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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1170-1174 第十七章

第六部分 1170-1174

第十七章

「是啊——你難道不知道嗎?」
喬納森跪在墳邊,開始祈禱。
她高興了。「是嗎?」她笑了,「怎麼個像法?」
那學徒把磨光的玻璃遞給她,她開始用鐵礦粉和尿做成的顏料和用阿拉伯樹膠做的黏結劑在玻璃表面畫衣褶。平平的玻璃看上去一下子就像輕柔、自然垂皺的布料了。她非常熟練,做得很快。然後她把畫好的玻璃在一個鐵盤中和其他玻璃拼裝在一起。鐵盤底部預先塗滿了石灰。全盤的玻璃都拼裝好以後,就把鐵盤放進一個爐子。熱量將把顏料融進玻璃。
「我都忘了,」喬納森說,「不錯,會的。我的天啊。」
「我不知道,」她說。
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不会出席。他和他的老朋友亨利国王正在争吵,处境不妙;他们的争吵已经尖锐激烈到大主教不得不出逃,在法兰西避难的程度了。他们在所有的法律问题上都有冲突,其实,核心很简单:国王是该为所欲为,还是该受到限制?这也是威廉和菲利普副院长当初争吵的内容。威廉认为,伯爵可以随心所欲——这才叫伯爵呢。亨利对王权也抱同样观点。而菲利普副院长和托马斯·贝克特都主张限制统治者的权力。
威廉忍气吞声。“是在林子里他原先那个小修道院附近发现的一个弃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噢,當然,」傑克說,「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講這個,喬納森。」
「他們終歸是愛我的。」
他的第一反應是一種失落感。直到現在,他一直是喬納森心目中最像父親的人。但湯姆才是喬納森的生身父親,雖然湯姆已死,這一發現還是改變了一切。菲利普再也不能悄悄地把自己當做一位父親了;喬納森也不會覺得是他的兒子了。現在喬納森是湯姆的兒子了。菲利普失去了他。
「為了有所得,」艾倫說,「沃爾倫·比戈德被任命為副主教。珀西得到了漢姆雷的莊園和好幾個別的村子,變成了一個有錢人。我不知道詹姆斯副院長得到了什麼獎勵。」
“修道院收养的孤儿,”威廉回答,“一直是菲利普的宠儿。”
沃爾倫打斷了她的話,「這個法庭對發生在那麼多年前的往事不感興趣。」
在教导乔纳森、观察他的成长和看着他学会如何管理修道院的事务中,菲利普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即使这些事情没有给菲利普这样强烈的乐趣,乔纳森依然会是修道院中最能干的年轻管理人。他聪慧、虔诚,有想象力,也有良知。他是在修道院中长大的,对别样的生活一无所知,从来没渴望过自由。菲利普本人原就是在修道院中长大的。他想,我们这些修道院收养的孤儿可以成为最好的修士。
「母親。菲利普是個好副院長,他走之後,喬納森就會接替他——不過你要到王橋來,在法庭上說明真相。」
「私通和重用裙帶關係?」傑克的母親叫著,「菲利普嗎?」她哈哈大笑起來,「太荒唐了!」
“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威廉说,“你打算拿这件事怎么办?”
「建築匠湯姆?」喬納森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建築匠湯姆是我父親?」
「我們可以向他突然宣布。但她也恨他。她肯作證嗎?」
他決定試著用一下激將法。「我猜是這路太長了,像你這年紀的人走不了了,」他滑頭地說,「你今年多大歲數了——六十八了吧?」
「見鬼。但即使如此,他一定也無法認定菲利普有罪。」
法庭上出現了片刻的不知所措的寧靜,然後,菲利普說話了:「你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傑克緩緩點著頭。「那嬰兒是放在一座新墳上的。」
從教士中間發出陣陣驚奇的喧鬧。一時間誰的話也聽不見了。菲利普完全驚呆了,他張著嘴瞪著艾倫。建築匠湯姆?喬納森是建築匠湯姆的兒子?當他的目光對準喬納森時,他馬上知道這是真的:他們很像,不但在身高上,而且在面容上。假如喬納森留起鬍子,就更明顯了。
她身边有一个高个子的红发男人。威廉第一眼看去,以为是杰克;但仔细端详,那人显然过于年轻,他这才明白,那人必定是杰克的儿子。那小伙子的衣着像个骑士,还佩着剑。杰克本人站在他儿子旁边,比儿子要高上一两英寸,鬓边的红发正在变浅。他比阿莲娜要小,如果威廉没记错的话,大概要小五岁,但他眼圈上也已有了皱纹。他正在和一个年轻姑娘亲切地说着话,那一定是他女儿。她长得很像阿莲娜,也那么漂亮,只是她的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梳到脑后,编成辫子。她穿得很简朴,如果她在土褐色短外衣下有一个妖媚的肉体的话,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沃尔伦想起了旧事,面色开朗了。“上帝,一点不错!我把菲利普的那婴儿全忘了。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溜出了我的脑海呢?”
「我們來這裏不久,我母親就離開了他,」傑克說。他悔恨地笑了笑。「她很難被取悅,就像莎莉。反正,這就意味著,湯姆不得不雇一個保姆來照顧你。因此我猜他是想:幹嗎不把嬰兒留在修道院里呢?你在這兒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一点不错。可以用反证法。我们得找出你的生身父亲。”
他走開了。他可以這樣看上她一整天,但他還有工作要做。用阿蓮娜的話說,他對女兒簡直都犯傻了。他常常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她,不敢相信這個聰明、獨立和成熟的年輕女子,是他親生的女兒。他為她是如此出色的一位女工匠而激動。
「是的,求你了,如果可以的話。」
“已经三十多年了。谁又去管这个?”
地面铺着石板,立柱涂着油漆,每扇窗户都闪着异彩。王桥和这里的修道院很富有,而大教堂则宣布了这里的繁荣。交叉甬道中的小祈祷室中,有金烛台和镶宝石的十字架。市民们也展示着他们的财富:穿着色彩斑斓的紧身衣,佩着银制的胸针和带扣及金制的指环。
傑克說:「大路在哪兒?」
具有諷剌意味的是,他一直給湯米施加壓力,培養他當一名建築匠。實際上他還強迫孩子在工地上干過兩三年。但湯米的興趣都在農場、騎術、狩獵和劍術上,全是些讓傑克心冷的事情,最後,傑克認輸了。湯米在本地一家貴族處當了一段扈從,後來被封為騎士。阿蓮娜給了他五個村子的一小塊封地。結果證明,他原來是個很出色的統治者。湯米早已結婚,娶的是貝德福德伯爵的一個小女兒,他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傑克成了祖父。但莎莉雖已二十五歲,還是單身。她身上有很多祖母艾倫的個性,過分自立自強了。
当仪式终于结束了的时候,贵宾们都在南交叉甬道中闲逛,而郡里的小乡绅们则聚在周围来会晤他们。威廉一瘸一拐地凑过去。当年,他曾一度视主教为平级,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向骑士及小地主们鞠躬致意。沃尔伦主教把他拉到一边,说:“这个新的副院长助理是个什么人?”
喬納森面色蒼白了。「你了解一些情況,是吧?你看到過什麼?」
“当然要举行一次选举。不幸的是,王权政治如今已进入了教会。亨利国王和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争吵不休。托马斯流亡到了法兰西。他的半数副主教都追随着他走了。另一半留在了这里,他们都是站在国王一边反对大主教的。彼得显然属于这一集团。沃尔伦主教也站在国王一边。沃尔伦会推荐他挑的人当副院长,他有坎特伯雷的副主教和国王在背后支持。这里的修士要反对他是很难的。”
没有哪个明理的法官会发现菲利普有罪。
「我不是那種原諒人的人,」她說。
傑克四下張望。他沒認出來。
他用力地咽了口氣。「我是菲利普神父的弟弟弗朗西斯,就是那修士,找到的。」
「菲利普認為她是女巫,」傑克指出,「他肯讓她作證嗎?」
「沒去。」
「他在那兒做什麼?」
“但是并没有证据!”
他們離開了滿是堆存的蘋果和木柴煙氣味的山洞,推開堵在洞口的草木,走進了春日的陽光下。母親說走就走。傑克和喬納森解開他們的馬匹,跟在她後邊。他們只好牽著他們的坐騎,因為草木長得很茂盛,不便騎行。傑克注意到他母親比以往走得慢了。她並不像她裝的那樣結實。
在她桌邊的地爐上,放著一個木把鐵杆。她把鐵杆從火上取下,用燒紅的桿頂迅速而仔細地沿著她畫的線描了一圈。玻璃沿著畫的線齊整地分割開了。她的徒弟把中心的玻璃拿出來,用磨鐵打光邊緣。
“汤姆在去主教宫殿的路上。他在找活儿干。所以他们后来到了这里。”
她上年紀了,她的頭髮雪白,臉上是深深的皺紋。但走進來時,如同一位女王,她高昂著頭,奇妙的金色眼睛閃著挑戰的光芒。菲利普一時驚住,沒有抗議。
傑克覺得自己也快落淚了,為了掩飾,他趕緊說你長得像湯姆。
菲利普还在想着办法。“如果有一种办法能证明我的无辜是无疑的,彼得就不可能认定我有罪了。”
沃尔伦终于说了:“乔纳森显然是菲利普自己的孩子。”
「我母親和湯姆那天早晨一起去看了,」傑克說,在記憶中追索著,「他們說,他們打算去看那教士。我敢打賭,他們是到修道院去證實一下,嬰兒沒事。」
「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弄清我的父母。」喬納森說。傑克為他感到痛九九藏書心。「我竭力想象他們是什麼樣子,請求上帝讓我和他們見面,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愛我,詢問他們為什麼撇下我。現在我明白了,我母親在生我時死了,我父親後來一直守在我身邊,直到他死。」他透過淚水笑了,「我沒法告訴你,我有多幸福。」
「四十七年前,就在這座修道院里,監禁著一個叫傑克·謝爾伯格的人,」艾倫說。
「你還要多少證明呢?」她激烈地說:「傑克看到了棄嬰。弗朗西斯撿走了他。傑克和我遇到了湯姆和阿爾弗雷德及瑪莎。弗朗西斯把嬰兒送進了修道院。湯姆和我偷看了修道院。還要多少證人才能讓你滿足呢?」
喬納森瞪著他。「還有呢?」
「好吧。」她站起身來。她拿起一塊兔皮毛做的短圍巾,往肩上一披。傑克本想說,用不著蒙那個,太熱了,但他收住了沒講,老年人總是怕冷的。
喬納森的嘴張開了。「什麼……怎麼?」
这里的市场仍然每逢星期日开放,教堂门前的绿地上排满了摊位。威廉下了马,把马交给瓦尔特照看。他一瘸一拐地穿过绿地,朝教堂走去。他已经五十四岁,身胖体沉,腿脚的痛风症经常让他疼痛难忍。由于这种痛苦,他三天两头总要发脾气。
她抬頭看了一眼傑克,沖他得意地笑了一下,然後又拿起了另一塊玻璃。
「對,」母親說。
「見過,」傑克莊重地說,「我知道他是誰」
“再好不过了,再好不过了,”沃尔伦热切地说。
威廉摇着头。“不可信。别人可能,菲利普不可能。”
“我想再问问他们。”
沃爾倫主教製造了一個有說服力的案子。
“到那时又会怎样呢?”
和往常一样,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还像从前那么漂亮,虽说她现在足有五十出头了。她的鬈发仍然那么浓密,只是剪短了,而且看上去像是浅棕色,似乎褪了些颜色。她眼角上有了引人注目的鱼尾纹。她比过去发福了些,但身材仍有魅力。她穿着一件蓝色斗篷,里面有红绸衬里,脚下是红色的皮鞋。她身边围着一群毕恭毕敬的人。虽然她并不是女伯爵,而只是一位伯爵的姐姐,但由于她弟弟已在圣地定居,大家都把她当做伯爵来对待。而她的举止则如同一位女王。
「那就不為菲利普——而是為我原諒了他吧。我還想在王橋繼續修完大教堂呢。」
乔纳森还在坚持。“那段时间你没在那森林里见过什么路人吗?”
“你刚才要说什么?”
“那要看谁是法官了。不过我可以在那边做些安排。我不知道……”
这就不~样了。认识菲利普的,没人会有片刻相信沃尔伦的指控,但一个对王桥毫不知情的法官就会认为言之成理了。威廉不甘心地看出来,沃尔伦的念头终归不那么蠢。和往常一样,沃尔伦比威廉要刁钻。沃尔伦那副机灵相让人气恼,这是不用说的。不过,威廉也确实为能整垮菲利普的前景所鼓舞。“天啊,”他热切地说,“你认为这事办得到吗?”
“他难道就没有良心了吗?”
“我相信,他会是一个主持正义的法官的,这也就是我们的全部所求了,”菲利普说。
乔纳森很吃惊。“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
「怎麼從來沒人提起這件事呢?」
沃尔伦主教是个站在统治者一边的教士。对他来说,权力就意味着要使用。三十年来的失败,并没有动摇他认为自己是上帝意志的工具的信念,也没有改变他执行圣职时的专横跋扈。威廉确信,即使在为王桥大教堂主持献祭典礼时,他也会设法给菲利普的一时荣光煞煞风景。
「是嗎?」喬納森開心了。
“他比菲利普当副院长时还大呢。”
好几百个修士的歌声响了起来,压倒了人们的谈话声和小贩的叫卖声,菲利普副院长率队进人了教堂。威廉想,这儿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修士。修道院的规模也随镇子扩大了。年过六旬的菲利普,几乎完全秀顶了,还发了福,原先的瘦脸已经成了圆脸。不用说,他对自己很满意:大教堂的献祭仪式,是早在三十五年前,他初到王桥时,就已构想好的目标。
「我當然沒事,」她厲聲說,「我們已經到了。」
“什么?”乔纳森迫不及待地问。
威廉不打算再说,“那又怎么样?”,于是就干脆等着听沃尔伦的下文,觉得自己像个蠢学生。
弗朗西斯講完以後,菲利普開始說話。「那個嬰兒不是我的,」他乾脆地說,「我發誓,他不是我的,我敢以我不朽的靈魂發誓。我從來沒有過關於女人的肉體知識,直至今天我還保持著由使徒保羅向我們推行的童貞。主教大人問,那我為什麼對待那嬰兒如同我的親子呢?」
喬納森不耐煩地說:「我說,別管別的,你在那林子里見過什麼人沒有?」
傑克厭惡地搖著頭。他有時想不通,像喬納森這樣的人怎麼還要在教會已經無恥地墮落時繼續信教。「你打算怎麼辦?」
法庭上轟動了。沃爾倫和彼得同時都想說話,但在聚集在這裏的教士們的驚詫議論聲中,沒人能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菲利普想,他們是來看最後勝負的,但誰也沒料到這個。
乔纳森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菲利普皱起了眉头。副院长助理在进人房间时,是不得喘粗气的。菲利普刚要就修道院负责人的举止进行说教时,乔纳森说:“彼得副主教已经到了!”
“他证明不了,”威廉承认。他望着远处南交叉甬道里菲利普和乔纳森一起站着的地方,他们正和赫里福德的主教谈话。“但他们连长相都不像。”
雷米吉烏斯說詹姆斯本人實際上並沒有作偽證,因為他只發誓說聖餐杯屬於修道院;但他知道傑克·謝爾伯格是無辜的,卻緘口不言。在之後的日子里,他一直為那次沉默而後悔。
「我痛恨法庭,」她說,「它干不出好事。」
“你长得也不像你母亲,”沃尔伦说,“感谢上帝。”
然而,在菲利普死後,這工作還要繼續下去,傑克想到這裏,抬頭看到喬納森兄弟那巨人般的高大身材從廚房院子的方向大步向他走來。喬納森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副院長,大概會不亞於菲利普本人。傑克很高興這樣的交接已經有了保證,使他能夠做未來的計劃了。
「我可以告訴你們,詹姆斯副院長得到了什麼獎賞,」雷米吉烏斯說,「修道院得到了北原、南原和百英畝這幾個村子,外加奧爾狄安的森林。」
“没有,”菲利普皱起了眉头。当真如此吗?一丝念头触动了他的记忆。发现婴儿的当天,菲利普就离开修道院到主教宫殿去了,路上他曾和什么人说过话。突然他想了起来。“噢,对了,事实上,建筑匠汤姆和他全家人正走过那里。”
“在宗教法庭上控告他,”沃尔伦回答。
傑克受到了震撼。他們快絕望了。「你打算從哪裡開始呢?」
他向四下張望了一下聽眾。他已決定,他的唯一機會是向他們說出實情,以期上帝的聲音大到足以使精神上失聰的彼得振聾發聵。「在我六歲的時候,我的父母就死了。他們是被老王亨利的士兵殺死的,那是在威爾士。我弟弟和我被附近一座修道院的院長救了下來,從那時起,我們就受到了修士們的照顧。我就是個修道院收養的孤兒。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我了解,孤兒是如何渴求母親的愛撫的,儘管他對照顧他的修士們十分熱愛。我懂得,喬納森會覺得很不正常,很獨特,很可能是私生子。我曾經體驗過那種孤獨感,那種別人有父母唯獨我沒有的不同一般的感覺。我像他一樣,為自己成為別人發慈悲的負擔而羞愧;不知道自己有何不對,竟被剝奪了別人自然都有的一切。我知道,他會在夜裡夢見他從未知曉的母親柔和的聲音和溫馨的胸懷,夢見母親對他無以復加的疼愛。」
“但是什么能算证明呢?”
喬納森終於站了起來。「等我當了副院長,」他莊嚴地說,「我要在這兒蓋個小修道院。要有祈禱室和客房,以便將來在這條公路上的行人永遠不會在寒冷的冬夜裡露宿。我要把客房奉獻給對我母親的紀念。」他看著傑克,「我想,你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吧?」
喬納森點點頭。「那是靠了八便士老約尼,上帝讓他的靈魂安息吧。」
喬納森點了點頭,他感情衝動得繃緊了臉。
菲利普震驚了,高興了,心中充滿感激之情。兩個老敵人,艾倫和雷米吉烏斯,搭救了他。這些久遠的秘密的揭示,使他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閉著一隻眼生活。沃爾倫主教氣得面色鐵青。他必定以為事隔多年他已平安無事了。這時他湊近彼得,在副主教的耳邊說著什麼,聽眾中則升騰起紛紛議論聲。
「等一會兒!」這是傑克·傑克遜。「這還不行!」他激動地說,「我想知道為什麼。」
“好啦,好啦,”菲利普缓和着说,“我反正也快收拾好了。”他把小书箱递给乔纳森,“把这个拿到寝室去,到哪儿也不要跑,修道院是个和平和宁静的地方。”
沃爾倫繼續講到,菲利普如何在到王橋時,帶來了喬納森和八便士約尼。沃爾倫說,修士們看到他們的新副院長帶來了一個嬰兒和一個保姆,都很吃驚。這倒是真的。菲利普一時忘了他的緊張,並不得不壓下回想起當時情況時想露出的微笑。
沃尔伦很少在这里露九-九-藏-書面。夏陵的新教堂总算建成了——专门附有一间小祈祷室奉献给对威廉母亲的纪念——尽管在规模或新颖度上都远不能与这座大教堂相比,然而沃尔伦还是把夏陵教堂当做他的大本营。
他的目光落到了阿莲娜身上。
他们在回廊里。天气晴和而温暖。三个班级的五十名男孩,在北走道中学习读书写字,他们压低的读书声,飘过了四方院子。菲利普记起了当初这里只有五个男孩和一名上年纪的见习修士导师的时代。他想到了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修建了大教堂;把一座贫穷、衰败的修道院变成了一个富裕、繁荣、有影响的机构;还扩大了王桥镇。教堂里,一百多名修士在唱弥撒。从他坐的地方,他可以看到高侧窗上美丽绝伦的彩色玻璃。在他身后远离东走道的地方,是一座石头建的图书馆,里面收藏了几百部书籍,涉及神学、天文学、伦理学、数学,各种学科真可以说应有尽有。修道院外的下属农场,在具有自给自足观念的修士的负责下,不仅养活了修士,而且还养活了数以百计的农场工。这一切难道就凭一句谎言全都要从他手中夺走吗?难道繁荣和虔敬的修道院就要拱手交给别人,诸如谄媚的鲍德温副主教这样的沃尔伦主教的爪牙,或者是韦勒姆的彼得这样的自以为是的蠢材,任凭他们像菲利普振兴修道院时那样快地再把它糟蹋到衰微破败、一贫如洗的地步吗?难道大群大群的羊就要缩小到一小撮皮包骨的瘦羊,农场又要回到杂草丛生、颗粒无收的景象,图书馆会因弃置不用而蒙满灰尘,美丽的大教堂会沉沦到潮湿失修吗?他想,上帝助我成就了这一切;我无法相信,他有意把这里变成一无是处。
“这本来无足轻重的。现在也还是这样。我在一两天之后遇见了他们。我问过他们,他们说,他们没见到任何可能是弃婴的父母的人。”
“我会被撤职,”菲利普忧郁地说,“他们可能让我留在这里当一名普通修士,用苦行来赎罪,但不大可能。更可能的是把我逐出这里,以防我在这里还有进一步的影响。”
“他可是个专门找岔子的人,”菲利普过了一会儿对乔纳森解释说,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副院长住所,让副主教自己舒服一下。“他会指责我们不勤快,或者吃得太好,或者祈祷时间太短。他说我太纵容。我敢说,他自己想当副院长。他当然会招灾惹祸的。我派他当司赈,这样,他就有一半时间在院外了。我那么做,就是为了摆脱他。这对修道院和他本人都大有好处,但我敢说,他在为这事记恨我,虽说已经时隔三十五年。”他叹息一声,“大饥馑之后,你跟我去拜访林中圣约翰小修道院的时候,我曾听说,彼得去了坎特伯雷。如今他倒要坐在那里来审判我了。”
他們走了好幾英里。這是個春天的暖和日子,傑克已經出汗了,但母親還圍著那兔皮圍巾。半下午的時候,她在一處有樹蔭的空地上停住了腳。傑克注意到,她在喘著氣,而且臉色也有點發灰。一定要讓她離開樹林,同他和阿蓮娜住在一起了。他決定要儘力說服她。「你沒事吧?」他說。
「我們能證明他無辜的唯一途徑是找出我的父母是誰。」
他一上來先向法庭講述了菲利普過早的發展:剛剛二十一歲就當上了他所在修道院的司務,二十三歲時成了林中聖約翰小修道院的院長,在二十八歲這樣十分年輕的時候,又成了王橋的副院長。他不停地強調菲利普的年輕,並且成功地暗示了:過早承擔起責任的人總有些洋洋自得。然後他把林中聖約翰小修道院描繪了一番,渲染那裡十分偏僻閉塞,提到在那兒當院長的很是自由獨立。「誰會吃驚呢?」他說,「經過五年時間的慎獨,而且只有極微極遠的一點點監督之後,這位涉世不深的熱血青年有了個孩子。」這事聽起來簡直在所難免。沃爾倫講得頭頭是道,讓人不由得不信。這實在令人氣憤難忍,菲利普恨不得能掐死他。
「我記得這事。我們把菲利普的食物全吃光了。我們餓壞了。」
「怎麼?教堂不是已經完工了嗎?」
最後,彼得總算讓人聽見了他的話。「為什麼三個守法的市民會陰謀誣告一個陌生人呢?」他懷疑地說。
沃爾倫走出了教堂,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了。
王桥还在扩展。这个镇子早已越出原先的城墙,而原先的城内,也就比现在的镇子的一半稍多几间住屋。大约五年以前,镇上的公会建了一座新城墙,把老镇外面崛起的城郊围了进去;如今,在新城墙的外面又有了更大的一片郊区。河对岸镇民举办收获节和仲夏夜传统活动的草地,现在成了一个小村,叫做新港。
「當時我覺得所有的大人都很高。」
「她叫埃格妮絲,」艾倫輕聲說,「你母親的名字叫埃格妮絲。」
菲利普伸出手去,说:“我是菲利普副院长。”
「詹姆斯副院長從來不善管理,」雷米吉烏斯繼續說著,「修道院處於困境,他以為額外的收入會幫我們擺脫困難。」雷米吉烏斯頓了頓,然後又透徹地說,「其結果好處不多,害處不少。那些收人一時有用,但詹姆斯副院長再也恢復不了他的自尊了。」
身穿极其华丽的长袍的沃尔伦主教走进来时,人们纷纷低声议论。他那苍白的瘦脸,僵滞而无表情,但威廉清楚,他内心很不平静。这座大教堂是菲利普战胜沃尔伦的象征。虽说威廉也恨菲利普,但他同样暗自庆幸,看到了目空一切的沃尔伦主教也有得意不起来的时候。
高耸人云的中殿,由一排优雅、飘洒的飞拱支撑着。西端有三间有圆柱的门廊,如同巨人的门洞那样高大宽敞,门廊上是一排又高又窄的尖顶窗,两侧是细长的塔楼。这种新式样,在十八年前落成的交叉甬道上已经预示了,但如今才算达到了令人惊叹的极致。英格兰从来没有过一座这样的建筑。
「湯姆當然覺得慚愧,」傑克說,「我母親應該了解這些情況,而我們孩子們,我想,也覺察到了。無論如何,這是個不能提及的話題。當然,我們從來沒把那個嬰兒和你聯想在一起。」
“彼得不会听上帝的。他从来就不肯听别人的意见。”
喬納森出去了,他留下口信說,他要去追蹤有關他父母的新線索。傑克也消失了,菲利普從中得出結論,他們外出一定和傑克的母親,那個女巫艾倫有關,喬納森唯恐留下來一解釋,菲利普會不讓他去。他們應該在今天一早回來,可是還沒到。菲利普並不認為,艾倫會對弗朗西斯所講有什麼可補充的。
「嗯。」母親看上去有點惱,「那她就沒事了。」
门又开了,副主教走了进来。他和菲利普年龄相仿,又高又瘦,灰发已经渐稀,脸上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表情。他看上去有点面熟。
“唉,汤姆和阿尔弗雷德已经死了。艾伦住在树林里,天晓得她什么时候会露面。不过你可以去找杰克或者玛莎谈谈。”
傑克點點頭。
沃爾倫坐下后,菲利普宣了誓,然後開始講起好久以前那個冬晨的故事。他上來先講韋勒姆的彼得所造成的那場亂子,他想讓在場的人都知道,彼得對他有偏見。然後他叫弗朗西斯講述嬰兒是怎麼發現的。
「他真的愛我。」
艾倫坐下以後,菲利普明白,他已證明是無辜的了。艾倫揭示的內容太讓人震驚了,他幾乎忘了他在受審。她故事中所說的出生與死亡,絕望與希冀,古老的秘密和持久的愛戀,使得菲利普是否貞潔的問題變得無足輕重了。當然並非無足輕重,修道院的前途系在這上邊,艾倫把這個問題回答得這麼出人意料,這麼引人人勝,看來不可能再審下去了。菲利普想,有了這樣的鐵證,就連韋勒姆的彼得也無法認定我有罪了。沃爾倫又一次敗北了。
然而,沃爾倫是不會這麼快就承認失敗的。他伸手責難地指點著艾倫,「你說建築匠告訴你,帶到小修道院去的嬰兒是他的。」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監禁他,他本人更莫名其妙;但他終於被釋放了,還給了他一個銀珠寶的聖餐杯,大概是作為他多年來受冤被關的補償。他當然不想要一個銀珠寶的聖餐杯,他拿了沒用,而且要到市場上去賣錢,也太貴重了。他把聖餐杯放在了這兒,王橋舊的大教堂。不久他就被捕了——出面逮捕他的就是沃爾倫·比戈德,當時只是個郡里的普通教士,雖然地位卑微,卻野心勃勃——那隻聖餐杯又神秘地重現在傑克的挎包里。傑克·謝爾伯格被誣告為偷了聖餐杯。他被三個發了誓的證人證明有罪:沃爾倫·比戈德、珀西·漢姆雷和王橋的詹姆斯副院長。他因此被絞死了。」
事实是,他从来不必竭力去抵制私通的诱惑。他从听取忏悔中得知,有些修士不得不拼命和肉欲相拼搏,但他却不那样。在他十八岁前后,有一段时间,他曾做过不纯洁的梦,但很快就过去了。他已活了大半辈子,贞洁对他不成问题。他从来没有过性行为,而如今,他可能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傑克又看到了那場面,宛如昨日:就要熄滅的火,新墳上的新土和那個粉紅色的小嬰兒在灰色的舊斗篷里踢蹬著四肢。那個小人兒成了眼前坐在地上哭泣的大個子。「噢,不錯,他們九*九*藏*書是愛你的。」
喬納森看上去很窘。「菲利普副院長真的陷人困境了,儘管這種起訴是荒唐的,」他說。
耳中聽著雷米吉烏斯的發言,菲利普回憶起了老副院長的那副老態龍鍾、委靡不振的樣子,終於明白了個中的原委。
威廉放声大笑了。他本来期待着什么深奥的思想,沃尔伦却讲出了这么完全滑稽的想法。使威廉满意的是,他的嘲笑让沃尔伦那蜡般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片微红。威廉说:“凡是认识菲利普的,没人会相信这种事。他生来就是个干枯的老木头橛子。你可真能想!”他又哈哈笑起来。沃尔伦可能认为自己一向聪明,但这次太离谱了。
喬納森說:「你見過可能是我父親的什麼人嗎?」
傑克尾隨過去。「你為什麼這麼做?」他朝沃爾倫喊著,「你發了誓還要撒謊,使得一個人死了——你打算不再說一句話就從這兒走掉嗎?」
「瑪莎對我講了當時的情況,」傑克說,「他們走到這裏停了下來,是因為你母親再也走不動了。湯姆點起一堆火,煮了些蘿蔔當晚飯;湯里沒有肉。你母親就在這裏的地面上,生下了你。你長得特別結實,可是出了什麼毛病,她就死了。」離樹根幾英尺遠的地方有一塊地面稍稍隆起。「瞧,」傑克說,「看見那個土堆了嗎?」
「他正要到林中聖約翰見菲利普。他就是在那兒揀到我的。」
「這可有點晚了!」
「我的天。」傑克盯著這個淚流滿面的大個子修士。他想,你還沒聽到全部情況呢,喬納森。
“我看他会的,”菲利普沉重地说。
一个寒冷的复活节星期日,威廉·汉姆雷郡守骑马穿过新港村,跨过石桥,走进现在叫做王桥老镇的旧城区。今天,新竣工的王桥大教堂要举行献祭典礼。他进了牢固的城门,沿着新近铺好的主街走去。两旁是清一色的石头房子,下层做铺面,楼上做居室。今日王桥之大,其繁荣和富裕程度,都是夏陵从来所不及的,威廉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菲利普神父說他遇到了你,還有你母親和建築匠湯姆,帶著湯姆的兩個孩子,就在發現我的第二天。」
傑克自己是找不到那地方的。以前他在這林子里找起路來,就像現在在王橋到處走動那樣容易。但如今這林子里一塊塊空地在他看來都差不多,正如在陌生人眼裡,王橋的房子都一樣似的。母親沿著一串動物的蹤跡,穿過密密的樹叢。傑克不時會認出一個和兒時記憶相關的地標:他曾經在上邊躲避過一頭野豬的一株參天橡樹;為他提供過許多頓飯的一處野兔繁殖區;他隱約記得能夠很快抓到肥魚的一條鱒魚溪。有一陣,他能認識路,但隨後就又迷失方向了。
喬納森說:「我還有些別的事要請教你。」
“你想他会推荐准呢?”
不幸的是,单单这一指控本身,就足以毁掉一个人了。它削弱了他的道德威望,将会有人记住了指控而忘掉了裁决。下一次,当菲利普站起来,慷慨陈词“戒律禁止一个人觊觎他邻居的妻子”的时候,有的教众就会想:你年轻时也找过乐子。
“我们必须采取措施来防止这事!”乔纳森说。
雖然他帶著沉重的心情明白了,無論他說什麼,也穿不透彼得自以為是的鎧甲,他還是繼續說下去。「除了他的父母,沒有誰能比我對那孩子照顧得更無微不至了;而我們又從來尋不到他的父母。上帝旨意包含的內容再清楚不過了……」他沒說完就停住了。這時喬納森剛好走了進來,還有傑克;他倆中間是那個女巫,傑克的母親。
「六十二,別想刺|激我,」她厲聲說,「我比你還結實呢,我的孩子。」
「湯姆應該聯想起來了,」喬納森說。
菲利普對艾倫說:「你怎麼知道這位主教是作偽證的人呢?」
「我想把湯姆的聖壇推倒重來,也用新式樣。」
「是嗎?」傑克沒明白喬納森的目標何在,「我在那裡一直住到十一歲,我該比你大十一歲……」
她的形象引起威廉的痛恨,犹如苦胆汁在他腹中翻腾。他曾经毁掉了她父亲,强奸了她本人,夺取了她的城堡,烧光了她的羊毛,放逐了她的弟弟,但每次他以为自己已压垮了她,她都东山再起,而且从挫折上升到新的权势和财富的高峰。如今威廉已经衰老,身体又胖,还有痛风,他才意识到,他始终生活在一个可怕的魔咒的威力之中。
威廉看着阿莲娜富有、高贵、幸福的一家,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们所有的一切本应属于他。但他并没有放弃复仇的希望。
沃尔伦主教今天不得不来出席这一献祭典礼,如果他不出面欢迎所有这些显赫的贵宾,未免有点太不正常。附近一些主教管区的好几位主教,以及一大批著名的修道院院长和副院长,今天都到场了。
「我是傑克·謝爾伯格唯一的朋友,他就是我兒子,這座大教堂的建築匠師,傑克·傑克遜的父親。」
他把一本书:《路加福音》,放在一个小书箱中。他待乔纳森如亲子,但他并没有犯下要上宗教法庭的罪。这种指控是荒谬的。
“菲利普到这儿上任时,就带来了个婴儿。”
「不錯,」艾倫警覺地說。
“这倒值得一试。”
“对。”
傑克突然想起一件事。「這對菲利普的審判會大不一樣了吧?」
傑克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他怕喬納森會說出什麼讓他母親反感的話,她是很容易發火的,特別容不得教士。他屏住了呼吸。
乔纳森并没有泄气。“关于我的生身之谜,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傑克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是,我不知道,」他緩緩地說。他的腦子在隨著這一揭示的含義轉著。「我們到達王橋的時候,你已經在這裏了,我自然以為你是在這附近的林子里被發現的。」他突然感到需要坐下。近旁有一堆建築廢料,他慢慢地坐了下去。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
菲利普驚呆了。老副院長為了幾個村子的緣故居然在發誓之後提供偽證,這是真的嗎?
「什麼?」
當她走進交叉甬道,面對彼得副主教站下時,法庭里安靜極了。她說話的聲音號角般響亮,在她兒子修建的大教堂的側窗上發出回聲。「我以一切神聖的名義發誓,喬納森是我已故的丈夫,建築匠湯姆和他的髮妻的兒子。」
「他一定要保證我平安無事,」喬納森驚異地說。
傑克說我原以為這不過是一次無中生有的大驚小怪呢。
現在到底鬧出了什麼事?菲利普有一種大變動的預感。沃爾倫臉色慘白。菲利普想,這其中還有更多的情況,是令沃爾倫害怕心虛的情況。他感到心中飄蕩起激動的興奮。沃爾倫一下子變得脆弱無力了。
她立刻放棄了她那輕蔑的態度。「我當然會指給你看的,」她說,「我有十分把握,一定找得到那地方。」
「建築匠湯姆。」
喬納森說:「你能指給我,我母親埋在哪兒嗎?」
“你询问过住在附近的居民们了吗?”乔纳森说。
「當時天剛亮。我在搜尋野鴨。我聽到了哭聲。我發現了一個新生的嬰兒,用一塊扯下的舊斗篷包著,放在一堆要熄滅的余火的旁邊。」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把我領回去呢?」
“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他走到街尽头,往旁边一转,进了修道院的围墙;在他的眼前,就是王桥兴起而夏陵衰败的原因:大教堂。
沃尔伦轻蔑地看了威廉一眼,威廉最恼火他这种态度了,那目光无非是说:你这蠡牛,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透吗?他脚上一阵刺痛,他移动着脚,想换一下身体重心来缓解一下,其实也没用。沃尔伦说:“喂,那婴儿是从哪儿来的?”
“我认为他始终对我心怀不满,这次他总算找到机会证明我是有罪的,而他是有理的。沃尔伦不知怎么发现了他的怨气,于是设法安排彼得来审判这个案子。”
「等一等。」傑克有點糊塗了,「你是不是在告訴我,你是在林中聖約翰附近被發現的?」
「然後他便去照顧別的人,」傑克說。
喬納森抽泣了起來,但他還在問問題。「你怎麼辦了呢?」
「要是她能在法庭上這麼講,那就真是天衣無縫了,」喬納森熱切地說。
“他不需要证据。他将听取指控和辩护;然后他祈求上帝给予明示,就宣布他的裁决。”
「弗朗西斯,」喬納森抽噎著說。
菲利普立刻又想起,後來的幾年裡,隨著嬰兒從蹣跚學步到長成調皮的男孩,湯姆有多愛喬納森。沒人注意過這一點,當年,全修道院人人都把喬納森當做小寵物看待,何況湯姆又整天待在修道院里,因此,他的行為完全不引人注目;但現在回想起來,菲利普就看出來了,湯姆對喬納森格外關注。
母親對喬納森說:「你想現在就去嗎?」
「就從你這裏。我出生的前後,你在林中聖約翰小修道院那一帶。」
「我看到了你,喬納森;這就是我看到的。」
「我不知道,」傑克說,「咱們問問她看。」
威廉还是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那又怎么样?”他沉着脸说。“你说,菲利普是不是把那孩子像他亲生的一样带大?”
菲利普想,他會的;對一個修士來說,這是一種受賄罪。雷米吉烏斯的證言證實了艾倫講的情況——並且譴責了沃爾倫。
傑克怕的就是這個。他母親從來不肯原諒菲利九-九-藏-書普拆散她和湯姆。「菲利普在我身上也做過對你所做的事——既然我能原諒他,你也能。」
“大概是修士们选的。我相信他很受拥护。”
教堂里人山人海,都是来参加复活节祈祷活动的。市场常常一直扩展到教堂里面,威廉往中殿里走,有人要他买冷啤酒,有人要他买热姜饼,还有人拉他到墙根去,花三便士和妓|女干一下。教会方面始终竭力禁止小贩进教堂,但这项任务永远也无法完成。威廉和郡里的一些市民中的头面人物互相打着招呼。尽管有社交上的应酬和买卖人拉生意的干扰,但威廉发觉自己的目光和思绪常常被吸引到头上连拱廊的雄劲的线条上。拱券和窗户,带有集柱式柱身的立柱,扇形拱肋和穹顶的扇形瓣,看上去全都指向上天,使人不能不去联想这一建筑正是用于这一目的。
傑克默默地站著。他記起了他在瑟堡找到了家人的情形,那種經歷真是沒齒難忘。此時喬納森正經歷著的,恐怕更要強烈。
彼得不理睬傑克,顧自向通往迴廊的大門走去,沃爾倫跟在後邊。
「弗朗西斯帶去的。不過弗朗西斯是菲利普的弟弟,因此,他的證明就要受影響了。」
「你還記得他多高嗎?」
「母親,這可是正經事,」傑克說。
雷米吉烏斯還在講著:「今天在座的一些老人會記得,四十年前修道院是副什麼樣子:衰敗、沒錢、老朽、腐化。那都是因為罪孽的重負懸在副院長的頭上。他彌留之際,向我懺悔了他的罪過。我當時想——」雷米吉烏斯中斷了。大家靜靜地等待著。那老人嘆息一聲,又重新說下去:「我想得到他的職位,整頓一下修道院。但上帝選擇了另一個人來完成這項任務。」他又停頓了一下,在他掙扎著結束他的話時,老臉痛苦地抽|動著。「我應該說:上帝選擇了一個更好的人。」他突然坐了下去。
「但另外兩個可以證明這件事的人——阿爾弗雷德和瑪莎這兩個孩子——並沒有陪你們到修道院去。」
「我先前也這麼想——但這位副主教原來是菲利普副院長的老冤家。」
祈祷活动拖拖拉拉地进行着。中间有很长一段中断,由修士们绕着大教堂,向外墙面上洒圣水。快结束时,菲利普副院长宣布了一位新的副院长助理的任命:是修道院收养的孤儿,乔纳森兄弟。乔纳森现在三十多岁,个子出奇的高,使威廉想起了老建筑匠汤姆,他也有着巨人般的身材。
「他們覺得你反正是要死的。他們沒有奶喂你。我知道,他們自己在挨餓。他們離任何地方都有好幾英里遠。他們不知道附近就有座修道院。他們除了蘿蔔沒別的吃的,而喂你蘿蔔,你還是只有一死。」
「對。」傑克恍然大悟地搖著頭,「現在我知道,你讓我想起誰了。你和他都是我見過的最高大的人。」
教堂的内部给人印象更深。中殿和交叉甬道的风格相一致,但建筑匠师改进了他的设计,使得圆柱更细,窗户更大。然而,这里还有一项革新。威廉曾经听人谈起,杰克·杰克逊从巴黎请来了工匠,造出了彩色玻璃。他当时想不出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在他的想象中,一个彩色玻璃窗无非和壁毯或绘画差不多。现在他亲眼得见,才明白其奥妙之处。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变成了五光十色,从而产生了相当神奇的效果。教堂里挤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瞪着上面的窗户。画面表现的是《圣经》故事,天堂和地狱,圣哲、先知和门徒,以及一些王桥的市民,他们大概为玻璃捐了钱,让自己在画面中有一席之地——一个面包师端着一盘点心,一个鞣皮匠拿着他的皮革,一个建筑匠握着圆规和水准仪。威廉酸溜溜地想,我敢打赌,菲利普从这些窗户中一定大大地捞了一把。
“上帝会给他以明示的。”
菲利普清楚自己是无辜的,他没有私通,自然也就没有重用裙带关系一说,因为一个人既然没有孩子,就不可能宠用亲子,这是十分合逻辑的。然而,他还是深刻自省,看看在提携乔纳森一事上是否有什么错误。正如不纯的思想是重大罪行的一种阴影,或许宠爱一个私生孤儿正是重用裙带关系的阴影。修士们是应该放弃天伦之乐的,而对菲利普来说,乔纳森一直像个儿子。在乔纳森年纪很轻时,菲利普就任命他为司务,现在又提携他作副院长助理,他扪心自问:我这么做是不是出于我自己的骄傲和个人的好恶呢?
「我去找我母親。但是等我們回到那地方時,我們看到一個教士,騎著一匹老馬,懷裡抱著嬰兒。」
菲利普還記憶猶新,一兩天之後,他們在大路上邂逅相遇時,菲利普給他講了棄嬰的事,當時還年輕的湯姆多麼感興趣。菲利普原以為,他的興趣是那種重感情的人聽到動人的故事時的好奇,但事實上,湯姆是聽到了他自己的孩子的命運。
菲利普轉過頭去看,很是吃驚:說話的人是雷米吉烏斯。他早已年過七旬,白髮蒼蒼,說話容易離題;但是現在,當他撐著一根手杖站起來時,他目光炯炯,表情警覺。如今很少聽到他當眾說話了,自從他潦倒歸來后,他一直過著不言不語、低聲下氣的日子。菲利普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雷米吉烏斯到底要站在哪一邊呢?他會不會抓住這最後一次機會從背後捅他的老敵手菲利普一刀呢?
喬納森說:「就是這兒嗎?」
想想也奇怪,當初他覺得像是自己家的這塊地方,如今簡直成了異國他鄉。這裏的溪流和密林對他毫無意義,猶如他的楔形拱石和承梁短板對農夫一樣。要是他當初曾經設想過,他的未來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他最好的猜測恐怕和如今的現實也毫無關聯。
菲利普觀察著法庭中的情況。法庭設在王橋大教堂南交叉甬道里。彼得副主教坐在一把精雕細刻的大椅子里,如同身登王位。沃爾倫的助手們全都到齊了,王橋的大多數修士也出席了。副院長受審期間,修道院做不成什麼事。全郡所有重要教堂的執事們都來了,甚至一些窮教區的教士也到了。到場的還有周圍主教轄區的代表們。整個南英格蘭的教會都在等候這次法庭的裁決。他們的興趣當然不在菲利普的品德有無問題,他們要把握菲利普副院長和沃爾倫主教之間的最後較量的結果。
“他当副院长助理可有点嫩。”
那沙哑的声音提醒了菲利普。他的心沉下去了,这可是个老冤家。“彼得副主教,”他苦笑着说,“韦勒姆的彼得。”
沃尔伦还在坚持:“如果那个婴儿是别人遗弃的,怎么证明他的来历呢?”
也许乔纳森是对的。他有年轻人的精力。菲利普可太悲观和泄气了。“去吧,”他对乔纳森说,“我日渐衰老和疲惫了>不然的話,我自己原該想到這一點的。和傑克談談。這根線索可夠細的/不過,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而湯姆已經死了。因此,我們只能把你的話看做是湯姆這樣告訴你的。你的故事無法證實。」
當傑克定出大路的方向時,這塊空地開始眼熟了,過去的強烈印象一下子湧上心頭。這就是那棵高大的七葉樹,當時樹葉掉光了,林地上滿是枯枝敗葉,而現在,這棵樹正在開花,上面開滿蠟燭似的大白花。花已經開始謝了,每過一會兒,就有一團花飄落下來。
「那就是墳。」傑克說,這時,從樹上飄下一簇花,落在了土堆上,猶如鋪上了一張花瓣的地毯。
傑克在大教堂的西端繞來繞去,抬頭看著那一對塔樓,已經差不多完工了,一口巨大的青銅鐘正在從倫敦的鑄造場向這裏運送的途中。最近,這裏已經沒有多少傑克要做的事情了。當初,他曾在這裏指揮著一支身強力壯的砌石匠和木匠的大軍,砸下一排排的方石,搭起高高的腳手架。如今,他只有一小伙刻石匠和漆匠做著小規模的精雕細刻的工作,為壁凹雕人像,為小尖塔做裝飾和為石雕天使的翅膀塗金。除了偶爾為修道院修建一些新房子外,沒有多少設計的事情可做了,這些新房子包括一座圖書館、一間會議室、更多的供朝聖者居住的客房、新的洗衣房和乳製品作坊。在這些小活計之間,傑克自己也雕刻一些石頭,這已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推倒建築匠湯姆的老聖壇,建起他自己設計的新的東端,但菲利普副院長想享用一年這建好的教堂,然後再開始另一次大工程。菲利普感到了自己年事日高。傑克擔心老人家也許不能活著見到建成的聖壇了。
沃爾倫直視著前方,面色蒼白,緊閉嘴唇,他的表情是壓抑著氣惱的面具。在他走過門口時,傑克叫道:「回答我,你這個撒謊的、墮落的、無用的膽小鬼!你為什麼要殺掉我父親?」
這可就難了。她握著審判菲利普的關鍵鑰匙,她可以證明他是清白的。但她是個固執的老太太。傑克從心裏害怕,他無法說服她插手此事。
沃尔伦的傲慢是冷冰冰的。“我说,菲利普曾经有过一个情妇,是在他管着林中那个小修道院的时候。后来,他成了王桥的副院长,只好把那女人遗弃了。她不想要一个没父亲的婴儿,于是就撇给了他。菲利普是个重感情的人,觉得有义务照顾孩子,于是就把他当弃婴收养了。”
情况看来实在无望,菲利普觉得再为那绝望https://read.99csw.com的念头动脑筋是毫无意义的,虽能激起乔纳森的情绪,但最后只能使他失望。“没什么,”菲利普说。
菲利普說:「不,是感興趣的。對我的指控就說的是三十五年前的一次所謂的私通行為,我的主教大人。你曾要求我證明我的清白無辜。現在法庭也同樣要求你這樣做。」他轉過來對艾倫說,「請吧。」
乔纳森接过去小书箱,也接受了指责,但他说:“我不喜欢副主教那副样子。”
「他的五官很端正,你也是。臉上有稜有角。要是你留起鬍子,人們會猜到的。」
菲利普点点头。“但局势整个对我们不利。我们无力改变政局,唯一的可能性……”
「我不相信你,」沃爾倫說。
乔纳森立即热情起来了。“对啊!就是这样!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
傑克想,還真可能是這樣呢。她頭髮已經雪白,臉上也都是深深的皺紋,但她那雙驚人的金色眼睛還像從前一樣炯炯有神,她一看到喬納森,立即就知道他是誰了,並且說:「好啦,我用不著問你們幹嗎來這兒了。你已經表明了你的來歷,對吧?天啊,你和你父親一樣高,而且也差不多一樣壯了。」她還像以前那樣獨立不羈。
然而,尽管沃尔伦百般刁难,王桥大教堂仍是主教堂。在长达三十年的战争中,沃尔伦使出浑身解数来摧毁菲利普,然而菲利普最终还是胜了。他俩这种争斗和结局,有点像威廉和阿莲娜的角逐。在这两对人的情况中,都是弱小谦和击败了强大蛮横。威廉感到永远无法理解其中的奥秘。
“恐怕,没有。”菲利普现在担心他引起了乔纳森的希望,最后却落个一场空。虽说这孩子不记得他的双亲,但他们遗弃了他这个念头,始终烦恼着他。现在他想解开这个谜,并找到一些解释,证明他们当真是爱他的。菲利普确定无疑地认为,这只会导致彻底失望。
「我在擔心這次的宗教法庭。」傑克喬納森單刀直入地說。
“那附近没有人烟。那座小修道院在森林深处。你的父母可能是从好几英里之外来的,也许是温切斯特吧。我把这些根据都想过了。”
「告訴我!」喬納森低聲說。
「我們有了駁不倒的證據了嗎?」傑克沒把握地說,「我看見了嬰兒和教士,但我從來沒看見嬰兒給帶到小修道院。」
「對。」
「可是我為什麼要幫菲利普呢?」她說,「他除了讓我心痛,沒有給過我別的。」
“我认识你,”副主教酸溜溜地说,“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邊。」
「你不相信我?」艾倫說,菲利普突然看出來她生氣了,那是一種仇恨滿懷的勃然大怒。「你不相信我?你,沃爾倫·比戈德,我可知道你是個作偽證的傢伙,就憑你?」
彼得站起來高喊:「安靜!」教堂里靜了下來。「法庭閉庭!」他說。
「湯姆大概是想這樣可以有更多時間和你在一起。每天你都在修道院里跑來跑去,而他就在這裏幹活。如果他把你從修道院接走,擱在家裡由保姆帶著,他見你的時間反倒少了。我猜,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你作為修道院的孤兒一天天長大,而且看來很高興,他也就越來越自然地覺得把你留在修道院好了。再說,人們常常把一個孩子送給上帝的。」
“现在又任命当他的副院长助理了。”
然而,教会却对指控十分认真。菲利普必须在宗教法庭上受审。从坎特伯雷来的一位副主教将出席。沃尔伦原想在夏陵审判,但菲利普竭力反对,最后他成功了,现在定在王桥开庭,因为这里毕竟是大教堂所在的城镇。菲利普清理了他个人的东西,搬出了他的住所,给要住在这儿的副主教腾出地方。
「這是我們的唯一指望。」
「我記得那件事,」傑克說,「我看著他抱著你下來的。」
唉,是的,他想。
“一个在三十五岁当了副院长助理的人,终将成为副院长的。”
“沃尔伦脑子里已有人选,还有待确认。可能是鲍德温副主教。甚至可能是韦勒姆的彼得。”
傑克喜歡看著他女兒工作。她的動作利落、準確又簡潔。她小時候就對傑克從巴黎請來的玻璃工做的活兒著迷,老是說,等她長大了,就做這個。後來她當真幹上了這一行。傑克很不痛快地想起來,人們初來王橋見到大教堂時,他們更被莎莉的玻璃而不是她父親的建築所吸引。
窗戶的設計圖已經畫好了,尺寸是原先的,還塗了顏色。圖是畫在一張大木桌上的,事先拿淡啤酒洗過,以免顏色流失。圖上畫的是耶西家譜叭基督家系的形象化。莎莉拿起一小塊紅寶石色的厚玻璃,放到設計圖上一個以色列王的身上——傑克也不清楚是哪位國王,他從來記不住神學圖畫中的錯綜複雜的象徵含義。莎莉用一支毛筆在一個石灰水的碗里蘸了一下,把人形描到玻璃上:肩、臂和袍子的下擺。
彼得副主教的面孔如石頭一般。菲利普明白了,他是最差勁的基督徒,他熱中於否定,強調所有的禁忌,堅持各種歪理,要求睚眥必報;然而他卻忽略了基督教義的憐憫和同情,不承認其慈悲心腸,公然違反其愛的道義,並公開蔑視耶穌的溫和的規定。菲利普想,這是法利賽人的特點;難怪我主樂於與收稅員和罪人一起進餐。
「我記得他死的那天,」喬納森說,「他帶我逛集市。我們看熊狗相鬥。後來我爬上了聖壇的大牆。我嚇得下不來了,是他上去把我抱下來的。後來他看到威廉的人馬來了。他把我放到迴廊里。那是他生前我最後一次見他。」
沃尔伦若有所思了。“修道院收养的孤儿。让我想起了当年的细节。”
「莎莉就像你,」傑克說。
“慢点,”菲利普说,“我当时就努力过了。但事隔多年之后,不可能变得容易了。”
喬納森吸了口氣。「我母親?」
「他可以隨心所欲。」
「我可以回答這一點,」一個新的聲音說。
乔纳森垂头丧气了。菲利普担心,这样刨根问底下去,会使他产生双重失望:他不但找不出他父母的情况,也无法证明菲利普的无辜。但现在已经制止不了他了。“他们在树林里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乔纳森穷追不舍地问。
「就是把菲利普和三個妓|女放到一隻桶里,他也不會私通的,」她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傑克不情願耽擱這時間。審判明天上午就要開始了,他們還有長路要走呢。但他覺察到,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傑克決定再試著求她一下。「母親,求你啦——跟我們到王橋去,把實情講出來。」
「脾氣也拗得像騾子。」
沃爾倫接著說,菲利普哄著小時候的喬納森玩,教給他功課,後來讓小夥子當了他個人的助理,這和任何父親都會這樣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只是,修士是不該有兒子的。「喬納森和菲利普一樣,也是少年得意,」沃爾倫說,「白頭卡思伯特一死,菲利普就讓喬納森當了司務,儘管喬納森當時只有二十一歲。在這座有一百多修士的修道院里,難道當真就再沒一個人能當司務了,非要一個二十一歲的孩子不可?還是菲利普偏愛他自己的親骨肉呢?當米利烏斯調到格拉斯通伯里當副院長時,菲利普讓喬納森當了司財。他三十四歲。他是這裏所有修士中最聰明、最虔敬的呢?還是僅僅因為他是菲利普的寵兒呢?」
「好好想一想。你們當時有沒有看見有人帶著一個嬰兒,或是一個孕婦模樣的人,在那一帶的什麼地方?」
傑克悄悄舒了口氣。這種事問得沒錯。的確,傑克也難以想出更能讓她心軟的事了。
在整个祈祷仪式中,威廉一直在走动。他的腿站着比走着还难受。他去夏陵教堂时,瓦尔特为他抬着一把椅子。那样他就可以坐下来打个吨。不过,这里有人可以聊天,而且大多数教众都在用这个时间做交易。威廉四下走动,巴结着权贵,威胁着弱者,从多方面打听着各种消息。他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让老百姓对他谈虎色变,但作为郡守,还是能让人俯首听命。
威廉看着远处交叉甬道里的菲利普:他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身边是他的高个子门徒。大的彩色玻璃窗把迷幻的光彩投射到他们身上,俨如两个梦中的人物。“私通和重用裙带关系,”威廉高兴地想,“我的天。”
乔纳森说:“反正彼得副主教也一样无法认定你有罪。”
「我小時候,他總是對我特別好,」喬納森用一種迷亂的語調說,「他陪我玩。他愛護我。我見他和菲利普副院長一樣多。」他的淚如泉湧,「他原來是我父親。我父親,」他抬眼看著傑克,「他為什麼要遺棄我呢?」
菲利普重重地坐了下去。等大家安靜下去以後,艾倫講起,傑克聽到了哭聲,發現了一個新生嬰兒。菲利普聆聽著,暈眩了,她講到她和湯姆如何隱在樹叢里看著,菲利普和修士們上午歌工回來,卻發現弗朗西斯抱著一個新生嬰兒在等他們,而八便士約尼正試著用一塊碎布蘸著盤中的羊奶來喂孩子。
“如果我们能利用这根棍子,”沃尔伦饶有兴致地说,“就可将那个该死的副院长置于死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