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頓臉上悶悶不樂的表情並沒有消失。「不，阿舍博士，您沒弄明白。您瞧，我就是在今天做的那個磁場測量試驗。可標本里卻沒有地磁反轉。」

「大約600年前。」

年輕人轉過身來。

霍華德·阿舍坐在8層甲板上他的狹小辦公室里的書桌前，目不轉睛地盯著計算機屏幕。他銀灰色的頭髮在平板顯示器屏幕里，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天藍色。

「你也確信沒有出現偏差？你沒有使用一個報廢的標本？」

「這是封給它的技術術語？」阿舍盡量讓語氣顯得輕鬆一些。

「我不知道，」伊斯頓說，「也許吧。」

阿舍在椅子里轉了個身，俯身向前，打開了房門。「保羅！見到你可真好。」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保羅？我的名字是霍華德。在這個研究站里，我們都應該盡量隨便一點。只是別告訴斯巴達將軍我這麼說就行了。」阿舍對自己的這句玩笑話輕聲笑了起來。

「絕對肯定。」

「哦，保羅？」他平靜地說了一聲。

伊斯頓走進來，關上了身後的房門。「我希望我不會來得不是時候，先生。」

「是因為火山作用。」伊斯頓突然冒了ｒead•9９ｃsw•cｏm一句。

「好的。」伊斯頓看上去似乎更緊張了，「您知道我們在確定遺址掩埋發生的時間時，都是給出一個大致的估計值。就因為這……」他支吾起來，然後又接著說道，「我在這些實驗中也做了同樣的假設，但是卻沒檢查到地磁反轉。」

阿舍注視著年輕的地質學家站起身來，點點頭，然後向門口走去。

「行，阿舍博士。」

阿舍仔細打量起他來。平時的伊斯頓可是個淘氣的傢伙，很喜歡搞惡作劇和說一些下流的五行打油詩。可是今天，他卻皺著眉頭，一張年輕的臉上心事重重，而且看上去焦慮不安。

「說下去，」阿舍說。

伊斯頓沒有領會。「沒有層理，沒有層化。岩芯樣品實質上毫無價值。不管你用兩種直觀檢驗方法中的哪一種，都無法測定出它的確切年代。也不存在陸地上所見到的那種風化與侵蝕。所以我只好設法把玄武岩的構造跟我們地質資料庫中已知的標本進行橫向比較，可還是找不出任何明顯的匹配。於是我只好用測量玄武岩中放射性同位素衰變的方法來測定其年代。」

「火山作用九_九_藏_書。」

阿舍鼓勵地點點頭。

從關著的門外，隱約傳來一陣走近的腳步聲。接著一張臉出現在房門的玻璃窗上。阿舍扭頭一看，認出一頭紅髮臉上長著雀斑的來人是保羅·伊斯頓，他是從事複原工程的幾位海洋地質學家之一。

他的身後是一個金屬書櫃，裏面塞滿了技術手冊、海洋學及海洋生物學教科書，還有幾本磨損得很舊的詩集。書櫃的上面放著幾幅加了邊框的蝕刻版畫，那是取自皮拉內西系列畫作《羅馬景觀》中的複製品。另外還有一個帶玻璃門的小書櫃，裏面裝了不少海洋里的奇珍異品：一個腔棘魚化石標本，一根快速帆船上損壞的絞盤棒，一枚難以想象的隱匿於藍洞一帶水域中的鯊魚牙齒。不論是從這間小辦公室，還是從室內兼容並蓄的收藏品上，你都一點也看不出它的主人會是國家海洋事務部的首席科學家。ｒｅad•９９cｓｗ.cｏm

「多少？」

他仍然在按摩著胳膊。阿舍知道，有些人在植入射頻識別身份證晶元時，皮膚上會出現輕微的反應。

「你能肯定那些標本的取向是正確的嗎？」

「沒有，先生，」伊斯頓說。

是行使一下家長權威的時候了。「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保羅。當我們認識到自己沒有按科學規律辦事時，總是會感到窘迫不安。而犯的錯誤越是低級，就越是顯得愚蠢。值得欣慰的是這裏不存在可能導致危險發生的至關重要的工作，所以我給你的勸告，嗯？你可以沮喪，但卻不能一蹶不振。」

阿舍非常緩慢地倚靠在了椅背上。「600年。」

阿舍朝僅有的一把空椅子揮了揮手。「坐下，保羅，告訴我你心裏在想些什麼。」

狹小的辦公室里再度陷入了寂靜。

「請你立即去做這事。別告訴任何人。誰也別說。」

「很好。」

現在阿舍知道伊斯頓為什麼會如此慌亂了。這個年輕九-九-藏-書人犯了一個科學家絕對不應該犯的錯誤：他做出一個假設，結果卻跳過了一項基礎試驗。阿舍心裏輕鬆了一點。

「在沉沒遺址處，我對從海底玄武岩上取的幾個標本作了分析，想要弄清淹埋發生的確切時間。」

「出了什麼事，孩子？」阿舍問。

阿舍簡單地說了句，「不可能。」

「你提申請要一艘漫遊者，」最終阿舍說道，「裝備一台電子定向地磁儀，在埋葬遺址上來回走幾遍。由你來負責好嗎？」

「您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伊斯頓像是變得有些慌亂，或是想要自我辯白。「因為這個地區的海底洋流太強勁了，海底的沉降簡直是混亂不堪。」

伊斯頓儘管馬上就坐了下來，但卻沒有開口。取而代之的是，他用一隻手在另一條胳膊上輕輕地按摩起來。

阿舍嚴厲地看著他，「『沒有』是什麼意思九-九-藏-書？」

「我已經對放射性同位素進行了檢查。幾乎沒有任何衰變的跡象。幾乎完全沒有。」

阿舍盯著那張光碟，但沒有去動它。「這樣看來我們的所有結論都是錯誤的。沉沒事件發生的年代比我們期待的要近得多。你得出一個新的年代了嗎，基於這些試驗？」

阿舍坐在椅子里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然後他又慢慢地仰靠在椅背上，試圖克制住自己一臉的驚愕。「你說什麼？」

「但這是不可能的。地磁反轉是測定岩石標本年代的萬無一失的方法。」阿舍緩慢地呼出一口氣，「這很可能意味著埋葬事件發生的時間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久遠。應該做兩次反轉測定，而不是一次。先北—南方向，然後再南—北方向。我相信你做的同位素檢驗能夠確認出它。」

「那些標本。沒有地磁反轉的跡象。」

「暫時只有一個很粗略的數字，先生。」

「過去4個小時我都是在X射線攝影室里度過的。我把那些試驗做了三次。這就是結果。」伊斯頓從他的白大褂口袋裡拿出一張DVD光碟，把它放在了阿舍的工作台上。

可是，伊斯頓卻沒有笑。

「我對我的所有標本都做了檢查。結果全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