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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1152-1155 第十四章

第五部分 1152-1155

第十四章

「我想我可以,」她很有決心地,「我真覺得我做得到。」
「對我來說,這還不夠,」丹說。
菲利普轉過臉去。「我不要誰在地上爬,」他說,「我就不信,我什麼時候給了你口實,讓你以為我會這麼做。」
那強盜突然被理查拽開了。菲利普一翻身,坐了起來,但他沒有立刻站起身。他有點頭暈目眩。他吸了口新鮮空氣,從那強盜又臟又臭的壓擠中解脫出來放鬆一下。他摸了摸身上的傷痕。沒什麼破處。他這才去看另外幾個人。
傑克聽出來一種略帶乞求的語氣,心中明白,阿爾弗雷德是走投無路了。他決定坦誠相待。「經過我們的那段日子,阿爾弗雷德,我是你最不想求的人了。」
菲利普點點頭。「好吧。什麼讓步呢?」
傑克確實想好了,而且這才是他所要求的唯一真正的讓步。「現在是十月初。我們通常要到十二月初才能解僱夏季工。咱們和他們往中間湊一下,在十一月初解僱。」
「你的東家是誰?」
這可和威廉想象的不太一樣。他走到她跟前。她仰起臉,他親了她的嘴唇。然而這親吻沒有使他激動起來。他說:「脫下襯衣,躺到床上。」
阿蓮娜驚懼不已。「噢,天啊,」她咕噥著,「人們吃什麼呢?」
傑克感到沮喪和惱火,會議怎麼會不知不覺不受他掌握了呢?皮埃爾說:「二十四便士一星期,」好幾個人點起頭。
好幾個人大聲表示同意。事實上,他至少在一件事上是弄錯了,那就是葡萄酒;但現在沒人會相信傑克了——他成了修道院的代表。這是不公平的,他對菲利普的決定不負有責任。他說:「喂,我不過是把副院長對我說的話告訴你們。我不保證這都是真的。不過,如果他告訴我們,錢不夠了,而我們又不相信他,我們該怎麼辦?」
他騎馬穿過大街,朝修道院走去,人們當然對他側目相看,他是伯爵嘛。今天,大家還對騎馬走在他左側的新娘感興趣。他右邊,像往常一樣,是瓦爾特。
「不是對你。」他感到內疚。他知道,瑪莎寧可砍掉自己一隻手,也不會欺瞞他的。他並不很明白,她何以對他如此忠心耿耿。他想,如果出於愛情,她到現在一定也早已冷下去了,因為她和所有的人都知道,阿蓮娜是他生命至愛。他曾經一度考慮讓她單獨過,強迫她脫開舊軌,那樣的話,或許她會找到一個稱心的人。但他心裏明白,那是不管用的,只能使她絕望和不幸。因此,他就不去管了。
「我們給他們另找地方居住。」
「這是不准許的。我們得用修道院的磨坊。再說,小麥也挺貴的。」
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他們即將結束此行,正騎馬穿過一片森林返回王橋,年輕的喬納森說:「我想不通,上帝為什麼讓人挨餓。」
這種事已司空見慣。菲利普說:「攻擊一個修士是有罪的,大衛,靠偷盜為生是不對的。」
「但是我們要按新式樣蓋教堂。」
她看上去很窘。「所有東西的價錢都漲了。買一條四磅的麵包,麵包師傅要一便士。還有——」。
「馬上就有大暴雨了,笨蛋,」阿蓮娜用最貴族派的口氣說:「你不能要一位女士在這種天氣里趕路。你的主人會為你做這種蠢事抽你的。」阿蓮娜轉過去,對著伊麗莎白伯爵夫人。那少女正熱切地看著阿蓮娜,顯然很高興有人站出來,替她訓那個無理的衛兵。天當真下起雨來了。阿蓮娜當機立斷。「跟我來,」她對伊麗莎白說。
「可是你說話的口氣很生氣。」
傑克無話可說了。整個事情都是設計好的。他被出賣了。他既感到委屈,又感到愚蠢。他對局面徹底估計錯了。他受到的傷害變成了憤怒,他要找個人發泄一下,「是誰?」他叫著:「是你們當中的誰做了叛徒?」他向四下一個個地看著他們。很少有人敢正視他的目光。他們的羞愧並沒有給他慰藉,他覺得自己像個被人一腳踢開的情人。「誰從夏陵給你們帶來了這種工作的機會和工錢?」他高叫著,「誰要去當夏陵的建築匠師?」他的目光掃過聚在這裏的人們,最後落到了阿爾弗雷德身上。沒錯。他厭惡得直噁心。「阿爾弗雷德?」他輕蔑地說,「你們離開我,去給阿爾弗雷德干?」
村子已經不復存在了。
「你在講些什麼啊?」傑克說。
那教士說:「我們沒有耕牛。」
「這不過是場暴風雨,」阿蓮娜說。
「我不會!」
她感到,傑克的不幸福比她更痛苦。她崇敬他,誰也不知道,她有多愛他,也許只有他母親文倫是例外,她沒有一件事是看不清的。阿蓮娜愛傑克,是因為他讓她重獲新生。她原來像是草中的毛蟲,是他把她拉了出來,並向她表明,她是一隻蝴蝶。若不是他走進了她那秘密的林中空地,給她講他的故事時,輕輕地親吻了她,然後緩緩地、溫柔地喚醒了她心中蟄伏的愛情,她這一輩子都會對歡樂麻木,對愛情痛苦。當年他儘管年輕,卻這麼耐心,這麼容忍。為了這一點,她要永遠愛他。
傑克的全部設計都基於簡單的幾何圖形和一些不那麼簡單的比例,諸如二的平方根與三的平方根的比率。傑克在托萊多學會了如何計算平方根,但大多數工匠都不會,而只能使用簡單的幾何作圖法。他們懂得,如果一個圓圈與一個正方形的四個頂點相接,圓的直徑便大於一個正方形的一邊,其比率為二的平方根比與根號二比一的比率是建築匠的最古老的公式,因為在一個簡單的建築中,這是外寬與內寬之比,由此即繪出牆的厚度。
傑克沒料到他情緒的這一突然轉變。他說:「這事了結得越快,長期的影響越少。」
「你當強盜也不夠格,」菲利普說,「你又沒武器,何況我們是三個人,這位理查是全副武裝,你怎麼能搶得成呢?」
傑克本來竭力想避免這種挑戰性的言辭,但現在他看出來已經別無出路了,他自己那套策略全跨了。
他感到有一隻手按到了他的肩頭,便抬頭看去。沃爾倫主教站在他面前,身上還穿著聖靈降臨節才穿的燦爛的紅色法衣。他那雙黑眼睛深深地看透了威廉的眼睛,威廉感到在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中沒有秘密可言。沃爾倫說:「你哭什麼?」
「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可去,」丹說。他站起身來。「至於我嘛,我現在就到那兒去。」
傑克先看著喬納森給士兵和車夫付錢。他不聲不響,但辦事利落,當車夫像往常一樣,要求超過他們應得的工錢時,他平和而堅定地拒絕了他們。傑克忽然覺得,修道院的教育倒是培養領導才幹的好地方。
「你的家人呢?」菲利普問那強盜。
阿蓮娜說:「好吧,夫人——雷納夫謙卑地請求您告訴他您的意願。」
菲利普補充說:「前途不保的時候,老百姓是無心投人時間和精力,去開墾土地、擴大畜群、挖溝修渠和建造倉房的。」
阿蓮娜陰沉著臉點了點頭。「全完了,」她附和著說,「今年沒有收成了。」
丹說:「我們人人有份。」
她看了看伊麗莎白。那少女臉色煞白。阿蓮娜伸出一隻手臂摟著她。她在顫抖,雖然天並不冷。阿蓮娜摟住她。
傑克對於向公會解釋的前景感到不樂觀。他說:「如果我能把這一切作為可以商量的問題,而不是當做已經決定的事情,向他們提出來,可能會順利得多。」
那次大暴風雨四個星期後的一個早晨,瑪莎找傑克要錢。傑克很奇怪。他已經給了她每星期六便士作家中的開銷,而且他知道,阿蓮娜也給了她同樣的數目。靠這兩筆錢,她要做四個大人和兩個小孩子的飯,供應兩處住宅的柴火和燈芯草。但在王橋有許多大家庭只靠六便士一星期購買各種東西,吃的、穿的,還有付房租。他問她為什麼還要錢。
威廉看著這兩個人。阿爾弗雷德比起沃爾倫來,要高大、強壯和年輕,他可以從背後抽出一隻大手來,把沃爾倫一拳打倒在地;然而在這種對面相覷的場面中,他的行動倒像是個弱者。若干年以前,威廉要是看到一個文弱的白臉教士在左右一個壯漢,他會生氣的;但他如今對這類事已經司空見慣,不會動怒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的。
傑克的心沉下去了。他一直掌握著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但這一打擾,把他的全部策略都給毀了。然而,他還是控制著自己沒有反駁丹和皮埃爾。因為他知道,他只有表現出能聽取各種意見,才能更有影響力。「我同意你們倆。」他說,大家都明顯地感到驚奇。「問題在於,現在修道院正缺錢,我們能有什麼機會說服菲利普給我們提高工錢呢?」
「我還沒找到一位匠師呢,」沃爾倫說,「有的是建築匠在找工作,但是我還沒找到一個從巴黎來的。好像全世界都想建聖但尼式的教堂,而懂得那種式樣的,真是供不應求呢。」
傑克立即看出了問題。他在兩個坡頂接茬的凹槽的端部,安置了一個裝飾性的小尖塔,並且把這份設計交給了一個建築師傅,但那人沒有給從頂部流下的雨水預備好穿過或低於小尖塔的流水溝。現在工匠必須做些改動。他告訴屋頂匠師把他的指示傳給建築匠,然後就回到他的設計圖上面了。
她只有十四歲。
傑克的繼兄阿爾弗雷德插話了。「我記得我父親當年給夏陵的伯爵蓋住宅的事,威廉·漢姆雷走來,要解僱所有的人。我父親告訴他,要給大家一星期的工錢,而且拽住他的馬頭,直到他拿出了錢。」傑克想,真沒理由感謝你,阿爾弗雷德。他固執地說:「你們還得把其餘的聽完呢。從現在起,聖徒紀念日不幹活兒,而且也不再提升了。」
她倆都抱著同樣的想法。她們朝教堂大門走去,打開大門,走到外面。
理查說:「你留心這隻蟑螂,我去把你的馬追回來。」他把劍遞給菲利普。
在教堂的北側,一個三十來歲的寬肩膀漢子向他們鞠躬致意。威廉從他的服飾上看出來,他是個工匠。主教最親密的同事,鮑德溫副主教,說:「這就是我對您講起的那個人,我的主教大人。他是王橋的阿爾弗雷德。」
阿蓮娜沒想到,伊麗莎白立刻軟了下來。「好吧,」她說著,站了起來。
「但願天遂人意吧,」傑克說。
「再說一遍,」沃爾倫說。
「我清楚,我清楚,」傑克連忙說,「你當然說得很明白,而且我也相信你。可是他們不這麼認為。」菲利普的臉上掠過受委屈的表情。怎麼竟會有人不相信他呢?傑克匆忙接著說:「但這事已經過去了。我來提個建議,不會花費你什麼。」
她又一次驚醒了。她不知道是什麼驚擾了她。她聆聽著,周圍一片寂靜。暴風雨過去了。灰灰的微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所有的村民都在酣睡。
沃爾倫主教在伯爵城堡的小教堂中主持了他們的婚禮,婚禮之後,舉行了盛大宴會,直到傍晚。按照習慣,全郡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應邀請,而如果威廉不能提供豐盛的宴會,他就會丟臉。他們在城堡的院子里,烤了三頭整牛和幾十隻豬、羊,客人們把城堡地窖貯藏的啤酒、蘋果酒和葡萄酒喝個精光。威廉的母親那張醜陋的臉上帶著勝利的表情,主持著宴會。沃爾倫主教感到這種粗俗的慶典有點不合口味,當新娘的叔父講起新婚夫婦們的趣事時,他就走開了。
他們走近了王橋,遠遠地,越過蔥綠的田野,就能看見大教堂了。老的大教堂原先是個低矮、寬肩的建築,念珠眼似的小窗鑲在眉毛似的圓拱下。新教堂儘管尚未竣工,看上去卻根本不同。它的樣式又高又細,窗戶大得難以置信。隨著他們越走越近,威廉看到,新的大教堂使周圍的修道院建築顯得十分低矮,那是舊的大教堂絕沒有的。
教士的女管家點燃了一支蠟燭,這時,阿蓮娜才意識到,外面天已經黑了。白天那麼陰沉,簡直和黑夜沒有大區別。孩子們在側甬道里來回跑累了,這時蜷縮到他們的斗篷里,睡著了。雞都把頭伸到翅膀下,休息了。伊麗莎白和阿蓮娜在地上並肩坐著,背靠著牆。
阿蓮娜拍拍莎莉的頭,往她嘴裏塞了一根胡蘿蔔。莎莉不哭了。傑克看著湯米,湯米還在盯著阿蓮娜,臉上很驚恐。「吃吧,湯米,」傑克說,「很好吃的。」
「是的,」阿爾弗雷德說,「就是這樣。」
「告訴你實話,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他是要娶我的。」
風越刮越大了,圍著教堂的牆角呼嘯著,阿蓮娜開始嘀咕,連這裏說不定也不安全。她在這座建築里,仔細地邊走邊看。這些年她和傑克在一起,懂得一些門道,知道牆砌得好壞。她看出來這裏的石頭牆砌得齊整而仔細,才算鬆了心。牆上沒有裂縫,石頭是切割過的,不是毛石,看來這房子和山一樣牢固。
「這又有什麼不同呢?」喬納森問。
那人點點頭。「連那兩頭牛也遮住了。」
他故意讓人聽著他有點生氣,他說:「依我看,我們要絕對不接受立即解僱。」他在工作台上砸下一拳,強調在這一點上他絕無彈性。好幾個人高聲表示贊同。傑克知道,菲利普一定不會提這一要求的。他想讓這些發熱的頭顱自己轉到捍衛這一方面古老的慣例和程序上去,這樣,當菲利普對此讓步時,他們就不會出來搗亂了。
所有的工匠早早就到了。他們的生計在此一舉。有一兩個年輕人眼睛紅紅的,傑克猜想,昨夜酒館一定開到很晚,有些人一時忘了自己沒錢了。年輕的和夏季工很可能要找點麻煩,老成的工匠都有更長遠的打算;人數不多的女工旺總是小心而保守,對什麼決定都會支持。
威廉不喜歡沃爾倫的那種喧賓奪主的作風。這時他插嘴說:「我不能讓教堂侵佔市場廣場的地盤。」
「修道院不一樣。但大多數普通農場都在戰爭中放任自流了,所以遇上壞天氣,就沒法抗禦了。修士們的目光要長遠些。但我們還有別的問題:羊毛的價格由於飢荒而下跌了。」
「當然沒有。不過,為了我們這些沒出席那會議的人的利益,你能不能把結論歸納一下呢?」
「這還不行,」菲利普警告說,「從現在起,再不能雇一個人,哪怕頂替走的人也不行。」
傑克坐下,瑪莎把肉罐從火上端下來,放到桌上。瑪莎是個很奇怪的姑娘,她已經超過了二十歲,但對出嫁毫不感興趣。她始終很依戀傑克,現在替他操持家務似乎很滿意。
「我可不打算出門去淋雨,」那教士說完,還乾笑了兩聲。
菲利普只是死盯著他。
「他待我比這還糟呢——問問瑪莎好了。」
經過七年時間,傑克完成了交叉甬道——十字形教堂的兩臂——與他所預期的完全相同。他在聖但尼教堂的想法上做了改進,把各個部分做得更高更窄——窗戶、拱券和拱頂本身無不如此。一簇簇柱身,優雅地矗立著,穿過護廊,延伸成拱頂的扇形肋,彎曲著聚攏到屋頂的中央,高大的尖頂拱券窗,使建築物內部充滿了光線。裝飾線條纖細而精巧,石雕裝飾是繽紛的葉簇。
威廉說:「要是他們全跟上你到這兒來,王橋的活兒就得徹底停工了?」
「萬一一年後我還付不起提高的工錢呢?」
「我不知道。」阿蓮娜心中交織著同情和恐懼,說,「這個冬天將是可怕的。」
那衛兵奇怪地看著她。「這跟你有什麼相干?」他粗魯地說。
「不止一半呢。你還可以從停購材料、延遲支付提升的工錢和聖徒紀念日不上班裡面得到節省。」
他說:「你好,傑克。」
這一下就說清了只有一半農田播了種的原因了,阿蓮娜想。他們只能耕軟土,用馬或人拉犁。這情況激怒了她。威廉逼他們賣掉耕牛來交租;真是又愚蠢又狠心,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今年交租還會成問題,就算一直風調雨順也不成。她聽后恨不得掐住威廉的脖子,把他勒死。
第二天,他感到胸有成竹,可以和菲利普面談了。
阿蓮娜也不痛快,她把氣發泄到傑克身上。她會變得缺乏耐心和不能容忍,對他做的一切事橫加指責,他一進門,她就把孩子往床上一放,他吃飯的時候,她就說她不餓。這種情緒拖上一兩天以後,她會大哭一場,說她很抱歉,他們還會幸福的。直到下一次,弦又綳得太緊,她受不了了。
「因為他餓壞了,」菲利普說。
「好極了。我可不願意我的毛線都黏起來。」
「按你的條件。」
菲利普步步進逼。「從現在起,每逢聖徒紀念日一概歇工。」聖徒紀念日月太奏了,原則上都算節日,至於工匠們在節日有沒有工錢,是要協商的。王橋的規定是:如果同一個星期里遇上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聖徒紀念日,那麼第一次是付工錢的節日,而第二次則是自選,上班就給錢,不上班就沒錢。大多數人都願意在這天上班。然而,現在他們就沒這種選擇了。這第二個聖徒紀念日將成為法定的不付工錢的節日https://read.99csw.com
他站住不動,向裂縫看去。他的困惑有了解答。造成裂縫的,不是他的拱頂的重量,而是其高度。他已經把教堂修建得十分牢固,足以承受重量。這一點他是有把握的,但他沒有把風考慮進去。這些高聳的牆壁不斷地受著風的吹打,而由於豎得這麼高,風就大得足以吹出裂縫。他站到屋頂上,感受到風的力量,就能想象出腳下繃緊的平衡結構上所受的影響。他對這座建築了解如此深,幾乎都能感到那種張力,如同這些牆壁已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風從側面推著教堂,就像現在推著他一樣,而由於教堂是不能彎曲的,於是就出現了裂縫。
「你怎麼認識他的?」威廉問。
不等威廉回答,沃爾倫就指著教區教堂,說:「這座建築將要拆掉,為新教堂騰地方,副主教。」
阿蓮娜和伊麗莎白被這一派徹底的荒涼景象驚得頭暈目眩,她倆沿原來的街道走去。地面上雜亂地橫著斷枝和死鳥。她們來到麥地,那裡像是夜間圈過一大群牛。正在成熟的小麥倒的倒、斷的斷,有的連根拔起,有的被水沖走。整個地表都被攪翻過,浸透了水。
傑克無可奈何地說:「在我盡量和菲利普交涉的時候,至少要幹活兒雙鼻子愛德華說如果我們幹活兒,你能保證大家能拿到一星期的全工資嗎?」
但這次不同了。
湯姆的面子。傑克突然感到良知的衝擊。湯姆以他自己的方式盡量當好繼父。他不夠溫和,也不善解人意,但他對自己親生的孩子和對傑克沒什麼兩樣,而且在傳授知識和技能上是耐心和慷慨的。他還讓傑克的母親生活幸福,大部分時間高高興興的。再說,傑克想,我在這兒是個成功和富裕的建築匠師,正在順順噹噹地實現我要建世界最美的大教堂的雄心,而阿爾弗雷德呢,卻又窮又餓,沒有了工作。這樣的報應難道還不夠嗎?
威廉一行人疾馳了最後一英里,把毫無準備的步行人四下趕開。他們蹬蹬地踏上橫跨河水的木橋。王橋如今成了全英格蘭防禦最有力的城鎮之一;它有堅固的城牆,還有堡壘式的胸牆,腳下原來直通大街的木橋,現在由一座石砌門樓擋住了路,門樓設有箍鐵的極其沉重的大門,此時雖然大敞四開,但無疑到晚間是要緊緊關閉的。威廉模模糊糊地想著,恐怕我再也無法燒毀這座鎮子了。
菲利普站起身,把一隻手放到傑克的肩膀上。他第一次有了笑容。「如果我把情況像你講的這樣有說服力,他們會的,」他說。
菲利普搖著頭。「那樣他們會以為這有協商的餘地,這些提議就會打折扣。他們會建議在聖徒紀念日里干半天活兒,允許限量的晉陞。」
「我們是沒處可去嗎?」丹說。
「好啦,下次再走投無路時,就到一座修道院去。那兒總有些東西給窮人吃。」菲利普站起身。他感到口中有種虛偽的酸楚。他明知道,修道院也不可能餵飽所有的強盜。對大多數強盜來說,除了鋌而走險,別無他途。但他在人生中的角色是勸人從善,而不是為罪孽尋找借口。
「我叫阿蓮娜。我從王橋來。」阿蓮娜屏住氣,不知道伊麗莎白聽說過這個名字沒有,明白不明白阿蓮娜就是拒絕了威廉·漢姆雷的女人。
新娘和新郎在夜幕降臨時,離開了仍在歡宴的客人,回到了他們的房間。威廉出席過多次婚禮,很清楚在那些年輕的賓客的腦子裡都打著什麼主意,因此,他讓瓦爾特守在門外,並把門關上,以防干擾。
沃爾倫面帶慍怒,似乎威廉在多嘴多舌。「怎麼不能?」他說。「逢市場開放的日子,廣場上的每一英寸地盤都能賺錢的。」
「這沒什麼,」阿蓮娜說,「這些身強力壯的漢子內心裡全是懦夫。」她端詳著伊麗莎白,感到有點可怕,原來這可憐的少女長得跟她很像。當威廉的妻子已經夠倒霉的了;而作為他的第二選擇,當真是進了人間地獄了。
威廉看了看沃爾倫和彼得。「我們還要再進一步談談。他最好和我們一起吃飯。」
慘狀也震驚了伊麗莎白。「太可怕了,」她說,「我沒法相信。什麼都不剩了。」
「我認為,是因為餓肚子的人不買衣服。」在菲利普的記憶中,這是第一次羊毛價格沒有逐年提高。他被迫放慢了大教堂的建設速度,停止招收新的見習修士,並且從修士的伙食中去掉了葡萄酒和肉。「不幸的是,正在我們精打細算的時候,赤貧的人們卻越來越多地湧進王橋,尋找工作。」
「我向你解釋過,那不是我的本意,」菲利普惱怒地說。
威廉說:「我不在乎什麼聖但尼式樣。我只相信,靠傳統的設計,我可憐的母親的靈魂照樣可以得到祈禱。」
丹說:「低於二十四便士,我們就不復工,就是這麼回事。」
理查已經將那強盜按倒在地,他站在那兒,用一隻腳踏住那人的兩個肩胛骨中間,用劍尖抵住那人的後頸。喬納森牽著剩下的兩匹馬,樣子很驚惶。
他離開喬納森,回到他的設計圖那兒。他拿起他的設計工具,心裏想著,麻煩在於,鎮上的調解人就是菲利普。通常,他是平冤的法官和勸架的裁判。如今,菲利普成了爭吵的一方,又氣又怨,不肯緩和,事情就難辦了。這一次,要靠另一個人來使雙方和解,而傑克能夠想到的唯一的一個人,便是他自己。他作為匠師,是能來往于雙方之間進行說合的人選,而且他的動機不容置疑——他要繼續修建大教堂。
他們的衛士是阿蓮娜的弟弟理查。理查終於在王橋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築起城牆之後,菲利普向教區公會建議:任命理查做警衛長,負責鎮上的安全。他組織了夜間的巡更人並且安排維護和加固城牆的事宜,遇上市場開放和節日,他有權逮捕鬧事和酗酒的人。隨著鄉村擴展為城市,這些任務都成了不可或缺的,而又是修士不該做的;教區公會初成立時,菲利普曾認為這是對他的權威的威脅,結果它卻變得非常有用。而且理查也很高興,他已經三十歲了,但這種活躍的生活使他保持了青春。
傑克落座的時候,壓下去一口舒心的喘氣。下邊該講什麼,他已經準備好了,他不打算再重複他對工匠們那樣地不講策略。「對你凍結購進材料這一點,沒必要更動,」他開始說了,「同樣,不再雇新工匠這一點也照樣保留——沒人會反對的。我還覺得,能夠說服他們接受聖徒紀念日不工作,只要他們在別的方面得到了讓步。」他停了停,讓這些話滲到對方耳朵里。到此為止,他都在答應而沒提要求。
「我厭惡他,」伊麗莎白激動地說。
「說的對,」鐵匠傑克說,「最早也要等到這個星期周末才能讓他們走。」
喬納森有一陣子似乎要說什麼不愉快的話——他本人顯然也相當氣憤——但最後他的臉色平和下來,說:「他看上去很生氣,但內心裡卻很傷心。」
瓦爾特莫名其妙。「做什麼用?」
他那天剩下的時間全都用來思考怎麼把握這項任務,而他一再自問的是:菲利普會怎麼做?
「不會一味等下去?」菲利普說,「他們等久了以後,要到哪兒去?他們在哪兒都找不到工作的。他們以為只有這裏才受飢荒嗎?整個英格蘭沒一處不挨餓。所有的工地都在削減。」
「是我從來沒想過的這麼糟,」菲利普說,「這個國家需要三年的好天氣。還要有一個新國王。」
大概在半夜時分,她一下驚醒了,意識到這次她睡了一個多小時。她周圍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她換了個姿勢,半躺在地上,把斗篷緊裹在身上。暴風雨還沒有停止,但人們困得顧不得發愁了。雨點還敲打著教堂的牆壁,那聲音如同驚濤拍岸,不但沒有讓她清醒,反而催她人睡了。
「這隻給了我所需要的一半。」
新建築看起來不像真的:太高、太細、太優雅、太易斷了,簡直無法站穩。這裏似乎沒有牆,除了高雅地矗立的一排細柱外,再沒有什麼支撐著屋頂了。威廉和周圍的人一樣,伸長脖子向上看,看到立柱向上延伸成彎曲的屋頂,在拱頂的中心匯合,就像林中成年榆樹的樹枝構成的穹頂。
「值得一試。」
「我認為我們不該幹活兒,」丹說。
「好吧。」沒有去酒館的人都面露不滿,但丹正得意。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菲利普副院長走了進來。傑克投過去一個迅速、探詢的目光。副院長看樣子挺高興。他看到了傑克的目光,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下頭。傑克感到慶幸:修士們接受了妥協。他張嘴要制止丹先別講,但稍遲了一點。「我們要求給匠人一星期二十四便士,」丹高聲說,「給壯工十二便士,給師傅四十八便士。」
門是開著的。她們跑了進去。阿蓮娜原以為這是教士的家,果然不錯。一個看長相讓人覺得脾氣很壞的人,穿著黑色外衣,脖子上弔著一個小十字架,迎著她們站起來。阿蓮娜知道,待客的職責對很多教區教士是個負擔,尤其在當前。她不等對方拒絕,搶先堅定地說:「我的同伴和我需要避雨。」
傑克點了點頭。「他把這當做跟他本人過不去了。」
老教堂的油漆木頂,尷尬地和交叉點的高大的東拱券並列在一起,顯然,建築者有意最後拆除聖壇,重新建起,以使之和新建築匹配。
但現在阿爾弗雷德看起來不像發財的樣子。傑克覺得他疲憊不堪,一副受挫的窘態。阿爾弗雷德一向高大健壯,現在卻十分消瘦,他的臉更窄了,他把頭髮從眼前捋開的那隻手,皮包著骨頭,從前可是肉乎乎的。
傑克看出來,他敗了。「就這樣吧,」他痛苦地說,「你們了解我,你們也了解我哥哥;但你們還是挑了阿爾弗雷德。你們了解菲利普副院長,你們也了解威廉伯爵;可你們還是挑了威廉。我對你們只有一句話要說,你們將要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
傑克知道,在菲利普目前的情緒下,他無法提供這種保證。他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先答應下來再說,萬不得已的話,由他自己出錢給大家好了;但他立即意識到,他的全部儲蓄也不夠給大家一星期的工錢。於是他說:「我要盡我的全力去說服他,我想他會同意的。」
傑克說:「他們不會按你的條件復工的,而且也不會一味乾等著你明白道理。」他連忙又補充了一句,「或者說,他們認為的道理。」
阿蓮娜說:「至少要讓耕地的那組牛避避風雨啊。」像這樣一個村落,最值錢的家當就是那組拉犁的八頭牛了。沒有耕牛,農民就沒法種地。沒有一個農民能單獨有一組耕牛的——那是村裡的公產。那教士當然會珍惜耕牛,因為他也要靠耕牛才能有收人,才能富裕。
他通盤算了這次財政危機的長期影響。近幾年內,進度可能會越來越慢。他陰鬱地看到,他年事增高,頭髮灰白,身體虛弱,卻沒有實現他的理想,最後埋在修道院墓地,安息在沒完成的大教堂的陰影里。
威廉不明白,一位坎特伯雷來的副主教為什麼會對夏陵的教區教堂感興趣。不過,他也許只是表示一下禮貌。
理查猶豫了一下,然後把劍插人鞘中,那強盜一動不動地躺著。
「但我們得付運到這兒來的車錢。」
「她已去被火凈化了。」
「人們怎麼辦呢?」
一個奇怪的身形,從樹叢中站出來,向菲利普猛撲過去。他衣衫襤褸,頭髮蓬亂,面孔污黑。菲利普以為,這個窮人一定是在逃避一頭氣勢洶洶的野豬,或是一隻瘋跑的熊。
他有點擔心也許阿爾弗雷德會坐在廚房桌子旁邊,但他並不在,這才鬆了口氣。阿蓮娜在照顧孩子們吃飯,瑪莎在攪拌火上的一個罐里的東西。燉羊肉的香味讓人流口水。
結了婚的工匠都回家吃午飯,單身的則在工棚就餐。在一些建築工地上是提供午飯的,以免下午遲到、曠工和醉酒;但修士的供餐太簡單,大部分建築工匠寧可自己帶飯。傑克和繼妹瑪莎住在建築匠師湯姆的老房子里,瑪莎負責家務。阿蓮娜忙的時候,瑪莎還要照顧湯米和傑克的第二個孩子——一個女孩,他們給她起名莎莉。瑪莎通常都給傑克和孩子們做飯,阿蓮娜有時候和他們一起吃。
等那強盜吃完麵包,菲利普說:「你叫什麼名字?」
莎莉哭了起來。湯米瞪大眼睛看著他母親。傑克說:「阿爾弗雷德不是魔鬼。他沒飯吃,沒錢用。我救了他,算是對他父親的一點懷念。」
她從頭上脫下她的襯衣。她相當豐|滿。她的高聳的乳|房上有著凹陷的小乳|頭。淺棕色的茸毛覆蓋著腿襠間的三角區。她乖乖地走到床前,仰卧在床上。
她穿過森林時,心想不知會不會碰到傑克的母親艾倫。他們在某個鎮子的集市上,偶爾能看到她。大約每年一次,她會在暮色中溜進王橋,和她的孫子孫女過上一夜。阿蓮娜對艾倫有一種共鳴的感情,她倆都有奇特之處,是不合時宜的女性。不過,直到她從林中出來,也沒有碰上艾倫。
菲利普的房門總是打開著的。傑克敲了一下,就進去了。菲利普跪在屋角的小祭壇跟前。傑克想,人們會覺得他一天到晚在教堂里祈禱得夠多的了,用不著再回到屋裡祈禱了。屋裡沒生火,菲利普在厲行節約。傑克靜靜地等著,直到菲利普站起,轉過身來。這時傑克說:「這事該了結了。」
「不對,不是這麼回事,」一個新的聲音說。這是阿爾弗雷德。「我看,你會發現大多數工匠都支持這一雙倍的工錢。」
他又想起了王橋的一些別的事。他對阿爾弗雷德說:「可是你蓋的屋頂塌了。」
他是布里斯托爾的丹,一個夏季工。他不是一個熟練的刻石匠,但他可以非常準確、快速地下料。傑克對他說:「你怎麼能說不信呢?你對修道院的財政有多少了解?」
沒人對此做出呼應。相反地,丹卻說:「我們需要一星期二十四便士才能活下去,就這樣,我們的日子還不如過去呢。」
「原來是這樣。」連續三年歉收,造成了飢荒。農奴們挨了餓,許多租佃農場主一貧如洗,大概夏陵的自由民再也蓋不起講究的新的石頭住宅了。阿爾弗雷德感到了生活窘迫。傑克說:「時隔這麼久,是什麼風把你吹回王橋的?」
威廉這時才意識到,是沃爾倫站在祭壇后,把聖餅高舉過頭,以便全體教眾都可以看見。數百人跪了下去。那作為聖餅的麵包瞬即成了基督,這一轉變使威廉深感敬畏,儘管他並不清楚其內涵。
「好吧,」他說,「看在湯姆的面子上,雇下你了。」
「現在,這樣已經不夠了,」傑克說:「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用這種辦法來處理這件事,可能早就沒事了,如今,他們會要求更多的讓步的。」
「坐下,」阿蓮娜說著,把她拉了回來。她站在那衛兵跟前,用一個手指點著他的臉。「要是我聽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把村民們叫來,來救夏陵的伯爵夫人。雖說你不懂怎麼對待女主人,他們可懂。」
「可是你們總能用一個好的建築匠的吧?」
阿蓮娜對她的車夫說:「你把車子遮起來了嗎?」
「最大的障礙,在於立即解僱夏季工。」這時,傑克已經完全坦率直接了。這個問題可沒那麼順耳。「在基督教國度里的任何工地上,從來都不準立即解僱的。最早也要過完那個星期。」為了不致讓菲利普感到他太無知,傑克又補充說,「我事先要是告訴你就好了。」
菲利普只是生氣地對他報以瞪眼。
「反正,我已經雇下了他,」他說。
「我們也不打算商量別的事,」丹說,「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在低於這樣工錢的條件下幹活兒的。」
菲利普陰沉著臉點點頭。他看到身強力壯的人由於找不到工作而淪為乞丐,心都碎了。「不過要記住:這是由戰爭,而不是由天氣造成的,」他說。
「這就對了?」傑克記起來,過去的一星期左右的時間里,他們吃過兩次平底鍋烤的薄麵包。
由於他不善於管理他手下的人,才把一個問題演變成了危機。每當他想起那次會議時,都要責怪自己的不稱職。他決心找到一個途徑扭轉這一局面。
那天天氣陰冷潮濕。傑克午後即悄悄來到被荒廢的工地,他用斗篷的帽子蒙住頭,以免全身都弄得濕漉漉的,假裝在研究側窗上的裂縫(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直等到菲利普從迴廊匆匆穿過工地回他的居室。菲利普進屋之後,傑克就跟了進去。
「我什麼都肯做!」威廉抽泣著說,「千萬要告訴我做什麼!」
「他滿可以先和他們討論一下目前的危機。他們完全可能提出一些節省建議。但我絕沒資格埋怨菲利普,因為我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沃爾倫很不滿意,但對這話題沒有再說什麼。
阿爾弗雷德伸出一隻手。傑克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握住了。阿爾弗雷德的手握得https://read.99csw•com和從前一樣有力。
雨點聲像敲鼓般地響著。阿蓮娜看著敞開的門外。教堂不過在數碼之外,但已經被大雨遮沒得看不清了。這可真是大暴雨了。
他喝光了缸子中剩下的啤酒,就走出去了。時值初秋,但天氣已經相當涼了。氣候還是不正常。他沿街快步走著,過了修道院。太陽還沒升起,工地上只有幾個工匠在。他在中殿中走著,看著地基。已經快完成了,真是謝天謝地,因為天氣冷,今年的灰漿活兒很可能得早點收工。
「我把削減的方案,照菲利普對我說的那樣,原封不動,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們。」
菲利普傷心地搖著頭。「真正的煩惱在於我還做得不夠。」
「你能做到的,你知道。」阿蓮娜說。
「那麼說,我只好再僱用他們兩天啦?」
「那不怪我,」阿爾弗雷德說,「菲利普副院長堅持要修改設計。」
丹洋洋得意。「我已有了新工作,在一個新工地,在夏陵。建築教堂。給工匠一星期二十四便士。」
阿爾弗雷德壓低聲音說:「我可以把王橋的全班人馬帶到這兒來幹活兒。」
「他們肯接受這一點嗎?」菲利普懷疑地說。
傑克繼續說:「讓他們繼續批准提升的申請,但是把相應的提高工錢,延遲一年。」他心想:你要是有本事,就提出理由來反對這項建議吧。
祈禱結束了,修士們列隊走了出去,威廉還跪在祭壇前。其餘的教眾魚貫出了教堂,到了陽光下,所有的人都不理踩他,只有瓦爾特待在近旁,看著他,候著他。威廉盡了一切力量來祈禱,腦子裡想著他母親的形象,嘴裏重複著主禱文以及他能記住的其他祈禱詞的片斷。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還有別的事情可做。他可以點燃蠟燭;他可以付錢給教士們和修士們,為她定期做彌撒;他甚至可以專門蓋一間祈禱室,來超度她的靈魂。但他想到的這一切還嫌不夠。似乎他能看到她,她在搖頭,痛苦而失望地看著他,說:「你還要讓你母親再受多久的折磨?」
「等問題出現時再解決不遲。」
伊麗莎白望著他走出去的背影,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他意外地發現阿爾弗雷德正在那裡等他。
「上一個收穫季節之後,我失去了我的農場。」
不等那衛兵做出什麼舉動,她已經拉著那少女的手走開了。伊麗莎白伯爵夫人心甘情願地跟她走了,臉上笑得像是孩子從學校放了假。阿蓮娜猜想,那衛兵也許會跟在後邊,把伊麗莎白拉走,但這時天上打了個大閃電,傾盆大雨變成了暴風雨。阿蓮娜拉著伊麗莎白,快步跑起來,她們衝過墓地,到了教堂旁邊的一棟木頭宅子。
威廉被她那憋著氣的樣子和瞪大的眼睛嚇壞了。她不停地看上他一眼,似乎期待著他做什麼。他嚇得不敢再待下去,轉身往外走;這時他看到那侍女站在門口,對自己的恐懼感到羞愧。他強迫自己又看了一眼他母親。在唯一一支蠟燭的搖曳燭光下,她的面孔似乎在不停地變形。她那刺耳的沙啞喘息聲,越來越響,似乎漸漸充塞了他的腦海。他不明白,這麼大的聲音怎麼沒把全城堡的人都驚醒。他用雙手捂住耳朵,可是還是能聽得見。聽起來好像她在朝他叫嚷,就像他小時候,她狂怒地不停地訓斥他似的,她的面容也像在生氣,大張著嘴,瞪著兩眼,蓬亂著頭髮。他相信她在索要什麼,這種看法越來越強烈,他感到自己的年紀和個頭都變得越來越小,直到他被一種兒時以來還不曾有過的莫名恐怖所攫住,那種恐怖來自他知道了他唯一鍾愛的人竟是一個憤怒的魔王。過去往往是這樣:她要他到她跟前來,或要他走開,或者要他上馬,或者要他下馬;他應答得慢了些,她就會吼叫起來;隨後,他已經嚇得不知要做什麼了;這樣便會出現一段歇斯底里的僵局:她的叫聲越來越高,而他卻嚇得又瞎、又聾、又啞,茫然不知所措。
菲利普使勁盯了傑克好長一會兒。傑克能從這位副院長的臉上看出,理智在與感情搏鬥。最後,他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他說:「我們最好坐下來好好談吧。」
「我不要你們相信我,」阿爾弗雷德說,「你們可以把這件工作有條件地交給我。如果我說話不算話,我就離開,分文不要。」
阿爾弗雷德說:「還有些別的情況。」
傑克往後一靠,覺得陰暗了。他已經盡了他的最大努力。他再沒什麼論點可以向菲利普提出,沒什麼道理可以用來說服他,再沒什麼可說的了。他的招數已經用盡了。但菲利普還硬撐著。傑克已經準備認輸了。他看著菲利普鐵板似的面孔,等待著。
他母親已經嘮叨了好幾年,讓他娶妻生子,好有個繼承人,但他一拖再拖。女人讓他厭煩,而且以一種他所不解的方式,他確實都不願去想,她們讓他憂慮。他老是告訴他母親,他就要成親了,但他從來沒有任何行動。
「這就對了,」威廉說。他要為這座教堂掏錢。所幸,第四個荒年對他的收入影響不大。小農們交了實物地租,其中的大多數都給了威廉該交的一袋糧食和一對鵝,儘管他們自己只靠橡子湯糊口。更重要的是,那一袋糧食相當於五年前十倍的價錢,這筆增加的收入要比欠租的佃戶和餓死的農奴的補償多。他仍有財源來為新建築生錢。
這一次,她死了。
「你雇了阿爾弗雷德。」
「一便士!買一條四磅的麵包?」傑克簡直氣壞了,「我們砌個爐子,自己烤好了。」
又是一股暴風,搖撼著這座木架房子。突然,一邊的屋頂似乎在移動;隨後,讓風給掀起了好幾英寸,離開了牆頭,阿蓮娜從縫隙中看到了漆黑的天空和叉形的閃電。那股風暴又往下吹,把草頂重新砸到了支撐上,阿蓮娜一躍而起。現在這裏已經危險了。她挺直腰板站著,用壓過風暴的聲音,朝那教士叫道:「至少去把教堂的門打開!」
「不過,我們是不僱人的,」傑克也同樣隨便地說,「我們的人手足夠了。」
「我會轉告他們的,」傑克含糊地說。他有一種感覺,這種事可能會惹起糾紛的。
威廉的腦海掠過這一想法之後,目光便落到了那個建築者,傑克·傑克遜身上。他這傢伙倒是蠻英俊的,一頭濃密的紅髮,身上穿著棗紅色的緊身衣,衣邊和領圈上還綉有花,儼如一個貴族。他看上去相當自得,無疑是因為他這麼快就建起了交叉甬道,而且人人都驚嘆他的設計。他握著一個男孩的手,那孩子大約有九歲,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威廉一驚,意識到那一定是阿蓮娜的孩子,他感到一陣尖利的嫉妒。不久,他看到了阿蓮娜本人。她稍稍站在傑克身後的一側,臉上帶著微笑。威廉的心跳加快了:她像以往一樣可愛。伊麗莎白不過是個可憐的代用品,比起充滿活力的真實的阿蓮娜,她顯得黯然失色。阿蓮娜懷裡抱著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威廉想起,她和傑克又生了第二個孩子,儘管他倆沒結婚。
「我們可以全體停工,」丹說,「馬上。」
他從扶梯上下來。雖說他已最終弄清楚了問題之所在,但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解決的辦法看來要破壞他的美夢。他想,我太高傲了。我太自信能造成世界上最美的教堂了。我為什麼自以為比別人強呢?是什麼使我認為自己特殊呢?我當初如果照別人的設計,也就該滿足了。
他過了一會兒又想,這麼擔心是愚蠢的。阿爾弗雷德能夠欺負他的年代早就過去了。他是王橋的建築匠師,如果他說阿爾弗雷德不能搬進來,那阿爾弗雷德只能作罷。
聽他說話的三個人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他上床,跪到她兩腿之間。他還沒有充分勃起。是她那該死的微笑讓他不能成事,他敢確定。他向她裡邊伸進兩個指頭,她痛得低叫起來。這樣好一些。隨後,這蠢材又開始笑了。他明白,他必須從她臉上抹去笑容。他使勁打她耳光。她哭了出來,嘴唇也出血了。這樣就更像了。
他抬眼看著新的交叉甬道。他在自己的創造中得到的歡樂,由於裂縫而打了折扣。在大暴風雨之後的那一天,那些裂縫又出現了。他極其失望。這次的暴風雨確實少見,不過,他的教堂設計計劃是要經受得起上百次這樣的暴風雨的。他困惑地搖搖頭,順著塔樓的扶梯爬上了護廊。他巴不得能有個建過類似教堂的人談一談,但是在英格蘭並沒有這樣一個人,而且即使在法蘭西,他們也沒建到這麼高。
這並不構成危險,更不會在短時間內出問題。裂縫已用灰漿填死,而且沒有再開裂。建築是安全的。但還不夠牢固;對傑克來講,這一點使整個建築都不完美了。他想讓他的教堂一直矗立到最後審判日。
大家都沉默著。丹最後說:「是的。」
不過,她更緊張,還竭力討好他。她激動地談著她的家庭,她的馬和狗,她的親戚和朋友。他默默地坐著,盯著她的臉蛋,想象著她赤|裸時會是什麼樣子。
丹可不是那麼容易壓下去的。「別管那一套,」他說,「我們要的就是提高工錢。」
當過兵的理查回答了他。「打仗對農業是件壞事,」他說,「牲畜給殺了,供養軍隊;莊稼給燒了,不讓敵軍收去,騎士們忙著打仗,顧不了農場了。」
「我拒絕了,而且我父親支持我。但那事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我引起了很多殺戮。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
「她痛苦嗎?」
威廉說:「不管怎樣,我不願雇一個塌了屋頂的建築匠,不管有什麼理由。」
傑克說:「我是這麼想的,看到他那副模樣就是讓我看到他的報應了,這就足夠了。」
「我怕,」伊麗莎白悄聲說。
大家默默無語地吃了一頓午飯。
他最後說:「也許伯爵夫人寧願繼續趕路。」他咄咄逼人地看著伊麗莎白。
「好吧,」菲利普說。他揮手不要那劍。「我用不著那個。」
「我聽說了你蓋的交叉甬道,來看一看。」他的語氣是一種勉為其難的欽佩,「你在哪兒學會了修這式樣的建築?」
另外兩名行路人,也在村中的水塘里飲他們的馬。阿蓮娜警覺地看了看他們。有時候,和別的行路人搭伴是件好事,因為可以互相保護;但對一個女人來說,也可能有危險。阿蓮娜發現,像她的車夫這樣的男人,當只有他倆的時候,完全甘心聽她的話,但如果有別人在場,他總會不那麼馴順。
聽他說話的這三個人,出於各自不同的理由,都痛恨菲利普,他們立即被可以給他這樣一個打擊的前景吸引住了。
「我認為,在某種意義上是這樣的,」傑克說,「但他一心想靠命令來改變施工過程,在判斷上犯了個大錯誤。」
「我們被迫賣掉四頭交租;後來我們把剩下的也都宰了,在冬天吃了。」
他有點敬畏了,便慢慢地沿著兩排木樁和繩索圈出來的中殿向前走,伊麗莎白跟在他身後。中殿的第一個架間已經部分建成,似乎在支撐著進入交叉點西口的巨大尖頂拱券。威廉走過那難以置信的拱券下,來到人頭攢動的交叉點。
傑克大吃一驚。阿爾弗雷德真有這厚臉皮向他討工作嗎?他拖延了一會兒,說:「你那幫手下呢?」
威廉一直很緊張。上次他相親時,還是個不諳世事的二十歲青年,一名騎士之子,要見的卻是一位傲慢的年輕郡主。但如今,他已成為經過戰爭錘鍊的三十七歲的成人,做夏陵伯爵也有十年了,為了和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相親而緊張,實在愚蠢。
「還有,我們應該保持公會的提升權,因為只有工匠才能判斷一個人技術熟練不熟練。」他在這裏又用了一點心計。他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到沒有實惠的提升上,以期他們在這點上獲勝之後,會在工錢上樂於讓步。
這是一所兩間屋的房子,旁邊還有一間靠牆搭的披屋養家畜。儘管家畜並不在屋裡,但房間也並不幹凈。桌子上有一個葡萄酒桶。她們坐下來時,一隻小狗向她狂吠。
「他還能怎麼辦呢?」喬納森反問道。
牛車吱吱呀呀地開走以後,傑克隨隨便便地走過去,對喬納森說:「菲利普對這次停工氣壞了。」
傑克四下打量了一圈。「還有誰得到了同樣的工錢?」
最後她倆打起瞌睡。阿蓮娜不時被狂風的怒吼驚醒。她藉著蠟燭的昏光四下張望,看到大多數成年人都一樣:坐在地上,點著頭打一會兒噸,然後突然驚醒。
菲利普長時間、默默地望著角落裡的小祭壇。他終於轉過來,對傑克說:「我要把這些向修士會議提出來。」
「實際情況各工地彼此不同愛德華說。向他徵詢意見,他很高興。傑克點了點頭,鼓勵他說下去。愛德華開始引證處理聖徒紀念日的各種方式。會議完全照傑克的設想進行著。這種對一個問題暢所欲言的敞開討論,會使人們厭倦,到面對面地交鋒時,已經泄掉了精力。然而,愛德華的獨白被後面一個聲音給打斷了這都太離題了。」
「怎麼?」
他滿臉不高興,但還是照著做了。他從柜子里取出一把鑰匙,披上一件斗篷,出了門,消失在雨中。阿蓮娜開始指揮別的人。「車夫,把我的車和牛趕進教堂。雷納夫,你把馬也牽進去。伊麗莎白,跟我來。」
雷納夫回到了屋裡,身上淋得濕透了。
菲利普有力地說:「如果我現在不這麼做,那麼到了冬季中的某個星期六,全體工匠就會排起隊等工錢,而我只能打開錢櫃給他們看,裏面空空如也。」
有幾個人點了點頭。
傑克慈愛地看著從阿蓮娜的身體里生出的兩個孩子:九歲的湯米是個結實的紅髮男孩,個子要比同年齡的孩子大,他正在向嘴裏扒羊肉,那模樣就像是一個星期沒吃飯似的;莎莉已經七歲,長著和母親一樣的深色鬈髮,她正高高興興地笑著,露出門牙中的缺齒,就像十七年前傑克初次見到瑪莎時,她掉了一顆門牙一樣。湯米每天上午到修道院上學,讀書識字,但修士們不接受女孩,阿蓮娜只好自己教莎莉。
傑克點點頭。平日里不時有學徒或壯工要求升級為砌石工或刻石工。如果別的工匠評判他的技藝合格,這一要求就會被批准,修道院就得付更多的工錢。傑克說:「升級是建築匠公會的特權。」
「到王橋去。要走兩天的路程——我們今天上午就得出發。」
菲利普表示出興趣。
威廉又感到有點莫名其妙了。彼得為什麼認為把教堂建成聖但尼式的那麼重要呢?
那強盜看到理查走了,就動了起來。菲利普知道,他想跑。他制止了他,說:「你想吃點東西嗎?」
「目前我正在王橋幹活兒,我兄弟在那兒當匠師。他從巴黎帶回了新式樣,我跟他學了。」
「他說,我該看在湯姆的面子上給他一份工作,」傑克不大自然地說。他沒料到這兩個女人對這件事反應如此強烈。「畢竟,沒有湯姆,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
他站在高側窗的通道里,從北甬道的中斷處向外眺望,俯視著上午明媚的春色。他感到震驚和迷惑。依靠建築匠們的智慧,結構很堅固;但裂縫表明一種薄弱環節。他的拱頂比他所見過的都高,但高得並不很多。他沒有重犯阿爾弗雷德的錯誤,並沒有把一個石頭拱頂裝在並非用來承擔這麼重的結構上,他的牆壁在設計時就已準備承受石頭拱頂。然而在他的高側窗上出現了裂縫,其位置與阿爾弗雷德失敗之處大體一致。阿爾弗雷德是估算錯了,但傑克確定,他沒有犯同樣的錯誤。在傑克的建築中有些新的因素髮生作用,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沃爾倫說:「新教堂要大得多,當然啦。要伸進這裏的廣場很大一塊地方呢。」
大路上擠滿了人,騎馬的和步行的,全都向王橋進發。聖靈降臨節祈禱儀式出席的人很多,因為時值初夏,天氣晴朗,氣候溫和,路面乾燥。今年比往年人更多,人們都是聽說了新建築有獨特的新穎之處,紛紛慕名而來。
丹說:「事情明擺著,我們當中有一半人甚至不知道,這個星期剩下的幾天有沒有工錢。」
她看出來,雷納夫在掂量這個局面。如果非攤牌不可,他可能要對付伊麗莎白和阿蓮娜,也許還要加上車夫和教士,但如果再來幾個村民的話,他就麻煩了。
那個襲擊他的人壓到了他身上。那人的氣味和聲音都與野獸無異,他不停地發出不連貫的哼哼唧唧的聲音,菲利普扭動著,踢蹬著。那人似乎要抓住菲利普挎在肩上的皮口袋。菲利普意識到那人要搶他。皮口袋中其實只有一本書:《所羅門之歌》。菲利普拚命掙扎,想擺脫那人,不僅因為他特別喜愛那本書,而且因為那強盜實在髒得讓人生厭https://read.99csw.com
「是啊。有時我也自己做薄麵包。」
一個年輕的匠人說:「我不相信。」
「一半」這聽起來簡直不可能。
第二天上午,他沒等菲利普副院長來到工棚,就開始會議了。他想先打下點基礎。他又一次非常仔細地準備好要說的話,做到有把握不再由於不講策略而把事情弄糟。他又一次按照菲利普的辦法來處理這些事情。
傑克無力地舒了口氣。這並不是勝利,但已經接近了。菲利普不會把連他自己都不同意的事情提請修士們考慮的,而且他們常常照著菲利普的想法去做。「我希望他們能接受,」傑克無力地說。
「所以你打算等他們爬著回來,向你求饒嗎?」傑克說。
他是不是做了正確的決定呢?他想起阿澩弗雷德的拱頂曾經塌陷。不過,他不會派阿爾弗雷德干拱頂或拱券這類難做的活兒,砌直牆和鋪地面是他的專長。
在側窗處有裂縫。
那位副主教鞠了一躬,說:「主教大人已經對我講了閣下對聖母教堂的慷慨支持,威廉老爺。」
菲利普驚慌之中,摔下了馬。
他一時衝動,沒有到他畫圖的地方去,而是繼續向上爬樓梯,直到屋頂。鉛皮已經全部鋪好,他看到,一度堵塞過雨水的小尖塔,現在已經由一個暢通的天溝直達底層。屋頂上風很大,他每走到邊緣附近,都要盡量握住些什麼東西,被一陣勁風吹下屋頂摔死的建築匠已經不止一個了。這高處的風似乎比地面上要強勁多了。事實上,當你攀援而上的時候,風好像在不成比例地加強……
這比傑克預料的還要糟。夏季工通常都在十二月初離開。他們在冬天的季節里,搭蓋木頭房子或是製造犁和車,或者給自家做,或者賺些錢。今年,他們的家人,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的。傑克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打發他們回到正在挨餓的家中去?」
她停下來在一個水塘中飲水,水塘在一個叫做修士地的村子中間,那村子是伯爵地產的一部分。那是相當大的一片地方,周圍是郡里最好的土地,村裡有自己的教士和石頭教堂。然而,大約只有一半左右的土地今年播了種。那些沒播種的,有的還長著發黃的小麥,剩下的布滿了野草。
「對我可不夠!」阿蓮娜大發雷霆,「天啊,你是個十足的傻瓜,傑克·傑克遜。有時候我會謝天謝地,虧得沒嫁給你。」
那個士兵和那車夫淋得頭髮濕濕的,走了進來。那個士兵雷納夫,站到伊麗莎白跟前,說:「我們不能在這兒停留。」
「實在奇妙,」伊麗莎白再也憋不住了。
傑克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這沒什麼可爭的。」
傑克握住了那手,心裏好多了。
喬納森說:「於是他們就在修道院門口排起長隊,領取施捨的硬麵包和粥。」
菲利普巴不得理查的姐姐也能安居樂業。要是說教會對不起誰的話,那就是阿蓮娜了。傑克是她愛戀的男人,又是她孩子的父親,但教會卻堅持認為她已和阿爾弗雷德結了婚,哪怕他倆從無肉體關係;由於主教居心叵測的干預,她一直沒得以解除婚約。這是教會的不光彩,菲利普雖然毫無責任,仍感到內疚。
「那都是些配搭。」
當天下午,他挨家去通知所有的工匠,明天上午要開會。那些不在家的人——大多是沒結婚的夏季工——他也在酒館里找到了。他們沒人喝醉,因為酒價隨著別的東西一起漲了價,沒人買得起夠自己一醉的酒。他唯一找不到的是阿爾弗雷德,他已經好幾天沒露面了。黃昏時分,他終於出現了。他那獃滯的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勝利表情,來到了酒館。他沒有說他去了哪裡,傑克也沒有問他。傑克看著他和別人一起喝著酒,就走了出來,去和阿蓮娜還有孩子們一起吃晚飯了。
那人露出警覺的樣子。他遲疑著。菲利普有種想法,那人一定有好一段時間沒跟人交談過了。他最後終於開了口:「大衛。」
「我並不想改變這個,」菲利普說,「我只是請工匠們延遲一切晉陞,到饑饉結束以後再說。」
傑克深吸了一口氣。「他們對禁止提升的建議十分反感。他們認為,你在推翻匠人公會的古老特權。」
他還沒畫完底座,就給屋頂匠師打斷了。他遇到了一個問題,想讓傑克解決。
建築匠湯姆的兒子。就是這個人娶了阿蓮娜,威廉恍然大悟了。但他從來沒有和她圓房。威廉以關切的興趣看著他。他絕猜不出這條漢子居然不能人事,他看起來很健康、很正常的。不過,阿蓮娜對男人會有一種奇怪的作用。
但那口袋的皮帶是繞到菲利普身上的,那強盜一時奪不走。他們在硬地面上翻滾著,菲利普想逃開,但那強盜死死抓住皮口袋不放。菲利普模模糊糊地感到,他的馬脫韁跑了。
他們繞到教堂背後。這裡是租金收人最少的一片住房區。威廉說:「我們可以往這邊擴建,把這些房子推倒。」
「我們得削減我們的開支,」他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實在沒錢照現在這樣的速度把建築繼續下去了。」
傑克癰苦地感到,這已經控制不了了。「等一等,」他說。他竭力搜尋著一些詞句來降溫。
傑克說:「我要不要通知工匠們一早到工棚來,聽取會議的裁決?」
傑克想起,阿爾弗雷德那些年一直虐待他,折磨他,毆打他。阿爾弗雷德曾逼他進了修道院,又迫使他遠離家園。他沒有理由幫助阿爾弗雷德,老實講,他倒有理由對阿爾弗雷德的倒霉幸災樂禍。他說:「就算我需要人,我也不會用你的。」
使傑克傷心的是,大家一致同意了。
威廉曾在溫切斯特的宮廷上見過她,而且他母親還注意到,他盯著她看。她長著一個漂亮的臉蛋,一頭淺棕色的鬈髮,還有寬胸窄臀——正是威廉喜歡的類型。
這以後就順利了。
頭一眼望去,那人並不怎麼吸引人,他是個牛一樣的人,高大、健康、獃頭獃腦的。但是再仔細些端詳,他的面孔上有一種狡猾的神色,倒像是狐狸或狡犬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他這麼宣布是錯了。在各個角落都有人提議,好幾個人同時說起話來。他想,我本該緩緩地一件一件分開來說的。但他沒有這種經驗。他雖已當了七年匠師,但始終沒有財政的危機。
「我也這樣希望——聖徒保佑我們,是吧?」
「是的,大人,」瓦爾特站起身,「我馬上就去辦。」
威廉更密切地注視著阿蓮娜。她終歸不如以前那麼可愛了,她眼睛周圍有了魚尾紋,在她那驕傲的笑容背後,隱藏著一些悲哀。威廉滿意地想到,經過這麼些年,她還是無法嫁給傑克,這是當然。沃爾倫主教說話算數,一再阻止解除婚約。這想法時常給威廉一些安慰。
她大概有六十歲了。死得相當猝然。星期五飯後,她感到喘不上氣,就早早上床了。天亮以前,她的侍女叫醒了威廉,告訴他,他母親很難受。他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進她的房間,一邊還揉著眼。他看到她大口喘著氣,已經不能說話,眼裡有一種恐怖的神色。
阿爾弗雷德補充說:「那兒有幾名建築匠在聖但尼干過。」
阿爾弗雷德走開了。傑克站在那兒,低頭盯著他畫的一根中殿立柱的底座。那是實際大小,這樣,等畫好之後,木匠師傅就可以按照這個圖直接做木模了,然後再由建築匠用木模在石頭上做出雕刻的記號。
阿蓮娜說:「他在王橋幹嗎?」
伊麗莎白推了推阿蓮娜的胳膊。「太感謝你了,」她說。她眼裡含著感激的淚水。「不然的話,雷納夫會逼著我往前趕路的——他從來不聽我的。」
那強盜抬頭看著菲利普,似乎以為菲利普發瘋了。
她又回到裡邊,皺著眉,坐了下來。她開始有點擔心了。房子又搖撼起來。撐著屋脊中央的那根立柱震動著。這是村裡一棟蓋得比較好的房子,她想到,如果這座房子不穩,那些更破爛的房子恐怕就有倒塌的危險了。她看著那教士。「要是情況進一步惡化,我們就得把村民聚集起來,都躲到教堂里,」她說。
傑克一直擔心著這一點。這場颶風把南英格蘭大部分地區的莊稼毀掉了,這對修道院的財政必定有影響。一提起削減,他總是焦慮萬分。在他的內心,他害怕如果放慢進度,也許他在有生之年就看不到大教堂竣工了。但他並不想把他的憂慮流露出來。「冬天就要到了,」他隨便地說,「反正到這種季節,工作總要慢下來的。何況今年冬天會來得早呢。」
她愛她的孩子,但她也為他們擔心,因為他們是在這種不正常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的,父親一到睡覺時間就得走。所幸的是,到目前為止,在他們身上還沒看出惡劣的影響。湯米身體強壯、模樣好看,喜歡踢球、賽跑和玩打仗遊戲;莎莉是個甜美的、喜歡沉思的女孩,給她的玩具娃娃講故事,喜歡看著傑克畫設計圖。他們不斷的要求和單純的愛好,是阿蓮娜的不正常生活中唯一的正常因素。
「你拒絕了他!」伊麗莎白驚住了,「你可真有勇氣。我要是像你就好了。」她突然又泄了氣,「但我甚至在僕人面前都挺不起腰來。」
「屁話,」阿蓮娜說,傑克心想:她這個說法是從我母親那兒學來的。
後來他的心又軟了下來。
他們下馬之後,沃爾倫介紹了這個陌生人。「威廉伯爵,這是韋勒姆的彼得,他是為坎特伯雷大主教工作的副主教。」
在從溫切斯特到夏陵的路上,一個腰帶上挎著劍的結實的車夫趕著一輛滿載毛線的牛車,阿蓮娜就坐在車上。她回憶起和她父親騎馬走在這同一條路上的情景。他不斷地開墾一些荒地,清理一片片樹林,抽干一些窪地的積水,或是耕種一些山坡地。遇上壞年景,總要於備好足夠的種子,供那些無種或無糧的人自救之需。他從來不強迫佃戶賣掉牲畜或犁耙來交租,因為他懂得,這樣一來,他們第二年就無法種地了。他很注意地力的保養,絕不把地用乏,就像一個好的農戶會照顧好乳牛一樣。
「要是你們雇我為建築匠師,我就把王橋的全體工匠都帶來。」
「要是你打算待在林子里,你最好還是抓鳥捕魚為生。」
傑克看了看他。他叫雙鼻子愛德華,因為他臉上有個撫子,幾乎和他的鼻子一般大。他是個出色的刻石匠,能一眼看出精確的曲線,傑克常派他刻柱身和鼓形石塊。傑克說:「你得承認,這家修道院管理錢財比大多數別的修道院要好。但菲利普副院長無法頂住暴風雨和歉收的災難,現在他只好減少開銷。我要在你們吃午飯之前,把這種事告訴你們。第一,我們不再買進新的石頭和木材。」
傑克無疑主持著全郡最古怪的家庭。他和阿蓮娜是全鎮的頭面人物,他是大教堂的建築匠師,她是溫切斯特之外最大的毛呢製造商。大家都把他們當做一對夫妻,但他們卻不準一起過夜,只好分住兩處:阿蓮娜和弟弟同住,傑克和妹妹同住。每個星期日下午,每逢節曰,他們就消失了,人人都明白他倆在做什麼,當然,只有菲利普副院長除外。這一段時間,傑克的母親住在林中的山洞里,因為她被認為是一名女巫。
菲利普疲憊地吸了口氣。「沒法保證明年我們一定可以僱用夏季工,」他說,「那要看羊毛的價錢再決定。你最好跟他們打個招呼。」傑克點點頭。「有那麼糟嗎?」
「咱們現在先去幹活兒,今天下午我來盡量說服菲利普副院長修改他的計劃。」
瑪莎說,「可是麵粉的價錢也漲了,所以嘛,我們也沒有省下多少錢。」
菲利普坐在地上看著他。那人的吃相像是野獸,想在那頓飯被奪走之前,盡量多吃一些。起初,菲利普以為那人已上了年紀,現在能看清了,才發現他很年輕,也就是二十五歲左右。
沃爾倫說:「什麼?」
「那是三年前啦——早在第一個歉收年以前的事嘍。」
沃爾倫警覺地說:「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呢?」
「有。停止購買各種供應。減少石頭、鐵和木材的儲備。」
菲利普素常很和氣的臉上,板起了生硬的線條。「我看不出有什麼難處,」他冷冷地說,「他們只要願意,可以馬上回來工作。」
「饑饉不僅由於歉收,」菲利普說,「歉收是常有的,每隔那麼幾年就有一次,但人們並沒有挨餓。這次危機的特殊之處,在於發生在多年內戰之後。」
暴風雨這麼兇猛,阿蓮娜還以為很快就會過去了,誰知反倒越演越烈了。她到了一個窗戶跟前。窗上當然沒有玻璃,而是半透明的細亞麻布,此時都成了掛在窗框上的破布片。阿蓮娜扒著窗檯,吊起身體,向外望去,但除了雨,什麼也看不見。
他輕輕親了親阿蓮娜的前額。她現在三十三歲了,但她的樣子還和十年前一樣,她的頭髮還是那麼多,還是深棕色,髮捲還是蓬鬆的,她的嘴還是同樣的豐|滿,眼睛顏色還是那麼深。只有她裸著身體時,才會顯出年齡和生過孩子的體態:雙乳下垂,臀部變寬,肚皮也始終沒回到原先那種緊繃繃的平滑的樣子。
「謝謝你。」
菲利普想,他神志還算正常。菲利普說:「你出了什麼事了,大衛?」
傑克不能相信正在發生的事情。他曾經設想過許多威脅到建築他這座夢想的教堂的情況,唯獨沒預見到工匠們會來破壞。「我們為什麼不該幹活兒呢?」他懷疑地說,「有什麼意義呢?」
阿蓮娜對她深感同情。
他對這個潦倒的人再無法做些別的事情了。他從理查手中接過馬韁,爬上馬鞍。他明白,他剛才落馬時的擦傷,會讓他疼上幾天的。「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他援引著耶解的話說,然後便踢馬向前走去。
數以千計的佃戶在連續三年歉收之後,交不起租金。菲利普的佃戶欠租時,他不過免收就是了,因為如果他讓大家一貧如洗,他們反正還是要到修道院來吃賑濟的。別的東家,有名的如威廉伯爵,則利用這一危機來驅逐佃戶,收回農場。其結果,就是強盜大量增加,他們住在樹林里,劫掠路人。正是出於這個原因,菲利普才不得不把理查帶在身邊當保鏢。
他咕噥一聲表示聽清了,就出去了。
噢,上帝,傑克絕望地想;原來如此——他們另有出路。
那年的春天,交叉甬道完工了,菲利普副院長到南方視察了一番修道院的產業。經過三個壞年景,他需要有個好收成,他想檢閱一下農場的狀況如何。
祈禱快結束了。沃爾倫主教開始向教眾講話。「我們現在將要為里甘·漢姆雷伯爵夫人,夏陵的威廉伯爵的母親祈禱,她在星期五夜間亡故了。」
傑克覺得他們這樣讓人生氣。「你們在說些什麼?如果修道院沒錢,你們就拿不到工錢。像一班小學生學拉丁文似的齊聲叫喊『沒法接受,沒法接受』,又有什麼用?」
由於她不能和傑克結婚,之後的一切便都枯萎了。她變得痛恨起菲利普,而原先她是把他視為恩人和師長的。她已有好幾年沒和菲利普進行過親切、愉快的談話了。當然,他們解除婚約得不到批准並不是他的過錯;但卻是他堅持要他們分居,對此,阿蓮娜不能不怪他。
她們勉強穿過麥地。到處都是同樣的損壞。她們爬上一座矮山,從頂上察看著四野,她們看到每一個方向,到處都是毀掉的莊稼,死掉的羊只,颳倒的樹木,沖壞的草地和倒塌的房屋。災難的景象觸目驚心,使阿蓮娜充滿了悲劇感。她覺得,這裏看上去是上帝之手落到了英格蘭的國土,拍到了地面上,摧毀了人們創造的一切,只留下了教堂。
鮑德溫副主教說:「阿爾弗雷德是建築匠湯姆的兒子,湯姆是王橋的第一位匠師,阿爾弗雷德本人也當過一段時間的匠師,後來那職位被他的繼弟篡奪了。」
「而且也不升級。」
傑克還在思索著,午鍾敲響,該吃飯了。他放下了當畫圖工具的磨尖的鐵絲,從塔樓扶梯下到地面。
「對,」另一人說。
上午過半,威廉和伊麗莎白,以及通常那幾個騎士和侍從,他們出發了;威廉感到恍如夢中。山山水水似乎越他而過,而不是他在前進。伊麗莎白騎馬跟在他旁邊,青腫著臉,一聲不吭。他們停下來的時候,瓦爾特負責關照一切。每頓飯,威廉都只吃一點麵包,卻喝上好幾杯葡萄酒。夜裡,他舒服地打著瞌睡。
「但是,上帝管著天氣,才造成歉收。」
阿蓮娜聽到那人這樣子跟那少女說話,勃然大怒。「別做這種笨蛋!」她說,「照顧你的女主人是你分內的事!」
「這是違反一切慣例和程序的,」巴黎的皮埃爾說。慣例和程序這樣的字眼多是在法庭上用的。
但如果這是為了這建築物高高聳立而必須採取的措施,他也無可奈何,非用不可。
「不錯,昨天晚上,在酒館里,」丹挑釁地說,「這有什麼不對嗎?」
由於菲利普拒絕談話,與喬納森搭仙一下也就九_九_藏_書是最好的辦法了。
這讓他們更憤怒了。「沒法接受,」有人說,好幾個人也重複著,「沒法接受,沒法接受。」
「至於在聖徒紀念日上班的問題,我還拿不定主意。節日通常是要協商的——並沒有標準的慣例和程序可遵循,就我所知是這樣的。」他轉向雙鼻子愛德華,說,「你在這點上有什麼看法,愛德華?」
接下來的星期日,剛好是聖靈降臨節,大批的人將要到大教堂去,沃爾倫主教要主持祈禱。比起以往,會有更多的人,因為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剛落成的新的交叉甬道。據說,十分令人驚嘆。威廉要在祈禱時,把他的新娘向全郡的百姓炫耀一番。自從王橋建起城牆以來,他就沒進去過,但菲利普不能阻止他進教堂。
「對我也是,」皮埃爾說。
「不!你怎麼沒嫁他呢?」
威廉後悔不該帶她來。
那侍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又打了一個閃電,劈裂的雷聲延續的時間更長了,一股狂風搖撼著這座木頭房子。冰冷的雨水落到阿蓮娜的頭上,她抬頭看見從乾草屋頂上流下一股雨水。她移動了座位,躲開那股雨水。大雨還從門口直接吹掃進來,但沒人想去關門,阿蓮娜很想看看門外的雨,似乎別人也抱著同樣的想法。
「我明白了。」菲利普含糊其辭地說,「還有呢?」
喬納森想發火,就像菲利普那樣,還想責備工匠的停工是忘恩負義,但他極不情願地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傑克決定不再多說。他已經影響了他。
他離開修道院,輕快地往家裡走。路上,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阿爾弗雷德會不會想搬回來和瑪莎一起住呢?她到底是他的親妹妹啊。傑克在答應雇阿爾弗雷德時,沒想到這一點。
「我沒想到,我們要去——在目前這種情況下……」
傑克不時地為不准他和阿蓮娜結婚而氣惱。他會躺著睡不著覺,聽著隔壁瑪莎的鼾聲,心裏想:我都二十八歲了——為什麼我還是一個人睡?第二天他就會對菲利普脾氣很壞,對修士會議的建議和要求一口回絕,認為是不實際的或是太費錢,對改動或折中都拒不討論,似乎只有一種方式才能建大教堂,而那就是傑克的方案。隨後,菲利普便會躲著他幾天,讓風暴平息下去。
「要是他強迫你像狗一樣地在他的床腳邊睡了九個月,你就不會可憐他了。」
聖靈降臨節前兩天,他母親死了。
「沒有——」
阿蓮娜不可思議了。「為什麼?」
「好的,請吧。」
伊麗莎白看著她。
菲利普副院長生氣地說:「這不可能。這是個蠢夢,我連商量都不想。」
她當然還有她的工作。成人以來,她~直做著生意。當前,她有幾十名男男女女分散在各個村子里,在他們自己家中為她紡織羊毛。幾年前,為她千活兒的人曾經達到好幾百,但她和每個人一樣,感到了饑饉的後果,如果賣不出去,多織毛呢是毫無意義的。即使她和傑克成了婚,她還是想有她自己的獨立的工作。
和沃爾倫在一起的,是一個騎著栗色閹馬的陌生人。那人又高又瘦,長著濃濃的黑眉毛和一個挺直的鷹鉤鼻。他面帶輕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他與沃爾倫並肩騎行,彷彿地位是平等的,但他並沒穿主教的服裝。
「但大多數住戶都是教士,」沃爾倫反對說。
「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僱人了。」
「當然合理,」菲利普煩躁地說,「只不過是沒有調整的餘地。我已經在擔心,這些措施不一定充分——我不能做任何退步了。」
聖靈降臨節前的那個星期日,威廉·漢姆雷結婚了。
午鍾敲響,他到工匠棚中去。大家坐在那兒喝淡啤酒,吃乳酪,他這才第一次注意到,他們很多人沒有麵包。他問那些通常要回家吃午飯的人,他們能不能待會兒再走。「修道院現在缺錢,」他說。
這個問題是每個年輕修士遲早要問的,答案有很多。菲利普說:「別把饑饉歸咎於上帝。」
人們聽到這一消息后,紛紛低聲議論,但威廉在恐懼地盯著主教。他終於明白了,她臨終前要說的話。她一直要見那教士——但威廉並沒有派人去叫他。他眼看著她衰竭下去,看著她閉上眼睛,聽著她停止了呼吸,讓她沒懺悔就死去了。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從星期五以來,她的靈魂就在地獄里,受著她多次對他繪聲繪影地描述過的那些折磨,卻沒有祈禱來解脫她!他的心上壓著罪惡感,而且似乎覺得這種感覺放慢了速度,一時他感到自己也就要死了。他怎麼能在她正巴望著天國的安寧時,讓她在那個可怕的地方延宕著,讓她的靈魂受到扭曲,如同她的臉長滿水皰一樣,而她正巴望著天國的安寧呢?「我該做什麼呢?」他說出了聲,周圍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夏陵的伯爵。」
眾口齊聲同意。
威廉想不出,沃爾倫主教怎麼能唆使阿爾弗雷德而沒有引起任何懷疑;隨後,他想起了王橋的副院長助理雷米吉烏斯是沃爾倫手中的工具。雷米吉烏斯大概先出面拉的關係。
阿蓮娜不敢相信地瞪著他。「他們是你的教民,」她說,「你是他們的牧人啊。」
「我了解我親眼所見的,」丹說:「修士們餓肚子了嗎?沒有。教堂里有蠟燭嗎?有。窖里存著葡萄酒嗎?有。副院長光著腳了嗎?沒有。還是有錢。只是他不想給我們罷了。」
不行,還是不行,他想。
「謝謝你,」阿爾弗雷德說,他的表情難以捉摸。「我要不要馬上動手幹活兒?」
傑克屏住呼吸。這可是他的一番重大表白,成敗在此一舉了。如果菲利普還無動於衷,那前景可就黯淡了。
「好多年以前,我是林中聖約翰小修道院的修士,當時菲利普在那裡負責,」彼得憤憤地說,「我批評他鬆懈了戒規,他就報復我,幾乎把我趕出了修道院。」顯然彼得的怨恨不滿仍然好像沾火就著。無論沃爾倫在策劃什麼,這無疑是個因素。
但伊麗莎白年紀太小,不記得當時的傳聞,她只是說:「這名字很特別。」
阿蓮娜憂慮地望著天空。她倒不在乎挨淋,但暴風雨會影響他們趕路,弄不好會在露天過夜。這時落下了幾滴雨點。她不情願地決定,他們得找地方避雨了。
從他的短外衣下伸出的兩條腿,像是兩根細枝,連顏色也差不多;他腳下沒穿鞋。菲利普實際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這個窮人已經餓得無力去掐死一隻小雞。理查去追菲利普的坐騎了。
「你的意思是,在這一年之中再談判。」
他的表情還有點咄咄逼人,但他的聲腔卻是奉承巴結的——這種混合可不討人喜歡。
菲利普副院長老是說:解除婚約隨時都可能獲得批准,但阿蓮娜和傑克至今已過了七年這種令人氣惱的生活,一起吃飯,一起帶孩子,但卻不一起睡覺。
阿蓮娜只要走在原先屬於她父親采邑的土地上,就會被一種冷冷的恐懼控制住。所有那些堵塞了的溝渠、破損的籬色和坍塌的空牛棚都惹她生氣,退化的草地引她傷心,荒蕪的村落令她心碎。這不僅是壞年景。這片采邑只要管理得當,即使在這一年,也完全可以養活它的百姓。但威廉·漢姆雷不打算經營他的土地。對他來說,這片采邑只是他個人的錢櫃,而不是滋養數千百姓的地產。他的農奴沒有東西吃,就挨餓。他的佃戶交不起地租,就給趕出去。自從威廉當了伯爵,耕地便在縮小,因為一些退佃的土地已經回到了荒地的狀態。他根本沒有頭腦,看不到從長遠來說,對他自己也不利。
「我們的木材是不用花錢買的」傑克分辯說。
傑克隨他上了塔樓的扶梯,穿過側窗,進人了屋頂的空間。他們穿越圓頂,也就是扇形拱肋的頂端走著,在他們頭上,屋頂匠正鋪開大塊的鉛皮,向橡上釘著。他們從底下往頂上一圈圈地釘,這樣,上邊的鉛皮就壓著下邊鉛皮的邊,雨水就不致漏下去了。
沃爾倫主教帶著一小隊隨從,騎馬駛進了夏陵。威廉伯爵在市場廣場的教堂前廊處候著他。威廉莫名其妙,皺起了眉,他只想來一次現場晤面,而不是正式訪問。這個狡猾的主教如今打的是什麼主意?
沃爾倫主教和彼得副主教交換了一下眼色。過了一會兒,沃爾倫壓低聲音對威廉說:「有一天,這座教堂會成為夏陵大教堂。」
「我希望你揪著他的尾巴把他扔出去,」阿蓮娜說。
「好吧,」傑克說。菲利普此時顯然無心妥協。「還有別的事情嗎?」他小心地說。
伊麗莎白說:「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天上打了一個大閃電,隨後便是長時間的滾雷。「這對莊稼可沒好處,」那教士故作悲哀地說。
威廉覺得阿爾弗雷德在這件事上撒了謊,沃爾倫似乎也有同感,因為他向後仰著頭,目光往下,經過他的尖鼻子,長時間地盯著阿爾弗雷德。然而,阿爾弗雷德卻表現得好像之前講的都是真話。不管真實理由是什麼,他似乎有十足的信心能把王橋的工匠帶過來。
「你們任命了建築匠師沒有?」彼得問。
除了這座教堂之外,視野以內再沒有第二棟房子了。整個地區成了一片平地。幾棵沉重的木頭靠在了教堂的側面,原先蓋著房子的地方,如今已成了一片泥海,只有幾塊磨石,散亂地躺在地上。在原來的村頭上,還有五六棵高大的橡樹和栗樹,依然挺立,不過,每棵樹上都刮掉了許多大樹枝。小樹已經被一掃而光。
別的工棚的工匠也走進來聽著。一個叫彼得的老木匠說:「我們現有的木材不夠這個冬天用的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到了教堂,走了進去。裏面突然那麼靜,簡直讓人以為自己聾了。風繼續狂吼,雨點擊鼓般地落在屋頂上,每過一會兒,就打一個響雷,風聲、雨聲、雷聲似乎都隨著一個節奏。教堂里已經有一些村民,他們的斗篷都濕透了。他們還帶來了家裡值錢的東西:裝在袋子里的雞,捆綁著的豬,鉛絲拴著的乳牛。教堂里一團漆黑,但這場面不時被閃電照亮。過了不久,車夫趕著阿蓮娜的牛車進來了,跟在後面的雷納夫牽著馬。
喬納森帶著年輕人的激|情說:「我希望在地獄中專門有一塊地方,等著那些造成這一切災難的王公貴族們。」
阿爾弗雷德說除了傑克·傑克遜以外,我是全英格蘭唯一蓋過新式樣教堂的建築匠師。
阿蓮娜對這可憐的女孩子充滿好奇,因為她擔當了阿蓮娜十七年前拒絕了的角色,成了威廉的妻子。阿蓮娜抑制不住,說:「我以前認識威廉,那時我還小。他現在怎麼個樣子?」
「好啊。」阿爾弗雷德看上去很尷尬,然後故作無所謂的態度說,「我願意在這裏干點活兒,好學點這種新玩意兒。」
菲利普回到了他的住所。傑克一上午都在考慮,如何處理這些變化。有兩種修建中殿的方法:從十字交叉點開始,一個架間、一個架間向西端修;或是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先打好全中殿的地基,然後向上修。這后一種方法修建速度快,卻要求有更多的工匠。這本是傑克原先要用的方法。現在他要重新考慮了。一個架間、一個架間地修建,更適合當前減少人手的情況。這樣做還有一個優點:他為了抗風所做的改造設計可以先在一兩個架間上加以試驗,然後再用於整座建築。
那車夫說:「看來天要撒尿了。」
傑克說:「這是愚蠢的!你怎麼能坐在那兒,說你工錢低了不幹活兒?這樣是不成的,你這傻瓜。你到哪兒去都不成的!」
他已有十年沒和阿爾弗雷德說話了。他曾在夏陵或溫切斯特從遠處看到過他幾次。阿蓮娜則有九年時間沒怎麼見過他了,雖說按照教會的看法,他倆還是保持婚約的。瑪莎大約一年去一次他在夏陵的家。她每次回來總是完全一樣地報告說:他發了財,在為夏陵的富裕戶蓋房;他一個人生活;他還和以前一樣。
一個長相難看,光著兩個肉胳膊的邋遢女人,從后室走了進來,滿臉挑釁的神氣,給她們端來一杯葡萄酒。阿蓮娜猜想,她是教士的妻子。他可能說她是他的女管家,因為理論上,教士是禁止結婚的。教士們的妻子製造沒完沒了的麻煩,但強迫男人拋棄她是殘酷的,而且通常使教會蒙上恥辱。儘管大部分人一般會說,教士應該潔身自好,但遇到具體情況,卻往往採取一種寬容的態度,因為他們都認識那女人。因此,教會對這種結合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阿蓮娜想:心滿意足吧,女人——至少你還在和你的男人同居。
威廉這才恍然大悟。多年以前,沃爾倫就曾經策劃過,把主教管區的中心由王橋遷到夏陵,但菲利普副院長搶先了一步。如今,沃爾倫又故技重演。看來,這次他要更迂迴地進行。上次,他只是請求坎特伯雷大主教批准他的要求。這次,他卻一上來就動手修建一座規模和聲望都足以充當大教堂的新教堂,與此同時,他還同大主教圈子裡的彼得這種人勾結起來,以便為他的申請鋪路。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倒不錯,不過,威廉只想建一個紀念他母親的教堂,在她經受永恆之火的道路上,靈魂能夠得到寬慰;因此,他不滿意沃爾倫試圖把這一修建計劃納人他的個人目的。但是另一方面,這裏要是有座大教堂,對夏陵將是最大的促進,威廉也會從中漁利。
傑克朝工棚盡裡頭望過去,看到說話的人是布里斯托爾的丹,那個夏季工。傑克說:「請一個一個來。先讓愛德華把他的話說完。」
「不用說,你腦子裡已經有了具體想法了。」
年輕的伯爵夫人對她的衛兵說:「我們最好在這兒待一會。」
「冬天的裁員今天就開始。」
然而,在修士地水塘飲馬的兩名行路人中有一個是女人。阿蓮娜更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她,發現她不過是個少女。阿蓮娜認出了她。她曾在聖靈降臨節那天在王橋大教堂見過這少女。她是威廉·漢姆雷的妻子,伊麗莎白伯爵夫人。
「我看不出其中的關係,」喬納森說。
那個士兵向車夫隨便點了下頭,但沒理踩阿蓮娜。她決定不和他們搭伴走。
那少女嚇慌了。
在一片喧嘩聲中,有一個嗓門壓倒了眾人,說話的是巴黎的皮埃爾,他是來自聖但尼的一名工匠,雖然在王橋已工作了六年,他的英語還不是很好,由於生氣,口音更重了,但他並不因此而泄氣。「不能在星期二解僱人,」他說。
威廉想,沒有解釋彼得來此有何貴幹。沃爾倫一定有他的打算。
傑克留了些燉羊肉放到碗里,開始吃起來。「猜猜今天上午誰到工地來了,」他說,「阿爾弗雷德。」
出於某種原因,這下威廉生氣了。「我說過我們不去嗎?」
「提高工錢?」傑克被他的荒唐話氣惱了。
「我老婆帶著嬰兒,回她母親那兒去了。但那兒沒我吃住的地方。」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人支持丹。皮埃爾說:「不錯,就是提高工錢。看嘛,一條四磅重的麵包,要一便士。一隻母雞原先只要八便士,現在要二十四便士了!我們這兒的人,都有好幾個星期沒喝過啤酒了,我敢打賭。什麼東西都漲了價,但我們大多數人還拿著剛受雇時的工錢,不過是一星期十二便士。我們還要靠這點錢養家呢。」
「有一個可能會有用的建築匠,正在等著晚些時候見我。」
「這樣不夠,」菲利普陰沉著臉說,「我想把開銷砍掉一半,馬上就砍。」
他把一隻手伸到她腿間,她立即劈開了兩腿。他把一個指頭伸到她裡邊。她疼得直喘氣;但馬上就說:「沒事,我願意。」
伊麗莎白說:「我是夏陵的伊麗莎白。你是誰?」
最後,她給他找了個姑娘。
「我知道,」阿爾弗雷德說,「那是我蓋的。」
他帶著喬納森陪他去這一趟。這個修道院的孤兒,已經十六歲了,他個子高高的,有點笨手笨腳,但十分聰穎。他和菲利普在這個年齡時一樣,對如何生活似乎從沒什麼懷疑,他已經結束了見習期,宣過誓,成了喬納森兄弟了。他還有一點也像菲利普一樣,他對為上帝服務的物質方面感興趣,現在成了上年紀的司務白頭卡思伯特的助手。菲利普為這孩子感到驕傲,他虔誠、勤奮,有正當的愛好。
「那不一樣。」傑克很尷尬,「反正,不雇就是了。」
「我知道。這事讓我很生氣,但我不想和你爭吵。」他出乎意外地伸出了手。
阿蓮娜起來了。她的動作驚動了伊麗莎白,她也立刻醒了。
雙鼻子愛德華又說話了。「我們不是一班小學生,我們是一個公會的工匠,」他說,「公會有權提升,誰也無權取消。」
「你好,阿爾弗雷德,」傑克謹慎地說,「我上次見到你,你穿著一件綢緊身衣,而且在發胖。」
沃爾倫的眼睛閃著貪婪的目光。「蓋一座教堂,」他說,「和這座一模一樣的。不過在夏陵。」
傑克看了一眼菲利普。那種興緻勃勃的表情不見了,他的面孔又https://read•99csw•com出現了對峙時的那種生硬、氣憤的線條。「先等一會兒,」傑克說,「這可不是公會的觀點。這是一夥喝醉的人在酒館炮製出來的愚蠢要求。」
「我現在就去。」他轉身要走。
「乾脆告訴他,你的想法,」阿蓮娜鼓勵她說,「按你的吩咐去做,是他的本分。」
「確實是的,」阿爾弗雷德坦率地說,「我到處都試過了。沒人僱人。這是鬧飢荒的結果。」
瑪莎說:「待我也一樣。」
伊麗莎白脫下了她的外衣和鞋子,只穿著亞麻布襯衣站在那兒。「我不懂該做什麼,」她單純地說,「你得做給我看。」
菲利普副院長說:「要是你們不能理智點看的話,你們大家都會遇到這種局面的!」
沃爾倫說:「你怎麼能把他們帶來呢?」
他們進了修道院,在馬廄外下馬。威廉把馬交給瓦爾特,便轉過身去觀看教堂。教堂的東端,也就是十字形的頂部,坐落在院子的遠端,眼睛看不見。西端,就是十字形的尾部,還沒有修建起來,但其輪廓已在地面上用木塊和繩索標出,有些地基已經打好了。兩端之間是新建的十字形兩臂,包括南北交叉甬道,以及中間的交叉點。窗戶確實很大。威廉一生中還沒見過這樣的建築。
阿蓮娜意識到,這下把自己給攪進去了。
最糟糕的是,阿蓮娜覺得自己也有部分責任。這本是她父親的產業,但她和理查沒能奪回來。當威廉成了伯爵,阿蓮娜喪失了她全部的錢財之後,他們放棄了努力。但那失敗還壓在她心頭,她並沒有忘記她對父親發下的誓言。
「不行,」那衛兵粗暴地說,「老爺有令。」
「那我們就去!」
沃爾倫那副表情,像是他沒資格爭辯,但彼得卻笑容滿面地說:「我們不該堵塞銀泉嘛!」
他伸手到緊身衣里去掏錢袋,拿出了三枚銀便士。「你最好一個星期花十二便士,看看這樣夠不夠。」他說。這個數看起來不少。他的工錢不過是二十四便士一星期,當然還有額外的供應:蠟燭、袍子和靴子。
「我們買小麥,自己磨麵粉好了。」
那教士侮慢地回視著她。「我只聽王橋主教的,而不是你,我才不會因為你對我指手畫腳,就去當傻瓜呢。」
威廉這才感到臉上淌著淚水。他說:「她在哪裡?」
「痛得可怕。但我們可以給我們鍾愛的人在穿過那可怕的地方時加一點速。」
她那樣子痛苦而畏怯。和她在一起的,是一個粗暴的士兵,顯然是她的保鏢。阿蓮娜想,要是我嫁給了威廉,我的命運就會是這樣子了。謝天謝地,我反抗了。
「好啦,」威廉說,「她現在沒事了,是吧?」
「沒有,大人。」
阿蓮娜對那教士說:「咱們把牲口安置在西端,讓人都到東端去,別讓教堂看起來像馬廄。」此時,大家似乎都承認了阿蓮娜是負責人,那教士順從地點了下頭。他們倆開始活動了,教士去和男人講,阿蓮娜去跟女人說明。不久,人畜就分開了。婦女帶著小孩,進了小聖壇,男人們把牲口拴到中殿的柱子上。馬匹都受了驚,眼睛轉著,還直蹦跳,乳牛全都卧下了。村民們都按家聚著,開始傳遞著吃喝。他們準備長期待下去。
「這有關係嗎?咱們就算他們更願意跟我干,而不喜歡傑克好了。」
外面變得漆黑。阿蓮娜想,大概快到晚飯時間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她還沒吃午飯呢,現在只是中午時分。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天空成了鐵灰色。她從來沒見過夏天有這種怪天氣。狂風勁吹,一個閃電照出了許多沒檢牢的東西從門口吹過:一條毯子,一個畚箕,一隻木碗,一個空桶。
領導才幹。傑克在這一領域里的弱點已經暴露得相當徹底了。
「巴黎,」傑克簡短地說。他不想和阿爾弗雷德談論他那段生活,他的出走正是因為他。
傑克聳聳肩膀。「如果必要的話。」
「不,可不那麼容易,不過,如果你有耐心,而且不輕易泄氣,你是能做到的。」
「傑克!」阿蓮娜尖叫起來,「你怎麼能這麼做?你不能讓他回到王橋來——那個魔鬼!」
沃爾倫點頭同意,對阿爾弗雷德說:「跟我們到我的住所來。在市場廣場的另一頭。」
「我們可沒停止做這些事,」喬納森說。
丹說:「不保證,就不幹活兒。」
理查牽著菲利普的馬回來了。他看到那強盜坐在那兒吃東西,很生氣。「你幹嗎把咱們的食物給他吃呢?」他對菲利普說。
「就這樣吧,」傑克沒精神地說,「我去告訴副院長。」
菲利普勉強站起來,仍然覺得四肢無力。他想,我在喬納森這個年齡時,可以摔下馬,立刻再翻身騎上去。
這下挑起了喬納森的好奇心。「怎麼回事?」
他當然說的對。「他們這麼提,難道不合理嗎?」傑克說。
他們紛紛穿上斗篷,走了出去。由於風吹得很猛,要走直線實在困難,他們都伸出手臂來保持平衡,奮力走過墓地。雨變成了冰雹,大粒大粒的冰粒,傾倒在墓碑上,在公墓的一個角落裡有一棵蘋果樹,阿蓮娜看見,那棵樹已經光禿得和冬天一樣了,大風把樹葉和果實從樹枝上給吹落了。她想,今年秋天,這個郡不會有許多蘋果了。
「是啊。他覺得,工匠們在他需要的時刻背叛了他。」
「可是我怎麼活下去呢?」那人叫道。
阿蓮娜仔細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然後做出了很全面的解答。「開始,你應該成為你丈夫意願的傳話人。早晨起來,就問他想吃什麼,想見哪些人,想騎哪匹馬,以及能想得到的諸如此類的事情。然後到廚房,到大廳的管家那兒,到馬廄去,把伯爵的命令一個個地吩咐下去。你丈夫會感激你,而對不聽你指使的人生氣。這樣,人們就會慢慢習慣於照你吩咐的去做。這時候,你要注意,誰在熱心地幫助你,誰只是敷衍了事。一定要讓那些幫你的人得到好處——給他們愛乾的活兒,而且一定要讓那些敷衍你的人去做一切臟活兒。這樣,人們就會明白,聽伯爵夫人的話會有好處的。他們還會喜歡你遠勝過喜歡威廉,因為他這人很難讓人喜歡。最後,你要成為行使你個人權力的主人。大部分伯爵夫人都是這樣的。」
「這倒是蠻重要的,」彼得說。
傑克氣憤地瞪著他。「九個月之前,你求我給你一份工,」他說,「現在你又要求付雙倍的工錢。我當初就該讓你挨餓!」
過了一會兒,威廉說:「馬匹都備好了嗎?」
當威廉盯著她看的時候,曾想象著在一個黑夜裡遇上她,把她強帶到溫切斯特的僻靜巷子里,腦子裡根本沒動過結婚的念頭。然而,他母親很快就弄清楚了,那位做父親的很好相處,而姑娘本人是個聽話的孩子,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母親一再向威廉保證,絕不會重演當年阿蓮娜帶給他們家的羞辱,於是便安排了一次相親。
「你真是心腸太好了,你啊,」理查在他們走開以後說。
「找活兒干。我猜想,飢荒把夏陵的商人都給弄窮了,再也蓋不起原先那種石頭房子了。他解散了他那支建築隊伍,自己也找不到工作了。」
傑克點了點頭。「我們正在給中殿打地基。你就跟著干吧。」
「我還以為你會呢,」阿爾弗雷德硬著頭皮堅持著,「終歸,我父親教會了你這一切。是因為他你才當上了匠師。你難道不肯看他的面子幫我一把嗎?」
接連兩天,菲利普副院長拒絕討論停工的問題。他氣得一語不發,一碰到傑克,扭過頭,繞道就走。
他們休息的時候,天空變黑了,大風陡地颳起。「夏天的暴風雨,」阿蓮娜的車夫簡單地說。
「我了解菲利普,」彼得說,語氣很惡毒,「一個固執己見又目空一切的人。」
他很有把握,已經找到了解釋,但是他該採取什麼措施呢?他需要加強側窗,以使它經受得住風力。可是怎麼加強呢?修建巨大的扶垛來高高把牆固牢,就會破壞他已成功地達到的令人眩暈的優雅和輕靈的效果。
第二天,從遠處的一座王橋修道院的磨坊,拉來了三車麵粉。車子是由武裝士兵護送的,,這年頭,麵粉和麥子一樣珍貴。麵粉是由喬納森兄弟驗收的,他現在是老白頭卡思伯特下面的副司務。傑克看著喬納森數麵粉袋。在傑克眼裡,喬納森的容貌有些面熟得古怪,似乎他像傑克熟識的某個人。喬納森又高又瘦,長著淺褐色的頭髮——絕不像菲利普,菲利普又矮又輕,頭髮是黑的;但除了身體特徵之外,喬納森倒是蠻像他的代理父親。這孩子認真又講原則,堅毅又有理想。儘管他對道德問題態度相當固執,但人們都喜歡他一人們對菲利普也正是這樣。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靜止的臉。侍女找來了教士,教士生氣地說:「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叫我來?」威廉幾乎沒聽見他的話。他待在她床邊,直到日出;這時,僕婦們請他出去,她們好「為她整理後事」。威廉下到大廳里,城堡里住的人——騎士、士兵、教士和僕人一正在壓抑著吃早點。他坐在她年輕妻子的身邊,喝了一點葡萄酒。有一兩個騎士和城堡的管家和他說話,他沒有回答他們。最後,瓦爾特走進來,坐在他旁邊。瓦爾特跟隨他多年,知道什麼時候該保持沉默。
有一段時間,他把精神集中到祈禱儀式上,觀看教士們的神秘動作,聆聽著不解其意的拉丁文詞句,叨念著熟悉的應答的片言隻語。前一兩天一直伴著他的那暈眩感綿延著;這座魔法般的新教堂,以及在那不可思議的立柱上戲耍的陽光,起著強化那種感覺的作用,他猶如在夢中。
「你沒有,所以我才來見你,」傑克說,「我知道。你並沒真想羞辱這些人一這不是你的本性。再說,如果他們人回來了,心裏卻覺得挨過打、受過氣,以後幾年他們就干不好活兒。因此,依我的看法,其實也是你的看法,我們應該給他們留點面子。這就意味著做些讓步。」
整個工棚的人面帶愧色。
「歡迎,」那教士從咬著的牙縫裡說。
祈禱開始了。祭壇安放在聖壇的近端,修士站在後面,這樣,交叉點和交叉甬道就可以讓教眾自由往來了,即使如此,人群還是站不下,只好挪到未建的中殿處。威廉向前擠,這是他的特權,和郡里別的貴族一起,站到祭壇附近,他們向他點頭招呼,並且交頭接耳。
「要是沒有錢付提升后多出的工資呢?」傑克激動地說。
每當她想起往昔的日子有聰明、驕傲又剛強的父親在她身邊,她就感到傷痛般的失落。自從他被俘以後,生活就踏上了歧路。從那時起,她的一切作為,回憶起來,似乎都是一場空:和馬修在城中過著夢幻般的生活;抱著徒勞的希望到溫切斯特見國王;甚至還竭力支持理查在國內戰爭中打仗。她取得了別人心目中的成功,她成了一名富有的羊毛商。但那隻給她帶來了一種表面的幸福。她找到了一種生活方式和社會上的位置,得到了安全和穩定,但在她內心,她依舊是痛苦和失落的——直到傑克進人了她生活。
「當然。」傑克明白了。他一時糊塗,麵包所以貴,正是因為麵粉貴了,而麵粉貴是因為小麥貴了,小麥貴是因為暴風雨毀掉了收成,這是無法逃避的。他看到瑪莎很為難的樣子。她以為他不高興的時候,她總是很沮喪。他笑了笑,向她表明,這沒有什麼,還拍拍她肩膀。「這不是你的錯。」他說。
他再打她。
瑪莎把一個鐵壺蓋往邊上一撂,碰出很響的聲音。傑克看了看她,看到她滿臉恐懼。他轉過臉去看阿蓮娜,看到她臉都白了。
「那倒是,好吧。」傑克到窗戶跟前,往下看著堆在修道院里的石頭和樹榦。這一措施倒不讓人擔心,他已經知道,他多少有儲備了。「這不成問題,」他過了一會兒說,「經過減少人手,我們還有足夠的材料能堅持到明年夏天。」
傑克的任務由於各種數字的宗教意義而複雜得多。菲利普副院長計劃將教堂重新奉獻給聖母馬利亞,因為哭泣聖母比阿道福斯聖徒的墳墓顯示出更多的奇迹。於是,他們就想讓傑克使用馬利亞的數字九和七。他把中殿設計成九個架間,而在其餘部分完工後要建的新聖壇有七個架間,側甬道中的連鎖無窗連拱廊,每個架間將有七個拱券,而西門面將有九個尖頭窗。傑克對數字的神學意義不甚瞭然,但他憑直覺感到,如果同樣的數字不斷重複使用,一定會給竣工的建築增加和諧感。
那教士對他的粗俗話皺起了眉頭。「我敢說,這不過是普通的雨,」他柔聲細氣地說。阿蓮娜禁不住笑了起來,伊麗莎白也附和著笑了。阿蓮娜有一種感覺,這少女平日很少笑。
工棚里一片寂靜。
這話太傷人了。傑克扭過頭去,他明知道這隻是她的氣話。他拿起匙子,開始吃飯,但實在難以下咽。
傑克忽然看明白了,帶著準備好的策略來開會的,不僅他一個人,他嚴厲地看了丹一眼,說:「你們是不是事先商量過這件事了?」
她名叫伊麗莎白。她是韋茅斯的哈洛德之女,哈洛德是一個富有的騎士,而且是斯蒂芬強有力的支持者。他母親有點吃力地向威廉解釋,他本可以有一門更匹配的婚事的——可以娶一位伯爵的郡主——但由於他不情願考慮這件事,伊麗莎白也就可以了。
「聽你這麼說,倒不難,」伊麗莎白滿懷希望地說。
阿蓮娜想,他說得不錯。現在莊稼需要三個星期的日照。
威廉·漢姆雷。菲利普毫不吃驚。
理查沒有做聲,但他的表情說明,修士都是些瘋子。
菲利普走到喬納森的馬跟前,打開了一個鞍袋。他取出一條麵包,掰開來,把一半給了那強盜。那人難以置信地一把抓過麵包,立刻把一大半塞進了嘴裏。
「我已經絕望了。」
「我還從來沒聽過,哪個修道院不會缺錢的,這不過是個早晚的事,」一個年紀大的人說。
這是他母親的主張。
威廉踢掉了他的靴子。他坐在她身邊,擠壓起她的乳|房。她的皮膚很柔軟。這個帶著甜蜜笑容的聽話少女,一點不像那些讓他喉嚨發乾的婦女,她們一為激|情攫住,便在他下邊呻|吟、出汗。他感到上當了。
雨停了,風只是微微地吹著。太陽還沒有升起,拂曉的天空呈灰白色。阿蓮娜和伊麗莎白在清澈潮濕的晨曦中向周圍張望。
「可是該怎麼做呢?他們根本不聽我的,因為我才十四歲。」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完全弄錯了方式。他有一種瞬間的幻象,那是他倆並排躺著,摸著,說著,逐漸相互熟悉的不同的場面。然而,在她疼得喘氣時,他的性|欲總算在體內攪動起來,他撇開疑慮,用手指頭粗暴地捅她。他盯著看她的臉,她默默掙扎著忍受著痛楚。
「菲利普副院長打算請我們復工,他準備向我們做些讓步,」傑克開始講了,「在他來以前,我們該商量一下;我們準備接受什麼條件,我們一定要堅定地反對什麼,還要想想,哪些地方可以再商量。我們應該向菲利普表明我們團結一致。我希望你們都同意。」
他離開側窗,沿塔樓的扶梯下到護廊上。靠北廊上一個窗戶透進來充足的光線,他在一個角落裡畫起他的設計圖。他動手畫起一個中殿立柱的底座。他畫了一個菱形,又在菱形里畫了一個正方形,然後再在正方形中畫了一個圓,立柱的主要柱身,將從菱形的四個頂點上升起,形成立柱,最後向東、南、西、北分叉,形成拱券或扇形拱肋。輔助柱身從正方形的四角立起,形成拱頂的扇形拱肋,呈對角線狀,一邊跨過中殿的拱頂,另一邊伸向側甬道的拱頂。中間的圓代表立柱的核心。
菲利普叫著:「傑克。」
菲利普正在設計圖那兒等著他。副院長憂心地皺著眉頭,他那剃光的頭頂留下的一圈變灰的頭髮散亂著。他那樣子像是一夜沒睡。
「你當然知道這個,」傑克說,「很抱歉我這麼問。」
「我現在是單槍匹馬啦,」阿爾弗雷德說,還儘力裝作很隨便的樣子,「沒有足夠一幫人乾的活兒。」
彼得副主教說:「你在巴黎工作過嗎?學會了聖但尼的式樣嗎?」
阿蓮娜的態度給了伊麗莎白勇氣。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就在這兒休息。你去照顧一下馬匹,雷納夫。」
她先閉上了眼。威廉這時感到平靜了些。她的呼吸漸漸徐緩,面孔變得發灰,不再那麼激怒了。連蠟燭也似乎燃得無力,搖曳的影子不再使威廉感到害怕了。最後,她的呼吸乾脆停止了。
傑克點了下頭,表示理解,就走了出去。他沒套上帽子,就走進了雨中。他感到很高興。
她放聲哭了。
「不,夠的,」傑克說,「我們要放慢建築速度,因為我們幹活兒的工匠要減少了。冬季裁員從今天開始。」
他看得出,如果他繼續反對他們,他就會丟掉剩下的一點點權威。「公會應該一致行動,」他引用了一句常用的套話:「我們是不是都贊成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