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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1170-1174 第十八章

第六部分 1170-1174

第十八章

菲利普拐過一個街角,看見了威廉·漢姆雷。
「好啊,好啊。我已經放棄希望了。我還以為她打算做個老姑娘呢。」
長途跋涉之後,威廉的腿火燒火燎地疼。他希望這是自己這輩子參加的最後一次軍事行動。如果他沒算錯的話,他很快就要五十五歲了,再干這種舞刀弄槍的事,是有點太大了。
其中一個抓住了托馬斯腰部附近的地方,想把他舉起來。
威廉欣然同意了。這不僅可以解決他的全部問題,國王說不定還會為這件事賜給他一塊伯爵采邑呢。「可是,殺死一位大主教該是彌天大罪啊!」他說。
傑克點了點頭。他從沒這麼想過這問題,但他從直覺上感到,阿蓮娜是對的。「她就像她奶奶,」他說,「我母親專愛有點古怪的人。」
「我去向托馬斯說。」
菲利普的心沉下去了。「我的大主教大人——」
史蒂文說:「可是你準備做什麼呢?」
就在桑斯的北門外,在河畔陽光普照的草地上,他發現了歷史悠久的聖哥倫布修道院,過去這三年裡,托馬斯大主教一直住在這兒。托馬斯的一位教士熱情地向他致意,招呼僕人看管他的馬匹和包裹,引他到主教駐蹕的客房去。菲利普覺得,這些被放逐的人一定很高興接待家鄉來的客人,不僅出於鄉誼之情,而且也因為這是一種支持的跡象。
菲利普迫不及待地推開他們,走出門去。他發現自己在司務的貯藏室里。他在木桶和袋子之間迂迴前進,到了另一道門,再穿出去,就到了露天里。
菲利普呆望著托馬斯頭部的駭人傷口。
整個過程時間很長,但人群一直靜靜地從頭看到尾。他的臉變得越來越青。他那痛苦的扭動變得只剩下抽搐了。終於,他的眼珠吊了上去,他的眼皮合上了,他一動不動了,隨後,令人憎惡地,他的舌頭吐了出來,烏青腫脹,耷拉在上下牙之間。
「謀反。」
菲利普點著頭。和平的親吻是彌撒禮儀中的一部分,是信任的象徵,從婚禮到停戰的一切協定,沒有了這種親吻,就不算完成。「我能做些什麼呢?」他說,既在自問,也在問托馬斯。
作為全英格蘭最富有的一座修道院的副院長,他這次旅行可謂輕裝簡從,他只帶了兩名武裝護衛和一個叫布里斯托爾的邁克爾的年輕修士做助手,還有一匹馱馬載著在王橋抄寫並加了精美插圖的聖書,用做沿途拜訪院長和主教時饋贈的禮品。這些貴重的聖籍是極有價值的禮物,與菲利普簡樸的隨行人員形成強烈對比。這是他有意為之,他要讓人們對修道院而不是對他本人肅然起敬。
他轉過身來,才把心放下,用背靠著門。
「我以慈悲的條件提出恢復他們的職位。他們拒絕了。我的提議並未收回。」
菲利普絕望了。他們終於碰他了。他們畢竟是打定主意要傷害一個上帝的人了。菲利普對他們的深深的邪惡,有一種反胃的感覺,如同身臨深淵,往下一眼望不到底。他們在內心中應該知道,他們會為此下地獄的;可是他們還是要走。
修士們平靜下去之後,喬納森繼續讀信:「……我已經建議林肯的長老和教士會選舉他。」菲利普想,這可是說著容易辦著難了。皇家的推薦幾乎等於命令,但也不全是,如果林肯的教士會反對沃爾倫,或是他們有自己的候選人,他們就會給國王製造麻煩。國王或許最後能達到目的,但這就難以預料了。
扶梯處響起腳步聲。
「她臉紅了嗎?」傑克說。
菲利普又一次想起數百名普通百姓聚集到王橋修建大教堂,想起男女老少同心協力半夜構築城牆。如果這樣的人民現在可以動員起來,他心潮澎湃地想著,他們就可以發出憤怒的吼聲,響徹全世界。
傑克慢慢走上前去,在離沃爾倫一碼遠的一條板凳上坐了下來。
「我以為你今天不想來這兒呢,」湯米說。
亨利大吼一聲:「對!」
「對於亨利來說,也有點類似小小的退讓,」弗朗西斯精神越來越振奮地說,「他給了那一吻,但是自願的,而不是被迫的。天啊,也許能成呢。」
他們幾乎安全了。
「盡量說服吧,」菲利普說,「要是成功了,托馬斯可以回到坎特伯雷——而如果托馬斯回來了,沃爾倫·比戈德就完蛋了。」
「不必擔心這個,」沃爾倫說,「我會給你懺悔寬恕的。」
「托馬斯想當國王。」弗朗西斯乾脆地說。
那男孩不情願地走上前來。威廉教給他怎麼提著鎖子甲,讓他套上頭盔。他總算穿戴好了,管子羅伯特趕緊跑掉了。威廉閃過一個想法,那孩子將來會給他的子孫們講這件事的。
因此,亨利一生氣,沃爾倫便喜上眉梢了。他可能真該高興。托馬斯回來后,他的日子最不好過。大主教拒絕批准任命沃爾倫為林肯的主教。而且,托馬斯還提名菲利普副院長做王橋的主教。如果托馬斯辦到了,沃爾倫就會失去王橋,而又得不到林肯,他可就毀了。
還是托馬斯致命地打破了值局。他說:「我準備一死,但你們不準觸碰我的任何人,教士、修士或百姓。」
他低頭看著坐在那裡難過的老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如今倒是沃爾倫遭受著悔恨的痛苦。傑克憐憫他,心想,人老了,知道人生虛度了,有多麼可怕啊。沃爾倫抬起眼睛,他們的目光才第一次相遇。沃爾倫畏縮了,把目光轉向別處,猶如挨了一記耳光。有一陣子,傑克可以看出對方心中所想,他意識到,沃爾倫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憐憫。
傑克在門口停住,威脅地指點著阿蓮娜。「等著。」他說。
他這一輩子,一直都在和惡毒的人的蠻橫勢力抗爭,如今,在這最後的一決雌雄中,他卻敗北了。他想起,當威廉·漢姆雷第二次來王橋放火時,全鎮的人在一晝夜之間築起了一道城牆,那是多麼了不起的一場勝利!成百上千的普通百姓的和平力量擊退了威廉伯爵赤|裸裸的殘暴。他回憶起那一段時期,為其一己之私,沃爾倫·比戈德想把大教堂建在夏陵,以便能控制大教堂。菲利普一下子動員起全郡的人民。數以百計,多達一千的百姓,在三十三年前那個輝煌的聖靈降臨節湧進王橋,單憑他們熱情的力量,就粉碎了沃爾的陰謀。但現在卻沒有希望了。坎特伯雷的全體百姓,甚至整個基督教世界的人民,都無法讓托馬斯起死回生了。
弗朗西斯的頭髮變灰了,眼睛下面有眼袋,面部皮膚很乾枯。不過,他已經六十歲了,也許沒什麼可奇怪的。何況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矍鑠。
菲利普上前邁步,去鞭笞國王。他很高興,能活著看到這個。他想,過了今天之後,這個世界將不復是舊模樣了。
他跪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北交叉甬道的石板地面上,又一次看見了五十六年前那兩個闖進他家,在他眼前屠戮了他父母的人。那種心情,現在從那六歲孩子身上來到了他身上,那不是恐懼,甚至不是哀傷,而是憤怒。他當年無力制止那個大塊頭、紅臉膛、嗜血殺人的人,便抱定一個識烈的理想,要銬住所有這種武士,弄鈍他們的長劍,弄瘸他們的戰馬,強制他們服從於另一種權威,一種基於殘暴的君主制的權威。當時沒過多久,他父母的遺體還躺在地上的時候,彼得院長就走進屋裡,給他顯示了那條路。院長既無武器,又無防衛力量,只憑著他的教會權威和他的德行,便立即制止了流血。那場面激勵了菲利普一生。
喬納森舉起雙手,做了個辯護的姿態。「上帝——而不是我,會為此懲罰他的。」
雷金納德轉回身去,面對著管家威廉·菲茨尼爾,理論上說,他是大主教的貼身護衛。「我逮捕你,」他說。他抓住管家的胳膊,把他拽出了房間。那人並沒有反抗。威廉和別的騎士相跟著走了出去。
教士們開始恢復了理智。大主教的總管奧斯伯特淚流滿面,他取出一把刀,割下自己的一塊襯衫,然後在遺體旁蹲下身去,手腳笨拙又目不忍睹地把托馬斯的顱頂綁回頭上,盡著他的心意試圖多少恢復一些大主教面對暴徒的尊嚴。他這麼做的時候,周圍的人群不約而同地發出低低的哀泣聲。
「我是以聖但尼的設計為基礎的,」傑克說。
「我要把這話告訴托馬斯。」
他懺悔完畢之後,脫下了斗篷。裏面他穿的是綠色緊身衣和粗紡襯衣。他重新跪好,躬起他的後背。
威廉·馬爾瓦桑懶洋洋地說:「我從耶路撒冷回來經過羅馬的時候,聽人說一個主教被處死了,就因為他傲慢得讓人無法忍受。該死,現在我要是能想起他的名字就好了。」
雷金納德·菲茨厄斯狠狠看了一眼威廉,說:「我們有幾個人認為,是採取嚴厲行動的時候了。」
雷金納德先動了。他朝托馬斯揮舞著他的劍。把劍尖越來越近地逼向他的臉,似乎在大著膽子讓劍鋒觸到大主教。托馬斯像石頭般地屹立著,雙眼緊盯著那騎士,而不看劍。猛然間,雷金納德迅速地一抖手腕,把托馬斯的帽子打掉了。
湯米會成為一個好伯爵的。他生來就是做這個的。傑克好長時間對此視而不見,想讓他兒子當建築匠師;但最後只好被迫承認事實。湯米從來不能把石頭切成直線,但他生就有領導才幹,在二十八歲的年齡,就已經是個果斷、堅定、聰明又有遠見的人了。現在人們都習慣於稱他為托馬斯。
弗朗西斯提高了嗓音。「這不在計劃之內!」他用一種氣惱的聲音說。
威廉吃了一驚。
「那都是軟弱的國王。亨利不會違背他當眾發下的誓言的。正是在這類事情上他和可憐的斯蒂芬國王不同。」
「桑斯的威廉。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吸引他到坎特伯雷去。坐吧。告訴我,王橋出了什麼事。」
菲利普飄然走過他身邊,被眾人簇擁著一直向前。「太遲了,威廉!」他回過頭去喊道,「太遲了!」
威廉開始爬梯子。
「有些希望,如果你是個樂觀派的話,」托馬斯回答,「教皇已經擬就了一個和平條約,他敦促我和亨利同意。其中的條款我是可以接受的,條約給了我一直為之奮鬥的東西。亨利也說,他可以接受。我堅持要求,為了表明他的誠意,要給我和平的親吻。他拒絕了。」托馬斯說話的時候,聲音都變了。交談時的那種自然的抑揚平緩了下來,變做了綿延的單調。所有的輕鬆愉快也從臉上消失了,換上了面對溲不經心的教眾佈道時,教士的那種自我克制的神情。菲利普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多年來支持他奮鬥不已的那種執拗和驕傲。「亨利拒絕和平的親吻是一個跡象,表明他計劃將我誘回英格蘭,然後再毀棄一致同意的條款。」
約克的大主教說:「看來,似乎對抗托馬斯再沒別的辦法了。只要他活著,不管在國內還是在國外,總要煽動叛亂。」
她撇嘴笑著他的狼狽相。「這是上帝對你的審判,」她不虔誠地說。
擊中了托馬斯和愛德華兩個人。菲利普聽到自己在尖叫。那一劍砍斷了愛德華的手臂,砍進了大主教的頭顱。鮮血從愛德華的手臂上噴出,托馬斯跪了下去。
「我一定寫,」托馬斯說,「今天就寫。教皇不會承認彼得做王橋的主教的,我向你保證。但我們無法制止他坐進主教宮殿。而且我們也不能任命別人。」
他們在中午時分到達修道院。雷納夫召集來的人已經等在裏面。那位院長招待他們吃了午飯。他的葡萄酒非常好,他們全都喝了不少。雷納夫向他的人簡單交代了一下任務,要他們包圍修道院,不準任何人逃掉。
桑斯的大教堂是他所見過最寬敞的建築。中殿足有五十英尺寬。與王橋大教堂相比,這裏給人的印象是寬敞而不是明亮。
「不過,如果國王是誠心誠意的,他一定會給一個和平的親吻的,對吧?」
「沉船之後,在接下來的三年中,亨利遭到了來自安茹的福爾克、諾曼底的威廉·克利托和法蘭西國王的進攻。一時之間,他像是不堪一擊了。但他打敗了他的敵人,又統治了十年。然而,當亨利身後無子,斯蒂芬即位的時候,貴族們所巴望的混亂狀態,終於到來了。在國內戰爭持續的後來的二十年裡,貴族們在他們的封地中像國王一樣統治著,因為沒有中央的權威來轄制他們了。」
「走了這麼遠路,來杯葡萄酒吧?」
「對!」
在慣用的問候之後,國王寫道:「林肯的新主教,我已經提名現任王橋主教,沃爾倫·比戈德出任……」喬納森的聲音被議論聲淹沒了。菲利普憎惡地搖起頭。自從在那次審判菲利普的法庭上被揭出了當年的醜行,沃爾倫在本地已經信譽掃地,他已經無法擔任主教了。於是他居然說服國王提名他做林肯的主教——林肯是世界上最富的主教管區之一,而在英格蘭,則是僅次於坎特伯雷和約克的第三重要的主教區。林肯的主教位置離大主教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遙了。亨利甚至可能推薦沃爾倫取代托馬斯·貝克特做坎特伯雷大主教,即英格蘭教會的領袖,一想到沃爾倫,菲利普怕得簡直感到噁心。
菲利普聽罷托馬斯這番確定無疑的消極話,既吃驚又失望。他一路走來,始終抱著希望:托馬斯會做出他辦不到的事,想出擊潰沃爾倫陰謀的辦法。但聰慧的托馬斯也為難了。他所能提供的一切,只是重返坎特伯雷掌教的希望。當然,到了那時候,他有權否定主教的任命。菲利普氣餒地說:「有沒有你很快回去的希望呢?」
人們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吸引,跟在擔架後面走著,菲利普和人群一起行進,感受到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強制力緊緊抓住他們大家。修士們抬著遺體穿過聖壇,然後輕輕地放在那高高的祭壇前的地面上。人群中有好多人都出聲地祈禱著,他們看著一名教士拿來一塊潔凈的布,整齊地包紮好大主教的頭部,然後用一頂新帽子遮住大部分繃帶。
這倒是個驚人的主意。對於一個站在中殿里的人來說,一直向東看到教堂的屋頭,圓窗看上去會像一個巨大的太陽放射出無數道奇光異彩。傑克完全可以看到那種效果。「我不知道修士們願意要什麼主題。」
他犯罪般地抽身坐回去。
菲利普點點頭。這些事他一件也不會去做。托馬斯在要他站在反對國王的一邊,這或許能對托馬斯的士氣有些好處,但對王橋卻毫無益處。
托馬斯搖了搖頭。「就我記憶所及,那條道從來沒用過,」他說話時那種平靜,讓人著急。
「不,菲利普,」他說。
菲利普站在門邊齡聽著。他聽到一個人穿過凸肚窗,進入了會客室。他不知道,卧室的門有多牢靠。然而,那人並沒有砸門,而是穿過會客室,走下了樓梯。菲利普猜想,他要去從裡頭打開大廳的門,把別的騎士放進來。
這些高聲叫嚷吸引了宮殿中所有的人,威廉看到,從門口到房間,都擠滿了睜大眼睛聆聽的人。這場爭吵持續的時間足夠了,這下沒人能否認托馬斯拒絕王命了。威廉向雷金納德發出信號。那是個很細微的手勢read.99csw.com,但菲利普副院長注意到了,驚訝地揚起了眉毛,他意識到這夥人的頭目不是雷金納德,而是威廉。
「我還沒想好,」菲利普說。他開始有點沮喪,但現在他已開始感到要挺身一搏了。他這一生已經一再為此而戰。他曾在這座修道院中為之奮鬥,擊敗雷米吉烏斯,當選副皖長;他曾在本郡為之奮鬥,反對威廉·漢姆雷和沃爾倫·比戈德;如今,他要在全國範圍內為之奮鬥了,他將要和國王較量。
傑克聳聳肩。這是菲利普會說的那類話。傑克看不出來有什麼理由讓沃爾倫住在這修道院里。然而,這就是修士們行事的方式。「你幹嗎要我來見他?」
「這件事的可笑之處是,亨利很願意在他們和解之後親吻托馬斯的,」弗朗西斯說,「他只是不願作為先決條件來接受。」
阿蓮娜看著自己這個老敵手跌跌撞撞地盲目地朝絞架走。她還記得三十五年前強|奸了她的那個傲慢無禮、沒有心肝的年輕人。簡直難以相信,他變成了她如今看到的這個呻|吟著的可怕的半人半畜。即使他晚年變成的那個肥胖、患痛風的失意的老騎士,同眼前這個人也判若兩人。在他被帶近絞刑架時,他開始掙扎、嚎叫。士兵拖著他走,像是趕著一頭豬進屠宰場。阿蓮娜心中毫無憐憫之情,她所能感覺到的只有舒暢。威廉再也不能嚇唬任何人了。
「我不知道,」威廉說。他感到既激動又害怕,「我還得再想想。」雷金納德說:「來不及想了。我們現在就得走。我們得趕在威廉·曼德維爾之前到達坎特伯雷,不然的話,他那伙人會礙事的。」
大概托馬斯也明白了這一點,因為他面對著他們堅定地站著,毫不懼怕他們觸碰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全都俚持在一幅謀殺畫面中,騎士們不想先行動,大主教的驕傲也不允許自己跑掉。
她不好意思了,但一個年輕的刻石匠鑿子彼得的到來給她解了圍。他是個羞怯、笨拙的小夥子,金黃色的頭髮垂過眼睛,但他的石刻非常漂亮,傑克非常高興他來。「我能幫你什麼忙嗎,彼得?」他說。「實際上,我是來找莎莉的,」彼得說。
他說:「明天,我將拿著這柄劍到羅切斯特。後天,到倫敦。你們願意跟我一道去嗎?」
埃塞克斯的伯爵威廉·曼德維爾說:「我認為,我們應該組成一個代表團去見托馬斯,讓他老實點。」
「令人驚嘆,」菲利普說,「誰是建築匠師?」
「說起大教堂來,」托馬斯說,「你認為桑斯這個怎麼樣?」
直到這一時刻之前,他始終相信,他和像他的人在取勝。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他們取得了一些令人矚目的勝利。但如今,在他生命的垂暮之年,他的敵人卻證明了,一切都沒有改變。他的勝利是暫時的,他的進展是虛幻的。他曾贏得一些戰鬥,但理想卻最終無望了。同殺害他父母一樣的人,現在又在大教堂中謀殺了一位大主教,似乎要絲毫不容置疑地證明,沒有一個權威能夠擊倒一個持劍者的暴行。
第三個騎士的行為將烙在菲利普的記憶中,沒齒難忘:他把他的劍尖伸過大主教被劈開的腦殼中,把腦子挑出到地面上。
「你聽見昂茹惹爾說的話了。」
這可不是菲利普所期待的回答。「不過,你難道不能馬上就給教皇寫封信嗎?」
「我看,我們就以國王的名義把他抓起來。」好幾個人同時開口講話。大家分成了幾攤。圍著埃塞克斯的伯爵的一伙人開始計劃派代表團到坎特伯雷去。威廉看見沃爾倫在和兩三個年輕些的騎士說話。沃爾倫和他目光相遇,示意他過去。
其他騎士把劍插入鞘中,走近大主教。
那男孩又猶豫起來。
菲利普有一個更好的主意。既然亨利和托馬斯已經如此接近了,也許用不了多大力氣就可以把他們湊到一起了。菲利普抱著希望想,或許,他能做點什麼。這念頭振奮了他,使他樂觀起來了。目標遠了點,但不會有損失。
「老王亨利太厲害了,」沃爾倫劈頭就說。
「我想聽聽這一切,馬上就聽,」托馬斯說,「到我的房間里來。」他轉過身,儀態堂皇地走了出去。
沃爾倫對威廉說他們需要一個年長的人和他們一起去,指導他們,策劃這次行動。
在以往的每次危機中,菲利普都能夠考慮出一個方案。每當他本人或他的修道院或他的城鎮受到無法無天的野蠻勢力的威脅時,他都想出了某種防衛或反擊的辦法。他雖無必勝的把握,但他從來沒有不知所措——目前這次可不同了。
傑克站起了身。這些事件全都遠在過去,他不會再為之哭泣了。從那時以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大多都還是不錯的。
他知道,他該下台,把副院長的職位移交給喬納森。他自己應該在祈禱和靜思中度過晚年。這是他常向別人建議的辦法。但如今他老到該退休了,這種前途卻讓他害怕。他的身體還像鍾一般硬朗,他的頭腦一如往常那樣活躍。靠祈禱和靜思來打發日子會把他逼瘋的。
大多數人都感到茫然,但後排有人喊:「去!」跟著,又有一兩個聲音附和著。
其餘的人都下來了。他繼續邊砸門,邊叫喊。他聽見托馬斯說:「尊嚴,菲利普,請注意了。」但他沒有理睬。他只想保持大主教的蕁嚴——他自己的尊嚴算不上什麼。
菲利普還躺在地上,發出一聲長長的抗議的呼叫:「別——!」
「好的。」那管家鞠了一躬。他們都沒有武器,因此沒有理由拒絕他們。他離開餐桌,走到大廳的盡頭。
弗朗西斯傷心地搖了搖頭。「現在已經成了自尊心的問題了,唉,」他說,「我知道亨利無意欺騙托馬斯。但他也不願被迫去做什麼。他最不喜歡覺得受到強制了。」
菲利普感到淚水湧進了眼睛。衝突解決了——靠的是理智和良好的意願。事情本該如此。
莎莉說:「或者一個大圓窗,像是一朵玫瑰。」
「因為這些問題終究會得到解決,眼前還是擱置起來的好。」
「我沒做過這類的事。約克的大主教無權為任何人加冕,而且教皇已為他的厚顏無恥遺責了他。但並沒有人暗示過那次加冕無效。」雷金納德氣急敗壞地說:「這些事是一件接一件的,你這該死的傻瓜。」
「一些貴族不高興——他們受限制太多。他們希望繼位的是一個軟弱的國王。但亨利有王儲,就是威廉。」
「回英格蘭去,為我力爭,」托馬斯說,「給你那些副院長、院長同僚們寫信。從王橋派出一個代表團去見教皇。向國王請願。在你那座心愛的大教堂中佈道,告訴全郡的人民,他們最高的教會領袖被他們的國王一腳踢開了。」
「當然。」傑克站起身來。
灰濛濛的冬晨昏暗的光線,透過射箭窗口,泄進了房間。過了不久,威廉就起來了。他竭力想做點祈禱,但他做不成。
「對!」
托馬斯站了起來。「大主教的各城堡都由國王的人佔據著,」他高聲說,「大主教的租賦由國王收走了。大主教還奉命不得出坎特伯雷城。現在你倒來告訴我,你們受夠了?」
喬納森回來了,遞給菲利普一卷蠟封的牛皮紙寫的信。蠟封上蓋著巨大的玉璽。所有的修士都在觀望。菲利普也覺得,他手中拿著這樣一封信,再要求大家集中精力去祈禱亡靈,是不大可能了。「好吧,」他說:「我們以後再繼續祈禱。」他打開印封,展開了信。他掃了一眼開頭的客套話,就把信交給了喬納森,以年輕人的視力讀起來要省力些。「請你給大家讀一下。」
愛德華·格里姆伸出他的一隻手臂隔開那一擊。
「那可就全不一樣了!」菲利普激動地說,「他到底怎麼說的?確切點!」
當他到達法蘭西王國巴黎東南的桑斯時,依然滿腹疑團。
「你把王室的僕人開除出教會。」
菲利普懷著沉重的心情,卸掉了門閂。
「很快,坎特伯雷的男女老少,人人都會知道,國王的人在大教堂中謀害了托馬斯大主教。但這隻是開始。這消息將傳遍英格蘭大地,然後遍及整個基督教世界。」
「我看,托馬斯也一樣,」菲利普說,「他已經要求這一表示,也沒法收回了。」他睏乏地搖了搖頭。他原以為弗朗西斯可能會出個什麼主意把那兩個人弄到一起,但這任務看來不可能了。
威廉再沒耐心了。「過來,要不,我以耶穌的血發誓,我就用這把劍剁下你的手!」
她不再執行伯爵的職務了,因為她弟弟理查死在了敘利亞——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並非戰死沙場,而是死於一次地震。這消息六個月後才送到。她已經有十五年沒見到他,從今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是我父親,」傑克說。他開始看出來一點頭緒了。
好些修士都表示同意。
山頂上,城堡的大門開了,罪犯被押了出來,後面跟著新伯爵,阿蓮娜的兒子湯米。
他們大半夜都沒睡,一直在計劃這次行動。雷納夫用一把刀在桌上畫著大教堂院子和大主教宮殿的平面圖。修道院的房舍在教堂的北側,這是很不尋常的——通常都和王橋一樣,在南側。大主教宮殿與教堂的西北角相連。要從廚房院子進去。他們商討計劃的時候,雷納夫派騎士到他在多佛、羅切斯特和布萊青雷的要塞中去,命令他的騎士們次日上午在通往坎特伯雷的大路上同他會合。天快亮了,這伙陰謀家上了床,爭取睡上一陣。
「而亨利看來想當大主教,」菲利普回敬說。
理查始終沒有子嗣,因此他的外甥就成了他的繼承人。國王被貝克特謀殺案弄得驚惶不安,心力交瘁,他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很快便批准湯米繼任伯爵。阿蓮娜立即向年輕一代移交了權力。她在伯爵采邑上取得了預期的成就。這裏又成了富饒、繁榮的郡,封地上到處是肥碩的羊群、油綠的田野和堅實的磨坊。一些大的和進步的地主都學她的榜樣,換成用馬耕地,用按照三塊地輪作休耕系統栽種的燕麥喂馬。結果,這片土地比起她父親進行開明統治的時期養活了更多的人。
在威廉看來,這三個人的話聽起來異曲同工。他看了看沃爾倫。這時沃爾倫開口了。「要想讓托馬斯懂得體面,是沒有意義的——」
菲利普看著集合在遺體周圍的男男女女,看著他們受著悲憤與驚恐折磨的面孔,他意識到,他們只需要一名領袖。
史蒂文發火了:「可是你這是屈服!」
雙方的隨員們歡呼著,把帽子拋向天空。
菲利普恨不得叫嚷起來,但他只是說:「當然,我的大人。」他聽得見這廢棄不用的通道里響著不祥的沉重腳步聲,騎士們已經破門進人卧室,並且發現了藏身處。他知道,大主教的最好防身物就是他的尊嚴,但脫離危險對尊嚴是沒有傷害的。
他可以看出,他正在失去他們。一些人的臉上出現了不滿和失望的神情。一個人叫道:「可是我們該做什麼呢?」
「本郡的姑娘喜歡湯米那樣高個子的英俊男人,能夠騎在馬上大出風頭,或者斗篷鑲上紅綢邊招搖過市。莎莉不一樣。她要聰明和理智型的。彼得正適合她。」
托馬斯躁怒地從雷金納德看到休,又回到雷金納德身上,似乎他不高興和代表團中一個低級身份的人打交道。他嘆了口氣,然後說:「你先走吧,菲利普。」
在他接管之後,人們都以為阿蓮娜會留在城堡里,嘮叨嘮叨兒媳婦,哄哄孫子孫女。她嘲笑了他們。她喜歡湯米的妻子——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貝特福德伯爵的小女兒~也疼愛她的三個孫子孫女,但在五十二歲的年齡,她還不準備養老。她和傑克在王橋修道院附近有一棟石頭大宅——地點就在原先的窮人區,當然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她又重操羊毛舊業,做買賣,談生意,精力不減當年,轉手之間就賺錢。
菲利普站起身,面帶憂慮地走過騎士們的身旁。
修士和教士們魚貫而入,菲利普副院長也在他們中間。有的人坐下了,剩下的都靠牆站著。威廉並不反對,相反,在場的人越多越好;因為這次非武裝對決的目的,就是在眾目睽睽下製造口實:托馬斯違抗王命。
他們沿中殿緩緩地走著,再下了台階,進人地下室。下面,在殉教者的新墳旁邊,坎特伯雷的修士們正在守候,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王國中最負聲望、最有權勢的主教和院長們。
別人也早早起來了。他們一起在大廳中吃早飯。和威廉及雷納夫一起的,還有被威廉指定為攻擊組組長的雷金納德·菲茨厄斯,組裡年紀最小的理查·勒·布列特,最大的威廉·特雷西和地位最高的休·莫維爾。
傑克感到自己也如沃爾倫表現出來的那樣精疲力竭了。他終於了解到了有關他父親的實情,這是他多年來一直想弄清的。現在他既不覺得氣憤,也沒心思報復了。他從來不了解他的生父,但他有過湯姆,教他熱愛上建築這一行,那成了他生活中的第二大激|情所在。
這時天已經相當黑了,大大的教堂只有幾支蠟燭發出昏暗的光。所有的修士穿的都是黑袍,而騎士的視力也多少受到了頭盔面罩的限制。菲利普突然湧起一線希望:或許他們在黑暗中找不到托馬斯。但這希望馬上就化作了泡影,托馬斯從台階上下來,朝騎士們走過去,說:「我在這兒——不是國王的叛逆,而是上帝的教士。你們想做什麼?」
亨利這次發脾氣是因為聽說托馬斯派了一個代表團到達圖爾——教皇亞歷山大在那裡駐蹕——去告發亨利沒有執行和平條約中他那部分條款。國王的一位老參議波翁的昂茹惹爾說:「不除掉托馬斯,國無寧日啊。」
雙方都接受了妥協,和平的親吻將在貝克特回到英格蘭后,在和解的彌撒上給出。然而,在他們倆會面之後,才會說妥。
「要是他拒絕聽從理智,你該怎麼辦?」沃爾倫說。
威廉一直在發抖,就是站在客房的火邊也止不住。這不過是一次簡單的行動,但失敗的代價可能是被處死。國王自有辦法為謀殺托馬斯辯解,但決不會支持未遂的謀殺。他會推脫不知情,而將行兇者絞死。威廉在郡守任上絞死過許多人,但想到自己的身體吊在繩端上搖晃,還是讓他發抖。
「這把劍殺死了一位聖徒,」他開始說。
騎士們大步走過房間,進入內室時,修士和教士們都睜大著眼睛瞪著他們。
他轉而去想,作為成功的獎賞,他可以指望得到的伯爵采邑。到了這把年紀,重新當上伯爵,讓人們對他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真是太美了。或許阿蓮娜的弟弟理查會死在聖地,亨利國王會把他的舊產業再賜給威廉。這念頭比烤火更讓他全身暖和。
弗朗西斯嘆了口氣。「他很願意的。但他曾經發過一次誓,是當眾發的,絕不給托馬斯和平的親吻。」
「過來,管子羅伯特,幫我弄一下這個。」
手持燭光的遊行隊伍走近的時候,威廉起初感到好奇。接著他看到了菲利普手中的斷劍,才恍然大悟。他目瞪口呆地待了一會https://read•99csw.com兒,然後開了腔。「停下來!」他叫嚷著,「我命令你們解散!」
弗朗西斯的面孔平和了。「當然不能吵。別忘了,他們的爭吵已經折騰了我六年了。我沒法像你那麼超脫。」
「我不知道。」菲利普簡直不敢去抱希望了,「看起來這隻是小小的一點退讓。他可以得到親吻——只是比他所要求的遲一點。」
「但願如此吧,」阿蓮娜說,「我的天,是她該對人動心的時候了。她已經二十六歲了!」
在卧室的對面角落裡,另有一道門,讓床遮住了一半。菲利普指著那道門,急迫地說:「那門通什麼地方?」
另一個騎士舉起劍,也往下砍。菲利普不自主地發出了一聲哀號。第二劍砍在同第一劍相同的位置上,把托馬斯頭顱的頂部劈了開來。這一劍揮得十分用力,最後砍到地面上,劍折為兩截。那騎士扔掉了剩下的那半截。
菲利普不記得名字的那個年輕修士剛剛讀完那一章,外面有人敲門,跟著,司閽就走了進來。巡察史蒂文兄弟向他皺起眉頭,在讀經時是不準干擾修士的。巡察負責紀律,史蒂文像所有擔任這項工作的人一樣,在制度上是一絲不苟的。
菲利普和別人一樣擔心和害怕,但他必須表現出平靜。「史蒂文,請你節制一點,」他說,「我們當然要為反對這種無理的任命而戰。但我們要謹慎而聰明地去做,永遠要避免公開衝突。」
「那麼,他們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呢?」
「因為他不信任亨利。有什麼能制止亨利毀棄協議呢?托馬斯對此能做什麼呢?重新出走嗎?他的支持者都很堅定,但他們疲憊了。托馬斯不能再從頭經歷這一切了。因此,在他屈服以前,他該得到鐵一般的保證。」
菲利普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完全被恐懼壓倒了。
大主教緩緩地落下去,用雙手撐地,不過只撐了一會兒,然後臉部就撞到了石頭地面上。
年輕的理查說:「好吧,威廉——你跟不跟我們一起去?」
亨利和托馬斯已經達成了協議——在理論上。
沒等菲利普再抗辯,就有拉閂和轉動鑰匙的聲音,門開了。菲利普松心地哼了一聲。兩個驚慌不已的司務站在那裡。一個人說:「我不知道這道門是通哪兒的。」
他突然明白了從這裏該往哪裡引了。「我們現在就開始遠征!」他說。
菲利普很為他的美言所感動。他說:「我來見你,是因為我們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被國王置於危險之中了。」
「說好了?」她笑了一下說。
大主教的隨從們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因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一下子作鳥獸散了。有一些消失在昏黑的聖壇里,有幾個分散到中殿里,躲進等著祈禱的鎮民中間,有一個人打開一扇小門,跑上螺旋扶梯。菲利普感到厭惡。「你們應該祈禱,而不是跑!」他對著他們身後喊著。
但是他錯了。騎士們的決心似乎由於打掉大主教的帽子的愚蠢動作而加強了;或許,他們彷彿抱著些許希望,巴不得由上帝的手把他們擊倒,然而他們動了一下手都平安無事,這鼓勵了他們再下狠手。雷金納德說:「把他從這裏抬出去。」
菲利普看到了前景將長期黑暗,猶如國內戰爭時的最惡劣的階段一般,威廉式的伯爵們將要橫行霸道,自尊自大的教士們將要不顧教民的疾苦,從而使這座修道院再一次萎縮到其先前那種貧窮和虛弱的陰影中。想到這裏,他義憤填膺了。
菲利普覺得他是對的,不過只是在一點上:大主教如果被騎士嚇倒,那個頭銜就毫無意義了。他是上帝的人,他是安全的,因為他知道,他的罪得到了寬恕,他把死視做向一個更美好的所在的幸福轉移,他對劍無所畏懼。然而,即使是一位大主教,在攻擊臨頭時,也不該對他的安全掉以輕心。何況,菲利普對威廉·漢姆雷的兇殘惡毒早有了解。因此,當他們聽到砸爛凸肚窗的百葉窗的聲音時,菲利普決定挺身而出。
大家抬起擔架時,菲利普撿起了殺死托馬斯的那把斷劍的殘柄。他一直想著,那女人用瓶子收集大主教的血,猶如他是聖徒。她的這一小小行動,有著巨大的意義,但菲利普還沒想清楚到底是什麼意義。
他們吼叫著表示贊同。
菲利普講了沃爾倫主教和彼得副主教的事。托馬斯對他講的每一件事都深表興趣,還問了很多有見地的問題。他不但外表迷人,而且頗有頭腦。他需要這兩者,才能升到足以粉碎英格蘭有史以來一個最強悍君主的意志的地位。據傳,在托馬斯的大主教的袍服下,穿著一件粗毛襯衫;菲利普提醒自己,在大主教迷人的外表下,必定有一個鋼鐵般的意志。
「夠了!」托馬斯說。
「這一罪行,」他一字一字地說得很慢,但聲音卻升到一種呼叫,「將永遠永遠不會一被遺忘!」
他站起身來。人們在大主教的屍體周圍聚集起來,教堂中的氣氛非常凝重。教士、修士和鎮民們緩緩地走攏來,一個個滿懷恐懼,目瞪口呆。菲利普感覺得到,在他們溪驚的表情背後,有和他一樣的盛怒。有一兩個人咕噥著祈禱,也許只是難以分辨的嗚咽。一個女人迅速彎下腰去,觸摸了一下遺體,似乎為了求福。好幾個也跟著學她的樣子,跟著,菲利普看到先前那女人悄悄地用一個小瓶收了些血,猶如托馬斯是一位殉教者。
傑克猛地一震。這會是真的嗎?就因為一夥貴族願意有個懦弱的君主,王儲就遭難了?但比起謀殺一位大主教來,也就沒什麼讓人吃驚的了。「接著說下去。」他說。
莎莉站起身,拍拍胸前的麵包屑。「再見吧,」她說,隨後,她和彼得就穿過低矮的門洞,走下了螺旋扶梯。
傑克生氣地說:「這該死的在這裏幹嗎?」
頭盔上有一個護嘴鐵頁,可以拉過去,用一根繩拴好,別的人都已拴好,因此他們的面孔給遮住,別人認不出他們了。威廉還讓他的護嘴打開了一會兒。他們每個人都一手仗劍,一手握斧。
托馬斯正在穿過狹窄的交叉甬道,朝通往教堂北側甬道的台階上走,但當他聽到閂門的聲音時,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菲利普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
他們穿上鎧甲,就騎上雷納夫的馬匹出發了。天氣嚴寒,天空垂著烏雲,似乎就要下雪。他們沿著叫做石街的老路走著。在半個上午的旅程中,又有好幾名騎士加人了他們的行列。
在菲利普腦海深處徘徊不定的念頭,這時靈感般地閃浮到表面。市民們把托馬斯視做殉教者,熱切地收集著他的鮮血和衣服,似乎它們具有聖徒遺骸的超自然的神力。菲利普一直把這次謀殺看做是教會的一次政治上的失敗,但這裏的人民並不這樣看,他們看到了一次殉難。一位殉教者之死,雖然看上去是一次失敗,但最終絕對可以給予教會鼓舞和力量。
「你父親在你出生前就死了,」沃爾倫說,他的言談里又流露出了一點他舊日的傲慢。
天在黑下來。他在迴廊的南走道里。他看到,在這條走道的盡頭,有一道門通向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北交叉甬道,他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
「你是什麼意思?」威廉說。
他們的主要集合點在城外的聖奧古斯丁修道院。雷納夫曾經向威廉保證,那兒的院長是托馬斯的老敵手,但威廉還是決定,只告訴他,他們是來逮捕托馬斯的,而不說要殺他。他們對外要一直這麼講,直到最後一刻。除了威廉本人、雷納夫以及從法蘭西跨海而來的四名騎士外,誰也不知道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
「安靜點,你們這些人!」國王吼著,「我聽夠了!你們就知道抱怨——你們什麼時候能夠起而行動呢?」他從他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淡啤酒。「這啤酒味道像尿!」他怒氣沖沖地大喊。他把椅子往後一推,眾人匆忙站起身,他站起來,風風火火地出了房間。
門外的騎士想把門打開,門被撞得搖晃得很厲害。菲利普說:「我怕他們會殺死你!」
托馬斯策馬走到草地中間,把手下全都留在了身後,亨利也照樣做了。大家都屏息觀望著。
理查騎士和威廉·菲茨尼爾為他們打開了前廊大門。
國王將受鞭笞。
他馬上意識到面對著一個大人物了。托馬斯身材又高又瘦,英俊脫俗,長著寬寬的額頭,亮亮的眼睛,白白的皮膚和深色的頭髮。他大概比菲利普要小十歲,五十或五十一歲的樣子。儘管他身處不幸,但滿臉仍帶著喜樂的表情。菲利普馬上看出來,他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這也部分地解釋了他何以能從貧寒出身直步青雲。
在這伙殺手去英格蘭的路上,他們準備去做的這件罪大惡極的事,一直像暴風雨的烏雲似的懸在威廉的頭上。他什麼別的事都想不起了,他吃不下,睡不著;他舉止失措,言談混亂。船到多佛時,他已經要放棄這次行動了。
自從托馬斯大主教慘遭謀害那一歷史性|事件以來,已經過去三年半了。在時間長河的這一短暫的瞬間中,對托馬斯·貝克特的神秘崇拜席捲了基督教世界。菲利普在率領手擎蠟燭的一小伙人遊行于坎特伯雷街道上時,並不知道他在發動什麼。教皇幾乎以不夠慎重的速度,把托馬斯定為聖徒。在聖地,甚至有了一種稱做阿克爾的聖托馬斯的騎士這樣一個新的修士一騎士等級。亨利國王無力對抗這樣一個強有力的群眾運動。其勢頭之兇猛,使得任何個人都無力抵擋。
威廉的心提到了喉嚨口,他命令一名士兵捆起守門人,然後把其餘的人都召集進門樓,把大門關上。現在,沒人能夠出人了。他已經用武裝控制了修道院。
托馬斯說:「我把自己交給上帝——」
那人便是亨利國王。
她遠遠地站著,望著絞刑架。她本來沒想來。在執行伯爵職務的這些年中,她目睹過的絞刑太多了。如今她沒有那個重任在肩,她覺得,在餘生中不用再看處絞刑,實在是一大幸事。但這一次另當別論。
喬納森繼續讀:「我命令你們,王橋修道院的修士會,對王橋的新主教舉行選舉;我推薦你們選舉坎特伯雷的副主教,我的僕人韋勒姆的彼得,作為主教。」
那門看起來並不怎麼牢靠,但菲利普已經六十三歲,而且用蠻力從來不是他所揸長的。他後退一步,踹了門一腳,踹得他腳生疼。那門脆弱地咯吱咯吱響著。菲利普咬緊牙關,更用力地又踹了一腳。門開了。
菲利普突然再次滿懷希望了。他想,他們不能下手;他們不能碰到他。
他和別的人一起,跑過院子,來到桑樹跟前。他們急忙戴好頭盔,佩好長劍。威廉畏懼地想,我們現在就要動手了;我們要回到那裡邊,殺掉坎特伯雷大主教,噢,我的上帝。威廉已經好長時間沒戴過頭盔了,而且護頭和護肩的鎖子甲的邊緣老是礙事。他詛咒著他發值的手指。他這會兒可沒時間出什麼岔子的。他看到一個張著嘴巴盯著他看的男孩,就沖他嚷道:「嘿!叫你哪!你叫什麼名字?」
菲利普對喬納森說:「你去關照一下,好嗎?」信使堅持要把信親手交給一名負責的低級修士。喬納森出去了。修士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菲利普堅定地說:「我們來繼續悼念死者。」
他想,一場遠征。就是這個主意。
傑克新建了一座大會議室來容納一百五十名修士一在全英格蘭,這是單獨一家修道院中修士人數最多的。這座圓形建築有一個石頭拱頂天花板和一層層的石階,供修士們當座位。低級修士們坐在圍牆而設的石凳上,比起其餘石階來要稍微高一些;而菲利普和喬納森的座位則是門對面靠牆的兩把有雕刻的石椅。
他的手沿著她的脖子向下滑,直到胸脯。她的乳|房也變了。他記得,那時她的乳|房像是毫無重量似的向前挺著,乳|頭向上挑著。後來她懷孕了,乳|房變大了,乳|頭也長大了。現在,乳|房已低了,軟了,她走路時從一邊到另一邊高興地擺動著。他愛著她的乳|房各個時期的不同變化。他不知道,等她老了以後,她的乳|房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幹癟了呢?甚至到那時,我大概還會愛的,他想。他感到她的乳|頭在他的觸摸下變硬了。他俯身向前親著她的唇。
菲利普意識到,使他煩惱的,正是他的年齡。像以往一樣,看見弟弟,他就會想到自己如何上了年紀。他已有多年沒有照過鏡子,他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眼袋。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很難摸出來。
或許這是未來的徵兆。
行動開始了。到此刻為止,從理論上說,還是可以在未造成任何傷害前取消全部計劃的;但這時,威廉怕得打了個冷戰,心想木已成舟,只有豁出去了。
菲利普微微一笑。「對我來說,這些糾纏不清的神學問題是最不必優慮的了。」
他清醒過來之後,騎士們已經放開了托馬斯,他站在那裡,低著頭,雙手合在胸前,做著祈禱的姿勢。一個騎士舉起了他的劍。
菲利普從他看到威廉·漢姆雷的那一刻起就感到可怕了,但托馬斯的隨從教士和修士起初還滿不在乎。後來,他們聽到了斧頭劈大門的聲音,才害怕起來,其中有好幾個人建議到大教堂里去避難。
威廉看到托馬斯面色變白,很是得意。「原來是這麼回事,」大主教安詳地說。他抬眼看去。管家正在門口徘徊。「叫大家都進來,」托馬斯對他說,「我想讓他們都聽聽這個。」
「這是教堂,不是城堡。把門閂卸下來。」
菲利普出去以後,雷金納德說:「我以國王的名義要你到溫切斯特去回答對你的指控。」
他們已經在夏陵的市場廣場了,向貓扔著石子,戲弄著乞丐,互相逗趣著。這時阿蓮娜來了,她是獨自一人步行來的,披著一件便宜的斗篷,用兜頭帽遮著面孔。
說到底,他們只不過在一次親吻上不一致。
菲利普盯著看了托馬斯好長時間。最後他說:「不,我不會的。」
托馬斯微笑了,他看出來,菲利普正用他的論點來說服他。「好極了,」他說著,便站起身。
「大主教的十字架呢?」托馬斯說,「我不能沒有十字架就進人教堂。」
他們談了好長時間。
托馬斯站著一動不動。
「他當真這樣說過嗎?」菲利普說。
菲利普受到鼓勵,繼續說:「今天晚上,在這裏,我們目睹了一次殉難。」
從在座的修士中爆發出不約而同的抗議呼聲。菲利普身心都冷了。那個自鳴得意、怨天尤人、自以為是的彼得副主教,居然被國王選做王橋的新主教!彼得和沃爾倫是一丘之貉。他倆雖然真心虔信上帝,但對自身的錯誤都毫無感覺,以致把他們個人的意願看成是上帝的旨意,結果便不擇手段地追求他們的目標。若是彼得做了主教,喬納森將在一個由沒有心肝的鐵腕人物統治的郡里,以副院長的身份,把生命耗費在為正義和尊嚴而鬥爭上。而如果沃爾倫當上了大主教,喬納森就沒有解脫的希望了。
「那些貴族呢?」
威廉·漢姆雷嚇壞了。他只知道有一個人脾氣和亨利國王https://read.99csw.com的一樣大,那就是他母親。亨利簡直和她一樣嚇人。他的模樣本來就夠讓人害怕的了:寬肩膀,厚胸脯和大腦袋;而他一發起火來,他的藍眼睛會充血,他長著雀斑的臉會漲得通紅,他習慣的焦躁不安會變成一隻被困的熊的氣沖沖的踱步。
這座建築物的這一側什麼都沒有。他們跑著繞過宮殿的西端,經過隔開的廚房,進人了南側的果園。威廉高興得直哼哼,在宮殿的南牆上,有一道樓梯通到樓上,看上去像是直通大主教房間的私人人口。那種驚慌情緒消失了。
然而,喬納森不會總這樣等下去。上帝賦予了他管理一座大修道院的才幹,他也不想浪費他的稟賦。近半年,他拜訪過許多修道院,無論走到哪裡,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近幾天里,有一位院長病故了,那裡的修士請喬納森競選院長,菲利普難於拒絕讓他去。
他死了。
菲利普在前面引路,他總算讓托馬斯動身了,他感到舒心,但他又怕大主教還是不會趕緊快走。那條路向下是一長段台階。除了從大主教卧室中透過來的光線之外,沒有其他照明。通道盡頭是另一道門。菲利普還像剛才那樣用力踹門,但這道門要結實得多,他沒踹開。他開始用拳頭砸門,同時叫道:「幫幫忙!打開這道門!趕快,趕快呀!」他聽出了自己聲音中的驚慌意味,便竭力平靜一下,但他的心跳得很快,而且他清楚,威廉的騎士就緊隨在後。
他意識到,這一局面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一具傷殘的屍體,一群圍觀的人們和遠處的一些士兵。他以前在哪裡見過?他感到,下一步將是一小伙死者的追隨者排成隊列,反對一個強大帝國的全部權力和威望。
威廉正準備上馬,離開這座城市。他身邊還跟著幾個人。他們都在等著看,大概是聽到了歌聲,想知道出了什麼事。
司閽壓低了聲音報告:「國王派來了信使!」
沒有聽見裏面有聲音應答,大概大主教點了下頭,因為管家招手讓他們進去。
他們是在布爾-洛-胡瓦,那是亨利的一片獵場,位於諾曼底海濱的獵園裡。亨利本應當高高興興的。他喜歡打獵勝過世上的一切,而這裏又是他最喜歡的一處地方。但他還是發怒了。原因就是坎特伯雷的托馬斯大主教。
菲利普看到他弟弟十分顯老,非常震驚。
菲利普去拜望桑斯的大主教白手威廉,他是已故國王斯蒂芬的侄子,是一名出色的年輕教士。威廉大主教邀請菲利普進餐。菲利普受寵若驚,但還是婉辭謝絕了。他千里迢迢來見托馬斯·貝克持,如今已近在咫尺,他已迫不及待了。他出席了大教堂的彌撒后,便沿著約訥河向北,出了鎮子。
下面一陣低聲附和。
菲利普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計劃,走上大路,在赤足者的前面帶路,引領著他們向大教堂走去。亨利低頭跟在後面,竭力控制著平曰那種輕快的步伐——他的姿態完全是一幅悔罪的圖畫。誠惶誠恐的鎮民們默不做聲地看著英格蘭國王在他們眼前俯首躬腰。國王的隨從遠遠地跟著。
「一群貴族決定除掉亨利的王儲威廉。他們的想法是,如果繼承人成了問題,他們就能對選擇新君有更大的影響。」
「其實,連這種混亂局面也變得辛酸了。那伙貴族大多死於戰場,有些人連兒子也搭了進去。而為了除掉你父親,我們在這一帶散布的那點謊言,到頭來縈繞在我們的心頭。你母親在那次絞刑后,詛咒了我們,她的詛咒應驗了。詹姆斯副院長被自己的行為拖垮了,雷米吉烏斯在那次審判會上已經講了。珀西·漢姆雷在真相大白以前就死掉了,但他的兒子被處了絞刑。再瞧瞧我吧,我作偽證的行為差不多過了五十年才遭到報應,把我的前途葬送了。」沃爾倫面色灰白,精疲力竭,似乎他強硬的自我控制是一根綳得過緊的弦。「我們都害怕你母親,因為我們不敢確定她了解多少情況。最後證實她並不知道什麼,但那也就夠了。」
那是聖誕節,國王發起了脾氣。
「是嗎?」傑克說,「本郡里的姑娘可沒有排長隊非要嫁鑿子彼得不可。」
那教士舉起十字架,用壓抑著的匆忙的步伐,朝教堂門口走去。
「他們可以在坎特伯雷和解。全部協議可以提前宣布,這樣,雙方都無法在最後一分鐘再更改了。托馬斯可以講彌撒,而亨利可以給他親吻,就在大教堂里。」他想,隨後,托馬斯就可以制止沃爾倫的邪惡計劃了。
修道院的鐘聲響了。兄弟倆站起了身。
當然。基督教就是這樣開始的。
他們全都轉身跑開了。
菲利普看到威廉也同樣驚訝。不過,托馬斯繼續講著,假裝沒注意到這幾個騎士。威廉想,這是故意做出的無禮表示。騎士們在床周圍的矮凳和板凳上落座。威廉心想他們要是不坐下就好了,這樣看上去像是社交拜訪,他覺得他們已經有點失去衝動了。也許這正是托馬斯的目的所在。
「所以你只有這一排小窗戶。」
菲利普點點頭。「不過,亨利為什麼不肯接受教皇的和平計劃呢?」
菲利普想,他們想讓他跑;他們無法殘忍地下手殺他。
雷納夫曾經在大主教不在時,趁權力空缺之機,在肯特胡作非為,大有威廉當年之風,為了恢復他隨心所欲的自由,他什麼都肯做。他對暗殺計劃十分熱心,很高興能有機會參加進來,立刻就有滋有味地討論起細節了。他們講求實效的辦法,驅散了一直矇著威廉視線的迷信引起的恐懼的霧翳。威廉又一次開始設想,如果他重當伯爵,沒人可以對他指手畫腳,那會是一番什麼景象。
他們來到一間寬敞的會客室,周圍一圈擺著板凳。一面牆的中間有個大寶座。好幾個穿黑袍的教士和修士坐在板凳上,但寶座上沒人。
傑克可以想象得出。「可以有一排高大的尖頭窗,像是立在架子上的矛。」
「為了什麼目的呢?」托馬斯厲聲說,「他們要求的是我不該做也不會去做的事情。」
當被雨淋得濕透的國王在泥濘中走向城門時,人群如同參加葬禮似的安靜。
他向她揚起了眉毛。「你這滑頭的丫頭,你已經和喬納森副院長討論過這個主意了,對吧?」
菲利普引導著他緩緩穿過大教堂的大門。這座輝煌的教堂的沉重大門洞開著,他們走進教堂,這兩個人的莊嚴行進,形成了那個世紀的政治危機的高潮。中殿的地面是鋪了石頭的。人群分開,讓他倆通過。人們低聲耳語,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基督教世界中最驕傲的國王,渾身濕透,乞丐似的走進了教堂。
理查·勒布列特是個十八歲上下的大孩子,他脫口而出:「處死。」
他從來沒想到他們竟敢殺害托馬斯大主教,尤其是在一座教堂里。然而,他也從來沒想到過有誰能殺死他父親,同樣的身披盔甲、手持長劍的嗜血殺人的人,在這兩次事件中,向他展示了駭人的真理。如今,在他六十二歲時,當他看著托馬斯·貝克特慘不忍睹的屍體的時候,他又被一個死去父親的六歲男孩的稚氣的、盲目的、無所不包的憤怒所攫住了。
菲利普敘述完之後,托馬斯的表情嚴肅起來。「絕不準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說。
他們緊隨著他。
殺人兇手們走後,有一陣恐怖的沉寂。大主教的屍體俯卧在地上,砍掉的顱頂,連同上面的頭髮,像個壺蓋似的,翻在頭的旁邊。菲利普把臉埋在雙手之中。這結束了所有的希望。他不停地想,野蠻取勝了,野蠻取勝了。他有一種飄飄忽忽的暈眩而失重的感覺,如同他在緩緩墜下一個深湖,在絕望中溺死。再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去抓牢,原先看起來彷彿很固定的一切突然都不穩定了。
其他人喊:「那個叛逆在哪兒?大主教在哪兒?」
對沃爾倫來說,敵人的憐憫是最可怕的羞辱了。
傑克端詳著沃爾倫又白又瘦的臉,搜尋著有沒有耍花招的證據。這老人看上去只是疲憊、衰頹和懊悔。如果他別有用心,傑克還沒能看出什麼跡象。「但是,威廉死於白船的海難中了,」傑克說。
一名士兵從門樓里跑過來,把主要大門打開。
傑克想,這麼輕易。「可是你們為什麼要聽從他們的呢?」
他的樣子很吃驚。他不明白,不那麼明白。她很高興。她希望他永遠也不要明白這種事。
「是的。」
這可能嗎?
幾名修士弄來了一副擔架。他們輕輕地抬起托馬斯,放了上去。許多手伸出來幫助他們。菲利普看到,大主教英俊的面孔很平和,暴行留下的唯一痕迹是右太陽穴流出的細細的一線血,流過鼻子,直到左頰。
他隨著那四個陰謀分子進人廚房院子。院子北面是馬廄,但那四個人把馬檢在院子當中的一棵桑樹上。他們摘下了佩劍腰帶和頭盔,他們要再維持一會和平訪問的表象。
菲利普和他的助手受到飲食款待,並被介紹給托馬斯的追隨者們。這些教士大多很年輕,而且——在菲利普看來——也都相當聰明。沒過多久,邁克爾就和他們當中的一個人爭論起變體的問題。菲利普嘬吮著一杯葡萄酒,聆聽著他們的辯論,但沒有參与。後來,一個教士對他說:「您的看法如何,菲利普神父?您還一直未發表觀點呢。」
酷熱的夏日午後開始涼爽了。榆樹的影子變長了,投到了河對岸。那種緊張勁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以國王的名義要你到溫切斯特去回答對你的指控,」雷金納德又重複了一遍。
人群開始散去。小男孩們互相做著威廉死時的模樣:翻起眼珠,伸出舌頭。一名士兵爬上絞架,割斷繩子,把威廉放了下來。
「可是,這樣有什麼優點嗎?」
坐在他身邊的喬納森,不安地變換著坐姿。喬納森在謙卑的品德上比起菲利普來麻煩更多。自高自大是好的領導人的缺點。喬納森現在已做好準備接管修道院,有點躍躍欲試。他和阿蓮娜交談過,他也熱切地想試試她的農耕技術,比如用馬耕地,在休耕地上種燕麥和豆類這種春播作物。菲利普想,三十五年前,我在養羊剪毛的問題上也一樣。
別人誰也聽不見他們在談些什麼,但大家都能猜到。他們談著亨利對教會的冒犯,談著英格蘭主教們不服從托馬斯的情況,談著有爭議的克拉倫登憲法,談著托馬斯的出走,談著教皇的作用……起初,菲利普擔心他們會大吵一番,就此益發敵對地分手。他們以前曾經接近於達成協議,還像這樣會晤過,隨後出了什麼情況,有什麼事傷了一方或雙方的自尊,結果便說了些生硬的話,發起火來,互相指責對方不肯讓步,他們現在談得越長,菲利普越樂觀。他覺得,要是他們中哪一個想發火,恐怕早就該發了。
他高舉著那柄劍,大踏步徑直走過大教堂的中間。
他伸出一隻胳膊摟著她,母子倆一起走出了廣場。
「而且初升的太陽可以透過大窗戶射進來,」莎莉說。
那一劍落了下來。
執行絞刑的認伍進人了廣場,阿蓮娜才從幻想中驚醒過來。她仔細看著那罪犯:他雙手反綁在背後,被人扯著繩子,磕磕絆絆地向前走。他是威廉·漢姆雷。
一個教士試著干預,對托馬斯說:「我的大人,咱們還是私下裡討論這個問題吧——」
「你毀謗王太子的加冕禮,以此威脅王位繼承人。」
「他是一個潦倒的人,」喬納森說,「他沒了地位,沒了權勢,沒了朋友。他已經明白了,上帝不想讓他成為一個位高權重的主教。他看出了他行事的錯誤。他步行到這裏,要求收留他做一名卑微的修士,在他的餘生中請求上帝饒恕他的罪行。」
菲利普關上了交叉甬道的門。門框旁邊的牆上有個洞,裏面放著門閂。菲利普抓住門閂,把門閂上。
阿蓮娜從來沒聽說或想象過有什麼事像殺害托馬斯大主教那樣反應強烈。消息如野火一般傳遍了整個基督教世界,從都柏林到耶路撒冷,從托萊多到奧斯陸。教皇也戴孝了。亨利國王的帝國在大陸上的那一半處於被褫奪教權的禁令之下,就是說,教堂全部關閉,除了洗禮之外,沒有任何祈禱活動。在英格蘭,人們開始到坎特伯雷朝聖,似乎那裡是和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一樣的聖地。而且還出現了奇迹。染有殉教者鮮血的水,和他遇難時身穿的袍服的碎片,不僅在坎特伯雷,而且在全英格蘭,都治愈過病人。
「我們也受夠你了,托馬斯·貝克特,」雷金納德叫喊著:「以上帝的名義起誓,我們對你受夠了,你的傲慢無禮,你的惹是生非,你的叛逆謀反,夠了!」
「我們從國王那裡給你的主人帶來了一封信,」雷金納德不耐煩地說,「請馬上給我們通報一下。」
一名修士剪斷了黑色的大主教斗篷,把浸透了鮮血的斗篷移開。他似乎拿不定主意該把這浸血的袍服怎麼辦,像是要扔到一邊。一個市民快步走上前來,從他手中接過去,猶如那是一件寶物。
「我沒什麼可放棄的,」托馬斯回答說,「我沒有犯叛逆罪。」他鎮定得驚人,但他的面孔是蒼白的,菲利普意識到,托馬斯和別人一樣,知道他就要死了。
托馬斯抱著輕蔑的態度。「避難?」他說,「避什麼?那幾個騎士嗎?一位大主教不能逃避幾個莽漢。」
一個頭大體壯的人,在雨霧中向城市走來。他光頭跣足。他身後的遠處,跟隨著一大群騎馬的人。
他必須趕在威廉和他的騎士們追上來之前,就把托馬斯弄進大教堂。一行人陸續從貯藏室里出來了。菲利普說:「進教堂,快!」
他們已經研擬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攻方案。當然,會出錯的,總會出些錯的。重要的是在出現意外時,要能隨機應變。但無論為了什麼事,一夥職業武士戰勝不多的柔弱修士,不會很難的。
當大主教站在那裡,面對五名長劍出鞘的騎士時,菲利普突然明白,毫無疑問,托馬斯今天一定會死在這裏了。
「包括陰謀殺害一位大主教!」
威廉把兩個指頭伸進嘴裏,吹出一聲尖利的口哨。
他們互相盯視了一會兒。菲利普想,如果我們兄弟倆都吵了起來,那就無怪亨利和托馬斯斗得這麼凶了。他笑了笑,說:「好啦,你我無論如何不能為這事發生爭吵。」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他在抽噎。人們站著不動,連小男孩們都被這可怕的景象嚇得不出聲了。
菲利普覺得,如果他不跑,他也可能被殺死的。但他不能從大主教身邊走開。
「說得好!」一個新的聲音說,菲利普抬起頭來,看到了坎特伯雷的大主教托馬斯。
雷金納德一本正經地說:「托馬斯大主教,你已經不再處於國王的和平保護之下了。」他轉了一圈,向旁觀的人命令說:「離開這屋子。」
「我覺得這簡直難以置信,」傑克說。
read.99csw.com你懷疑其他主教。」
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法蘭西旅行,他意識到教堂的樣式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多,也才理解了傑克·傑克遜那次旅行所接受的建築式樣革新的影響。菲利普在途經巴黎時,特地去拜訪了聖但尼的修道院教堂,看到了傑克從那裡得到的啟發。他還看到了兩座類似王橋大教堂的帶飛拱的教堂,顯然,別的匠師也曾面臨著和傑克同樣的問題,而且也想到了同樣的解決方案。
威廉自己的處境也會變得困難。阿蓮娜代行伯爵的職權,菲利普取代沃爾倫當上主教,喬納森毫無疑問地繼任副院長,威廉就會徹底遭到孤立,在郡里沒有一個聯盟。正因此,他在宮廷中和沃爾倫合夥破壞亨利國王和托馬斯大主教之間搖搖欲墜的協議。
他的廷臣們隨在他身後也進了地下室。英格蘭的亨利二世國王,在眾目睽睽之下,懺悔他的罪行,說是他導致了聖托馬斯被謀害,雖然他並非有意為之。
菲利普跪下去,吻了他的手。
沃爾倫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塊石頭,兩眼看著前面。他光著雙腳。老年人虛弱的白腳踝在粗袍服的下擺下面露了出來。傑克意識到,沃爾倫再也不可怕了。他衰弱、頹唐和哀傷。
他走到祭壇跟前,轉過身來面對著教眾。他手中還握著那把斷劍。大家瞪著他。他有一陣子對自己有點疑慮。他想,我能做嗎?我能在此時此地發起一個運動,震撼英格蘭的王位嗎?他看著眾人的臉,他看到人們的表情中悲憤交集,這是希望的跡象。
托馬斯說:「不,菲利普;不要快。我們要十分有尊嚴地進人我的大教堂。」
在把他架上牛車時,他踢蹬著,嚎叫著。他看上去像是一頭牲畜,紅紅的臉,又野又臟;但他嘟嚷、哼唧和叫嚷時,聽起來又像是個小孩。有四個人按著他,第五個人把絞索套上他的脖子。他掙扎得太厲害了,自己把絞索早早拉緊,開始用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勒緊了。士兵往後退去。威廉扭動著,愁著氣,一張肥臉變紫了。
傑克和阿蓮娜對視著。
他們在聖誕節三天後,一個星期一的晚上,到達了肯特郡的鹽林城堡。城堡屬坎特伯雷大主教所有,不過在他出走期間,被布羅克的雷納夫佔據了,至今不肯歸還。確實,托馬斯向教皇申訴的一項內容就是,亨利國王未能把城堡歸還給他。
沒多少人吃餐桌上的天鵝、鵝、孔雀和鴨子。威廉平時本是個敞開肚皮大吃大喝的人,此時只是小口小口地啃著麵包,喝著牛奶甜酒——一種用牛奶、啤酒、雞蛋和肉豆蔻做的飲料,來平息他那多膽汁的胃。
他們在諾曼底和法蘭西王國邊界一條河岸邊的美麗草地上會面,地點離福萊特瓦勒和維也威洛黑兩鎮不遠。亨利國王帶著他的隨從先到一步,隨後,托馬斯在桑斯大主教威廉的陪同下也到了。菲利普在托馬斯的隊伍里,瞥見了他弟弟弗朗西斯,陪著國王在草地的另一邊。
他們都點了點頭。
「他想告訴你,他們為什麼絞死了你父親。」
對菲利普來說,整個現象的重要性在於它在有關國王權力上的證明。托馬斯之死表明,君主能夠永遠濫用暴力。但對聖托馬斯的崇拜證明了:這樣的取勝永遠都是空洞的。說到底,王權並不是絕對的,它可以被人民的意志限制。這一變化在菲利普的有生之年就已發生了。他不僅親眼目睹了,而且還助其實現了。今天的儀式就將是對此的紀念。
「我想,我要去一趟法蘭西,」他說,「去見托馬斯·貝克特大主教。」
菲利普意識到,他們需要立即採取某種具體的行動。號召人們進行一場遠征,然後卻打發他們去睡覺,那是不可能的。
「你認為他能接受這一點嗎?」弗朗西斯熱切地說。
那管家走進房間,到了一個開著的門前。「國王派來了信使,我的主教大人,」他高聲通報。
菲利普看著他們一路跑過中殿,一面揮舞著劍,驅散鎮民。
這時,一個教士說:「我把十字架拿來了。在這裏。」
他正往裡跑,大主教的兩名僕人趁理查和威廉·菲茨尼爾注意力放在開門上,趕緊把前廊和大廳之間的門砰地關上了。
那修士是沃爾倫·比戈德。
騎士們一擁而入。他們一共五個人。他們的面孔遮在頭盔後面。他們手持長劍和短斧。他們的樣子像是從地獄來的使者。
「為什麼?」
令人傷心的是,英格蘭教會並非團結一致地支持大主教。像沃爾倫·比戈德這樣的主教就站在國王一邊,以向王室邀寵。然而,教皇則向亨利施加壓力,要他和貝克特講和。或許,這場爭論的最糟結果是,亨利出於從英格蘭教會內部獲得支持的需要,會讓像沃爾倫這樣權力欲極強的主教們在宮廷中具有更大的影響。正因如此,一封來自國王的信,對菲利普來說,可能是異乎往常的不祥之兆。
「話說回來,托馬斯為什麼一定堅持要親吻呢?」弗朗西斯氣惱地說。
國王跪倒在地。
「什麼指控?」托馬斯安詳地說。
「我們要告訴城裡的每個居民,我們今晚在這裏所目睹的一切!」
修士們熱烈歡呼,但喬納森卻顯示了他的聰明,他只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走出這裏,把他所見到的告訴別人。」好些人用力點著頭。他們在聆聽——但菲利普想要的不止於此。他想激勵他們。佈道從來不是他的長處。他不是那種能夠抓住聽眾的情緒,讓他們笑,讓他們哭,並說服他們聽從他的指揮的人。他不曉得怎樣讓他的聲音發出顫抖,並從他的眼睛中放射出榮光異彩。他是個腳踏實地、埋頭苦幹的人;而現在,他需要像天使般講話。
國王下了馬,擁抱托馬斯。
「準備去見造物主,」喬納森說。
傑克表示懷疑。
托馬斯搖起頭。「我不會受到亨利的審問的,」他平和地說,「我沒有犯罪,上帝曉得。」
「我準備向國王提出這一建議,」弗朗西斯說。
沃爾倫曾經預言過,亨利很快就會又和托馬斯翻臉的。他說,托馬斯取得的勝利太有決定意義了,教皇的和平計劃逼迫亨利過分屈從了,隨著托馬斯試圖兌現皇家的承諾,他們會再次吵翻的。但沃爾倫並沒有向後一靠,等著瞧事態的發展,他一直努力造成他的預言變成現實。靠了威廉的幫助,沃爾倫不斷地向亨利告發,托馬斯返回英格蘭后都在做些什麼:帶著一隊騎士在鄉間騎馬到處走啦,拜訪他的親信並且策劃若干背叛陰謀啦,懲處他流放期間支持國王的教士啦。沃爾倫在向國王轉告這些密報之前總要先給它們添些油加些醋,但他說的每件事都有些依據。然而,他卻在為已經燒得夠旺的火扇風。那些在六年爭吵中拋棄了托馬斯的人,現在都膽戰心驚地過日子,唯恐遭到報復,於是他們都熱中於向國王說他的壞話。
托馬斯把他領進了一個小房間。裏面有一張用木頭和皮革做的考究的床,上面矇著細亞麻布的床單和一床繡花被;但菲利普還看到,屋角里卷著一張薄席,他隨即想起,人們都說托馬斯從來不用主人提供的奢侈傢具。菲利普想起自己在王橋的那張舒適的大床,心中一陣愧疚,他在舒適的床上打鼾,而英格蘭的大主教卻睡地鋪。
「好啦,你已經找到她了。」
菲利普站在坎特伯雷這座古老的基督教城市的西門口,身穿英格蘭主教色彩斑斕、雍容華貴的全套冠袍,手持價值一個國王贖金的鑲了珠寶的十字架。大雨傾盆地下著。
威廉跑回了宮殿。
「你就等著吧,」他用假裝威脅的口吻說。
「你幹嗎要把東端弄成圓形的呢?」莎莉說。
站在前排的一些人向他吐唾沫。廣場上人山人海,因為人們都高興地要看一眼威廉的下場,即使原先和他沒有恩怨的那些人,也覺得該看一看原來的郡守處絞刑。威廉卷進了最為臭名昭著的謀殺事件,這是人人都記得的。
威廉事先指定由雷金納德負責這次行動,因此,是雷金納德而不是休,和大主教談話。「我們從諾曼底,從國王那裡來。你是想在眾人面前還是私下裡聽他的口信呢?」
「那不是我,而是教皇做的。」
「比莫德強,」弗朗西斯說:「她很聰明,但太喜歡做些小動作。亨利卻非常坦率,你永遠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托馬斯終於看他們了。他並沒有起身向他們問好。除了威廉,那幾個他都認識,他的目光落在地位最高的休·莫維爾身上。「啊,休,」他說。
那騎士說:「他再也起不來了——咱們走吧!」
大主教的隨從們在他前面引導著,進人了大教堂,一切都不失規矩禮儀。菲利普走在最後,併為他開著門。就在托馬斯剛剛進去的時候,兩名騎士從司務的貯藏室里衝出來,沿南走道疾跑而來。
「那伙貴族的人鑿沉了白船,就乘小船逃掉了。船上所有的人都葬身海底,只有一個人抱住了一根桅杆,漂到了岸上。」
他們當然不會做這種事。威廉也沒想讓他們這麼做,相反,他想讓托馬斯試圖逃跑,那樣更容易殺死他。
「亨利喜歡做些什麼?」菲利普問,他很好奇,像所有的人一樣,總想知道國王在私下裡是什麼樣子。
威廉的人曾試圖從大教堂中盜走屍體,但修士們事先得到警告,便將屍體藏匿了起來;如今遺骸安全地保存在一個石頭墓穴中,朝聖者只能把頭伸進牆上的一個洞中,親吻大理石石棺。
威廉事先安頓在路對面的房子里的騎士們,從裡邊跑出來,衝進了院子,他們按照吩咐的,一路高喊著:「國王的人!國王的人!」
「不用了,謝謝,」雷金納德說。
一個修士唱起了一曲聖歌。家家戶戶緊閉的門窗后都有燈光和火光,但當遊行隊伍走過的時候,人們打開了門,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人向遊行的人詢問著,有些人加人了遊行隊伍。
攻擊在進行。
「好了嗎?」威廉說。
沒人予以理踩。和威廉在一起的人面露憂色,雖說他們手中有劍,面對這一百多人的激動的悼念的人群,他們仍然顯得軟弱無力。
雷金納德說:「你們這些修士,我以國王的名義命令你們,看住大主教,別讓他跑了。」
他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宮殿已經被騎士包圍。他們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讓他更怕了。顯然,這是一次計劃周密的攻擊,而且這些兇徒們是準備要使用暴力的。他連忙關上卧室的門,把門閂上。別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他,巴不得有這樣一個果斷的人負起責任。托馬斯大主教仍然抱著輕蔑的態度,不過他並沒有設法阻止菲利普。
傑克感到深深的悲哀。他父親一直只想給人們帶來娛樂,母親這樣說過。但沃爾倫的敘述中有些奇怪的地方。「他們為什麼不當場殺死他呢?」傑克說。
「許多國王都違背過誓言,」菲利普爭辯說。
他的眼睛狂野地東張西望,他的嘴張開著,淌著口水,哼哼唧唧地呻|吟著,他緊身衣的前襟上有一大片他自己弄濕的污潰。
他留下雷納夫負責包圍的人馬,給自己留下一小伙騎士和士兵。他把大部分騎士安頓在大教堂院子的正門對面的一所房子里。然後,帶著剩下的三個陰謀分子騎馬進了廚房院子,像是官方訪問者,而不像武裝人侵者。威廉本人則跑進門樓,用劍尖指著嚇壞了的守門人。
托馬斯失去了平衡,揮舞著兩臂,開始掙扎。別的騎士們一擁而上,想把他舉起來,抬出去。托馬斯的隨從中留下來的只有菲利普和一個叫做|愛德華·格里姆的教士。他倆衝上前去幫助托馬斯。愛德華抓住了托馬斯的斗篷,緊緊攥住。一個騎士轉過身來,用戴鐵甲手套的拳頭打了菲利普一拳。那一下擊中了菲利普的頭側,他暈過去,倒在了地上。
喬納森返回去,走下螺旋形扶梯。
「不過不要關門,」托馬斯對他背後說。
威廉將會悲慘收場。
他們坐在巴約的一座修道院的迴廊里,菲利普這次就暫住在這裏。亨利國王的宮廷就在附近幾步遠的地方。弗朗西斯還在為亨利工作,他已經為他工作了二十年了。他如今是文書長,負責一切王室書信和文件的起草。這是個重要而有權的職位。
為死者所做的祈禱開始后,他想不出亨利二世國王對王橋修道院會有什麼話說。看來不大像什麼好消息。亨利對教會抱頑固態度已經長達六年。爭論始於宗教法庭的裁判權問題,然而,我行我素的國王和滿腔宗教熱忱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馬斯·貝克特各持己見,不肯妥協,從而使這一爭論發展成危機,貝克特被迫出走。
亨利國王的來信送到的時候,修士們正在會議室里。
司廚伯納德還是那麼胖,他說:「我們應該拒絕國王的要求!」
他們穿過院子,向宮殿走去。他們進了門廊。威廉指定叫做理查的一名本地騎士留在前廊里守衛。其餘的人進入了大廳。
一名年輕修士正在誦讀《聖本篤戒律》的第七章。「謙卑的第六步,其達到的標準是:修士要滿足於一切最卑微低賤的東西……」菲利普意識到,他不知道正在朗讀的那位修士的姓名。是因為他年紀越來越大了呢,還是因為修道皖太大了呢?「謙卑的第七步,其達到的標準是:一個人不僅要在口頭上承認他比起別人來更為低劣,而且要在內心深處這樣相信。」菲利普知道,他還沒有到達謙卑的這一階段。在他六十二年的生命中,成就頗多,而且是靠勇氣、決心和動腦筋才取得的。他需要不斷提醒自己,他成功的真正原因是他有上帝的幫助,沒有這一點,他的全部努力將一事無成。
門上有一連串的砰砰響聲,似乎騎士們在用斧子劈門。「你可以躲一躲,」菲利普絕望地說,「有十幾處地方呢——通地下室的進口就在那兒——天已經黑了——」
托馬斯·貝克特坐在床邊,身上穿著大主教的袍服。屋裡另外只有一個人:一個修士,坐在托馬斯的腳邊,聽他說話。威廉和那修士的目光相遇,認出那是王橋的菲利普副院長,不由得大驚失色。他在這兒幹什麼?不用說,是在邀寵。菲利普已被選為王橋的主教,不過還沒有被批准。這時,威廉兇殘而得意地想,他永遠也不會得到批准了。
那男孩回過頭去,朝廚房看,不知道是該回答威廉,還是該拔腿就跑開。「羅伯特,老爺,」他過了一會兒說,「他們叫我管子羅伯特。」
他是要騎馬走開嗎?不是。他在下馬。這意味著什麼呢?菲利普屏息注視著。托馬斯下了馬,走到亨利跟前,在國王腳下跪倒。
那人已經嚇壞了。他說是的,只要你們站在國王一邊威廉決定,這人已經嚇得不構成任何威脅,站在哪一邊都無妨。他對理查說:「盯著點他。別讓任何一個人離開房子。把前廊門關好。」
儘管他很睏乏,但雷納夫給了他振奮的影響,他還是睡不著覺。一想起要殺掉一位大主教,他就恐懼不已,儘管他已被赦免了罪孽。他害怕如果睡著了,會做噩夢。
傑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九-九-藏-書我父親就為這個而死了。」
「通迴廊,」有人說,「但門是鎖著的。」
「傑克,你這是在教堂里,」她嘀咕著說。
「我們要拿著這柄劍,走遍坎特伯雷的每一條街!」
傑克想,她有點道理。用這種圓形的設計,整個聖壇就要有同樣形狀的向上延續,按傳統分成的三層:連拱廊、護廊和高側窗,一直都得是圓的。一個方形的底部就提供了改變設計的機會。「也許還有別的辦法便於朝聖的人流動。」他動著腦筋說。
他感到大受鼓舞,一路穿過聖壇,越過交叉點,下到中殿。一些修士和教士走在他身邊。他無須回頭去看,他可以聽到上百人的腳步聲跟在他身後。他走出了正門。
「我當真認為他是虔誠的。他只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相信,在為上帝服務中,目的決定手段。這就為他的一切行為開了大門。」
「這麼說,教會不該再試著用其他方法勸說他了。」菲利普不大情願地承認說。
雷金納德回答了。「不可能。他不能事先許可這件事的。」他微笑著,「但他能在事後嘉獎他忠實的僕人。」
托馬斯說:「把它舉在我面前,像往常那樣,請吧。」
沃爾倫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他談話時不帶感情,也不看傑克的眼睛。「他上岸的海濱,離一個參与陰謀的貴族的城堡不遠,他們捉住了他。那人根本無意揭發他們的。事實上,他從來不知道船是給鑿沉的。但是,如果允許他自由走動和敘述他的經歷,他所目睹的事情會向別人揭示真情。因此他們綁架了他,把他帶到英格蘭,讓他們信得過的人看著他。」
她微笑了。
威廉和四個騎士跟了過去。那些默不做聲的僕人的目光緊盯著他們。威廉又像每次投人戰鬥前那樣顫抖起來,他巴不得能馬上打起來,因為他清楚,到那時候他就會好了。
阿蓮娜放鬆了。威廉改變了她的生活——有一度,她會說是他毀掉了她的生活——如今他已經死了,再也無力傷害她或任何別人了。
他一旦理解了這一點,就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他們離開修道院時,已經是一支小部隊了。他們一路順利地進人了坎特伯雷。雷納夫控制這一帶地方已有六年,目前還沒有放權。他的勢力比托馬斯還大,難怪托馬斯向教皇苦苦抱怨呢。他們一到,立刻就包圍了大教堂院子,封鎖了所有的出路。
傑克點點頭。「那就說下去吧。」
「莎莉像你母親,而湯米像我父親,」阿蓮娜說。
「他們本來可以這麼做的,」沃爾倫無動於衷地說,「但他是個無辜的人,一個吟遊詩人,是給大家娛樂的。他們沒法下手。」他苦笑了一下,「連最肆無忌憚的人,說到底,也還是有些顧慮。」
菲利普看著托馬斯。托馬斯似乎還不情願逃遁。他大概還沒有像菲利普那樣清醒地開竅:這些騎士的數量和他們這次行動的精心策劃的本質都表明了,他們處心積慮地要加害於他。但菲利普本能地知道,試圖用面臨危險來說服托馬斯必須逃遁是不會有結果的。於是,他只是說:「該做晚禱了。我們不能任憑几個暴徒來打亂我們正常的敬神活動。」
阿蓮娜搖起頭。「莎莉才不會呢。她和別人一樣渴望被愛。她只是太挑剔了。」
雷納夫給威廉注人了新精神。
「律法和預言書,」莎莉說。
大家各就各位之後,托馬斯看著雷金納德。「再說一遍吧?」他說。
這一切全都是老話了。「那時我還沒出生呢,」傑克說。
「我得來,」她說,「我得看著他死。」
「這不過是托馬斯又一重大判斷錯誤。」弗朗西斯嘲弄地說。菲利普認為,弗朗西斯不該對大主教這麼輕蔑。「托馬斯是個偉大的人,」他說。
沃爾倫說:「威廉·曼德維爾的代表團成不了事。托馬斯可以輕而易舉地對付他們。」
「帶上蠟燭,跟上我!」
他把殘劍高高舉起。
教士和修士們露出驚奇的神色。他們像菲利普一樣,沒有立刻看出來他們目睹的這次謀殺的意義。但鎮民們看到了,他們發出了贊同的呼聲。
倫敦的主教折曲了一根笞杖。
托馬斯跟在他後面。
對威廉來說,顯然,亨利說這個字是表示悲觀,並非認真的提議。然而,威廉有一種感覺:昂茹惹爾的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阿蓮娜沒有回頭去看。
菲利普稍稍提高一點嗓音。「我們要把這件事向英格蘭的每一個村鎮介紹。我們要把這柄殺害聖徒托馬斯的劍拿給人看。我們要讓他們看到這件血染的長袍。」他給這個題目又加些溫,還流露出一些他的氣憤,「我們要引起傳遍整個基督教世界的呼聲,對,直到羅馬。我們要把整個文明世界調動起來,反對製造這一令人髮指的褻瀆神明罪行的野蠻人!」
威廉全身去撞門,但他遲了一步,裏面已經閂上了門閂,安全了。他罵著。一道障礙,而且這麼快!騎士們開始用他們的斧頭劈門,但沒什麼進展,門是做來防止攻擊的。威廉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控制能力。他強壓下開始露頭的驚慌情緒,跑出前廊,去尋找另一道門。雷金納德和他一起去了。
這個字眼讓威廉心裏發冷。那樣可就嚴重了。他瞪著沃爾倫。「你們要請求國王允許嗎?」
阿蓮娜看呆了。即使她正處於氣憤和仇恨的頂峰,她也不希望他這樣死法。
傑克已經料到,窗戶的問題很快就要提出來了,因為莎莉是個玻璃匠。「小窗戶?」他假裝生氣地說,「這些窗戶夠寬大的了!我初次把這種尺寸的窗戶放進教堂時,人們都認為,整座建築會因為缺乏支撐結構而輯塌呢。」
「他說:『我要親吻他的嘴,我要親吻他的腳,而且我要聽他講彌撒——在他回來之後。』我是親耳聽到的。」
威廉想,他可真夠友好的,在他的主人和國王不和的情況下。可能有人專門囑咐過他。
菲利普知道他不該害怕,但他們武器的鋒刃還是嚇得他打了冷戰。
氣憤的不只是他一個。巡察史蒂文站起身來,滿臉通紅地叫著:「這絕不行!」他是扯著嗓門喊的,完全無視於菲利普的規定:在會議室中,任何人都要安靜地講話。
沒人動。
威廉直接對菲利普發話了:「以國王的名義,我命令你停止這一行動!」
「托馬斯,托馬斯,托馬斯!這就是我從你們這些討厭的高級教士嘴裏聽到的一切!托馬斯正做這今——托馬斯正做那個——托馬斯侮辱了你——托馬斯對你不公平。我煩死托馬斯了!」
阿蓮娜和她兒子的目光相遇了。他看到她很驚奇。他馬上走了過來,彎腰去吻她。她想,我的兒子;我的大兒子。傑克的兒子。她記起當時她曾多麼害怕,唯恐懷上威廉的孩子。好啦,有些事情還是有了好的結局。
傑克皺起了眉。「我不明白。」
這次,大多數人高呼贊成了。他們一直在等待某種表達他們情緒的方式,現在他拿給了他們。
有人叫嚷著:「托馬斯·貝克特在哪兒,那個國王和王國的叛逆?」
這就給了菲利普一刻緩衝的時間。
傑克向她微笑著。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她的頭髮里有綹綹灰發,她喉嚨的皮膚也不像以往那樣如大理石般光滑了,但隨著她年齡的增長,雖然失去了哺育孩子時的圓潤,但她可愛臉蛋的精緻骨骼卻變得輪廓更鮮明,她有了一種耐看的,似乎是結構之美。傑克伸出手去撫摸著她下巴的線條。「像我的飛拱似的,」他說。
史蒂文說我們要寫信給國王,說:「我們要選我們擁護的人。」過了一會兒,他又馴順地補了一句:「當然要遵照上帝的指示。」
「因為他終於變得危險了,即使在這裏。起初,他威脅不到任何人——他連英語都不會說。但是,他當然學會了,而且開始結交朋友。所以,他們就把他關在修道院寢室下邊的地牢里。這時,人們開始詢問為什麼把他關起來。他成了讓他們困窘的難題。他們意識到,只要他活著,他們就不得安寧。於是,最後他們就要我們除掉他。」
菲利普跟在後面,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托馬斯說:「認識你真高興!我一直都想去拜訪王橋——我聽到許多有關你的修道院和雄偉的新大教堂的事。」
他們全部上了樓梯,到樓上去。
菲利普走過去,試了試門。確實是鎖著的。「沒有鑰匙嗎?」他問托馬斯,想了一下又補充說,「我的大主教大人。」
傑克突然感到發冷。
「他肯的,」弗朗西斯說,「我們離和解只差毫釐。但托馬斯要求更多。他堅持要有和平的親吻。」
從現在起不會再講什麼話了。不必再下什麼命令了,也不必再做什麼進一步的決定了。他們只用回到那裡,殺死托馬斯就成了。
「我們三個人都抱著野心,」沃爾倫說著,他的面部第一次流露出感情,這時他的嘴在自責的痛苦中扭曲著,「珀西·漢姆雷,詹姆斯副院長,還有我。你母親說的是實情——我們都得到了報償。我成了副主教,我在教會中的生涯踏上了輝煌的起點。珀西·漢姆雷成了一個殷實的地主。詹姆斯副院長的修道院產業也得到了有用的擴充。」
這是威廉的最後一次罪行。他匆匆趕回夏陵,但湯米逮捕了他,指控他犯有瀆神罪,他被菲利普主教的法庭判為有罪。通常,沒人敢判處一個郡守,因為他是國王的官員,但就他的案例而論,恰恰反過來,沒人,甚至連國王在內,敢為一個謀害貝克特的兇手辯護。
「對!」
「那麼說,他們很可能會成功的,不管你閂不閂門。你知道這座教堂有多少門嗎?打開吧。」
「沒關係,」他說著,他的手向下摸到她肚子下面的私處。
雷金納德對托馬斯叫嚷:「跑吧,你是個死人了!」
「的確,」菲利普說。托馬斯的堅定語氣給了他鼓勵。「你能制止嗎?」
這時他鎖緊了他的護嘴。
隨後是一陣憂心忡忡的沉寂,這時沃爾倫說:「這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我的諸位大人。我們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採取點行動對抗托馬斯。」
「可是,為什麼不可以吻一下呢?」
腳步聲到達了扶梯的頂部,喬納森副院長走了出來。他莊重地向他倆致意。他的樣子很嚴肅。「有些事我想請你聽一聽,傑克,」他說,「你到迴廊里來一下好嗎?」
有人朝牛肋抽了一鞭,那牲口往前動了。威廉終於落下了車,但這一下並沒有拉斷他的脖子,他吊在絞索上晃著,慢慢窒息了。他的眼睛還睜著。阿蓮娜覺得他在看著她。他吊在那兒,痛苦地扭動著,臉上的怪相是她所熟悉的,她意識到,他在強|奸她,就要達到他的高潮時就是這副模樣。那記憶如同一把刀戳著她,但她不想扭轉頭看別處。
小男孩們早早就來到絞刑場。
一個騎士對托馬斯說:「放棄你的叛逆罪行!」菲利普聽出來那是雷金納德·菲茨厄斯的聲音,先前就是由他說話的。
在酷暑季節的一個大熱天,傑克和阿蓮娜還有莎莉,在北交叉甬道上面的護廊的陰涼里吃午飯,他們坐在畫有他設計圖的有刮痕的石音上。聖壇里修士們唱誦、祈禱的聲音低低的,像是遠處一個瀑布的水流聲。他們吃的是冷羊肉片,新麵粉烤的麵包和一石罐金黃色的啤酒。傑克一上午都在勾畫準備明年動工的新聖壇的設計圖。莎莉一邊用她整齊的白牙咬了一口肉片,一邊盯著設計圖看。傑克知道,過不了一會兒,她就要發表評論了。他瞥了一眼阿蓮娜。她也看到了莎莉的表情,知道接下來的是什麼事。父母二人交換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色,微微笑了。
他要挨在場的每個教士抽的五鞭和每個修士抽的三鞭。當然,鞭笞是象徵性的:由於在場的有八十名修士,若是每個人都真打,他就活不成了。
他已經六十有六,雨水寒徹他的老骨頭。這是他最後一次冒險離家出來這麼遠了。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今天這個特殊曰子。在某種程度上說,今天這個儀式將是他一生工作的巔峰。
倫敦的主教用鞭笞杖輕觸了五次國王的脊背。然後他轉過身來,把笞杖交給王橋的主教菲利普。
「有。可以便於朝聖的人流動。」
「打開門吧。」
威廉悄悄打量著大廳里圍著圓桌吃著聖誕正餐的伯爵、主教和其他顯貴的臉色。他們大多表情緊張。只有一個人面帶得意之色,那就是沃爾倫·比戈德。
「如果聖壇是方形的,你就會有寬大平整的牆壁,」她堅持說,「你就能放進真正的大窗戶。」
「那次沉船不是自然事故,」沃爾倫說。
傑克隨著喬納森走下扶梯,穿過教堂,來到通向迴廊的南交叉甬道里的一道門。他們沿著北走道,越過用蠟筆和石板寫字的小學生,在角落裡站住了。喬納森擺了下頭,把傑克的注意力引到西走道中間石壁台上孤零零坐著的一個修士身上。那修士的兜頭帽套著頭,遮住了他的面孔,但當他們倆停住腳步時,那人轉回臉來,抬眼看了一下,然後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躲,菲利普?在我自己的教堂里?你會嗎?」
「只要我回到坎特伯雷。」
後來,終於發生了什麼事。托馬斯動了。
喬納森說:「我不贊成直截了當地拒絕。我們越是迅速地對抗國王,就會越快地把他的惱火惹到我們頭上來。」
菲利普說:「喬納森說得不錯。敗在國王手下的人會得到寬恕,但戰勝了國王的人是要遭映的。」
宮殿中的僕人正坐下來吃午飯。這說明他們已經伺候完托馬斯和同他在一起的教士和修士。一個僕人站了起來。雷金納德說:「我們是國王的人。」
這時他有了片刻的憂慮。他的目光越過漆黑的果園,能夠看見士兵們正在洗劫主教宮殿。如果他的追隨者們和士兵們面面相覷,這場遠征剛開始,就可能變成一次爭吵對罵。他突然擔心起來,便轉了個急彎,領著人群,穿過最近處的一座門,走上街頭。
房間里立刻靜了下來,但那個站起來的僕人說:「歡迎,我的大人們。我是大廳的管家,威廉·菲茨尼爾。請進吧。你們要不要用餐?」
「起初我也這麼想,」喬納森說,「但最後,我意識到他始終是真心誠意敬畏上帝的人。」
菲利普說:「坦率?托馬斯大主教不這麼看。」
威廉和雷金納德跑到樓梯底部。樓梯從中途再往上已經壞了,附近有一些工匠的工具和一部梯子,似乎正在修理樓梯。雷金納德把梯子靠在樓梯側面,爬上去,繞過了那要破損的樓梯。他到達了頂部,那裡有一道門通進一個凸肚窗,也就是一個封閉的小陽台。威廉看著他試著打開那道門。門是鎖著的。門邊有一個關著的窗戶。雷金納德只用斧子砍了一下,就把百葉窗砸爛了,他進到窗內,摸索一陣,把門打開,走了進去。
他們跑下樓梯,穿過大廳。當地那名騎士理查,還在前廊里守著。威廉不知道該拿這管家怎麼辦。他問他:「你和我們站在一起嗎?」
威廉追上了他們,也把他的武器放到樹下邊。雷金納德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一切順利,」威廉說,「這地方已經給隔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