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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查看剩下的腦電圖報告只花了15分鐘時間。這些患者得了一種癥狀表現千差萬別的難以置信的疾病:從失眠到心律失常,到噁心,到明顯的躁狂,可謂應有盡有。但是每一個人的腦電圖都顯示了同樣的特徵:他們的西塔波形里出現的精確而又有規律的尖峰,在正常人里是完全找不到的。
「14份,」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迅速離開了辦公室。
14份,真了不得!他厭倦地轉回到了瑪麗·菲利普斯的報告上面。
「你打算完成這個報告嗎?」她問。
沒有聲音。
他把目光移到西塔波和德耳塔波上,從左到右掃視著,仔細地詮釋著每10秒一個分點上的數值。本底活度看上去有點不對稱,不過在檢查開始階段這或多或少都是合乎標準的:隨著檢查的繼續進行,患者無疑會慢慢安靜下來……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一名實驗室女技術員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大堆報告。「克蘭醫生?」
除非……
「瓦塞霍夫企圖闖入一個高度保密和敏感的區域。」
科羅利斯揚起了眉毛,「你說他殺,克蘭醫生?」
「已經出來了一例報告。一位叫瑪麗·菲利普斯的婦女訴說她的雙手和臉有麻痹癥狀。我把報告放你辦公室里了。我準備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我讓操作腦電圖儀的技|師把應檢查的患者排了個日程表,到現在為止至少應該已經做了6個人。我會讓她把列印的檢查報告給你送來。」
科羅利斯又躊躇了一下,嘴角邊露出了一丁點微笑——稍稍露出一點牙齒。他低頭看了一眼屍體,然後難以察覺地向畢曉普點點頭,轉過身無聲地離開了手術室。
實習醫生點點頭,「好的,克蘭醫生。用哈格多恩氏扁頭針?」
他又瀏覽了一下後面的數據。在西塔線中的尖峰並沒有消失: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它們還增強了。一眼看去,就會讓人聯想到某種形式的大腦疾病,多半是皮克病,這是一種腦萎https://read.99csw.com縮病,最終會導致「情感淡漠」和痴獃。事實上,瑪麗·菲利普斯訴說的癥狀就是這種病症的一種早期徵兆。
「我知道。我也是這樣跟他說的。可他堅持要那樣。他正在……」說到這克蘭停了一下,想起了他應該恪守的保持緘默的承諾。「他的工作顯然馬上就要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了,所以他斷然拒絕停下來。他甚至把馬里斯也帶進艙里去繼續做那項工作。」
「這是你要的其他人的腦電圖檢查報告。」她走過來把那堆報告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他把那堆報告推到一邊,腦子裡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終於發現了真相:找出了這些疾病的共同特徵。它確是神經病學的範疇。正常成年人的西塔波應該是一條平緩的曲線,即使有尖峰,它們也決不應該以一種精確的、可以計量的有規律的方式出現。這些東西在醫學上還是全然未知的。
克蘭打了個哈欠,「反正,我就是想睡也不可能。我還得去趕一些病案的文書工作。」他停頓了一會,「哦,對了,腦電圖儀有結果嗎?」
他拿起鑷子和鉗子,開始研究在頂燈照射下展露出來的殘缺遺體。「傷口路徑由前往後,稍稍有些偏下。傷口呈圓孔狀,直徑約0.625英寸,邊緣有擦傷和輕微的放射狀撕裂傷。受傷部位有右胸前第二肋骨、右肺下葉、右鎖骨下靜脈以及下胃腸道。」他拿起一把腸刀,把它的球形刀身插|進了腸腔里,輕輕地向下一拉,把內臟推到了一邊。「變形的大口徑子彈深入組織內部,抵達右側T2椎體。」他小心翼翼地用鉗子把子彈夾了起來,然後轉身對著錄音機。
「彼得,」阿舍打斷了他的話,「我要你立刻到這裏來。放下一切下到這兒來。」
「病理診斷,」他繼續說道,「入口處槍傷經胸部上端進入右胸膜腔,並導致右鎖骨下靜脈破裂。死亡原因:外傷合併大出血進入右胸膜腔。性質:他殺。毒理學報告待續。」
電話里「劈啪」一聲,然後突然沉寂下來了。
畢曉普的表情變成了某種困惑,「阿舍?為什麼?」
克蘭陰鬱地笑了笑,「沒事的。過了今天就好了。另外,我在給阿舍做治療,再過大約3小時他就要出來了。」
科羅利斯飛快地瞟了實習醫生和畢曉普醫生一眼,又馬上把眼睛轉向克蘭,「每個人在簽約時都非常清楚這一點:對這個研究站的戰略資產的保護工作是不惜一切代價的https://read.99csw•com。而你以後說話得當心一點,醫生。違反你簽署的協議,後果是極其嚴重的。」
「阿舍博士!」克蘭說,「我已經找到了致病的共同因素!哦,我的天哪!它簡直是——」
畢曉普注視著他,「從哪出來?」
有一會兒工夫,三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靜聽著離去的腳步聲。然後畢曉普嘆了口氣,「我想你剛才跟他結了仇了。」
克蘭的額頭仍然緊皺著,他掛上電話,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堆報告,然後轉過身,急急忙忙出了辦公室。
他緩緩地靠在了椅子里。「就是它了,」他喃喃道。
他把注意力先轉到阿爾法節律上。它顯示出的最大振幅出現在靠後的象限內;這對清醒的成年人來說是很正常的。他以焦慮的心情——或許有點換氣過度——一連看了好幾頁上的這條節律線,都未發現有任何異常,哪怕是短暫的前後不一致也不存在。事實上,這位婦女的阿爾法后支配節律非常有條理:很有節奏,未混雜進任何頻率減慢的徵兆。
他迅速地、幾乎是瘋狂地抓起一個計算器,一邊使勁地按著按鍵,一邊把目光飛快地在腦電圖數據和計算器上轉來轉去。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懷疑地盯著最終的結果。
科羅利斯猶豫了片刻,彷彿在掂量著這句話。他再次開口時,聲音變得軟綿綿的、像絲一般柔滑,「我什麼時候能夠得到那個報告?」
「我們成功了。」
「有事嗎?」
他把列印報告又翻回到開始部分,把那張繪有曲線的坐標紙放在報告的旁邊。用「垂直閱讀」的方法——自頂向下而非從左到右地查看腦電圖數據——能夠使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某個特殊的腦電波及其分佈情況上,而不是僅從整體上去觀察左腦和右腦的曲線。他慢慢地翻動著頁面,眼睛在西塔波形上瀏覽著。
「你不知道?他在高壓氧艙里。」
克蘭沒有理睬他。他關掉震動著的電鋸,把它遞給了旁邊的實習醫生,然後轉向一部數字磁帶錄音機的麥克風,繼續進行口述。「槍彈貫穿傷在右胸位置,皮膚和軟組織受損,未見穿孔。沒有跡象顯示read.99csw.com其為近距離射擊,如火藥殘留物或傷口燒焦痕迹均不存在。」他看了一眼畢曉普,她默默地遞給他一把肋骨剪。他「喀嚓」幾下剪斷了剩下的肋骨,然後仔細地把胸部抬了起來。
在他翻閱著一頁頁的報告,眼睛隨著那些細細的黑線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地看下去時,那種已經熟悉的失望的壓抑感又一次湧上了他的心頭。這個檢驗再次把他引到了死胡同里。
研究站上的兩個手術室中的較大一間,配備有進行大型外科手術所需要的全套設備和儀器,從通常的闌尾切除術到複雜的腹腔鏡手術都完全齊備。可是這個夜晚,它卻被派做了完全不同的用場:成了臨時性的停屍房。
「喂?」克蘭抓著電話蹙起了額頭。「阿舍博士?喂?」
「這不可能,」他低語道。
「是血管堵塞引起的嗎?他不該到高壓氧艙里去——他應該到這兒來,做一個血管搭橋手術。」
「彼得嗎?」那是阿舍,從有著高飽和氧濃度的高壓氧艙里傳來的那個聲音,聽上去又尖又細、不太真實。
「是的,用那個就很好。」
克蘭痛苦地冷笑了一聲,「我明白了,那些武裝士兵身處危險之中。」
克蘭把鉗子遞給實習醫生,「哦,他打算用一把菜刀劃開你那寶貴的反應堆?」
畢曉普沒有回答。她把目光移開,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走廊。
克蘭看著那堆足有一英尺高的列印輸出的資料。「這有多少份?」
「哦,耶穌啊!」他喘息道。
這看上去不可能——可證據就躺在他的面前。瑪麗·菲利普斯腦電圖中的西塔波上的尖峰,不是正常的腦電圖中顯示的那種斷續的升降,甚至於也不是某些生理病變的隨機反應。這些尖峰是有規律地出現的——而且有規律到了精確和難以理解的程度……
他放下報告,打開旁邊的一個抽屜,在裏面尋找著尺子。找到以後,他迅速把它放在報告頁面上,湊近了細看。他一邊這樣做,一邊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麻刺感從他的后脖頸處開始,沿著脊梁骨一直往下延伸下去。
「謝謝啦。」克蘭看著她輕快地沿著走廊走去。至少,這是一樁幸事: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
在明亮的燈光照射下,躺在手術台上的查爾斯·瓦塞霍夫的屍體,微微帶有一點藍色。他的顱骨已被打開,大腦被取出來稱重之後又放了回去。此刻,在克蘭對付著屍體的胸骨,以便開一個Y形的切口深入胸腔和腹腔之時,手術室的金屬牆壁上回蕩起了斯特賴克電鋸發出的聲響。他的身旁站著一位女實習醫生,旁邊是一個盛著解剖器械的托盤。稍遠一點是米歇爾·畢曉普,儘管她的臉上戴著口罩,但卻能看到她緊鎖著眉頭。https://read.99csw.com
「那你能把它叫做什麼?」克蘭厲聲說道,「自衛?」他把子彈扔進一個金屬盆里,子彈在裏面叮叮噹噹地蹦了幾下。
然後他注意到在西塔波形的中間,出現了一連串的額葉前部尖峰,這些尖峰雖然小,但看上去卻很明顯。
「等我完成它的時候。現在你為什麼不出去,讓我們繼續干我們的工作?」
「我不在乎,」克蘭答道。事實上他也確實不在意。因為備感挫折——這既有籠罩在整個「深海風暴」工程上的保密氛圍和軍事化的偏執行為帶給他的挫折感,也有自己無力解決瓦塞霍夫的痛苦,從而間接導致了他的死亡帶給他的挫折感——他覺得自己也差不多要病倒了。他脫下手套,扔進那個金屬盆里,再「啪」的一聲關掉錄音機。然後他轉向實習醫生。「能請你縫合一下嗎?」
他轉過身,慢慢地走回到他那狹小的辦公室里。正如畢曉普所說的,她已經把一份腦電圖檢查報告放在了他的桌子上:那是一大疊多達20來頁的腦電波數據,面上還夾著一張報告單。他很討厭讀腦電圖數據:那種從沒有盡頭的彎彎曲曲的曲線中檢測出人的大腦電波是否存在異常的技術,很讓他惱火。可他又不得不要求做這種檢驗,因為能用的手段他都用盡了。對於他假定的「深海風暴」上的問題是屬於神經病學的範疇,如果說還有什麼方法能夠判斷其是否正確,就只有腦電圖儀可以指望了。
突然,他在一個地方停下了。「怎麼會這樣?」他說。
「去告我啊!」
「也許你該去睡上一會兒。」
靠近房門的地方站著科羅利斯中校,那位置正好在屍體的後面。「最終的報告什麼時候能準備好,克蘭醫生?」他問道。
「他的血管供血不足病。在過去兩天里情況變得更糟了,他的上肢末端現在已出現了潰爛。」
「不是一個信息。是所有的信息。它們全都在筆記本電腦里。」阿舍的聲音聽上去不僅很弱——而且還有一種絕望的語氣在內。「我需要你上這兒來,彼得。馬上。因為這至關緊要,刻不容緩,我們不能——」
但克蘭還不能九*九*藏*書確信這一點。這些尖峰里仍有些東西在困擾著他。
電話鈴聲響了,在安靜的房間里那聲音響得有些怕人。他猛地從椅子里站起來,伸出手去一把抓起電話,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我是克蘭。」
他的眉頭鎖緊了。在西塔活度中出現不規則的偏離低壓波形的情況,在成年人中是極為罕見的。
「這個人以攻擊和威脅的方式揮舞著一件致命的武器。」
接下來,他把目光轉向了貝塔活度。它出現在前部中間位置,似乎比通常的量偏大一些,但仍在正常範圍之內。兩種腦電波都沒有出現任何非對稱或無規律的現象。
他走出手術室,進入醫療所的中央走廊里,頹然而又疲乏地靠在了牆上。畢曉普跟出來站在他的身旁。
他把菲利普斯的腦電圖報告推到一邊,把技術員剛才為他送來的那堆報告中的最上面一份拿了下來。這是一位有TIA癥狀,也即短暫性腦缺血發作的男子。他很快查看了一下就確認了它:在他的腦電圖中,也同樣存在著那樣的西塔波形。
克蘭停頓了一下,心裏艱難地適應著這一突如其來的換位,「那個信息破解出來了?」
克蘭在椅子里坐下,用一隻疲倦的手揉了揉眼睛,然後把檢查列印數據展開在了桌子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水平線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瑪麗·菲利普斯大腦內部的風景畫——以各種幅度和頻率上躥下跳、起伏不停的線條。初看上去,這些線條都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克蘭提醒自己腦電圖的表現形式總是這樣,它們跟心電圖不同,後者會以不規則的跳動把問題呈現在你的眼前,而前者的問題卻往往出現在隨時間變化的相對值上。
「可是——」
他心潮起伏,起身向內部電話走了過去。他要跟畢曉普商議這件事,而且刻不容緩。所有這些導致自主神經系統受侵襲、表面上卻千差萬別的徵兆突然之間全都變得十分明朗了。他覺得自己真蠢,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這種病又是如何傳播的?如此大範圍的神經系統疾病,簡直是聞所未聞……
克蘭搖搖頭。「不。現在只要我一想起這事,就會感到無比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