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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這些病人的癥狀都不像是潛水病,」克蘭說,「至少,據我所知沒有這樣的表現。不過我想我還沒有弄清其中的緣由。注意力不集中、便秘、噁心……這些都還沒有明確的結論。考慮到這裏的環境如此不同尋常,任務又非同一般,它有可能就是因為工作壓力而誘發。」
如果說研究站10層甲板的住艙會使克蘭聯想到豪華飯店,那麼9層甲板事實上看起來就更接近於一艘遊船。
畢曉普搖了搖頭。「大部分甲板和所有的綜合工作區都有患者的報告。」
「上肢末梢血管供血不足,」阿舍輕鬆地回答。
「你是心理健康醫生,」克蘭握著他伸過來的手說,「我是你的新鄰居。」
「病床呢?」
「克蘭醫生,你請坐吧,」科貝特恢復了他的正常狀態。
「這裏的人有連續兩班工作的嗎?」克蘭問,「如果是這樣,他們感到疲勞是不足為奇的。」
「這位是米歇爾·畢曉普,」阿舍指著仍坐在桌子對面的椅子里的那位女士說。「畢曉普醫生,這位是克蘭醫生。」
「超過這裏總人數的四分之一,克蘭醫生。這已經遠超過,而且是遠遠超過了一個可能偶然同時發生事件所應有的數目。」
「真的嗎?」克蘭蹙起了眉頭,「這個年齡發作中風似乎也太年輕了。何況還是兩例。你們做過神經病理方面的檢查?」
「它是一種很安全的裝置。恐怕只能這樣做。」
「是霍華德·阿舍需要你,」畢曉普說。她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討論室里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會議室的空間很小,光線比候診室還要昏暗一些。一面牆上有一個大的開視頻會議的屏幕,其他牆上則掛著一些無傷大雅的山水畫和海景畫。房間里的大部分空間都被一張大圓桌佔據了。圓桌的那一頭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身上穿的白大褂下都罩著軍裝。
科貝特和米歇爾互相交換了個眼色。
「事實上,醫生,」畢曉普的嗓音簡潔乾脆,「如果你能讓我先大體介紹一下癥候學情況,而不是沉湎於東猜西想,我認為我們很快就能進入正題。」
「只是抽搐?」克蘭問,「沒有關聯性的疼痛?」
「他們的年齡呢?」
「那我得看看。你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即便如此,」克蘭說,「這也是我今天聽到的氣壓病的第一個徵兆。」
「你想喝點什麼嗎,彼得?」科貝特問。
阿舍滿臉堆笑,像個驕傲的父親那樣對他們左看看右瞧瞧。「彼得,我就把你交給這兩位友好的人士來照顧了。他們會教你很快熟悉情況的。米歇爾https://read.99csw.com、羅傑,我稍後來辦理登記手續。」然後他擠擠眼睛又點了點頭,就走出去並帶上了房門。
潛水病這個名稱的來源要追溯到它最早被發現之時——那是在19世紀中葉——當時它發生於在壓縮空氣環境下工作的工人當中。這樣的環境首先出現於在紐約的東河下面用沉箱進行挖掘作業,以建造布魯克林大橋。如果在沉箱里的高壓環境下工作的挖掘工人上浮到水面的速度太快,他們的血液中就會出現許多氮氣泡,其癥狀表現之一是會引起劇烈的手和腿關節疼痛。得了此病的患者痛苦異常,而且其體形會變成眾所周知的——極具諷刺意味的——希臘式彎腰,最終得到個「駝背」的綽號。考慮到他們的工作場所和亞特蘭蒂斯發掘地所處的深度,克蘭覺得這裏肯定會發生潛水病。
「我知道了。」科貝特的聲音低得與他的體形有些不相稱,他有意把話說得很慢,像是在斟酌著每一個措辭。他臉上戴著副細銀邊框的圓眼鏡。
「等你的期間羅傑和我做了一個統計。」畢曉普從她的白大褂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來,眼睛望著紙上。「到目前為止研究站已經運轉了將近5個月。平均起來,心理健康和內科兩個科,我們每周接待的病人大概有15人。而在過去,我們遇到的最嚴重的一個病例也就是鏈球菌感染。可自從這件事發生以來,我們已經看了103個病人。」
科貝特笑了起來。
「潛水減壓病,潛水病。」
醫療所的布置跟克蘭已經見過的研究站里其他的地方很相像:通過細心規劃,在狹小的地域內塞進了儘可能多的東西,但是看上去又沒有局促和壓抑之感。跟通常的醫院不同,這裏的照明燈柔和而不扎眼,古典曲的背景音樂隨處可聞,但又不知從何處飄來。阿舍引路穿過候診室,並向坐在前台後面的一位接待員點頭打了招呼。
「就是給你植入一個RFID晶元的標籤。」https://read.99csw.com
這一回答完全出乎克蘭的意料之外。他注視著她,難以確信她的反應為什麼會如此尖酸刻薄。「很抱歉,我是不是有點過於急切或放肆了?這趟旅行很長,我又是個很好奇的人。就聽你的吧。」
畢曉普用略帶責備的目光看著他,彷彿在說:要是真有疼痛,我就會提到它了,對吧?
「我很抱歉,」他慢吞吞地說,「我想我還沒有弄明白,確切地說,你們找我來的原因。」
他再次注意到阿舍把他的左胳膊僵硬地貼在他的體側。「你的胳膊有什麼不舒服嗎?」在他們沿走廊一路向前走去時他問道。
阿舍給了他一個小時沐浴和收拾個人物品的時間,然後又拉他出來,陪著他向醫療所走去。「現在該去認識一下你的囚友了,」他開玩笑道。半路上,他引著克蘭簡單參觀了一下他住艙下面的這層甲板,也就是正式說法中的員工保障部門。
「那就是外面的景象?」他問。
「氣壓病?」科貝特透過他的圓眼鏡片眨巴著眼睛問。
「給你來份快餐?」
「這麼說就不存在公共的傳病媒介。病症沒有共通性。在我看來這一切就好像是偶然都碰到一起了。還有患者數目,總人數,你們做過統計嗎?」
「它對人有害嗎?」克蘭半開玩笑地問。
阿舍又咯咯地笑了。「植入皮下的這種標籤只有一粒穀子大小。我們現在去醫療所吧。米歇爾和羅傑都在那等著。走這條路,就在走廊的盡頭。」阿舍指著他右邊的那條寬走廊說。克蘭把目光越過員工服務社和咖啡館,以及五六個其他的入口通道,看到盡頭那邊有幾扇標著紅十字的磨砂玻璃門。
「沒錯,是通過安裝在圓屋頂外面的攝像頭拍攝到的。」阿舍向小街區周圍揮了揮手。「很多工人在這兒度過他們的業餘時間,或是在圖書館里放鬆休息,或是在多媒體中心看互動式電影。10層甲板的體育中心也很受歡迎:稍後提醒我帶你去那兒轉轉。哦,我們還需要把你晶元化。」
「都在30歲左右。」
「射頻識別身份證?有這個必要嗎?」
「有些人訴說是肌肉抽搐和痙攣。」
「48張,若有不測發生視需要還能擴大一倍。不過但願永遠也別出現這種情況:那樣的話,我們會一事無成。」阿舍在一扇標著B會議室的門九九藏書前停了下來。「啊,我們到了。」
在遠處的那個微型公園旁,他看到有一個尺寸大概有1,010英尺的大型平板顯示器,以及放在它前面的一排長椅子。等走近了再看,他才注意到它上面顯示的單幅圖像實際上是由一群小顯示器陣列以網格形式組合而成的。那圖像顯示的是光線朦朧、墨綠色的深海景象。奇怪的是,那裡面浮遊著的魚類讓人有一種近乎超現實的感覺:形態奇特的鰻鱺,巨大的水母,身體上帶有一根發光的觸手、體形像個氣球似的魚。克蘭認出了其中的一些種類:尖牙魚,深海,蝰魚。
「克蘭醫生,請你說話時稍微帶點職業上的禮貌。我們當然做過神經病理方面的檢查。非對比的顱腦CT掃描,心肌梗塞心電圖檢查,等等。醫療所里沒有腦電圖儀——你知道它們主要用於癲癇或昏迷病人——總之這裏也用不著它們。除了中風徵兆外,一切本來都是很正常的。」
「我還沒有說完,」畢曉普說,「到了上個禮拜,情況變得更糟了。病人中有三位出現了心律失常,而他們都沒有心臟病的歷史。一位婦女出現了雙側手和臉部的無力癥狀,還有兩位病人看來有短暫的腦缺血發作。」
阿舍咧嘴而笑。「我懷疑在最初的設計者心中未必就已經有了一幅如此完美的景象。但是你應該記住這個工程將會持續數月,也許數年。放棄它不會是一項選擇,除非遇到了極端的情況。跟你不同,這裏的絕大部分工人都沒有水下生活經驗。我們的科學家也不習慣在一個沒有門或窗戶的鐵箱子里生活和工作。所以我們只有傾注全力,以使這裏的生活儘可能地讓人好受一些。」
「不必了,謝謝。」
「我也一樣。」克蘭答道。這位年輕女士身材苗條,身高跟科貝特差不多。她的頭髮和眼睛都是深金色,目光犀利。她屬於很有吸引力的那種女人,但還不至於讓人神魂顛倒。克蘭猜測她是這個醫療所的負責人。有意思的是,她既不站起來也不跟他握手。
克蘭看了一眼科貝特。「他們有哪些不適?」
女士點了點頭。「很高興認識你。」
克蘭皺起了眉頭。「痛得很厲害?」
「和研究站里其他的地方一樣,這個醫療所也是非常現代化的,」阿舍一邊領著克蘭經過病案室向一個鋪著地毯的走廊走去,一邊說。「除醫生外,我們有4位護士,3位實習醫師,1名診斷專家,1位營養學家和2位實驗室專科醫生。有一個全天候的急診小組。醫療設備幾乎應有盡有,從簡單的X射線到全身CAT斷層掃read•99csw•com描儀。這一切還有設在7層甲板的綜合病理實驗室作為後盾。」
克蘭吹了聲口哨。「很有創意。」
克蘭大吃一驚。「103人?我的天啊,那有——」
「那我可不敢保證。你最好把門關緊點。」
「那邊下去是多媒體中心和洗衣店。那裡是員工服務社。」阿舍指著一個很像高檔百貨商店而不像普通超市的店面說。
「不,不。我只是需要小心一點。」
尖刻的語氣再次出現在她的話語中。侵犯她的領地了,克蘭心想。這裡是她的勢力範圍,她不喜歡我把腳伸進來。
「我不餓,真的。我們開始著手處理那個醫學問題吧,越快越好。」
「是TIA嗎?」克蘭說,「範圍有多大?」
她以幾乎有點洋洋得意的神態,把那張紙又重新塞進了她的白大褂口袋裡。
「真的嗎?好吧,我想我不會感到驚訝。畢竟,如果我們在這裏面對的是某種變異的潛水病,它的癥狀表現常常會多種多樣。」
「局部麻痹,口齒不清,幾個病例的持續時間都不到24小時。」
「很抱歉我的闖入干擾了你的居室安排。」
「有些人抱怨睡眠失調,」科貝特說,「有些人說身體不適。還有幾個病例是說飲食紊亂。最普遍的癥狀訴說似乎是做事難以集中精力。」
但是「員工保障部門」從一開始就談不上是對第9層甲板的恰當稱呼。阿舍引著他經過了一個擁有100張座位的影劇院和一個藏書豐富的圖書館,然後來到一個大而熱鬧的十字路口。從路邊一個像是小咖啡屋的房間里傳來一陣微弱的音樂聲。克蘭還認出遠處有一個匹薩餅店,店旁邊有一塊一圈長椅圍繞著一些植物的小綠地。所有這一切都是小型化和濃縮的版本,以適應研究站相對狹小的空間,但它們在安排上卻是那樣地巧妙和挖空心思,以致你一點也產生不了擁擠和幽閉恐懼症的感覺。
「一年多一點吧。畢曉普醫生已經為我安排了香豆定治療方案,我一直在按要求做定期鍛煉。我們在體育中心裏有一組很好的牆網球場。」阿舍匆匆地向前走著,很明顯他急於要換個話題。克蘭不由得心想,如果阿舍不是首席科學家,這種癥狀也許會讓他只能呆在陸地上。九九藏書
「這些疾病是否存在什麼共性?」克蘭問,「那些病人都是在同一層甲板上工作,還是在研究站的同一個綜合區域里工作?」
「為什麼?我以為——」克蘭不吱聲了。他這才意識到阿舍根本沒有明確告訴過他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因為「深海風暴」研究站所處的環境,他想當然地就假定這裏出現了潛水病。現在看來,他的這個假設也確實來得太快了點。
「沒問題。你不打鼾就行。」
克蘭吸了一口從咖啡館里飄出來的剛磨好的咖啡粉的清香味,斷定這裏的生活確實完全能夠讓人承受。
畢曉普嘆了口氣。「實際上,我相信潛水病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
「幾天以後,身體癥狀就開始了,」畢曉普說,「便秘、噁心,還有神經衰弱。」
「9層甲板的設計非常獨特,」阿舍說。「它基本上是圍繞著兩個相互垂直的大走廊來建造的。這兒的人給這個中心要道口起名『時代廣場』。」
「事實上,克蘭醫生,那不是一個『問題』,」畢曉普說,「而是『一些問題。』」
「我難以相信還會有這樣的軍事建築,」他說。
克蘭注視著周圍有工人聚集的一個個小場所:聊天的,坐在小桌子旁喝咖啡的,讀書的,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打著鍵盤的。有幾個人穿著軍裝,不過大多數人穿的都是休閑裝或實驗室工作服。他搖了搖頭。這一切都位於幾英里深的海面之下,看上去真是不可思議。
「晶元化?」
等克蘭一走進去,那名男子就從他的座位上跳了起來。「我是羅傑·科貝特,」他說,然後從桌子那邊伸過手來握住了克蘭的手。他是個矮個子,有著稀疏的灰褐色頭髮和一雙水藍色的眼睛,蓄著少許精神病實習醫師都喜歡留的那種修剪整潔的鬍鬚。
「我想你們應該有一個高壓氧治療室,或者是別的類型的再加壓設備,你們已經開始用它們治療病人了吧?」他問,「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等我們把這的事兒弄完,我想馬上問病人一些問題。」
「我們開始意識到有問題發生的時間差不多是在兩周以前。最初它看起來更像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上的毛病。羅傑在研究站這裏的職責是心理學醫師,他注意到來看門診的人在數量上出現了一個峰值。」
「叫我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