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就在他拖著步子,搖搖晃晃地沿著走廊走了一半路程時,他身體的寒戰越來越厲害,耳朵里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了。他不想聽;不,他不會去做他們慫恿他做的那種可怕的事情。他要制止他們;他知道該做什麼。
「星期二,」恰奇回答。他拿過一罐汽水,用力一扯打開,棕色的液體從小罐口裡噴射出來,弄得他滿手都是。他把汽水罐舉到嘴邊,長時間貪婪地吸吮著。可即使把嘴貼到汽水罐口上的動作,也會使他感到疼痛,所以他動作笨拙,汽水順著他的下巴直往下滴。甚至吞咽也使他疼痛。
那不是嗎,就在前面了:一扇巨大的、有守衛的艙門,頂上有酒紅色和黃色的發光信號,旁邊站著兩名警衛的水兵。看見他走過來,兩名水兵開始大聲叫喊,可是除了耳朵里的齊聲合唱,恰奇什麼也聽不見。一名水兵跪倒在地,嘴裏一邊仍舊拚命地說著話,一邊用什麼東西指向了他。
「嗨,」他勉強應了一句,聲音聽起來既含糊又陌生。他又咂了咂嘴,可卻沒能讓嘴唇變得濕潤一點。他慢慢地折回身,吃力地緩緩向自助餐廳走去,每到一個路口他都要停一停,眯著眼睛看看路標,強迫自己透過迷糊的雙眼,弄清該往哪邊轉彎。
恰奇又向前走了一步。剎那間,眼前出現了一道明亮的閃光,同時伴隨著一聲巨響,那聲音響得甚至https://read.99csw.com壓過了他耳中的嘈雜。疼痛在他的胸膛上爆發開來,他覺得自己被一股難以置信的強大力量向後推去。然後,慢慢地,痛苦和說話聲漸漸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而他,在經歷了許多的苦惱之後——也終於找到了安寧。
他放下汽水罐,邊眨巴眼睛,邊留神聽著腦袋裡的鈴聲。原來他弄錯了,那不是什麼鈴聲,而是一個人的說話聲。不,是幾個人對他的竊竊私語。
坐在桌旁的兩位女士皺著眉頭,帶著關切的眼神望著他。「你還好嗎,恰奇?」另一位程序員問道。
一個手拿數字式記事板、身穿白色實驗室罩衫的男子從旁邊經過。「唷,恰奇,」他一邊走一邊打了個招呼。
他從堆在一起的盤子中拿了一個,拖著步子向前走去,跌跌撞撞地碰在前面的人身上,又咕噥著道了聲歉,踉蹌地後退。他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夠跟上排隊的隊伍。他拿了一罐汽水,然後又是一罐,再是一罐,心裏想著也許能夠用它們洗去口腔里的乾燥。他端起一盤水田芥菜沙拉,猶豫不決地看了一會,又把它放了回去。他在一個肉品切制台前停下,一名廚師揮舞著一把沉重的鋼刀,為他切了一厚塊烤牛排,然後用叉子把它叉起放在一隻盤子里,再在上面撒了一些褐色的肉汁。
https://read.99csw.com話聲又大了些。而在她們說著話時,恰奇的恐懼感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騰起的憤怒。這不公平。憑什麼她們要這樣對待他?他沒有做任何事。研究站上有的是具備條件的白痴,把電波信號射進那些人的腦袋裡去吧。
現在他發現自己的腳正帶著他向「底部」走去。至少,他認為那是去往「底部」的方向,可不知怎的他卻來到了一個放射實驗室的門前。他眨巴眨巴眼睛,一點一點地移動著雙腿,把身體又轉了回來。他走錯了地方:他得重新來過。他謹慎地把一隻腳移到另一隻的前面,開始沿著狹窄的走廊往回走。
他用兩手端著托盤,在離他最近的一個空座位里重重地坐了下來,幾個汽水罐相互碰得格格作響。他忘了拿餐刀和叉子,不過那實在也算不了什麼:他腦袋裡難忍的痛楚仍在蔓延,他只感到咽喉疼痛、脖子僵硬,原有的飢餓感現在反而全都消失了。跟他坐在同一張餐桌旁的兩位女士,正談笑風生地說著話,此時停下來望了他一眼。他只記得她們是研究部門的程序設計人員,但是卻叫不出她們的名字。
他踉踉蹌蹌,儘可能快步地沿著走廊向前走去。這一次他不會轉錯彎:他完全知道他該上哪兒去,那地方並不太遠。一路上碰到的人都緊緊地把身體貼在牆壁上躲開他,不過他們現在在https://read•99csw.com他的眼裡都成了模糊不清的單色調的影子,他根本就不理睬他們。
恰奇又朝前走了兩步,然後停了下來。他慢慢地、近乎僵硬地轉到了那位技術員的方向,那人已經沿著走廊走了一半的路程。剛才那聲招呼對他來說又是一次刺|激:他腦袋裡的那個奇怪的、發漲的感覺使他的眼睛又變得有些霧濕,而耳朵里的鈴聲也增加了。他蜷縮著身子,意識全都被頭顱里的疼痛和身上發作的寒戰給佔據了。
「你好,恰奇,」她們中的一位說道。
查爾斯·瓦塞霍夫慢吞吞地拖著步子,搖搖晃晃地向位於3層甲板上、俗稱「底部」的餐廳走去。這倒不是因為他肚子有多餓——他覺得嘴裏發乾,就好像有蠹蟲在裏面築了窩,胃裡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只因為他無其他地方可去。他寬大的身子骨兒打著寒戰,可他又感覺身體滾燙,只好把橘黃色的連褲工作服的拉鏈拉開一半。但是最讓他難受的位置還是在頭部,那種疼痛一開始很像普通的頭痛,他還以為是壓力和勞累過度所引起的,可是後來它卻變得十分難受:那是一種發脹的疼痛,感覺就好像腦子越長越大,頭顱裝不下了。他的視覺也變得模糊起來,還有手指刺痛和指尖麻木。於是他只好停下在機電修理車間的工作——他一直在那裡修理撞壞的首台探礦甲蟲,向宿舍走去。
該死https://read•99csw•com的!
他要制止它。
他猛地站起身,弄翻了他的托盤,沙拉和肉汁流了一桌子。他偏偏倒倒、搖搖晃晃,努力保持著身體的直立。自助餐廳旋轉起來,他腦袋裡的那些聲音變得更大了。可是突然間一切都清楚了:他現在知道那電波束是打哪兒來的了。它們是放射性輻射,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真蠢,以前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步履蹣跚地向肉品切制台走過去,一把抓起一柄沉重的切肉刀,刀子上還帶著肉末和一片片發亮的肥肉。廚師對他說了句什麼,然後向他伸過手來,但是恰奇卻猛地揮刀向他砍去,把那人嚇得縮了回去。周圍發出了尖叫,可那些聲音都沒有他腦袋裡的那個聲音大,他幾乎聽不見,因此他並不在意。他揮舞著菜刀,跌跌撞撞地走出餐廳,進到了走廊里。是放射線,他現在明白了:射線進入了他的腦中,使他古怪,使他患病。
「底部」裏面擠滿了即將換班的人群。一些人聚集在貼有可供選擇的晚餐菜單的一個黑板架旁,其他人則在服務台前排成一隊。恰奇加入了排隊的行列,他茫然地想著為什麼自己的兩腿會這麼僵硬和笨重。小餐廳里嗡嗡的談話聲看樣子使他的耳鳴變得更厲害了。談話聲是如此之大,又是如此清楚,他相信其他人也一定聽到了。可似乎無人覺得這有什麼奇怪或不適當的。那噪音就像一束無形的電波,只https://read.99csw.com對準了他一個人的腦袋。
但那也好不了多少。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滿頭的冷汗把枕頭都浸濕了,床單也被他的手腳弄得凌亂不堪。他同寢室的夥伴之一佩特羅尼比他先回寢室,此時正一雙大臭腳擱在共用的桌子上,觀看著研究站上的內部有線電視里播放的一個烹飪節目。隨著烹調師不停的嘮嘮叨叨變得越來越討厭,他腦子裡的那種奇怪的感覺也在逐漸增大,並使他的耳朵里響起了嗡嗡的鈴聲。還有佩特羅尼瞧他的那種眼神——乜斜著眼鬼鬼祟祟的一瞥,那神情就如同你看到某人自言自語時出聲大了點,便會朝他瞥上兩眼。瓦塞霍夫知道這兩天大家都在盯著他看——他想,這與他開始頭痛的時間是一致的——可自己的室友還從沒有這麼做過。因此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把兩腿從床上挪下來,起身走到外面的過道里,一語不發地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突然,他害怕起來:害怕他手指上出現的麻木;害怕折磨他身體的寒戰;而最最害怕的,還是他腦袋裡的竊竊私語聲。他的口腔又變幹了,於是他又抿了一口,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他能夠感覺到溫暖的液體流進肚子里,但卻品不出它的味道。
「去你媽的!」恰奇說。她們對他滿不在乎,只是坐在那裡盯著他,用說話聲讓那信號塞滿他的腦袋,一直塞到他的腦袋爆炸為止……
它來自何方?這是誰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