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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1136-1137 第九章

第二部分 1136-1137

第九章

勁風拍打著大教堂的塔樓,威脅著要把體弱的旁觀者從鉛皮屋頂上吹到下邊的墓地上。寒風凜冽,菲利普打了個冷戰,把袍服更緊地裹在身上。
「好吧,」那人嘟嚷著說。
「真的?」
「雙方的軍隊人數太接近了,」一個留著短短的灰發和修得很整齊的鬍子的高個子說,他是薩里的伯爵。「這太冒險了。」
「可是你到哪兒去弄那一百磅銀便士呢?」
「現在不再是了,」那教士說,「放開他。」
「多久?」
菲利普意識到他出了漏洞。他覺得自己踩了自己一腳。
菲利普說:「而明年你會有更多的羊毛的。」
理查鞠躬退下,菲利普也照樣做了。
鎮民們這番衝擊解了國王受到的壓力,然而為時不久。在左翼,雷納夫的人馬擊潰了佛蘭芒雇傭軍,此刻,正調轉過來沖向守軍的中心。與此同時,所謂的喪失了繼承權的人們重新聚集起來,向理查及鎮民們反撲,戰鬥變得白熱化了。
菲利普正要出面干涉,那老人已經屈服了。「別傷害她,錢藏在後面,」他連忙說,「埋在花園裡,柴堆旁邊——求求你們,放了她吧。」
一個身穿鎧甲的年輕人沿街逃命,後面有三四個威爾士人在追他。就在他跑到和菲利普平行的時候,他們追上了他。追在最前邊的人揮動他的長劍,觸到了逃命人的小腿,在菲利普看來,傷口並不深,但足以使那年輕人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另一個追兵到了摔倒的人跟前,掂量著一把戰斧。
「星期天。」
「那個篡位的!」
「你明天會回來嗎?」
「瞧!」他對同籠的另外一個人說,「那個單獨關在一個木籠的人。他是我認為的那個人嗎?」
菲利普怎樣設想,也無法想成那樣。他願意羅伯特取勝。
「他是活還是死呢?」
「我在想,」菲利普說,「我能不能把明年的羊毛賣給你呢?」
菲利普和理查把馬匹交給那名鄉紳看管,便穿過軍營,進入了大教堂。裡邊比外邊還要擁擠。兩邊的側道當做了馬廄,連拱廊的柱子上拴著數百匹馬。中殿里到處是武裝的人,這裏也有做飯的灶火和睡覺的地鋪。有些人講英語,有些人講法語,還有些人講佛蘭芒語,就是佛蘭芒羊毛商所說的那種喉音很重的語言。大體上說,教堂裏面是騎士,外面是士兵。菲利普遺憾地看到,好幾個人玩九子棋時賭博,他更加不安的是看見了一些女人,她們穿的衣服在冬季來說,實在太單薄,看來正在和男人調情一一他想,她們大概是有罪的女人,或者說,但願上帝不容這樣的事情,是些妓|女。
這時兩軍相距不過一英里之遙了。
那個叫約翰的撩起他的緊身衣的前襟,趴到少女身上。
「說不上,」菲利普回答,「莫德皇后批准了我們的市場,但否定了我們的開採權。多少是相互補償吧。但她要我付一百鎊銀便士來當市場執照的報酬。」
「明年你打算怎麼辦呢?」
那士兵抗辯說:「他是我的俘虜!」
菲利普的興緻煙消雲散了。由於莫德蠻橫的統治,他在這裏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冒著風險。
皇后坐在一把精心雕刻的塗金御座上,身穿風鈴花藍色的袍服。她身材高瘦,深色的眼睛露出驕橫的目光,黑色的頭髮又直又亮。她的袍子外面罩著一件皮氅,那是一種齊膝長的錦袍,細腰身,寬裙裾;那種款式在她到來之前,英格蘭還沒人見過,如今已普遍效仿了。她和第一個丈夫生活了十一年,嫁給第二個丈夫也已十四年,但她看上去像是還不到四十歲。人們津津樂道著她的美貌。但在菲利普眼中,她的模樣卻相當彆扭和不夠友好;但由於他對女性的魅力多少有點置若罔聞,他在這方面的判斷力是不高明的。
兩個人拖著一個頭戴瓜皮帽的白鬍子老人的腿從一所石頭房子里出來。其中一個拿著一把刀抵住老人的喉頭,說:「你的錢在哪裡,猶太人?」
「我已經全聽說了,」斯蒂芬匆匆打斷了他的話,「明天來見我,我明天時間多些。」他扭回頭去和伯爵們繼續低聲商談起來。
「格洛斯特的羅伯特在他的左翼,那支隊伍自稱是被剝奪了繼承權的人,」那斥候繼續說下去。威廉明白他們為什麼用那個名稱——國內戰爭開始以來,他們全都失去了土地。
菲利普全然沒有想到。他的第一個本能是想拒絕。在城堡的牆上巡邏的哨兵,會向他射箭,而他身上又沒有修士的袍服來保護。但這是個送上門來的和國王單獨相處的機會,有充分的時間可以解釋採石場和市場的事。這樣的機會是不可多得的。
「你在溫切斯特得到公正的待遇了嗎?」阿蓮娜問。
菲利普抓住他袍服的前胸。「記住你的身份,」他氣咻咻地說,「你不該害怕——尤其不能怕死。振作起來。」
菲利普雖然沒有足夠的地方躺著,只能擠在籠角,靠在木柱上,但也睡著了。他在黎明時醒來,凍得直打哆嗦,但頭痛減輕了,成了麻木狀態,真要謝天謝地。他站起身,伸展一下腿腳,用手臂拍擊著兩肋來暖和自己。城堡里所有的房子都擠滿了人。從沒有前牆的馬廄望進去,可以看見人們睡在馬槽里,馬都拴在廄外,一雙雙的腿從麵包房的門洞和廚房貯藏室伸出來。為數不多的還算清醒的士兵,支起了帳篷。到處都是馬匹。城堡院落的東南角是主樓,一座城堡中的城堡,基座很高,高大的石牆圍著六七座木頭建築。獲勝的伯爵和騎士們大概都在裡邊,享受著歡慶勝利后的睡眠。
斯蒂芬國王說:「我的伍斯特、薩里、北安普敦、約克和赫特福德的爵爺們,帶著你們的騎士,組成我的右翼。」
「我能不能在我的羊毛到手之前先賣給你呢?」
「漂亮?我想她是的。」
菲利普明白,總有一天,會有人告訴喬納森,嬰兒是從哪裡來的。想到這裏他沉下了臉。所幸,現在還不到時候。他換了個題目。「我不在的時候,我要你學會數到一百。」
菲利普突然感到害怕了。那群給關在門外的人臉上的驚懼表情嚇住了他。他感到自己在發抖。他在六歲時曾經面對過獲勝的軍隊,他當年感受到的那種恐怖這時又回到了心頭。那兩個士兵衝進他父母的房子的那一瞬間,宛如昨日發生的一樣,歷歷重現在他的眼前。他牢牢地站在原地,竭力想控制自己,不再顫抖,這時他周圍的人群已經鼎沸了。他受這種夢魔的折磨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又看到了那兩個士兵臉上的血跡,看到了長劍穿透他母親的身體,看到了他父親的內臟流出腹腔的可怕景象;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種難以理解的、壓得他透不過氣的、嚇得他發狂的恐怖。接著他又看到一位修士,手中拿著十字架,走進門來,尖叫聲停止了。那位修士教他和弟弟怎樣合上他們父母的眼睛,讓他們長久地安眠。他如同剛從夢中驚醒,想起自己已不再是驚慌失措的孩子,而是一個成人,一名修士正如二十七年前那可怕的一天,彼得院長拯救了他和弟弟那樣,今天,已經長大成人、受到上帝保護、具備忠於上帝力量的菲利普,要對那些心驚膽戰、生命受到威脅的人們出手相救的人給拖走而無能為力。另一個士兵從一所房子里走出來,身上穿了一件長長的皮袍,腋下挾著六件銀餐盤。傑克看見了他,還注意到了那些戰利品。「這一帶都是有錢人家,」他對他的夥伴說,「我們得找一家進去,看看能弄到點什麼。」他們走到一家鎖著門的石頭房子,用戰斧砸門。
「哦」其實喬納森還是不知道什麼意思。
菲利普說:「別碰修士的袍服。」他本想讓這話聽起來有點威懾,但他自己聽得出聲音里的絕望。
「集市是從這個星期四算起的三星期之後。」
斯蒂芬國王看到這一新局面,就催促他的部下向前推進。威廉覺得雷納夫可能犯了錯誤。如果國王的部隊能夠與雷納夫的隊伍交手的話,雷納夫自己就會處於腹背受敵的境地。
然而,莫德的問題也沒有了結。她需要鞏固她的軍事勝利,取得教會的支持,在西敏寺加冕。不過,她只要有決心並且動點腦筋,很可能會成功。
他很清楚,他為什麼給撇在一邊等著。整個教會和國王存在爭執。斯蒂芬並沒有履行登基時對教會許下的宏願。他支持了另一個狡猾的人擔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從而得罪了他弟弟:溫切斯特的亨利主教;此舉也使一心攀附亨利向上爬的沃爾倫·比戈德感到失望。但在教會眼中,斯蒂芬最大的罪過在於:他在一天之內,逮捕了索爾茲伯里的羅傑主教和他的兩個侄子,林肯和伊利的主教,罪名就是未獲准私建城堡。這一瀆神行為,激起了全國各地大教堂和修道院不約而同的同仇敵愾。斯蒂芬傷心了。作為上帝的僕人,他說,主教們是不需要城堡的,而如果他們興建城堡,就不要指望別人純粹把他們當做上帝的僕人來對待。他倒是真誠的很,可惜太天真了。
這又是凶兆。威廉一下子心都涼了。如今在敵人和林肯之間只有一抹平川了。
「他們現在還有多遠,誰知道?」愛德華問。
戰場上的局勢急轉直下。有一陣,兩支軍隊勢均力敵,雙方戰鬥激烈,隨後,國王的人馬迅速潰退。威廉深為痛心。在他的左邊,布列塔尼雇傭軍向山下跑去,被威爾士人一直趕進運河;在他的右邊,伯爵們的騎兵調轉旗幟,撤出戰鬥,試圖逃回林肯城。只有中軍還在堅持:斯蒂芬國王處在激烈戰鬥的核心,他手持長劍左衝右突,夏陵來的人如同狼群般圍著他和敵人廝殺。但局勢不穩。如果兩翼繼續撤退,國王將會處於被包圍狀態,最後完蛋。威廉希望斯蒂芬能夠撤退。可是國王並不明智,而是十分勇敢地繼續戰鬥。
菲利普跟著他。「我是不是自由了?」他說。
「我想看看城堡的四周,如果我穿得像個修士,他們就不會向我射箭了。來——到一個祈禱室去,脫下你的袍子。」
「什麼?有多遠?」
弗朗西斯在她身旁工作,差不多每天都要見到她,可是他們算不上什麼朋友,弗朗西斯原先的主人,她弟弟羅伯特,在她抵達英格蘭時,把弗朗西斯舉薦給她,因為她需要一個第一流的秘書。然而,這並不是唯一的動機。弗朗西斯還扮演這姐弟二人間聯絡人的作用,並且隨時注意著喜歡莽撞行事的莫德的舉動。在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中,兄弟姐妹之間互相欺瞞,倒沒有什麼了不起,弗朗西斯的真正職責是在莫德隨意行事時加以掣肘。莫德深知此情,卻予以接受,不過她和弗朗西斯的關係就不那麼自然了。
接著,郡守告訴他,威廉已經對王橋市場的事正式起訴了。
「一共有多少人?」
阿蓮娜說:「那將對夏陵產生極大的影響。你我是全郡最大的賣主,如果我們倆撤出來,夏陵的集市將不足常年的一半。」
「羅傑,外號叫缺地,」那人說。
阿蓮娜吃了一驚。「這太不像話了!你同她講了嗎?市場的收人要用來建大教堂?」
他不知道,這次危機是不是自己的錯。他是太充滿信心,太雄心勃勃了嗎?尤斯塔斯郡守就是這麼說的。「你太想人非非了,菲利普。」他當時生氣地說,「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副院長,管著一座小修道院,可是你想管主教、管伯爵、管郡守。咳,你管不了的。你把自己想得太有力了。你就只是一味製造麻煩。」尤斯塔斯長得很醜,滿嘴的牙參差不齊,一隻眼睛斜視,身上穿一件骯髒的黃色袍服;儘管他其貌不揚,他的話卻刺進菲利普的心。他痛苦地醒悟到:要是他不與威廉·漢姆雷為敵,採石工們就不會死了。但他除了成為威廉的敵人之外別無選擇。如果他懦弱,遭罰的人會更多,還會有更多被威廉殘殺的磨坊工及遭他和他的騎士強|奸的農奴之女。菲利普只能繼續戰鬥下去。
菲利普掙脫他們。「我正要這麼做,」他說。
「伊普爾的威廉!」斯蒂芬叫道。
林肯是一座山上的城市。菲利普和理查從南邊的一條叫做厄爾敏的古老而繁忙的大街走近城市。甚至從遠處他們就能看見山頂上的大教堂塔樓和城堡的雉堞。令菲利普大為吃驚的是,他們還遠在三四英里之外,就已經到了城門了。他想,城郊可真夠寬敞的,人口一定有好幾千。
弗朗西斯表示驚訝地搖搖頭。「時間過得可真快。他怎麼樣?」
喬納森發現自己並不懂拉丁文,有點沮喪。他說:「反正,我能跑得很快很快,看!」他使足了勁從房間的一頭跑到另一頭。
「威廉·漢姆雷怎麼樣了?」
菲利普的心提到了喉嚨口,他往前追出一步,高喊:「住手!」
「你想在一星期里的哪一天開設市場?」她問。
「現在就算啦,」菲利普說,「聽我說一會兒話,我要出去一段時間。」
斯蒂芬這才第一次直視菲利普的眼睛。「你是個勇敢的人,站在這兒,背後就是敵人,還和我討價還價。」
大教堂的東端和交叉甬道用繩子隔開。東端看來留給了教士——菲利普想,我看也理應如此——而交叉甬道則成了國王的指揮所。
「很好!」斯蒂芬國王說。他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上。「我終於要在戰場上和格洛斯特的羅伯特決一死戰了。我要是有更多的人就好了。不過——只多一百人算不上什麼優勢。」
馬夫牽出來兩匹馬:一匹備好鞍的馴馬給菲利普,一匹矮腳馬馱著他簡單的包裹——主要是路上吃的乾糧。建築工紛紛放下工具,圍攏過來,走在前頭的是蓄著鬍鬚的湯姆和他紅頭髮的繼子傑克。
那人緩緩搖了搖受傷的頭。「我最後沒看見他。」
菲利普的袍服裏面,只有一件貼身內衣。「可是,陛下,我穿什麼呢?」
「把他拉開!」亞歷山大叫著。
「我?」阿蓮娜一驚。
菲利普走到這裏不那麼害怕了。這裏的小路還有別人在行走,而且這一側的城堡圍牆駐兵也沒那麼多,因為佔據城堡的人擔心的是來自城裡的進攻,而不是來自郊外的。菲利普深吸一口氣,冒出一句:「如果我被射殺了,你願意給王橋一個市場並且讓威廉·漢姆雷歸還採石場嗎?」
菲利普嚴厲地看著弗朗西斯。「你不該這麼講話。」
菲利普在宮廷上從來都不自在,而一位女性的宮廷則足以讓他戰慄不安。莫德皇后是他奪回採石場和重開市場的唯一希望,但他毫無信心,這位專橫跋扈的女人會不會做出公正的裁決。
阿倫策馬向前。他是一支布列塔尼雇傭軍的頭目,那伙無法無天的人為金錢而戰,只對自己保持忠誠。
菲利普坐在一個木籠的一角,揉著疼得要裂開的頭,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和失敗者。最終,他和膽小的亞歷山大主教一樣沒用。他沒有救助一條生命,他甚至沒能阻止一下打擊。林肯城的百姓沒有他也不會再倒霉到哪兒去。他無力像彼得院長那樣制止暴行。他想,我根本就不是彼得神父那樣的人。
她又轉向菲利普。「你請我頒給你開設市場的執照。」
菲利普想,說來奇怪,明明是一樁不公平的案子,怎麼到了宮廷上一爭論,看起來似乎倒該各打五十大板了。
這孩子像個木偶似的在修道院里跑來跑去,受到所有修士的喜愛和嬌慣。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只不過像個小動物,是個惹人喜愛的小玩意兒;但對菲利普和約尼來說,就有更多的意味了。約尼像母親般地喜愛他,而菲利普,儘管竭力掩飾,卻自覺像是他父親。菲利普本人從小就是由一個慈愛的院長養大的,在他看來,在喬納森身上扮演同樣的角色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他並不像修士們那樣逗孩子,追著他玩,而是給他講《聖經》的故事,和他一起做算術遊戲,並且時時留心著約尼。
在他走過大教堂的中殿時,伯爵、男爵和騎士們紛紛上馬,緊隨在他身後,他們魚貫走出了大教堂。到了院里,士兵們也加入進來。這正是人們開始害怕,要看準機會開小差的時候,但他那莊重的步伐,那近乎儀典似的氣氛,加上鎮上居民眾目睽睽的旁觀,使那些失魂落魄的人難以溜掉。
「你願意為你的執照付錢嗎?」
菲利普輕輕走進聖鄧斯坦的小祈禱室,匆匆禱告一下,請聖徒寬恕,然後脫下袍服,穿上那騎士的有短裙的猩紅色緊身衣。那樣子看起來實在陌生;他從六歲起就穿修士的袍服,就算穿戴得如同女人,恐怕也不會比此時感覺更古怪吧。他走出來,把他的修士袍服遞給斯蒂芬,國王很快套頭穿上了。
「誰給你們的開採權?」她打斷他的話九_九_藏_書
威廉能夠殺了人逍遙法外,同時還就技術程序對菲利普起訴,這誠然很滑稽可笑;然而菲利普卻感到無能為力。的確,他未經批准就開設了市場,但嚴格地說,他受了冤枉。然而他不能老這樣受冤屈,他是王橋的副院長,他所有的一切便是道義上的權威。威廉可以召集一支騎士隊伍,沃爾倫可以利用他和上層人士的聯盟,郡守可以宣布皇家的權威,但菲利普能做的一切不過是宣稱什麼對、什麼錯;如果他喪失了那一地位,他當真就會無能為力了。於是他下令關了市場。
「幾個星期之內,在你把羊毛賣給佛蘭芒人之後,你就會有二百磅左右的銀子了。」
菲利普無力影響這一局面——這種形勢是他深惡痛絕的。他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抱著聽天由命的態度。如果上帝要在王橋有一座新的大教堂,就會使格洛斯特的羅伯特今天擊敗斯蒂芬國王,這樣,菲利普就可以要求獲勝的莫德皇后讓他重新擁有採石場和重開市場。而如果斯蒂芬擊敗了羅伯特,菲利普只好接受上帝的旨意,放棄他的雄圖,任憑王橋再次衰退到昏睡不醒的狀態。
溫切斯特城堡中的皇家接待廳樣子大不相同了。狗不見了,斯蒂芬國王的那張普普通通的木製御座、條凳和牆上掛的毛皮,也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刺繡的壁掛,斑調的地毯,一碗碗的甜肉和油漆的椅子。房間里有一股鮮花的香氣。
大教堂的一個教士身穿毛皮斗篷,站在近旁,他看著菲利普,說:
「五歲半,可夠早熟的。」
菲利普明白,國王是有意這樣做的。他意思是說,菲利普在這座軍營中沒有用,休想以犧牲為國王賣命的人來獲准特權。這並不算不公平。但菲利普知道,如果他接受了這一觀點,他就得回家去,放棄重新佔有採石場和重開市場的希望。他必須接受這一挑戰,他深吸一口氣,說:「也許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為救護國王而死。」然後接過那件紫色斗蓬,穿到身上。
在菲利普倉房裡堆積的羊毛要再過幾星期才能拿到夏陵的羊毛集市上賣。大概可以賺一百磅銀便士。「那筆款子我要用來付給莫德。不過,這以後,我就沒錢付工匠們下一年的十二個月的工資了。」
威廉振作起來。儘管仗已經打敗,國王還在堅持戰鬥。假如他這時肯放棄這場戰鬥,設法逃跑出去,就可回到南方,召集起一支新軍。但他堅持得越久,被俘或戰死的可能性就越大,那樣一來,就只能意味著一件事:莫德要做女王了。
「我想,在吧——今天早晨我還看到她呢。」
菲利普、弗朗西斯、威廉·漢姆雷和沃爾倫主教向她鞠躬,然後站著恭候。她有好一陣子不理睬他們,繼續和一名宮廷女侍談話。她們談的內容看來相當瑣碎,因為兩人不時開心地笑著;反正莫德一直沒有中斷談話,和拜望她的人打個招呼。
那三個人跑回房子里。那女人扶著男人站起來,又有一夥騎兵蹄聲隆隆地馳過窄街,菲利普連忙閃開路。等他站穩腳跟,那兩個猶太人已經不見了。
在斯蒂芬的軍隊里,伯爵和他們的騎士騎在馬上排成一行,手中的長矛做好預備姿勢,猶如他們在比武場上,比武就要開始了。威廉迫不得已地把他的部隊的所有馬匹都送到後面。他告訴扈從們不要把馬送回城裡,而是要留在那裡,以備急需——他指的是逃跑,不過他沒有明說。如果仗打敗了,逃跑總比等死強。
隨後,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原因,氣氛再次變得緊張了。不知什麼地方冒串了一聲喊殺聲,所有的馬匹都一下子驚了。一聲歡呼,幾乎立刻就被溪耳欲聾的蹄聲淹沒了。戰鬥開始了。威廉嗔到了恐懼的酸汗氣味。
「嚇壞了吧,菲利普?」斯蒂芬說。
菲利普一驚。他從沒想過找她借錢。她的倉房裡有更多的羊毛。羊毛市場過後,她可能會有二百磅銀便士。「但是她需要那筆錢過曰子。何況基督徒是不能要利息的。要是她把錢借給我,她就沒錢做生意了。不過……」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在轉新的念頭了。他想起來,阿蓮娜曾經想購進當年他的全部羊毛產品。或許他們可以想出點辦法……「我想,無論如何我要找她談一談,」他說,「這時候她在家嗎?」
「現在,」斯蒂芬轉過來,看著他的伯爵們。他就要開始部署了。威廉緊張了,不知道國王會分派他什麼任務。「我的布列塔尼的阿倫爵爺呢?」
一名教士說:「既然你這麼勇敢,你幹嗎不出去,親自保護他們呢?」
面對一個神職人員如此赤|裸裸的自私表現,菲利普感到可怕。「你不能把人們關在外面,」他氣憤地叫著,「他們會給殺死的!」
菲利普心跳加速了。國王不僅吃了敗仗,而且成了俘虜!全國的勤王部隊如今必定要垮了。菲利普的腦海里跳過一個接一個的這一結局的含義,但還沒來得及清理出個頭緒,就聽到亞歷山大主教喊道:「關門!」
菲利普又鞠了一躬,說:「我歲數大,頭髮已經變灰,我們不是雙胞胎,陛下。」這類瑣碎、自貶的話,廷臣們似乎覺得有趣,但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予理踩。他決定再也不設法取悅她了。
「早安,神父,」喬納森一本正經地說。約尼曾經笑話過他那一絲不苟的禮貌。
他們穿過城堡的院子,到了主樓跟前,又爬上長長的台階,上了基座,來到大門口。菲利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莫德的一個秘書為什麼會對他感興趣。
「我剛剛就是這麼說的。」
「那又怎麼樣?」阿蓮娜說,「既然莫德已經批准了我們,我們就可以著手了。威廉對此無能為力,是吧?」
這時已有好幾名男爵聚集到周圍,此刻另一個人說話了。「陛下,要是他想通過開闊的田野,他就得過河,在——」
人們沖向多座城門,把巨大的箍鐵城門關上。切斯特的雷納夫的人,突然從城堡中衝出。他們分成幾組,顯然早有預謀,每一組奔向一座城門。他們衝進居民當中,把他們打得東倒西歪,把城門重新打開,迎接征戰獲勝的叛軍。
「什麼?」菲利普吃驚得有點失態了。
「我從哪兒來的?」
菲利普決定從大教堂頂上下來。別人也都隨他下來了,他們大多是大教堂教士會的成員,和他抱著同樣的想法。他們低頭鑽過通往塔樓的低低的拱道,在那兒遇到了主教和副主教,他倆剛才待在塔樓的高層。菲利普認為,亞歷山大主教神色驚恐。這有點遺憾,今天可正是需要主教拿出勇氣的時候。
「我不知道。也許我會把後年的羊毛賣給你。」
「我馬上就出發,」愛德華說。
她和她弟弟此時正在馬廄那兒,菲利普走過去時看到了他們。一群人聚在那兒向上路人道別。理查騎在一匹栗色的戰馬上,那匹馬得花上阿蓮娜二十磅銀便士。理查已經長成了一個面貌英俊、肩膀寬闊的小夥子。他那端正的五官中只有右耳上的一道發怒的疤痕破了點相:右耳垂被割掉了,無疑是在擊劍時出的意外。他穿著紅綠兩色的光鮮的衣服,佩著一柄新劍,帶著長矛、戰斧和匕首。他的包裹由第二匹馬馱著,韁繩由他牽著。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個騎駿馬的士兵和一名騎矮腳馬的侍從。
一個頭上包著浸了血的繃帶的人說:「他像頭獅子似的戰鬥——在形勢惡化時,他召集起城裡人上了陣。」
「我得去見國王。」
「還不行。」
菲利普不清楚國王怎麼樣了。
理查從體格上說,十分健壯,隨時能夠作戰,但別的方面卻很薄弱。他對他的士兵有時平等相待,有時又像對待外人一樣支使他們,弄得他們無所適從。在小旅館里,他會給陌生人買啤酒,竭力給人一種好印象。在他其實並沒把握時卻裝作記得路,有時候把大家領上很遠的岔路,因為他不想承認自己犯了錯誤。等他們到達林肯時,菲利普認為,阿蓮娜比理查要強上十倍。
莫德說:「不過,王橋將和夏陵一樣有開設市場的權力。」
「走,弗朗西斯——你就要見到一位出眾的年輕女子了。」他們離開了湯姆,匆匆走出修道院,進了城。阿蓮娜有相鄰的兩所房子,背靠著修道院的西牆。她住在一所里,把另一所當做倉房。她很有錢,總會有個辦法可以幫修道院付莫德為市場執照勒索的款項。菲利普的腦海里逐漸形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主意。
「我來坐鎮中軍,不騎馬,和步兵在一起,」斯蒂芬說。
弗朗西斯說:「市場的收人將全部用於建造大教堂,陛下。」
他們的隊伍擴大了一百多人,都是鎮上的居民:胖胖的麵包師、近視的織工、紅臉的釀酒師,他們裝備簡陋,騎著自己的矮腳馬和馴馬。他們投身戰事,說明雷納夫不得人心。
「他們定是從北威爾士來的,」斯蒂芬沉思著說,「雷納夫答應過他們隨意掠奪了,我是這樣估計的。要是他們進了林肯,上帝可要保佑了。可是他們不會的!你叫什麼名字,斥候?」
隨後,在另一邊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在騎兵部隊廝殺的右翼,國王的部隊看來在後退。起初只是零散的,後來就是整個隊形一步步後退,最後變成了快速地後退;就在菲利普看著的時候,撤退成了潰退,大批的國王人馬調轉馬頭,開始從戰場上潰逃。
威廉感到整個戰場在向左移。他張望了一下,看到佛蘭芒雇傭軍從後面上來,壓向威爾士人,迫使他們停止下山追擊布列塔尼人,轉過身來保衛自己。經過一段時間的混戰之後,切斯特的雷納夫的人,從中路的戰線上攻擊佛蘭芒人,使佛蘭芒人處於切斯特人和威爾士人的前後夾擊之下。
「再見,我的孩子,」菲利普說。
「你是不是睜著眼睡覺哪,夥計?」斯蒂芬說話的口氣半開玩笑半生氣。
「和我在中軍的,是夏陵的威廉和他的部下,」國王說。
「他是在學。」湯姆繼續朝前走,等別人聽不到他們的話音時,他才說:「這孩子真了不起。這裡有些工匠在他出生以前就開始刻石頭了,但誰的活兒也比不上他。」他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可是他竟不是我親生的兒子!」
菲利普打量著那個長著茶褐色頭髮、滿身泥污的人,他的一雙手腳都被不舒服地銬在木枷里。他的模樣和別的囚徒毫無兩樣。昨天他還是英格蘭的國王,還拒絕給予王橋一張市場執照,今天沒有別人幫助,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國王到了這步田地,全是咎由自取,但菲利普依舊替他難過。
菲利普搖搖頭,說:「我說不清。」
菲利普轉向弗朗西斯。「莫德肯等待嗎?」
菲利普想,這是對的。而如果她沿襲斯蒂芬原先統治時的想法,採石場應歸王橋所有。
阿蓮娜笑了。「我不敢說,我值不值得這麼感激。我可能會從這安排中受益匪淺。」
菲利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別!」他叫道,「你可別關門!」
「戰鬥進行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和國王在一起。但他最後跑掉了——我看見他騎在馬上,帶著一隊人馬,飛馳過田野。」
天剛剛亮,大多數兄弟都在地下室做晨禱,寢室里只有兩個人,八便士約尼在這個長房間的一頭掃地,喬納森在另一頭玩上學的遊戲。
「跟我來,」那教士說。
菲利普什麼都能看見,但他什麼也不懂,不清楚戰鬥正在如何進展。全都是一團混亂:閃亮的刃鋒,衝鋒的戰馬,起伏的旗幟,而那廝殺的聲音,隨風飄來,又因距離太遠而減弱。簡直讓人沮喪得發狂。有些人倒地死去,另一些人前仆後繼,但他說不出誰勝誰負。
菲利普心情沮喪。他曾經抱著一線希望:莫德千萬別獲悉他被關在這裏。既然莫德的秘書要見他,那希望就成泡影了。他絕望透頂,邁步出籠。
菲利普很高興國王還記得他的名字。「我來這裏,是因為上帝重建大教堂的工作急需我王陛下的幫助。」
菲利普該出發了。一切都已安排好。國王在林肯。菲利普有一個同行的伴侶,阿蓮娜的弟弟理查。理查身為鄉紳作戰一年之後,已經被國王封為騎士。他回家來重新裝備一下自己,現在要回到王室部隊去。
他嘴裏雖然這麼說,眼睛還是在儘力分辨著。在戰場的左翼,有些人在從山上向運河逃去。他們是身穿灰褐色服飾的雇傭軍,連菲利普都看明白了,逃跑的是國王的軍隊,而塗著花臉的部族人的攻擊部隊則在追蹤。威爾士人勝利的呼喊聲連這裏都能聽到了。菲利普提起了希望:叛軍已然取勝了!
弗朗西斯挽救了他,「不是的,陛下,他們現在沒有這個市場,」他說,「市場是非正規地開始的,但菲利普下令關閉了,他要等著拿到執照。」
「你比莫德控制著更多的領土——你可以募集到更多的軍隊,」一個上點年紀的人說,威廉認出他是休勛爵。「到南方去,集合起援軍再回來,在人數上超過他們。」
別的囚徒要幸運些。太陽升起之後,俘虜的妻子兒女和親戚開始稀稀拉拉地走進城堡,開頭還畏畏縮縮的,後來便大著膽子商談他們親人的贖金。他們和抓人的討上一會兒價,爭辯說他們缺錢,拿出廉價的珠寶或其他值錢的東西;然後雙方達成一項協議,親屬們走了,過一陣子帶回雙方商妥的贖金或物品,通常都是現金。戰利品越堆越高,木籠里漸漸空了。
「願上帝降福給你!」他在一陣洋溢的感激之情中,擁抱了她;他隨後想起來,她是個女人,就趕緊退了出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他說,「我已經技窮了。」
「在過去兩年裡失去土地的他那邊的所有伯爵和騎士。切斯特的雷納夫也在——」
林肯戰役結束已有兩個月之久,其間,莫德諸事如意。亨利主教歡迎她到溫切斯特(以此背叛了他哥哥斯蒂芬國王),還召集了主教和院長們的大會,選她為女王;如今,她正在和倫敦的教區會談,安排在西敏寺加冕的事宜。蘇格蘭國王大衛,剛好是她叔叔,已經上路來對她進行國王間的正式訪問。
菲利普在與理查四個星期的朝夕相處中,並沒有對他特別熱情。阿蓮娜的弟弟是個氣哼哼的小夥子,他痛恨漢姆雷家的人,立志要報仇;他談起話來,似乎以為菲利普有同感。其實是不一樣的。菲利普痛恨漢姆雷家,是因為他們對老百姓犯下的罪行,清除掉他們,就會對這地方好一點。而理查要是不打敗漢姆雷一家就不甘心,他的動機完全是自私的。
「把採石場給一個人,卻讓另一個人開採,純粹是製造糾紛,」她說,「採石場應該屬於一個人或者另一個人」
他轉過身去。中間的大門剛剛在關。他三步兩步跑過中殿。三名教士正在拚命關門,而更多的人則推擠著,要從窄縫中進來。菲利普趁著門還沒關上擠了出去。
主教又驚又怕,臉色煞白,兩眼直愣愣地瞪著他。他不大清楚菲利普是什麼人。菲利普曾經出於禮節,對他作過正式拜會,但之後他們就再沒說過話。這時,亞歷山大顯然總算想起了他。「這不是你的大教堂,菲利普副院長,這是我的。關上大門!」好幾個教士跑去執行他的命令。
這全都是在考驗他,菲利普得出了結論;讓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背對著敵人的弓箭手。他用國王的斗篷的皮邊抹了下眉毛。「我王陛下,每逢星期日,人們就從全郡的四面八方來到王橋做禮拜,並且在大教堂工地上不要工錢幹活。我們剛開始的時候,有幾個做買賣的男人和女人來工地賣肉餅、酒、帽子和刀子,給那些自願幹活的人。於是就形成了一個市場。現在我請你頒給執照。」
斯蒂芬對阿倫說:「我要你和你的勇敢的布列塔尼人在我的左翼打頭陣。」
菲利普知道弗朗西斯是對的。他頹然垂下雙肩,承認了失敗。他無可奈何地轉過身,走出了宮廷。
別人也望過去。「我的天,那是國王,」一個人說,別人同意了。
「是的,我的陛下。」
「不完全如此,」菲利普從咬著的牙縫中回答說,「你給了我們為大教堂開採石料的權利。但你把採石場交給了珀西·漢姆雷。如今,珀西的兒子威廉趕走了我的採石工,還殺死了五個人——包括一名婦女和一個兒童——並且拒絕我們接近那裡。」
當他們刮擦著碗底的時候,那邊的主樓里出現了一陣匆促的行動,一夥伯爵走了出來。他們走下主樓的階梯,穿過城堡的院子時,菲利普觀察到,有兩個人稍稍走在眾人前邊,並受到禮遇。他們大概是切斯特的雷納夫和格洛https://read.99csw.com斯特的羅伯特,但菲利普不曉得誰是誰。他們來到斯蒂芬的木籠跟前。
城堡佔據著內城的西南角,其西牆是城市城牆的一部分,因此,要圍著城堡轉上一圈,就得出城。斯蒂芬帶菲利普走出西門,走進了叫做新地的城郊。這裏的房子像是農舍,牆壁是泥巴牆,還有村舍般的大院子。從農舍后的田野中刮來刺骨的寒風。斯蒂芬轉向南,依舊繞著城堡走。他指著城堡圍牆上的一座小門。「我猜,我佔領這座城市時,切斯特的雷納夫就是從這裏溜出去逃掉的,」他說。
菲利普邁步上前,站到他身邊,同樣深深鞠躬。
「我一點都想不出。」
菲利普其實並沒這樣認為,但他明白,這時說實話可不明智。威廉脫口說出:「我關閉了採石場是對他的非法市場的報復!」
先前那位伯爵說:「斥候說很近。他們可能趕在你前邊到達渡口。」
他不喜歡這個主意。四年前,在溫切斯特,他曾接近過國王,雖說他得到了他所要的,但他在宮廷上卻極不自在。國王被詭計多端、厚顏無恥的人包圍著,他們爭先邀寵,實在讓菲利普看不起。他們竭力想得到不應有的財富和地位。他不太清楚他們那種遊戲,在他的天地里,獲得的最佳途徑是使自己當之無愧,而不是向給予者阿諛奉承。但如今他除了進人他們的天地,做起他們的遊戲,便舍此無他。只有國王才能恩准他開辦市場。如今也只有國王才能拯救大教堂。
「弓箭手,我估計。」南威爾士人以善射著稱。
他們到了山頂,又穿過了另一道門,這才進了內城,氣築突然大變:安靜得多,但非常緊張。緊靠他們的左邊就是城堡的進口。門洞里的鐵箍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門樓的射箭窗口裡隱隱約約地有人在移動,頂盔貫甲的哨兵在城堡的土牆上巡邏,無力的陽光在鋥亮的頭盔上映著微光。菲利普看著他們來回踱步。他們彼此不交談,不開玩笑,沒有笑聲,也沒有人倚在欄杆上向過路的姑娘吹口哨。他們個個挺直腰板,瞪大眼睛,滿臉恐懼。
「不,沒那麼快。」
為了不看她們,他抬眼去看天花板。天花板是木製的,上面有色彩鮮明的漂亮圖畫,但中殿有這麼多人做飯,這樣的天花板太容易起火了,他跟著理查穿過人群。理查在這兒似乎很自在,信心十足,向貴族爵爺們打著招呼,拍著騎士們的肩背。
幾名教士把菲利普拉開了。
接著,國王讓他十分驚詫地對他說:「要是你願意,就跟我來吧。你可以把王橋大教堂的事跟我講講。」
付錢是正常的,這一點菲利普知道,但他也知道,對一個宗教團體來說,也可以免繳。「是的,陛下,我願意付錢——除非為了上帝的最大榮耀你肯頒發給我執照,又免於收錢。」
「請讓威廉重新開放採石場,」菲利普說,「他公然對抗你,還盜竊上帝的東西。」
「天啊,感謝上帝!」菲利普驚訝地說:「弗朗西斯。」
國王在前邊,穿著嶄新的白袍,手中擎著一支蠟燭。聖餅被舉起來時,蠟燭斷了,燭光滅了。威廉嚇得直抖:這可是個凶兆。一名教士拿來一支新燭,取走斷了的那支,斯蒂芬若無其事地微笑著,但那種自然的恐怖感仍然纏著威廉,他四下張望,發現別人也有同感。
「當然。那條背信忘義的狗。」
「阿蓮娜呢?」
「我們到時候看吧。」菲利普又端詳了他一會兒。菲利普為孩子的成長著迷,他學東西的方式,他通過的一個個階段,都使菲利普由衷地高興。這種不停地表現自己會說拉丁文、會數數、會跑得很快的堅持,實在奇妙,這是不是真正學習的必然前奏呢?這一定是服從於上帝安排的某種目的的。有一天喬納森會長大成人,到那時候他會是什麼樣子呢?想到這裏,菲利普巴不得喬納森趕快長大,但那時間差不多要如修建這座大教堂一樣長。
阿蓮娜面露難色。「我會痛痛快快地把錢給你,不過,我還需要錢明年買更多的羊毛。」
「是啊,可惜還不夠。剛開始,一年也就有五十鎊左右的收人。」湯姆陰沉著臉點點頭。「這也就剛夠買石料的。」
威廉環顧四周,氣惱地看到了王橋的理查,他衣鮮甲亮,騎著一匹出色的戰馬。他和薩里的伯爵在一起。他沒像威廉那樣為國王帶來一支隊伍,但他的樣子給人以深刻印象——面孔稚嫩,雄姿英發——如果他今天做出壯舉,很可能會受到國王的青睞。戰爭不可預測,國王也難以捉摸。
莫德說:「廣你還要求有權從夏陵伯爵的採石場取石頭。」
他走過寢室,朝約尼笑笑,和假想的學生一起坐在板凳上。
他的馬鞍上插著戰斧,那侍從遞給了他一支鐵尖磨得晶亮的木杆長矛,他的武器裝備齊了。斯蒂芬嘴裏發出嘖嘖聲,戰馬乖乖地向前走去。
菲利普不清楚,弗朗西斯為什麼要複述一遍。通常,執照要參照由另一城鎮所享有的權利,不偏不倚,免去文字。菲利普得細看一下,夏陵的許可證到底是怎樣寫的。也許有限制,或者有附加的優惠。
「從上帝那兒來。所有的人都是從上帝那兒來的。」
斯蒂芬離城有四分之一英里左右時,兩名斥候催馬馳上山坡。他們看到了國王,就徑直朝他奔去。威廉擠到近處,聽他們的報告。
他轉過身來和菲利普談話,他站立的位置剛好可以越過菲利普的肩上,仔細觀察城堡。菲利普身穿貂皮鑲邊的紫斗篷,後背完全暴露給城堡的門樓,那裡隨時準備戰鬥的崗哨和弓箭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攻擊他。他卻如同雕像般地站著一動不動,準備會有箭或矛在下一時刻扎到他背上。儘管寒風徹骨,他卻津津冒汗了。
進攻者追擊著。國王軍隊的後邊,有四五十匹沒人騎的馬,由扈從們牽著,一些逃跑的人跨上馬背,催馬疾馳,不是奔回林肯城,而是奔向田野。
終於,廷臣們在他周圍空出了一片空地,使他十分顯眼,斯蒂芬再不理踩他可就太難了。他來林肯的第七天早上,他正沉思著三位一體的神奇象徵,這時意識到剛好有人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和他說話,而這人就是國王。
「我們打敗了!」瓦爾特沖他喊著,「咱們快跑吧!」
「但願如此,」菲利普熱切地說,「我當然希望如此。」
菲利普感到自己無用,但不甘心就此罷休。然而,上帝並沒有把他置於此地,保護有錢人家的財產,於是,他離開了傑克和他的同伴,匆匆朝西門走去。更多的士兵沿街跑來。混在他們中間的有好幾個矮小、黝黑、塗了花臉的人,他們穿著羊皮外衣,提著棍棒做武器,他們是威爾士部族人,菲利普想了起來,為自己和這些野蠻人來自同一國家感到羞慚。他靠在一所房子的石牆上,盡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說得好!」斯蒂芬誇讚著,還在菲利普的肩頭拍了一掌,然後轉向大教堂。菲利普這才鬆了口氣,但已經全身無力了,他走在國王身邊,每走一步,遠離一點城堡,心裏都更踏實一些。但重要的是從國王口中得到毫不含糊的許諾。這期間,隨時都會有廷臣重新圍上來的。他們經過那排崗哨時,菲利普鼓起全身勇氣說:「我王陛下,如果你肯寫一封信給夏陵的郡守——」
斯蒂芬國王把緊身衣送給了菲利普。
他們都看著他,如同他是瘋子。
斯蒂芬國王說:「他們是怎麼部署的?」
「咱們來一起喝上一杯,就把這筆交易敲定了,」她說,「我先去付車錢。」
斯蒂芬似乎充耳不聞。「我認為城堡里沒有很多人,」他依舊用沉思著的語調說,「我懷疑,他們差不多把所有的人都打發到城頭上來了,為的是顯示一下力量。市場又是怎麼回事?」
「打得怎麼樣了?」
菲利普只剩下一個希望:斯蒂芬國王在這場戰鬥中打敗。
大教堂和城堡間的空地上除了菲利普和他的伴侶再無他人,菲利普突然意識到,他們處於國王方面的士兵和城堡牆頭上哨兵的監視之下。他正處於兩軍對壘的無人地帶,這恐怕是全林肯城最危險的地點了。他向四下一看,發現理查一行人已經走開,他急忙跟了上去。
弗朗西斯說:「我的陛下,根據規定,市場必須相距十四英里以上。按照這一標準,王橋和夏陵並沒有競爭。」
斯蒂芬發出一聲吶喊,就沖了上去。威廉拔出劍,向前跑去,一邊呼叫他的人跟上。但他左右兩側的騎兵在衝鋒時呈扇形散開,把他和敵軍隔開了。
「是的。」
他們離開書寫室,穿過迴廊。這時正是學習時間,大多數修士正在讀書。少數幾個在靜思,這種活動很容易被人看做是打瞌睡,弗朗西斯就這麼猜疑地說了。在西北角上,有二十名小學生在背誦拉丁語動詞。菲利普站住腳,指點著說:「看見坐在條案盡頭的那個小男孩了嗎?」
菲利普副院長在門口站住,望著喬納森。他已經快五歲了,是個機靈又自信的孩子,那種稚氣的莊重,惹得所有的人都喜愛他。約尼還給他穿小巧的修士袍服。今天,喬納森假裝是見習修士導師,給一排假想的學生上課。「錯了,阿爾弗雷!」他嚴厲地對著空板凳說,「要是你不學會詞動,就別吃飯!」他說的「詞動」,意思是「動詞」。菲利普慈祥地笑了。就是他真有兒子,也不會更愛的。喬納森是生活中能給他單純而天真的樂趣的一件事。
「不僅如此,」那斥候說,「他們是一群暴徒,面孔塗成花臉,唱著野蠻的歌曲,拿著斧頭和大棒。很少有馬。」
更糟糕的是,他不但沒能幫成城裡的居民,很可能還拋棄了等莫德皇后成為女王後向她爭取特許的機會。他現在成了她的軍隊的囚徒。因此,這就假定了他是站在斯蒂芬國王軍趴一邊的。王橋修道院要付出一筆贖金,才能釋放菲利普。很可能,這一切會引起莫德的注意;於是她就會對菲利普產生偏見。他感到噁心和失望,內心充滿了自責。
「我不知道。」
他右邊有個人沖了過來,他的一個對手只好轉過身去,對付一個手拿砍刀的紅臉漢子,那人的模樣像是個發了瘋的屠夫。這一下就只剩下一個人需要威廉對付了。他狂暴地獰笑著,逼上前去。他的對手慌了,揮劍向威廉頭上亂砍。威廉低頭躲過,一劍刺中那人短鎖子甲下面的大腿。那人腿一彎,人就倒下了。
「是的——我還可以更快呢——」
另一個士兵拽著一個婦女的頭髮把她拖了出來。這個中年婦女大概是那猶太人的妻子。先前那個當兵的叫著:「告訴我們錢在哪兒,不然的話,我就拿劍捅她。」他撩起那女人的襯衣,用一把長匕首指著她的腹股溝。
「這就是說,我要損失一點,而你要多賺一點,」菲利普說,「不過,我明年就能繼續修建工程了。」
他看不到理查的身影。
「你沒告訴我,她這麼漂亮,」弗朗西斯說。
菲利普目瞪口呆了。一百磅!此時此刻,修道院連一百個便士也沒有啊。他從哪兒去籌這筆錢呢?要經營好幾年,市場才會有一百鎊的收人。這一致命打擊會使建造項目長期拖延。他站在那兒瞪著莫德,但她似乎又和她的宮廷女侍聊得很起勁了。弗朗西斯用臂肘捅了捅他。菲利普開口要說話,弗朗西斯在唇間豎起一個指頭。菲利普說:「可是……」弗朗西斯急切地搖起頭來。
國王神經質地大笑。「有點,」他承認說。
「記得,可是現在太晚了。我想在剪羊毛季節剛開始時就買。再說,你很快就能自己賣了。」
斯蒂芬顯見得十分高興。「你可真不錯!」他親切地說,「這下我們就比敵人有優勢了!」他用一隻手臂攬住威廉的雙肩,和他一起走進了大教堂。
「噢,是啊——書寫室可以賺回修建成本的好幾倍錢呢。」
建築匠師湯姆看見了他們,迎上前來。「你有了驚人的進展,」菲利普對他說。
修士們走出地下室,到食堂去。菲利普與他們相向而行,進了地下室,為他這次使命成功而祈禱。
「願意!」
那一天還有更多的俘虜給帶了進來,一直到傍晚時才中止。但在城堡外面,對全城的劫掠還在繼續:菲利普可以聽見尖叫聲、呼叫聲和毀東西的響聲。到半夜時分,嘈雜聲才平息下去,大概那些士兵喝了太多搶來的酒,醉得不省人事,而且強|奸和施暴過多,感到厭煩了,才沒法再破壞了。有幾個士兵踉踉蹌蹌地進了城堡,吹噓著他們的勝利,互相吵嚷著,在草地上嘔吐;最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酣睡起來。
菲利普想起來,這是他講大教堂的事的機會。但當生命處於這種危險時,他難以集中精神。他的眼睛不斷地看著城堡,目光掃過城牆,尋找著彎弓搭箭的人。
那教士向把菲利普抓到這兒來的一個士兵說:「放開那個人。」
「對不起。」
國王的哨兵立刻放他們通行,理查是人人都認識的。菲利普很欣賞大教堂的西門正面:中間是一座無比高大的拱頂人口,兩邊各有一個側拱門,雖然只有中間正門的一半大,但仍十分令人敬畏;這裏像是通往天堂的大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理應如此。菲利普當即決定,他要求王橋大教堂的西端有高大的拱門。
她點了點頭,似乎願意接受弗朗西斯根據法律條款所做的裁決。
叛軍在離國王的前鋒大約一英里遠的地方停滯不前了。能夠看見他們的密集隊形,卻無法看清細部,只能在心裏著急。威廉想弄清:他們的裝備如何;他們是士氣高昂、咄咄逼人,還是疲憊不堪、懶於出擊;甚至他們人高馬大到何等程度。他們繼續緩緩前行,但殿後的人和威廉一樣焦慮不安,都向前擠著,想把敵人看個究竟。
「我沒錢,」老人用悲哀的語調說。
「斯蒂芬國王——」
牛車卸光了,羊毛捆放得整整齊齊。菲利普和弗朗西斯走到屋外,這時,阿蓮娜正和車夫辦著手續。太陽降了下去,建築工人們朝家中走去。菲利普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了。儘管障礙重重,他還是找到了途徑,把工程堅持下去。「謝天謝地,還好有阿蓮娜!」他說。
在他右邊,鐵器相撞聲震耳欲聾,空氣中瀰漫著他所熟悉的金屬氣味。伯爵們和喪失了繼承權的人們短兵相接了。他只能看到人馬相撞,旋轉著,衝擊著,不時有人倒下。人喊馬嘶混作一團,威廉能夠聽到某個地方傷員在極度痛苦之中發出的令人心寒的可怕嘶叫。他希望理查是那些叫喊的傷員中的一個。
「等一下,」跪在地上的人說,手還握著少女的雙腿,「你是什麼人,修士?」
威廉開口了。「有,有的,在夏陵;王橋的市場搶走了生意。」
「他讓修士們給寵壞了,不過他會改正的。你和我就經歷過。」
他每天清晨就到大教堂去,隨身帶著授權修道院從採石場取石料的珍貴文件。日復一日,國王一直沒注意他。別的請願人聚在一起聊天,談起誰得寵和誰失意,菲利普躲在一邊。
威廉和瓦爾特一起徐徐後撤。國王何必這麼愚蠢呢?他想證明他勇氣十足,但這種勇氣只能讓他送命。威廉再次禁不住要拋棄國王。但王橋的理查還在那裡,堅如磐石地守住了右翼,他揮劍拼殺,像是割草般地把敵人一個個砍翻。「還不能走!」威廉對瓦爾特說,「瞧瞧國王!」
他們一步步地撤退。隨著人們認識到大局已定,沒必要再繼續冒險,戰鬥變得不那麼激烈了。威廉和瓦爾特與兩名騎士交了鋒,但那兩名騎士只滿足於把他們逼退,威廉和瓦爾特招架著。劍劍都擊得很重,但沒人遇到真正的危險。
弗朗西斯笑了。「菲利普,你瞎了!她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她足以讓一個男人放棄教士身份。」
喬納森有點茫然了。再比下星期遠的時間他就不明白了。接著又來了件他不懂的事。「去做什麼呢?」
他做完了祈禱,離開了地下室。太陽正在升起,在繼續增高的大教堂的灰色石牆上有一抹粉紅色。從早到晚工作的建築工剛剛上班,他們打開工棚,磨快工具,攪拌第一批灰漿。失去了採石場還沒有影響到工程。他們開採石頭始終比使用石頭要快,如今還有一大堆石料夠用上幾個月的。
她接著說:「道我的決定是,採石場將歸我高貴的同盟,威廉爵士所有。」
「大概有一千。」
菲利普想,這話沒人會信的。林肯城猶太人的財富是出了名的;無論如何,這人住的是石頭房子。
阿蓮娜滿眼淚水,不過菲利普弄不清,她是為弟弟送行而難過,是為九_九_藏_書他看起來這麼光彩奪目而驕傲,還是擔心他一去不復返了。也許,三者都有。一些村民也來送別,包括大多數小夥子和男孩子。理查無疑是他們的英雄。所有的修士也都來了,祝他們的副院長一路平安。
菲利普吼著:「住手!」
菲利普的希望化做灰塵。
莫德聊夠了天,才不可一世地轉臉面對著他們,似乎是在說:瞧瞧你們是多麼無足輕重,連我的宮廷女侍都比你們優越。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了一會兒菲利普,直看得他發窘,然後才開口說話:「我說,弗朗西斯,你是不是把你孿生兄弟給我帶來了?」
跟著,一小群人就聚到了門外,男男女女拍打著大門,叫喊著讓他們進去,但教堂里沒人應聲。
「他不該那樣行事的,尤其是他想要我封他做夏陵的伯爵斯蒂芬沉思著說。菲利普感到了希望。但過了一會兒,國王卻說該死,我要是能看到一條進人這座城堡的路該多好。」
那人激動了。「感謝陛下!」
阿蓮娜走出倉房,上了鎖;隨後,他們走進了她的住房。這所房子很大,有一間主室,還隔開一間卧室。角落裡有一個啤酒桶,屋頂上弔著一整條火腿,桌上鋪著白色的亞麻布。一個中年女僕從一把長頸壺裡為客人往銀質高腳杯中倒葡萄酒。阿蓮娜的日子過得挺舒服。菲利普想不通,既然她這麼漂亮,為什麼不找丈夫呢?她並不乏追求者,全郡所有合格的年輕小夥子都曾向她求婚,但她一概加以拒絕。他對她感激不盡,一心希望她幸福。
午後不久,囚徒們有了飯吃。是為作戰的人提供的正餐剩下來的冷食,但他們立刻撲過去狼吞虎咽起來。菲利普退到後邊,讓別人吃掉了大部分,因為他認為飢餓是需要不時抵禦的一個基本弱點,並把被迫齋戒視為一次苦修的機會。
這就是說,他必須去見國王。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驚訝的低聲議論,斯蒂芬國王本人也露出吃驚的樣子。大家原先都以為菲利普會放棄要求。菲利普幾乎立刻就後悔沒改變主意,但此刻只好聽天由命了。
在菲利普的右邊,從城堡大門過去不出四分之一英里,就是大教堂的西門,菲利普立刻看到,儘管離城堡很近,但教堂還是被當做了國王的軍事總部。一排哨兵封鎖了教士住所和教堂之間的窄路。哨兵身後,騎士和士兵在大教堂的三個門洞中進進出出。墓地成了兵營,搭著帳篷,砌著爐灶,馬匹啃著草皮。這裏沒有修道院的房舍,林肯大教堂不是由修士,而是由教士會的教士攀管的,他們住在教堂附近的普通民房裡。
菲利普開始明白他的目標何在了。「我們能嗎?」
越過斯蒂芬的軍隊再往遠處,運河一線看得不那麼清晰了,與護堤灌木叢混成一片,那裡的叛軍密密麻麻地布滿田野。起初他們看起來像原地不動;後來,等他過一會兒再看時,他們已經近多了;這時,如果注目而視,他就能辨出他們的運動。他不清楚他們有多強的兵力。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雙方旗鼓相當。
威廉不知道該激動還是該害怕。被選中和國王站在一起是莫大的光榮——母親會滿足的一一但這就把他置於最危險的境地。更糟糕的是,他要步戰。這還意味著,國王將能眼盯著他,判斷他的表現。他得做出無畏的樣子並且主動和敵人作戰,這和他推崇的避開麻煩、只在迫不得已時才戰鬥的戰術是大相徑庭的。
威廉一時間很是自得,他的恐懼消失了。他吼著:「上吧,你們這些狗!」
「該死——比我們還多一百。」
他的部下聚集在他周圍。瓦爾特和往常一樣,緊隨他身邊,這是一個堅實有力的保障。還有丑鬼格瓦斯,斧頭休和骰子麥爾斯也在左右。死在採石場的吉爾伯特的位置已由聖克萊爾的吉羅姆所頂替,這個年輕人長著稚嫩的面孔,性格卻很陰險。
菲利普不笑他。「這聽起來有點像拉丁文,可是並不怎麼對。見習修士的導師奧斯蒙德兄弟會教你說準確的。」
「開設你們自己的羊毛集市。」
弗朗西斯連忙說:「我的陛下,菲利普副院長自然認為,覬覦王位的斯蒂芬的一切詔令都是無效的,除非你加以認可。」
那教士微笑著,說:「我要讓他出乎你的意料。」
威廉看出了其中的明智之處:以雇傭軍對付威爾士的冒險者,讓不可信的和無紀律的人相互廝殺。
喬納森抬起臉來,菲利普親了親那柔嫩的臉蛋。「再見,神父。」喬納森說。
「哦,講了。」
威廉仔細地觀察著地形。雖然城南的小山陡峭地直通河邊,城西這一帶,長長的山脊卻緩緩地落向平原。威廉立即看出來,斯蒂芬選擇了有利位置保衛城鎮,因為無論敵人怎樣接近,他們總會處於國王軍隊的低處。
菲利普莫名其妙了。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個教士。顯然,他的名字從先前城堡總管編好的名單中給挑了出來。可是為什麼呢?他能出木籠是求之不得,但他並沒有準備過早高興一他不知道等著他的是什麼前景。
弗朗西斯插口說:「可是你們能的。」
戰鬥會這麼迅速地結束嗎?叛軍雖在兩翼推進了,但中軍還呈膠著狀態。斯蒂芬國王周圍的人比兩翼拼得更凶。他們能力挽狂瀾嗎?也許斯蒂芬和格洛斯特的羅伯特要親自決戰。有時候,雙方主帥的單打獨鬥會最後定局,而不論戰場上其他地方的勝負。這場仗還沒打完。
他們走過村中狹窄的街道,向從門洞中往外看的人揮手致意,然後便緩緩地跨過木橋,上了田間的大路。過了一會兒,菲利普回頭望去,看到正在升起的太陽,透過蓋了一半的新的大教堂東端的窗洞,照射進去。如果他的使命失敗了,將永遠蓋不成大教堂了。他經歷了那麼多才把它蓋到了這個程度,他已經無法忍受失敗的念頭。他轉回來,一心看著前頭的大路。
威廉知道,用這種論據勸說斯蒂芬是無濟於事的,國王要是再沒點勇戰精神,可就一無所長了,「人數太接近了?」他嘲弄地重複了一遍,「我贊成公平作戰。」他拉了拉指背上有鎖甲的皮護手。那侍從還給他一面蒙皮的木製長盾。他把盾帶繞過脖頸,用左手握好盾牌。
另一方面,理查今天也可能戰死沙場。那將是多大的一件幸事。威廉平素對女人的慾望也沒有這一願望大。
「啊。」那渺茫的希望也破滅了。菲利普的問題是不會那麼輕易地可以解決的。
當他聽到採石場的事件時,心都碎了。死了五個人,其中一個是小女孩!他當時躲進居室里,孩子似的哭了一場。他們五個人被威廉·漢姆雷和他野獸般的部下殺死了。菲利普認識這五個人:夏陵的哈里,原先是珀西老爺的採石工;黑臉奧托,從一開始就負責採石場的深膚色漢子;奧托英俊的兒子馬克;馬克的妻子阿爾文,她在晚上用手鈴敲樂曲;還有小諾瑪,奧托最疼愛的小孫女。這些好心眼的、敬奉上帝的、辛苦工作的人,他們有權期待老爺們給予的和平和公道。威廉卻像狐狸殺雞似的屠戮了他們。這足以讓天使落淚的啊。
菲利普的心往下一沉。沒有免費采來的石頭,大教堂的建造不會如此順利地開展。在菲利普沒法弄錢買石料時,建造進度要放慢下來。這一切全都因為這個乖戾女人的信口開河!真讓他怒火中燒。威廉說:「感謝你,陛下。」
一個雇從牽來了他那匹備好鞍的馬。在斯蒂芬要上馬的時候,大教堂西端的門邊出現了一陣驚慌,一名騎士渾身泥污、鮮血淋漓,跑人中殿。威廉模模糊糊地預感到這是壞消息。那人向國王鞠躬時,威廉認出來他是愛德華的一個部下,剛才被派去守在渡口的。「我們太遲了,陛下,」那人粗啞的聲音說,一邊還喘著氣,「敵人已經過河了。」
這時還沒有太陽,但隨著天大亮,空氣稍稍暖和了一些。菲利普的難友們一個接一個醒了過來,發著痛苦的呻|吟。大多數人至少給打得渾身青腫,僅靠木籠的頂棚和木柱遮擋,度過這一寒夜,覺得更難受了。有些是城裡的有錢人,有些是在戰鬥中被俘的騎士。當人們大多醒來時,菲利普問:「誰看見王橋的理查出了什麼事嗎?」他為了阿蓮娜的緣故,希望理查能夠倖免一死。
「這還是最起碼的,」菲利普激動地說,「一個羊毛集市在一星期之內的收入,可以抵得上星期日市場全年的收人。我們今年不成了,當然——沒人會知道。但我們可以在今年的夏陵羊毛集市上,把消息傳出去,說我們準備在明年開設我們自己的羊毛集市,並且要確保所有的買主都知道日期……」
菲利普的精神為之一振。市場收入抵不上石頭,但總是大有幫助。這意味著他又要像剛開始那樣四處湊錢了,不過他能堅持下去。
「我們多年來一直有開採權,但威廉最後趕走了我們的採石工,還殺了五個——」
菲利普站在大教堂的屋頂上,他可以看見林肯如同一張地圖展現在眼前。這座老城圍繞著位於山頂的大教堂。這裏街道筆直,花園整齊,西南角上坐落著城堡。新建的城區喧鬧而擁擠,佔據著向南伸展的陡坡,在老城和威特姆河之間展開。這一帶平時熙熙攘攘,一派生意興隆景象,如今卻如同蒙上了罩棺布一般籠罩著恐懼的死寂。人們都站在自家屋頂上觀看著戰鬥。河從東邊流過來,繞過山腳,然後擴大成巨大的天然港,叫做布雷菲爾德塘,四周碼頭環繞,港中擠滿了船隻。一條名為弗斯代克的運河從布雷菲爾德塘向西流去——菲利普聽說,會直通特朗河。從高處鳥瞰,菲利普驚訝這條河何以能夠筆直地流上幾英里。人們說,這河是古代開鑿的。
「雷納夫和切斯特的騎士組成中軍,陛下,」那斥候說起來,「他們是步兵。」
「威廉,我的孩子!」國王說,他的語氣就是同他的戰士常用的那種開心口吻,「你來得正是時候!」
「雷納夫在中央?」斯蒂芬說,「似乎他倒是頭目,而羅伯特反倒不是。」
「我很抱歉,陛下,我在靜思,」菲利普說著,補著鞠了一躬。
菲利普說:「我不要看見這種事情!」他站起身,抓住強|奸者的頭髮,把他從少女身上拽開。那傢伙痛得直叫。
菲利普興高采烈。退卻從國王軍隊的中軍開始,漣漪般向兩翼擴展。幾次眨眼的時間,王室的全部軍隊就崩潰了。這就是國王不秉公辦事的報償。
「他都這麼大了!」
阿蓮娜動著腦筋,慢慢地說著:「我現在出的價比你等到明年能夠得到的價要稍低一些。更主要的,羊毛的價格從現在到明年可能會漲——自從我幹這一行,年年都漲價。」
屋裡還有一個教士,面火背門站著。他和菲利普有著同樣的矮小矯健的身材,同樣的黑髮,不過他的頭髮沒有剃,也沒有變灰,那是個非常熟悉的背影。菲利普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好運,他的臉上綻出了開心的笑容。
「把他帶到城堡里去,約翰,」地上的那人說,他還坐在少女的身上。他似乎是個頭目。
喬納森知道這還不是答案。「可是以前我在哪兒?」他追根問底地說。
「真的。聽著:Omniuspluviusbuviustuviusnominepatriamen.」
弗朗西斯在菲利普帶他參觀王橋修道院時,印象極深。「十年前我來過這裏,那時候簡直像個垃圾堆,」他毫無敬意地說,「你確實賦予了這裏新的生命。」
弗朗西斯簡直敬服了。「你完成了這一切,菲利普,」他說,「書寫室、學校、新教堂,甚至還有鎮上的這些新住宅——是因為你的作為,才有人來這兒住的。」
有兩個人接替了那個倒下的騎士的位置,同時向威廉攻擊。他抵擋住了他們倆,但被迫連連後退。
威廉又受到了攻擊,這次的敵人是個身披輕甲的小個子,他動作極其靈敏,手中的劍在日光下閃閃耀眼。當他們的武器相撞時,威廉知道他遇上了強勁的對手。他又一次發現自己處於守勢,重新擔心起自己的生命,而他既然知道這場仗要敗,也就泄了氣,沒有戰鬥意志了。他抵擋著劍劍指向他的劈刺,心想著要是能有一劍有力地刺穿那人的甲胄就好了。他看準一個機會,揮動他的劍。那人邊躲邊劈,威廉感到左臂發麻。他受傷了。他嚇得直噁心。他在對方的攻擊下連連後退,覺得腳下不穩,古怪極了,猶如大地在他下面搖晃。他的盾牌鬆鬆地垂在頸下,他那不吃勁的左臂已經握不住盾牌了。那小個子敵人覺察到自己的勝利,加緊了攻勢。威廉看到死亡在即,內心充滿了垂死的恐懼。
斯蒂芬沒有立即回答。他們下山,朝城堡的西南角走去,並且抬頭看著堡中的主樓。從他們的位置看去,那裡簡直堅不可摧。就在城角下,他們轉身進了另一座城門,沿著城堡的南側,走在城市的低處。菲利普又感到危險了。城堡里的人不難推斷出,這兩個繞著城堡走路的人,是在偵察,因此也就成為捕殺的目標,尤其是身穿紫色斗篷的人。為了轉移自己的畏懼心理,他打量起城堡中的主樓。牆上有些小孔,是廁所的便池出口,衝出來的排泄物和髒東西就落到圍牆下面的壕溝里,直到腐爛發霉。難怪這裡有一股惡臭呢。菲利普憋著不敢喘大氣,他們連忙走開了。
恐懼和激動使得威廉感到舒心。如果國王今天獲勝,威廉的名字將永遠和這一勝仗連在一起,人們會說,是他帶來了增援部隊,扭轉了局勢。要是國王打敗了……什麼事都會發生的。他在冰涼的石頭地面上打了個冷戰。
「這麼說,你已經有了這個市場了?」她厲聲說。
那人揮動斧頭,但菲利普趕在最後一刻推開了他。斧刃撞到了石頭地面上,離眼看要成犧牲品的人腦袋一英尺遠。揮斧的人穩住身形,驚奇地瞪著菲利普。菲利普回瞪著他,竭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發抖,心裏想著要是能記起一兩個威爾士話的字眼就好了。在他們倆誰都沒動的時候,另兩個追兵趕到了,其中一個撞到菲利普身上,把他摔倒在地。這可能反倒救了他一命,這是他事後才意識到的。他清醒過來之後,別人早已把他忘了。他們正以難於相信的野蠻手段屠殺那躺在地上的可憐年輕人。菲利普慌忙爬起來,但已經為時太晚。他們的鎚子和斧頭紛紛砸到那具屍體上。他抬頭望天,氣憤地高叫:「既然我救不了任何人,又何必把我送到這裏呢?」
「想得好,愛德華!」斯蒂芬說,「帶著你的人到那個渡口去,看看能不能守住。你還需要有弓箭手的。」
那位母親轉過臉去,抽泣起來。
菲利普精神一振:這大概是上帝的旨意!
那兩個人中的高個子回答了。「我沒打算讓你戴著木伽過夜。我下令允許你走動,但那道命令沒人服從。不過,你看來像是死裡逃生了。」
菲利普第二天沒有和斯蒂芬國王說成話,第三天也沒有,第四天仍沒有。
「沒有贖金,我幹嗎要放他?」那人不服氣地還在頂撞。
四個人站在那裡恭候:威廉和他的支持者沃爾倫主教,而菲利普副院長則有他的保證人弗朗西斯。這是菲利普第一次見到莫德。她的外貌並沒有使他消除疑慮:儘管她有王室的風範,但他認為她顯得輕浮草率。
菲利普向他們喊道:「你們沒看見他在做什麼嗎?」
「我會失去和格洛斯特的羅伯特在戰場上面對面作戰的機會的斯蒂芬說兩年來,他一直在迴避我。如今我總算有機會一勞永逸地對付這個叛逆了,我可不打算只是因為人數太接近了,就撤出戰爭!」
那個剛剛殺了那位父親的人,舉劍向菲利普刺來。
「那就親我一下,說聲再見吧,」菲利普說。
「我們的情況不同,」菲利普說,「人們來參加祈禱,並且在工地幹活兒,同樣也做買賣。」
「我們這會兒撤退,沒什麼可損失的,」休還在堅持,「我們甚至連這座城堡都沒佔領。」
突然,瓦爾特出現在他身邊。
阿蓮娜在倉房裡,正監督著工人從一輛高高堆著羊毛口袋的牛車上往下卸貨。她穿著一件錦鍛皮袍,就像莫德皇后穿的那種款式,她的頭髮束到上邊,外面罩了一頂白色亞麻布高帽。她像往常一樣神色威嚴,那兩個卸車的漢子沒有二話地聽從著她的指揮。大家都尊敬她,不過——說來奇怪——她並沒有親密的朋友。她熱情地問候菲利普。「我們聽到林肯之戰的情況時,都很為你擔心,怕你給殺死!」她說。她的目光流露出的是真心真意的關心,菲利普深受感動,感激人們為他https://read•99csw•com操心。他把她介紹給弗朗西斯。
威廉·漢姆雷和別的騎士及伯爵跪在中殿,戰馬在側道里踏蹄噴鼻,他在提前為當天的殺戮獲得寬恕。
「莫德給了你同夏陵一模一樣的權利。我親自給你寫的特許證。既然夏陵能夠開設羊毛集市,你們就也能。」
他們沿著工地的北邊走著,大多數熟練的建築蒔都在這裏工作,他們坐在板凳上,用鎚子和鑿子把石頭雕刻成形。菲利普在一個匠人的身後停下來,研究著他的工作。這是一個柱頭,就是立在柱子頂部的大塊的、伸出的石頭。那工匠正用一柄輕錘和一把小鑿,刻著柱頭上的葉子模型。葉子雕得很深,十分精緻。使菲利普吃驚的是,他發現那個匠人是年輕的傑克,湯姆的繼子。「我還以為傑克還在學呢,」他說。
菲利普站在原地,眼看著他們走了。他備受煎熬,剛要成功,但最終威廉的部隊比正義更管用,他痛苦地想。剛才幫國王脫下修士袍服的廷臣,向菲利普伸手遞過袍服。菲利普接了過來。那廷臣隨著國王及其部下進了大教堂。菲利普穿上了他的修士袍服。他深感失望。他望著大教堂的三座巨型拱門。他曾希望在王橋建起同樣的拱門。但斯蒂芬國王站到了威廉·漢姆雷的一邊。國王面臨的是直截了當的選擇:菲利普的正義和威廉的軍隊。他受的考驗算是白費了。
阿蓮娜成了絕頂出色的羊毛商。她不再把羊毛出售給菲利普,而是直接和佛蘭芒主顧做生意。實際上,今年她打算買下修道院生產的全部羊毛。她出價比佛蘭芒人要少些,但菲利普可以早些拿到錢。他拒絕了她的建議。不過,這倒是她成功的一種標誌,說明她拿得出錢。
第三個士兵舉起了棍棒。菲利普眼看棒子打了過來,但已躲閃不及。棒子打到他頭上。他感到一陣極度疼痛,接著,眼前變得一片漆黑,他失去了知覺,摔倒在地。
「羊毛怎麼樣?」
「沒關係。我想借你的衣服一用。」
別的廷臣都安靜下來,觀望著,不知會出什麼事。
「我已經試過了。猶太人不肯再多借給我,我在溫切斯特的時候就問過了。他們要是認為你還不起,就不肯借給你錢。」
斯蒂芬拿起自己的斗篷,那是一件鑲了白色皮邊的紫色大氅。「穿上這個,」他對菲利普說,「你會把他們的箭矢從我身上引開。」
威廉的一個騎士在他面前倒下,使他突然陷於戰鬥的核心。
天空由黑轉灰時,主教在大教堂里做了彌撒。馬匹已經備好鞍子,騎士已經穿好鎧甲,戰士已經吃得很飽,烈性葡萄酒灌下他們的肚子,好讓他們一心一意地廝殺。
「是啊,可是瞧瞧那個吧。」湯姆指著修道院的東北角,從採石場采來的石料就堆在那兒。通常總有幾萬塊石頭成排地放著,如今只剩下了零散放著的二十五塊了。「不幸的是,我們的驚人進展意味著我們用完了已存的石料。」
菲利普禮節性地擁抱了他的助手雷米吉烏斯,並同米利烏斯和卡思伯特更熱情地告別,然後便跨上了他的馴馬。他很快地想到,他要騎在硬鞍上走好長時間呢。他高高騎在馬上,向大家祝福。他和理查並肩騎馬出了修道院的大門,修士、建築工和村民揮手說著再見。
他們經過了一個有很多船的大湖,然後在山腳下又渡過了構成城市南界的河。林肯顯然靠船才能維持。橋旁有一個魚市。他們穿過了另一道有守衛的城門。這時他們才離開了延伸的城郊,進人了擁擠的城市。一條狹窄卻難以想象地擁擠的街道,在他們面前陡直地通往山上。兩旁鱗次櫛比的房屋部分或整個是石頭建的,這是一種相當富裕的跡象。山很陡,大多數住宅的主層都是一頭高出地面好幾英尺,另一頭又低於門面。在下坡那頭下面的那塊地方,毫無例外地都是讓人們工作的地方或作坊。唯一的塊塊平地都是緊靠教堂的墓地,每塊平地上都有個市場:買賣糧食、家禽、羊毛、皮革及其他。菲利普和理查,以及理查的小小隨行隊伍,在城中居民、士兵、動物和車輛的稠密人群中開路前進。菲利普驚奇地發現,腳下是石頭。整條街都是鋪過的!他想,這地方可真夠富的,街上竟然鋪石頭,彷彿這裡是宮殿和大教堂。地上由於有垃圾和動物糞便仍然很滑,但比起冬天其他大多數城市中遍地淌泥的街道來,這裏要好得多了。
菲利普為他們悲悼之後,就到夏陵去要求正義。郡守直截了當地拒絕採取任何行動。「威廉老爺有一小股隊伍,我怎麼能逮捕他?」尤斯塔斯郡守當時這麼說,「國王需要騎士和莫德作戰——要是我把他的一個最能打仗的人關起來,他會怎麼辦呢?要是我控告威廉犯有謀殺罪,我不是被他的騎士當場殺死,就是事後被斯蒂芬國王當做叛逆處以絞刑。」
威廉遭到一個手持戰斧的大漢的攻擊。他沒命地躲著,突然擔心起自己的生命來。戰斧每揮一下,他就往後跳一步,畏懼地意識到:國王的全部人馬都和他一樣節節敗退著。在左翼,威爾士人又沖回山上,還令人難以置信地邊沖邊扔石頭。這種戰法雖然可笑,但很實用,因為威廉此時不得不分心去躲避石頭,同時還要抵擋那個揮戰斧的大漢。似乎敵人比原先多得多了,威廉絕望地感到,這場仗眼看著就要輸了,他自己也有喪命的危險,這時,一陣歇斯底里的恐懼湧上喉頭。國王這會兒該逃掉了。他何必還要打下去?這簡直是愚蠢——他會給殺掉——他們全會給殺掉的!威廉的對手高高舉起戰斧。威廉的戰鬥本能一時佔了上風,他不再像剛才那樣後退,相反,他向前一躍,直向那大漢的面孔剌去。他的劍尖插|進了那人下頦下邊的脖子。威廉用力一捅到底。那人的眼睛閉上了。威廉謝天謝地地鬆了口氣。他抽出劍,向後一跳,躲開從那死人手中落下的戰斧。
菲利普心想,到此為止,事情還是朝著我們的路走的。
菲利普的頭腦轉到了昨天戰鬥的含義。是不是意味著戰爭已經結束了呢?恐怕是的。斯蒂芬有個王后,叫瑪蒂爾達,她可能還要打下去。她是布洛涅的女伯爵,在戰爭開始不久時,就帶著她的法蘭西騎士奪取了多佛城堡,如今還代表她丈夫,控制著肯特郡的大部分。然而,在斯蒂芬關押期間,她很難得到貴族們的支持。她或許可以堅守肯特一段時間,但不大可能取得進展。
「我王陛下。」
「我想是的。」那教士被這問題問得十分詫異,「你知道你要去見誰嗎?」
「我王陛下。」一個騎著黑色戰馬的深膚色的人舉起了他的長矛。這個威廉是另一支雇傭軍的頭目,他們都是佛蘭芒人,據說要比布列塔尼人可靠些。
林肯的居民們匆匆離開屋頂。兒童和牲畜給圈到了一起。一些人躲進了自己的房子,關上百葉窗,閂上門。湖上的船隻倉皇開啟,一些居民試圖從水路逃跑。人們開始跑進教堂,在裏面避難。
「感謝你,我王陛下,」理查說。
莫德說:「這場爭議之所以出現,全是因為斯蒂芬原先統治太昏庸。」沃爾倫主教這才第一次開口。「陛下,我完全同意你這種看法,」他圓滑地說。
「為什麼我事先沒得到消息?我向四下都派出了人!」
這對王橋是個好消息;或者確切地說,如果菲利普可以獲釋並且沒被打上斯蒂芬的支持者的印記,這將是個好消息。
「真棒!」菲利普說,「真的很棒。」
「不壞,」菲利普說,「不過,奧斯蒙德兄弟會教會你更多的。你在教室里要坐著不動,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他被書寫室深深吸引了,那是菲利普在倫敦期間,湯姆蓋好的。書寫室毗鄰會議室,房間小巧,卻有大扇的窗戶,室內有通煙囪的壁爐,一排書寫桌,還有一個橡木大書櫥。四名兄弟已經在裡邊工作了,他們站在桌旁,用鵝毛筆在羊皮紙上書寫著。三個人在抄書:一個在抄《大衛詩篇》,一個在抄《馬太福音》,一個在抄《聖本篤戒律》。另外,蒂莫西兄弟在撰寫一部英格蘭歷史,雖說他早已開始撰寫世界的創建,但菲利普擔心,這位老人恐怕永遠難以完成了。書寫室不大——菲利普不願從大教堂調用太多的石料——卻是個溫暖、乾燥、明亮的地方,很適合書寫之用。「修道院存書太少,實在有失體面,而且書又貴得出奇,我們只有這樣來增加自己的藏書了,」菲利普解釋著。
「我巴不得我們能讓佛蘭芒羊毛商到這兒來收購。那樣對我們省事得多,用不著把我們的羊毛全運到夏陵去了。」
「我還不明白怎麼辦」
菲利普說:「但夏陵離王橋有二十英里遠呢!」
他尾隨著那教士穿過大門。圓形的石頭主樓里,沿牆排著一圈兩層的住房,中間是一個小天井,還有一口水井。那教士帶著菲利普走進其中一所住房。
「我是,」菲利普說。
威廉向左邊望去,膽戰心驚地看見布列塔尼人在野蠻的威爾士部族人的棍棒和斧頭下退卻了。威爾士人狂呼濫叫,你推我擠,迫不及待地向敵人衝殺。他們大概貪婪地想掠奪這座富裕的城市。而布列塔尼人只有再拿一星期的錢這點油水刺|激他們前進,在戰鬥中取了守勢,便節節敗退了。威廉感到厭惡。
他們穿過軍營時,菲利普身上那件貴重的斗篷引來了好奇的目光,人們猜想他一定是個貴族,但又奇怪不認識他。那目光讓他有罪惡感,如同他是個什麼騙子。沒人去看斯蒂芬。
她轉向威廉。「威廉·漢姆雷爵士,在林肯戰役中英勇抗擊我軍,如今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他四下張望,竭力想弄清發生了什麼情況,但全然是一片混亂,由於沒有騎馬,他只能看到身邊的情況。右翼的伯爵們似乎已開始向敵人衝鋒。可以推測,對面的部隊,羅伯特伯爵的被剝奪了繼承權的貴族所組成的軍隊,也以類似的方式呼應著,編隊衝鋒。幾乎是頃刻之間,左翼升騰起一聲叫喊,威廉轉過臉去,看到布列塔尼雇傭軍中的騎兵正刺馬向前。在敵軍的相應陣容中當即響起一片令人膽寒的吶喊——那粗啞的叫聲大概是威爾士的暴徒們發出的。威廉看不清誰佔了上風。
「我是圭內斯的菲利普,王橋的副院長,我以上帝的名義命令你放開這姑娘,要是你們還希望你們靈魂不朽的話。」
這一裂痕已經彌補過了,但斯蒂芬國王不再熱衷聽取神職人員的請願,因此菲利普只好等下去。他利用這段時間思考。他當上副院長以後,就很少有時間這樣靜思了,他很渴望現在能有這樣的機會。如今,他突然有好幾個小時無事可做,於是便用來深思。
威廉第一次不贊同國王的部署了。只要可能,騎在馬上總要好些。但據說對面的雷納夫所率的部隊是步兵,而斯蒂芬那種過於標榜的公平競爭意識,迫使他在平等條件下同敵人會戰。
菲利普拉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你這麼做,阿蓮娜,你就挽救了大教堂了,」他熱切地說。
亨利主教得到王橋的沃爾倫主教的有力支持;根據弗朗西斯的消息,沃爾倫說服了威廉·漢姆雷改換門庭,宣誓與莫德結盟。此時,威廉前來領賞。
「敵人正在迅速接近,陛下,」一個斥候說。
那教士轉過身來。他有一雙和菲利普一樣的亮晶晶的藍眼睛,而且也在咧嘴笑著。他伸出雙臂。
那騎士正和一姑娘說話,用一個利落的動作脫下緊身衣,向國王鞠了一躬,把衣服罩上,然後還向那姑娘做了個粗俗的姿勢。他的朋友們歡聲大笑。
在東南角上另有一座小些的塔樓。這時,菲利普和斯蒂芬已經走過了城堡的三面。菲利普不知道,斯蒂芬是否已經忘掉了他的問題。他擔心如果再問,國王可能會覺得他逼得太緊而給惹惱了。
「幾年前我就把那個採石場給了你了,對不對?」斯蒂芬國王說。
「很近。最多一天——」
阿蓮娜說:「咳,那可太棒了——我們用不著把這些羊毛運到夏陵去了。我們可以在這兒做生意,把羊毛直接海運走。」
第一個當兵的把劍收入鞘里,說:「到角落裡去,和那女人待在那兒,那才是你的地方。」
聖誕節時,這座城市曾被切斯特的雷納夫佔領,他是英格蘭北部最強有力的人物,還是莫德皇后的親戚。斯蒂芬國王立即奪回了城市,但雷納夫的軍隊還控制著城堡。菲利普和理查走過時才聽說,此時林肯正處於城裡有敵對雙方安營紮寨的特殊地位。
弗朗西斯說:「和夏陵同樣的市場開設權,陛下?」
「他和誰在一起?」
菲利普一直默默地聆聽著這一切,心裏感到不妙。他肯定,他已經說得斯蒂芬眼看就同意了,可是如今國王的心思又不在了。但菲利普並不想放棄。他還穿著國王的紫色斗篷。他從肩上脫下來斗篷,遞過去,說:「大概我們倆得換回衣服了,我王陛下。」
「夠怕的,」菲利普直言相告;接著,他由於害怕,反倒不顧後果了,於是硬著頭皮反問:「你呢?」
地下室里是一間作坊,一名老修士正在教兩個年輕修士,怎麼展開羊皮,做羊皮紙,怎麼製造墨水,怎麼把羊皮紙裝訂成冊。弗朗西斯說:「你還可以賣書嘛。」
湯姆的親生兒子阿爾弗雷德已經當了建築匠,有他自己的一幫學徒和壯工了,但菲利普知道,阿爾弗雷德和他帶的那幫人並不做精緻的活兒。菲利普不清楚,湯姆心裏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
他因為至今還沒和敵軍交過一下手而不快。他周圍是他屬下的騎士,他前面是布列塔尼人和伯爵們的馬匹。他向前推進,稍稍突出一些,到了國王的一側。到處都是格鬥,馬匹受傷倒地,人與人徒手搏鬥,長劍嘯鳴,震耳欲聾,血腥味令人作嘔;但威廉和斯蒂芬國王此刻已經陷進了死亡圈。
阿蓮娜神情非常莊重。「你曾經救過我一次,是吧?」
喬納森皺起了眉頭。在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小臉蛋上皺起眉挺好玩的。「我總得有個地方待著啊。」
威廉又一次沒有敵手了,他站著不動,喘著氣。有一陣兒,他曾以為國王的軍隊就要垮了,但他們重新聚集起來,此刻,兩翼看來都佔了上風。他向右邊望去,想弄明白是從哪兒衝來的人,分散了他的一個對手的注意力。他看到原來是林肯的居民在拚命和敵人作戰,實在令他驚訝。也許他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可是,在伯爵們從那一翼潰逃之後,是誰把他們集合起來的呢?他的問題有了答案:他看見騎著戰馬的王橋的理查正在督促鎮民們向前。威廉感到老大不痛快,他的心沉下去了。要是國王看到理查這麼勇敢,就會使威廉的全部工作成為一場徒勞。威廉朝斯蒂芬那邊望去,剛好看到國王與理查目光相遇,國王還揮手鼓勵理查。威廉憤憤然地罵了一聲。
斯蒂芬一經提醒,樣子很慍怒。他抖肩披上斗篷,剛要說話,這時又有人說話了。
「要是我們不關門,我們就會給殺死的!」亞歷山大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希望如此。」
「我已經會拉丁文了。」喬納森吹牛說。
斯蒂芬說:「你也在我左翼,但列在阿倫的布列塔尼人背後。」
囚徒們被帶到城堡里,關進木籠。木籠都造得很結實,猶如一座座小房子,每個木籠有六英尺長、三英尺寬,比人頭稍高一點,四面是密密的木柱,看守可以看見裏面。平日這種木籠用來關盜賊、殺人犯和異端分子,一個籠子里只關一兩個人。如今,叛軍把八九個人關進一隻籠子,還有很多人關不進。多餘的俘虜都給用繩子捆在一起,趕到院子的一個角落裡。他們本可以輕易地跑掉,但沒人逃,大概是因為在這裏比在城裡反倒安全些。
「你都快五歲了。下星期你就過生日了。你是元旦到我們這兒來的。」
這河邊就是戰場。菲利普遠眺著斯蒂芬國王的軍隊零散地湧出城,緩緩地在山脊上形成了三個整齊的隊形。菲利普看得清楚,斯蒂芬把伯爵們的部隊置於右翼,因為他們都穿著紅色和黃色緊身衣,旗幟鮮明,色彩奪目。他們也最為活躍,來回馳騁,下達著命令,參謀並制定著計劃,國王左邊的隊伍,布置在從山脊到運河的緩坡上,服飾灰褐一片,馬匹很少,不慌不忙,保存著實力,他們一定是那些雇傭軍。
他們來到縱貫全城的主要大街,又拐了一個彎,但菲利普還沒來得及感到輕鬆,他們已經穿過另一座城門,進了內城,過了不久,他們就到了大教堂和城堡間的無人地帶。國王竟然停下腳步,菲利普嚇慌了。
「我會數數read.99csw.com,」喬納森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斯蒂芬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一位廷臣從國王身後走上去,幫他脫下修士袍服。菲利普把那件王袍遞過去,說:「陛下,你看來對我的要求已經想好了。」
似乎在回答他,他聽到從附近一所房子里傳出一聲尖叫。那是一座木石結構的平房,不如周圍的其他房子那麼值錢。門還開著。菲利普跑了進去。裏面有兩間屋子,由一道拱門相連,地上鋪著草。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擠縮在屋角,驚懼萬分。三個士兵在房間當中,面對著一個小個子的禿頂男人。一個十八歲的少女躺在地上。她的衣服已經被扒光,那三個士兵中的一個正跪著,俯在她胸口上,劈開她的雙腿。禿頂的男人顯然竭力阻止他們強|奸他女兒。在菲利普進屋的時候,那位父親正撲向一個士兵。那士兵甩開了他。那位父親跌跌撞撞地往回退。那士兵把劍刺進那位父親的腹部,屋角的女人失魂落魄地嚎叫起來。
繩子右邊又有一排衛兵,然後是一群廷臣,再往裡是一圈伯爵,中心的木頭御座上坐著斯蒂芬國王。自從菲利普五年前在溫切斯特見到他以來,他已經老了許多。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有了憂慮的皺紋,他茶褐色的頭髮已經有點發灰,一年的作戰使他更瘦了。他似乎在和伯爵們親切地爭論著,顯然意見分歧,卻沒有生氣,理查走到最裡面一圈的邊上,按照禮節,向他深深鞠躬。國王的目光轉過來,認出了他,聲若洪鐘地說:「王橋的理查!很高興你又回來了!」
威廉連退兩步,藉機瞥了一眼國王。就在這時,一塊巨石飛過田野,砸到了斯蒂芬的頭盔上。國王蹣跚了一下,便跪了下去。威廉的對手停下,轉臉去看威廉在盯著什麼。大斧從斯蒂芬國王的手中掉落下來。一名敵軍騎士跑上前來,拉下他的頭盔。「國王!」他勝利地歡呼著,「我抓到國王了!」威廉、瓦爾特和王室的全部軍隊調頭逃跑了。
這是實情,但並非全部實情。不過,莫德似乎接受了。菲利普為弗朗西斯默默祈求寬恕。
威廉往後退著。瓦爾特雙手揮劍。他趁著那小個子還沒反應過來,像砍小樹般地把那人砍倒了,威廉鬆了一口氣,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伸出右手扶住瓦爾特的肩頭。
戰場上一片沉寂,似乎永遠都不會開始戰鬥了。風平息了,馬匹安靜了,不過人還繃緊著弦。斯蒂芬國王摘下頭盔,搔了搔頭。威廉變得躁動了。真打起來倒也罷了,但干想著不打,讓他感到厭惡。
斯蒂芬又看了一眼,菲利普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相識的閃亮。「當然,我認識副院長……菲利普,」他說,但他的語調不像問候理查時那樣熱情。「你來是為我打仗的嗎?」廷臣們又一次哈哈大笑。
「他們是從福斯要道來的,然後離開大路,穿過田野接近我們。」
「那麼說,羅伯特已經授予了雷納夫指揮權,」斯蒂芬若有所思地說,「可惜。我太了解羅伯特了——我實際上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而且我可以猜出他的戰術。可是雷納夫,我一點也不清楚。沒關係。右翼是誰?」
「日安,羅伯特表哥,」斯蒂芬說,著重地強調表哥這個字眼。
這可把他置於真正絕望的境地了。
「我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你去上學。你願意嗎?」
菲利普聽出了那聲音。他的心沉下去了。他轉過臉去,看到了威廉·漢姆雷。
他用最威嚴的語氣說:「要是你們這樣做,你們全都要下地獄!」
那人舉起了斧頭,菲利普朝他衝過去。
莫德說:「好啦,你們倆各有所得。威廉得到了採石場,菲利普得到了市場。作為回敬,你們都要付給我一百磅銀便士。就這樣吧。」她轉過臉去不理他們了。
阿蓮娜解下她的束髮帽子,抖開她深棕色的鬈髮。她疲乏地嘆息一聲。「日子太緊了,」她說,「我來不及把所有的事都辦完。我想再多買點羊毛,可是我還得弄到足夠的車夫把羊毛統統運到夏陵去。」
他們沒有直接向城堡的正門走,而是穿過迷宮般的小巷弄,來到柵內聖保羅教堂的旁邊,正對著城堡的東北角。城牆是大規模的土牆,外面由一道干壕圍繞。壕溝外面是寬達五十英尺的一片開闊地,內側是壕邊,外側才有房子。斯蒂芬踏上草地,開始向西走,邊走邊打量城堡的北牆,有時還在開闊地外緣靠近房子石牆的地方停下來。菲利普和他一起走著。斯蒂芬讓菲利普走在他左邊,位於他和城堡之間。設置開闊地誠然是給了箭手一個開闊的視野,以便向靠近圍牆的人射箭。菲利普倒不怕死,但他怕痛,他不由得想象著挨上一箭會有什麼痛苦。
她皺起了眉頭。「可是你還沒有羊毛呢。」
「一位副院長——我想是的,」地上的那人說,「他值一筆贖金。」
威廉鞠了躬,說:「我從我的采邑帶來了五十名騎士和二百個人。」
第一天夜裡,他待在一個酒館里,不時飄來烤肉的香味和盪|婦們的浪笑,使他十分壓抑。不幸的是,城裡沒有修道院。通常,主教會為他提供食宿,但國王如今住在主教宮殿中,而大教堂周圍的所有住房,全都擠滿了斯蒂芬的隨從。第二天夜裡,菲利普一直走到城外,威格福德的郊外,那裡有一家修道院,管著一個麻風病人的療養院。他在那兒得到了硬麵包和淡啤酒充當晚飯,還在地上一個硬邦邦的草墊上安安靜靜地從日落睡到半夜,起來做了早禱,後來還吃了早餐,是沒加鹽的稀粥,但他很高興。
斯蒂芬說:「廣你帶個修士來當你的侍從嗎?」所有的廷臣都哈哈大笑。
「別的學生都是什麼人?」
菲利普感動了。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講過。如果問起他,他會說是上帝賜給了他力量。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知道弗朗西斯說的是實情:這座生氣勃勃、緊張忙碌的小鎮是他的創造。承認這一點,使他內心溫暖,臉上容光煥發,尤其是這一肯定來自他那聰慧而又瀟洒的弟弟。
他向西望去。敵人接近了。
「你不能借嗎?」
「這是王橋的副院長,陛下,」理查說。
「我想,你也許能幫點忙。」
莫德滿足了雙方各自的部分要求。也許,說到底,她還不算那麼愚昧無知吧。
談話終止了,木籠里陷人一片沉寂。外面,士兵們開始走動,恢復著爛醉后的身體,清點他們的戰利品,弄清他們的人質還關押著,然後從廚房裡拿出早飯來吃。菲利普不清楚,他們給不給這些囚徒東西吃。他想該給的,不然的話,他們一死,就拿不到贖金了;但是誰能負責給那麼多人做飯呢?他由此又想到,他會被關在這裏多久。抓他的人得送信到王橋,要求贖金。兄弟們會派一個人談判釋放他的問題。會派誰呢?米利烏斯最合適,但雷米吉烏斯助理在菲利普外出時要負責,也許會派一個他的親信,甚至親自來。雷米吉烏斯會緩慢行事,他那個人即使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沒本事採取決斷和雷厲風行的手段。那就要拖上幾個月。菲利普心情憂鬱了。
兄弟倆緊緊擁抱,菲利普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弗朗西斯說:「威廉·漢姆雷將會減少收入。他會像公牛般發瘋的。」
「還記得你想買我的羊毛吧?」
到中午時分,半數囚徒走了。菲利普猜想,他們都是本地人,留下來的大概是遠處鎮上的人,可能都是戰場上俘獲的騎士。這一推測被證實了,城堡的總管來到木籠跟前,逐個問起剩下的人的名字,大多數人都是來自南方的騎士。菲利普注意到,在一座木籠里只關著一個人,而且還戴上了鐐銬,似乎是加以防範,以免他逃跑。菲利普盯視了這名特殊囚犯一會兒,才認出了他是誰。
「他把他的騎士全從切斯特帶來了,外加一群貪婪的威爾士人。」
菲利普明白了,在一場國內戰爭中,首先受到傷害的是正義。
威廉放眼越過平原看去。一點不錯,他已經看到了遠處黑乎乎的一大片,正在朝他緩緩移動過來:是敵人。他嚇得打了個冷戰。他搖了搖身體,但那種恐懼不肯退去。這要等打起仗來才會消失。
「我忘了你們這些修士有多寒酸了。」斯蒂芬向一個年輕騎士打了個響指,「羅伯特——把你的緊身衣借給我,快點。」
部隊不能走過城堡,因為他們會暴露在雉堞的弓箭手的火箭之下,所以他們走北門——叫做新港拱門,離開城裡,再折向西,戰鬥將在那一帶打起來。
兩名雇傭軍頭目,調轉了頭,馳回自己的隊伍去指揮戰鬥了。威廉不知道將要把他派到什麼地方。他可不想處於前哨。他帶來了一支隊伍,已經夠出風頭的了。一個平安無事的後衛位置挺適合他今天的。
「缺地?為了這一工作,你會得到十英畝土地的。」
斯蒂芬剎那間也有點懵住了,但他立即恢復了鎮靜。「沒關係」他說,「我們可以更快地和他們交手了!」他跨上了他的戰馬。
「威爾士人,陛下。」
他們倆都看著他。菲利普說:「怎麼?」
威廉再次看出了斯蒂芬部署的明智。這些伯爵和他們的騎士大多是騎兵,將要對付格洛斯特的羅伯特和支持他的那伙被剝奪了繼承權的貴族們,他們大多也是騎兵。但威廉因為沒被列在伯爵們一起而感到失望。國王總不會把他忘掉吧?
他瞥了一眼國王,就在他左邊幾步之外。就在他看著的時候,國王正揮劍向下猛砍一個敵人的頭盔,那劍像根嫩枝條似的一下斷成了兩截。國王這下該跑了,得保住一條性命以便他日再戰。但這個希望太早了。威廉剛轉過半身準備逃跑,一個鎮民遞給國王一把長柄的伐木斧。國王接過斧頭,又繼續戰鬥了,實在讓威廉感到沮喪。
菲利普也同樣直率地回望著國王。「如果上帝決定我的生命已經到頭,什麼也救不活我,」他說,那口氣聽起來比他自己感到的還要勇敢,「但是,如果上帝要我活下去,並且建成王橋大教堂,一萬名弓箭手也射不倒我。」
弗朗西斯說:「就是那個伸著舌頭,用筆在石板上寫字的?」
「那我就對你做出同樣的報答。」
一個壯實的北方人,手持帶血的長劍向他衝上來。威廉輕易地躲開了那一刺,他是生力軍,而對手已經疲憊了。威廉朝那人的臉上刺去,沒有刺中,同時又避開了對方刺來的一劍。他把劍高舉過頭,故意敞開中間門戶讓對方來刺;那人果然邁步向前,又刺出一劍,威廉向旁邊一閃,同時雙手握劍朝那人肩部猛劈下去。這一劍劈開了那人的鎧甲,砍斷了他的鎖骨,跟著他就倒了下去。
威廉想不出來,斥候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他一定是深人到敵人的營地中去,偷聽到了下達的前進命令。這可得膽大心細才行。
斯蒂芬轉身朝北門走去,菲利普跟在他身後。好幾位廷臣要跟他們去,但斯蒂芬揮手要他們回去,說:「要是一個修士有全體廷臣跟著,就足以引起懷疑了。」他把菲利普那件袍服的兜頭帽拉到頭上,他們走出大門,進了墓地。
「要是死了,倒是求之不得的解脫。」
「這很簡單。你現在就把錢給我。我明年再把羊毛給你。」
她揚起她那對拔過的眉毛。「你們這些神職人員通常都是反對星期日市場的。這樣做不是影響了人們進教堂嗎?」
湯姆的腦筋已經回到為市場執照付款的問題上去了。「市場一定能賺來很多錢,」他說。
他伸出手臂,慈祥地緊緊摟了下八便士約尼,就走了出去。
威廉舉起夏陵的伯爵的旗幟。這是母親的另一個主意。嚴格地說,他沒資格用這面旗幟,因為他並不是伯爵;但和他一起的人習慣於追隨夏陵的旗職——如果質問起他,他起碼可以這樣爭辯。到今天一過,只要戰爭進展順利,他也就可能當上伯爵了。
弗朗西斯說:「我哥哥菲利普,陛下,王橋的副院長。」
在斷燭的凶兆之後,威廉巴不得自己能撤下去;但國王無暇顧及這種談話。「我們現在就強大得足以擊敗他們,」他興緻勃勃地說,「你的精神跑哪兒去了?」他在腰帶的一邊束上長劍,另一邊束上匕首;鞘都是用木頭和皮革做的。
「他媽的,」約翰說,「我想先操她。」他拽住菲利普的胳膊,不等菲利普抵擋,就把他推到了屋角。菲利普摔倒在那位母親的身旁。
「我要在學校里當最好的學生!」喬納森說。
他被打斷了。一名伯爵跑了過來,滿臉驚慌的神色,說:「格洛斯特的羅伯特正朝這裏進發,我王陛下。」
她的腦子還在具體問題上。「我得要等到夏陵的羊毛集市過後才有錢,」他們為他們的協議舉杯時,她說。
在他頂盔貫甲之時,伯爵們圍在他身邊。威廉遵照母親的吩咐,行動上自然已是一名伯爵,他推擠開別人,也站到了國王近旁。聽了一會兒,他才明白,他們在勸說斯蒂芬撤退,把林肯放棄給叛軍。
修道院的財政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這要歸功於一方面嚴格控制支出,另一方面從市場和牧場不斷增加收入,但菲利普總是把每一個便士都花到修建上,他從溫切斯特的猶太人手中借了大批款子,這筆貸款他是非還不可的。如今,他一下子失去了不要錢的石料供應,他從市場上得來的收人也枯竭了,而他的自願幹活的人——許多人主要為市場而來——也會減少。他將被迫解僱一半建築工,放棄在他有生之年建成大教堂的希望。他可不甘心這樣做。
那教士的回答也同樣有力。「第一,因為他既不是國王軍隊中的作戰人員,也不是這城裡的居民,所以,你把他關起來,就是犯了罪。第二,因為他是個修士,你觸犯一個上帝的僕人,你就犯了瀆神罪。第三,因為莫德『女王』的秘書說了,你必須釋放他,你要是膽敢抗拒,其結果就是你自己給關進木籠,那可比你眨個眼還快。快放開他。」
阿蓮娜點點頭。「有道理。」
莫德說:「那一帶沒有別的市場了嗎?」
菲利普說:「你願意上學嗎?」
「下星期?」
一個身穿教士袍服的人離開那伙人,朝菲利普的木籠走來。起初,菲利普並沒有留意他,因為斯蒂芬正在詢問準備怎麼處理他,菲利普很想聽個究竟。但那教士說:「你們當中誰是王橋的副院長?」
阿蓮娜顯然不清楚如何接受這一建議,這和已知的任何做生意的方式都不一樣。其實,對菲利普同樣新鮮,他也是剛剛想出來。
「有的是新修士,有的是商人和鄉紳的兒子,來學識字和算術。」他們離開迴廊,繼續朝工地走去。新的大教堂的東端如今已蓋好大半。兩排巨大的石柱有四十英尺高,柱間的所有拱券也已完成。連拱廊上面的護廊已初具規模。連拱廊的兩側,甬道的矮牆已經築起,上面還有伸出的扶株。他們繞了一圈走著,菲利普看到,建築工們正在修建連接扶操頂和護廊頂的半拱,以便讓扶操承受屋頂的重量。
敵軍前沿的後面,如同群鳥般地飛起十多支箭,並紛紛落在周圍的地面。威廉把盾牌舉過頭頂。他討厭箭,亂箭會殺人的。
他們沿著又長又窄的螺旋形扶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最後來到位於西端的教堂中殿。教堂里已經來了一百來個居民,還有更多的人紛紛從三座大門往裡擁。就在菲利普往外看的時候,兩名騎士策馬急馳而進,到了大教堂的院中,他倆渾身血污,顯然剛從戰場上撤下來。他們馬不停蹄地一直跑到教堂里,看到了大主教,其中一個喊道:「國王被俘了!」
祈禱結束后,一個侍從幫著國王穿上甲胄。他的衣甲長及膝蓋,是皮革縫上鐵環製成的。衣甲前後襟直到腰圍是叉開的,以便可以騎馬。那侍從在他頸部用帶子紮緊。他隨後戴上一頂貼頭帽,上面連著長長的鎖甲護頸,罩住了他的茶褐色頭髮,並保護他的頸項。帽上又罩上一個帶護鼻的鐵盔。他的皮靴上有鎖甲罩和尖馬刺。
威廉又鞠了一躬,明智地一語未發。
威廉禁不住想逃跑。他朝右邊看去,瞧見理查像個瘋子似的徒步作戰,他揮著長劍殺出一條血路,左右和中間的敵人紛紛倒地。威廉眼見這個競爭對手在堅持戰鬥,就不逃跑了。
菲利普禁不住為局面的急轉直下而戰慄了。一頭瘋公牛正是威廉的確切寫照。
「他就是你在森林里發現的嬰兒。」
「林肯的忠誠市民們來殿後。」斯蒂芬說。這是同情心和良好的軍事意識的混合。這些市民在什麼地方都派不上大用場,但用來殿後,對大局影響極小,而且傷亡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