態,越兇殘的戰鬥使士兵變態得越厲害,戰鬥過後,還久久如臨夢境。奧勃萊恩從戰火中熬出來,完全了解士兵的心理狀態。他昂揚的激|情,時而如嘹亮的號角;他淵博的學識,彷彿是多彩的鮮花;他溫柔的感情,好似和煦的春風,慢慢地,慢慢地把士兵們被戰爭鐵爪握住的心靈解放出來,讓士兵從野獸變成嬰孩,再變成真正的人。
灼|熱的走廊終於走完了。烈火在他們身後重新封住了通道。煙更濃,火更烈,一定還有人負了傷呆在走廊那邊。然而任何人也愛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