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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1152-1155 第十六章

第五部分 1152-1155

第十六章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沿屋頂走回塔樓的門,然後從那裡走了下去。
「錢?」威廉懷著突然的憂慮說,「多少?」
「那就去倫敦——去巴黎!」
「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阿爾弗雷德又向理查撲去。理查閃避著;然後,當阿爾弗雷德的胳膊伸直了的時候,理查抓住他的手腕一拉。阿爾弗雷德跌跌撞撞向前撲來,失去了平衡。理查疾速地連連用雙拳打在他臉上和身上。理查的面孔上露出狂野的獰笑,那是一個正在復讎的男人的笑容:阿爾弗雷德開始哼哼唧唧地呻|吟,又只有招架之功了。
「給我一些東西,」雷米吉烏斯求著,「一個村子。一座農場。一個小教堂!」
「聖地,」理查說,眼中閃著戰死或榮歸的光彩。阿蓮娜想,這是適合他做的事情。他在治理伯爵采邑上不揸長。他是一名戰士,他想打仗。她看到了他臉上出神的樣子。在他的頭腦里,他已經在那裡了:他手持長劍,盾飾紅十字,在炙人的陽光下,打退敵人的進攻,保衛著沙地的城堡。
大廳里已經擠滿了人。沃爾倫主教端坐在台上,樣子很惡毒。出乎菲利普意料的是,威廉·漢姆雷和他坐在一起,一邊看著人們走進來,一邊從嘴角和主教議論著。威廉在這裏做什麼?九個月來,他一直忍氣吞聲,連村子都很少出,菲利普——還有郡里的許多人——高興地抱著希望:他大概永無出頭之日了。可是他今天卻露面了,高踞在台上,似乎他還是伯爵。菲利普不明白,是什麼卑鄙、貪婪、無法無天的陰謀,今天把他弄到郡法庭上來了。
菲利普陰鬱地點了點頭。「有威廉當郡守,沃爾倫當主教,還有不忠不義的理查當伯爵,王橋修道院再想在這個郡里得到正義,是完全不可能了。他們對我們可以隨心所欲。」
威廉指望,如果他夾起尾巴,理查會對已經實現的報復心滿意足,不再去理睬他了。到目前為止,這一做法還是有效的。然而,威廉痛恨漢姆雷這座村子。他恨這裏小巧整潔的住宅,在池中戲水的鴨子,那灰白的石頭教堂,長著蘋果似的臉蛋的小孩子,那些寬臀的女人和怨氣衝天的強壯男人。他恨這裏的簡陋、卑微和貧窮,他之所以憤恨不已,是因為這是他家失勢衰微的象徵。他看著那些慢騰騰的農民開始春耕,估計著當年夏收中他應得的地租,卻發現土地貧瘠,收成有限。他到他有限的一點森林中去打獵,卻連一頭鹿都沒打著,看林人說:「現在只有野豬可以打,老爺——強盜們在飢荒中把鹿都殺光了。」他在他莊園宅第的廳堂中開庭,風透過籬笆泥牆的縫隙呼呼地吹進來;他做出嚴厲的判決,處罰大量的罰金,進行著隨心所欲的統治,但這也不能讓他滿足。
米利烏斯成了新的副院長助理。然而,他還兼任司財一職,下面還有三個人協助他。雷米吉烏斯已經走了,所以誰都揣摩不出來,他原來整天都幹些什麼。
阿蓮娜急切地看著他。她本來懷疑,他在策劃一個陰謀,而如果他能解決理查的困境,她會對他感激不盡的。
他回想起牆的下部得到加固的方法。在側甬道的外牆裡是又牢又粗的支柱,通過側甬道屋頂中隱藏著的半圓拱券,與中殿的牆相連結,半圓拱券和支柱每隔一段距離將牆撐起,如同隔開的扶垛。由於支撐是隱藏的,中殿看上去輕靈又優雅。
「我可能遇到別的人,會又一次戀愛,過正常的生活,」她嘴裏這麼說,卻淚流不止。
理查反應很快。「這是個圈套!」他說著,立即轉身往回跑。
傑克奇怪了。「怎麼?」
最後,他走到木桶跟前。他彎下腰,把頭慢慢湊上去,嘴張得大大的。他把選中的蘋果壓到水下去,把臉也都浸到水裡,然後勝利地叼著蘋果露出臉來。
威廉想,還驕傲呢,沒多久了。你得要飯。
一切讓人感到十分平和。
午鍾敲響了。
「但沒人會知道或在乎。我可以在一個教區教堂結婚,主婚的教士從來沒聽說過建築匠阿爾弗雷德,就算知道那回事,也不會認為那次婚約有效。」
威廉又試圖說:「這裏出了一件謀殺——」
「這有點像你對我的做法,」傑克說,「我給你帶回來哭泣聖母,為你這新的大教堂做出了奇妙的設計,給你築起城牆,保護你不受威廉的騷擾,而你呢,卻宣布我不能和我孩子的母親住在一起。這就是忘恩負義」
「但她是他妻子!」威廉得意地說,「一個人怎麼能強|奸他的妻子?」
「你可還是嫁給阿爾弗雷德的。」
他聽到她在他身後哭叫:「傑克!」
阿蓮娜四下張望,發現菲利普的住所一年年地慢慢變得更舒適了。可以說,以城堡中伯爵的私邸為準,這裏依舊顯得光禿,但已經不像原先那樣簡樸了。在角落裡的小聖壇前,現在有了一塊小地毯,以讓他的雙膝在長夜祈禱中好受一些;在聖壇後面的牆上,掛著一個鑲珠寶的銀十字架,這可是件值錢的禮物。菲利普年事漸高,讓他輕鬆些,對他沒壞處,阿蓮娜想。也許他對別人也不會那麼嚴厲了。
「從我的修道院出去!」菲利普叫道。
「你還會闊起來的,」沃爾倫補充說。
菲利普對雷米吉烏斯說:「上馬吧,照我說的去做。」
她四下尋覓著一件武器。她的目光落到了灶邊的劈柴上。她抄起了一根沉重的木棒。
她到傑克的住處去。等叼蘋果的遊戲結束之後,全家人都會回到這裏來的。房門打開著。她心煩地皺起了眉。誰沒鎖門就走了?有鑰匙的人太多了:她自己、傑克、理查和瑪莎。裏面倒沒多少東西可偷。阿蓮娜的錢當然不放在這裏,多年以來,菲利普一直讓她把錢存在修道院的錢櫃里。但這樣敞著門,屋裡一定會進很多蒼蝸的。
「我成人之後的大部分時間,始終生活在兩個陰影里,」她開始說了,「一個是在我父親去世前我向他發的誓言。另一個是我和你的關係。」
「他們不見得像害怕威廉那樣害怕你。他們會認為,你不那麼像嗜血的魔鬼。我希望他們想得不錯。」
「我去哪兒都帶著護衛好了。」
就在這時,理查出現在城頭,說:「伯爵在城堡里。」
阿蓮娜跪倒在他身邊。他的眼皮在閃動。他還在呼吸,但生命已漸漸離開了他。她抬頭看著站在眼前,還在喘氣的理查。「他要死了,」她說。
「我在想聖地的情況,」菲利普說。
「我是郡守——」
「菲利普會說你不該從小女孩嘴裏騙出秘密嗎?你告訴了我強盜們的藏身之地,他就認為你出賣了他嗎?你當了教堂的教長,準備取代他的大教堂,他會為此對你動氣嗎?唉,這麼說,我看你是不能回去了。」
她站起身。「咱們到后屋去談吧。」
喬納森說:「神父!你這是在幹什麼?」
傑克再也無法聽她說下去了。他轉身走了。
「他們可以請便,」理查陰鬱地說,「他們應該記得,威廉當伯爵時,是怎麼強制執行的。」
「我真沒把握,」她說。她有點心不在焉。
她僵呆了。弄瞎眼睛可太嚇人了。她曾見過受罰挖去雙目的人。他們沿街乞討,他們空洞的眼窩,可怕地盯著過路的行人。小男孩折磨他們,用手捅他們,用腳絆他們,直到他們再也憋不住火,徒勞地想抓住折磨他們的人,把一場戲弄到了高潮。他們通常活不過一兩年。
她點點頭。「我很抱歉,」她說。她的決心似乎第一次動搖了,「我明知道,他們會想念你。但他們也需要正常生活。」
他們一起緩緩地走開。阿蓮娜對艾倫說:「你願不願意再多待一會兒,和我們吃飯?」
威廉伸手舉著。他們倆相距還有好幾步遠。有一陣僵持,雙方誰也不動地方;後來威廉放棄了,走上台階,把文書遞給了菲利普。
她專註地捋下去。
阿爾弗雷德坐在桌旁。
「為什麼?」他說。他的樣子像是受到了傷害,似乎出乎他意料。她想,親愛的上帝,他實在是蠢;他要找借口,這是最方便的了。「如果你需要救濟,就到修道院去吧,」她疲乏地說,「菲利普的寬大胸懷是超乎常人的。我可不成。」
「我步行好了,」菲利普高興地說,「我們中總得有一個步行。」
阿蓮娜說:「我們應該向亨利公爵呼籲,請他干預。」
她從墓穴轉過身來,阿蓮娜擁抱了她。
「那是因為你整天打獵!」
「這可不像話,」阿蓮娜溫和地說,「理查太沒良心了。」
這時湯米叫著:「理查舅舅來了!」
「因為我再也受不了了,」她說,淚水直在她眼圈裡打轉,「我們為了廢除婚約,已經等了十年了。這是永遠辦不成的了。傑克,我們註定永遠照這樣生活下去的——除非我們分手。」
他看著交叉甬道的牆壁和側甬道的屋頂。他可以看見沉重的扶垛向側甬道的牆外伸出,他可以想見,在側甬道的屋頂下,把扶垛連向高側窗底腳的牢固拱券。今天上午,就在菲利普擾亂了他的思路之前,他想到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是更高的扶垛,也許還要再加高二十英尺,上面再加一層半圓拱券,越過空間,連到牆上出現裂縫的地方。高大的扶垛和半圓拱券會在教堂的一半高度上撐住屋頂,並且在有風時保持牆壁不動。
他走近城堡后,發現弔橋是拽起來的。他策馬直到壕邊才勒住,高叫:「給伯爵開門!」
威廉剛坐下去,菲利普就站了起來。
「得有一位新郡守。」
她邁步進了屋。裏面很陰涼。蒼蠅在房間當中飛舞,綠頭蠅在亞麻布上爬著,一對黃蜂在蜜罐蓋子周圍氣惱地究著圈子爭鬥。
她已經在溫切斯特弄到一所房子,房子很寬敞,樓下是鋪面,樓上有廳堂和分開的卧室,院子盡頭還有一間大倉房,可以存放她的毛呢。但越臨近搬去的日子,她越不想搬了。
菲利普傷心地搖搖頭。「你在我們修道院里從來就沒有什麼地位,雷米吉烏斯。回來當一名普通的、卑微的修士。請求上帝寬恕你的罪孽,在祈禱和靜思中度過你的餘生,準備讓上天接受你的靈魂。」雷米吉烏斯向後一仰頭,菲利普以為他會輕蔑地加以拒絕,但他卻沒有。雷米吉烏斯張開嘴要說話,但又閉上,然後垂下頭去。菲利普靜靜地站著不動,看著他,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沉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菲利普屏住呼吸。雷米吉烏斯重新抬起頭來時,他的臉上淌滿眼淚。「是的,請吧,神父,」他說,「我願意回家。」
「我還以為那樣可以讓你平靜下來呢,」阿爾弗雷德說。
他的眼睛突然大睜著,說:「上帝,疼啊。」
理查寬宏大量地釋放了那些願意繼續為威廉效力的士兵。獨眼龍瓦爾多對威廉講了城堡被占的前前後後。伊麗莎白的背叛令他發瘋,但對威廉來說,還是阿蓮娜所起的作用最是奇恥大辱。多年以前,被他強|奸和折磨並逐出家園的孤立無助的小女孩,現在回來報了仇。每當他想起這件事,他胃中就痛苦地翻騰,猶如喝了烈酒。
理查遲疑了一下,喘著氣。阿蓮娜以為這場格鬥算結束了。但阿爾弗雷德突然又反攻了,他以驚人的速度,用刀尖擦著理查的面頰。理查挨了一下,向後一跳。阿爾弗雷德高舉著匕首,逼上前來。阿蓮娜眼看著阿爾弗雷德要殺死理查了。她朝阿爾弗雷德跑過去,使出渾身力氣,掄起木棒。她沒打中他頭部,卻擊中了他的右臂肘。她聽到了木頭砸到骨頭上的咔嚓一響。阿爾弗雷德的胳膊給打麻木了,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
匕首直插到刀柄。
阿蓮娜轉過身去,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沒錯,她的弟弟,夏陵的伯爵,騎馬進了草地,後面還隨著幾個騎士和扈從。阿蓮娜嚇了一跳。他在採石場的事情對菲利普來了那麼一手,怎麼還有膽量在這裏露面?
理查彎腰撿起阿蓮娜的匕首,隨手向上一挑,不等阿爾弗雷德抵擋,就極有力地將匕首插|進了他的胸膛。
菲利普說:「郡守是不能逮捕伯爵的。」
這時,倒是理查表示疑慮了。「我不願意靠他幫忙。他在諾曼底呢。他可能寫上一封信,抗議一番,但他還能做什麼?大胆設想一下,他率軍隊跨過海峽,這樣,他就破壞了和約,我看他不會為我承擔這種風險。」
他皺起了眉頭。他覺得,他馬上就要想到關鍵,這麼一打斷,就沒法繼續思考了。他往下一看,原來是菲利普副院長在叫他。
「我不相信你會說這種話。我無法接受。」
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和理查作戰。威廉可以保有他的部隊,住在鄉間,向農民抽稅收租,和他的對手隨時打上一仗。但理查控制著城堡,而且時間對他有利,因為威廉的後台斯蒂芬年紀已老又打了敗仗,而理查卻有年輕的公爵作後盾,那是最終要繼位為亨利二世國王的人。
「你在修道院里窩藏了一名謀殺犯。把他交給我。」
「阿蓮娜,」菲利普說。
她突然特別害怕起來。這裏只有他們倆,而他又這麼身強體壯。經過那https://read.99csw.com麼漫長的人生旅途,經過那麼多年地在大路上冒險奔波,她竟然在家中被她嫁的人攻擊了!
他越想,越喜歡這個方案。他想象著從西邊看這座教堂的樣子。半圓拱券排成一排,猶如一隊飛鳥的兩翼,正在撲騰欲飛,拱券不一定很大。只要做得好,完全可以纖巧、秀氣,既輕又牢,猶如鳥翼。帶翼的扶垛,他想,對一座教堂來說,輕盈得如同躍躍欲飛。
雷米吉烏斯的聲音變成自語了。「我該做什麼呢?」
阿爾弗雷德被埋葬在王橋修道院的墓地里。這是她妹妹瑪莎的意願,而她是這一家中唯一倖存的人了。她也是唯一感到傷心的人。阿爾弗雷德從來對她不好,而且她也一直向繼兄傑克尋求愛和保護;然而她願意把他埋得近一點,以便她能掃墓。當人們把棺材下到墓穴里時,只有瑪莎哭了。
他又親了她,把刀尖放得更近了。刀尖碰到她眼皮時,她張開了嘴唇。他嘴裏的味道讓她噁心。他把他粗糙的舌頭伸進了她雙唇。她覺得她簡直要吐出來了,但她竭力壓下這種心情,唯恐他會殺了她。
「別蠢了,」沃爾倫帶著氣人的倨傲口氣說,「那是猶太人才幹的事。」
「在這種條件下絕不回答!把你的人帶出去。把你們的武器都放到馬廄里。等你準備好,在上帝的處所,像個卑微的罪人一樣行動,你才可以進人修道院,到那時候,副院長自會答覆你的問題。」菲利普回到廚房裡,關上了門。
傑克親吻了孩子們。莎莉給了他一個稚氣的輕柔的吻,湯米已經十一歲,一心只盼著自己快長大成人,只是向他仰起了面頰,樣子很馗尬。傑克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他想起來他也曾有過那麼一段時間,覺得親吻很蠢。
新成熟的蘋果在桶里漂浮著,當陽光照到水面時,便閃著紅色和黃色的光彩。九歲的莎莉特別激動,她俯在桶邊上,倒背著兩手,儘力用牙叼起一個蘋果。那蘋果跳開了,她的臉蛋浸到了水裡,她甩著水,又叫又笑。阿蓮娜微笑著擦去小女兒臉上的水。
出乎她的意料,他抓住了她的頭髮。「你是我老婆,」他說。他隔著桌子把她拉向自己,用那隻空閑的手抓住她的乳|房,用力擠壓。
「別跟我說這個,」阿蓮娜打斷他的話,「菲利普為你做了那麼多事之後,你竟然這樣!」
「斯蒂芬國王會給我們自治權嗎?」
全鎮的人都來出席婚禮了。
傑克在大教堂部分修好的中殿里,和瑪莎、湯米和莎莉一起等著她。在婚禮上,新婚夫妻通常要在教堂的前廊里交換蜇詞,然後再進人教堂做彌撒。今天,中殿的第一架間權充前廊。阿蓮娜很高興,他們在傑克修建的教堂里舉行婚禮。大教堂是傑克的一部分,完全像他穿的衣服、他做|愛的方式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他的大教堂將會像他本人:優雅、富於創造性、歡快,而和過去已經消逝的任何事情都毫無共同之處。
於是,威廉決定立即洗手,以免繼續損失。他返回漢姆雷村,住回他從小住的莊園宅第。漢姆雷及附近的幾個村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封給他父親了。這一帶從來就不屬伯爵采邑,因此,理查並沒有要求這裏的產權。
威廉並沒有起身向客人致意。「你想幹什麼?」他粗率直言。他沒有理由講客套,他想讓沃爾倫儘快離開。
喬納森很困惑,但他還是上了馬,不再說話了。
阿蓮娜完全驚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和她在一間屋裡睡了九個月,從來沒試過和她性|交的男人,竟然會這麼做。她本能地尖叫起來,並推拒著他,但他緊緊攥住她頭髮,又把她拉了回去。「這兒沒人聽得見你叫喊,」他說,「他們全都在河對岸呢。」
這是夏末的一個溫煦的午後,當天是個聖徒紀念日和節日,鎮上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河對岸的草地上玩漂蘋果,這是那種阿蓮娜總是興高采烈的場合,但她腦海里不時浮起一個想法:這將是自己在王橋的最後一個聖徒日了,這念頭壓得她心事重重,提不起精神。她還是打定主意離開傑克,但自從做了這一決定以來,她就開始提前感到了失落的痛苦。
他危險地搖晃著匕首。「別這麼使勁!」他說。
「夏陵已經停工了。我在王橋這兒又得不到工作。」
「太好了。」她撫摸著湯米的紅頭髮,「我願意和我的孫子孫女談談。他們長得可真快。我第一次遇見建築匠湯姆時,傑克也就湯米這麼大。」他們快走到修道院大門了。「人一老,就覺得日子過得快。」
喬納森說:「他怎麼弄到的?」
「這就好了。」理查說。
菲利普注視著。沃爾倫和威廉拋棄雷米吉烏斯顯然有一段時間了,大概是在新教堂財源枯竭的時候。他們再也不需要他了。雷米吉烏斯背叛了菲利普,背叛了修道院,背叛了王橋,一心希望能當上夏陵的教長;但他的獎賞灰飛煙滅了。
阿蓮娜看出了威廉想把爭辯引向何處,心中火冒三丈。
「還是一樣。我能悄悄溜過威廉的人。或者要我自己的人出來接我。」
建築工匠們開始互相憤怒地低聲嘀咕。士兵們緊張地看著他們。威廉說:「就是王橋的副院長也該回答郡守。」
阿蓮娜轉過身來時,菲利普正站在她和傑克跟前。「到我的住所去,」他悄聲說,「我們得商量一下。」他又進了廚房。
威廉說:「你在窩藏一名逃犯——」
菲利普惱火了。艾倫曾經詛咒過教會主持的婚禮,不為修道院歡迎;但他無法不准她參加她繼子的葬禮。反正儀式已經結束,於是菲利普乾脆一走了之。
四下一陣沉寂。威廉慢慢走下台階,穿過廚房院子。他的話在阿蓮娜聽來,如同是宣判監禁。人群為他分開一條路。他走過阿蓮娜跟前時,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他們都看著他一路走到大門口,上了馬。他下了道命令,就小跑著走了,留下兩名手下站在門口,往裡邊看著。
「你應該讓土地產生財富!該乾的事多著哪修補戰爭和饑饉造成的損傷,引進新的農耕方法,清理林地,疏竣沼澤——這些才能增加你的財富!而不是去搶斯蒂芬國王賜給王橋修道院的採石場。」
菲利普還是不回答這個問題。「我從來就知道,理查是個性格懦弱的人。他對阿蓮娜支持極少,這些年都是如此——只是向她索取他所需要的,而從不考慮她的需要。但我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壞蛋。」
阿蓮娜說:「別說走就走。我們還得再談談。傑克——」
艾倫的樣子老了,臉上增添了皺紋,頭髮里更多了灰發,但她金色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她穿著一件做工簡陋的皮外套,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甚至連鞋都沒穿。她的四肢曬得黝黑,肌肉堅實。湯米和莎莉跑過去親吻她。傑克先過去和她擁抱,緊緊地摟著她。
「你以為你算老幾?郡守是不能把伯爵關進監獄的!」
她的心中湧起了希望。一股明亮的陽光射進屋裡,照到她臉上,弄炫了她淚汪汪的眼睛。阿爾弗雷德僵住了。她收回了手。
「為什麼不能呢?」威廉折磨著他說。
「走開。理查的人會把你撕碎的。」
雷米吉烏斯並不想接受,但他已餓得無法拒絕了,他只遲疑了一下,就抓過了瓶子。他懷疑地嗔了嗅瓶中的葡萄酒,然後便把瓶口對上了嘴。他一開始喝,就停不下了。瓶里的酒只剩下了半品脫,他卻喝了好半天。他放下瓶子,有點搖晃。
「一切都該恢復到老王亨利時代的所有人手中。但採石場是斯蒂芬國王批給我們的。」
這樣可能解決問題。但麻煩是,如果他修一個雙層的側甬道來掩蓋加固的扶垛和第二層半圓拱券的話,就會影響採光;而如果不……
傑克從來沒看過菲利普這麼面色鐵青。副院長剃光的頭頂氣得發紅,說話時唾沫飛濺。「理查到底怎麼背叛了你?」傑克說。
馬夫為他們備鞍時,菲利普說:「我準備向國王請求,讓王橋自治。這樣我們就可以有自己的法庭,而且,我們直接向國王納稅。實質上,我們就可以擺脫郡守的司法權。」
他像牛一樣固執地堅持著。「我原先以為你會幫我一把的。」
「這裏沒你的事。你最好走開。」
他聽到喬納森猛吸了一口氣。喬納森和許多修士一樣,巴不得永遠再別見到雷米吉烏斯。他大概在想,菲利普一定發瘋了,居然提出要帶他回去。
威廉被這句話罵得臉紅了,但他並沒有動。「我來抓人。」
沃爾倫說:「斯蒂芬不會因為夏陵的伯爵是一個和他打過仗的人而高興的。他可能願意他的郡守成為抵消理查的敵對力量。」
菲利普說:「我不懷疑,鮑德溫國王會歡迎你——尤其是如果你率領著那些歡欣鼓舞地要和你一起去的騎士和戰士的話。這將是你自己的小小的十字軍東征。」他頓了頓,讓他的話被大家理解。「威廉當然對你鞭長莫及,」他繼續說,「而你定會凱旋而歸,成為英雄。到那時,誰也不敢判你絞刑了。」
喬納森嚇慌了。「可是,神父,那你怎麼走路呢?」
她聽從著他。在她看來,如果她能用這一手讓他滿足了,也許就可以避免被他插|進去了。她恐懼地看著他的臉。他臉上紅了,眼睛閉上了。她把他的包皮一捋到底,心裏想起傑克曾被這種弄法給鬧瘋了。
雷米吉烏斯儘管一貧如洗,卻深深自得。他走進漢姆雷村的莊園木屋時,高昂著頭,眼睛從他的長鼻子看下去,望著支撐屋頂的巨大剝皮樹榦做的曲木屋架,抹灰籬笆牆和夯實的地面中間的沒有煙囪的火堆。
她並沒有看見揮過來的拳頭。那一記拳狠狠地打在她面頰上,她害怕地想,他一定得把她的骨頭打碎了。她一時間失去了視覺的平衡,從桌邊倒退幾步,感到自己摔倒了,她撞到地面上時,燈芯草減輕了那股衝力。她搖搖頭,想清醒一下,伸手去摸她捆在左臂上的匕首。還沒等她抽出刀來,她的雙腕就被抓牢了,她聽見阿爾弗雷德說:「我知道那把匕首。我見過你脫衣服,還記得嗎?」他放開她的雙手,又打起她的臉,還抽出了那把匕首。
「不錯。我還想從另一個負擔中解脫出來。我已經決定離開你了。」
可憐的理查,恐怕還不如是湯米呢。理查的左耳垂被削掉,留下了傷疤,提醒著他,他十四歲時目睹的那個可怕的場面。現在他又眼見了另一次。他怎麼忍受得了。
「耶路撒冷王始終都需要人,」理查說。每隔幾年,教皇的使者都要來這裏視察,講述保衛基督教國度中的戰鬥和榮譽的故事,竭力鼓動年輕人去聖地作戰。「但我才剛剛回到我的采邑,」他說,「我外出時,誰來負責我的土地呢?」
他當然也想到了這一步。在菲利普多年來所設想出來的一切聰明策略中,這大概要算最高明的了。他一舉三得:他讓理查脫了鉤,他把一個勝任的統治者推出來負責這片采邑,而且他也最後得到了採石場。
「阿蓮娜。」
「你能得到的,」沃爾倫輕鬆地說。
威廉走到頂端桌子中間的木座跟前,滿臉微笑。菲利普回憶起,他曾經是英俊青年。他現在還不到四十歲,但他看上去要老一些。他的體重太重,他的模樣露出酗酒的痕迹,他年輕時的面孔本來很有吸引力,但現在失去了朝氣蓬勃和樂觀向上的神采,代之的是放蕩過度的衰頹。
傑克說:「看來,似乎你要答覆這起訴,理查。」
王橋的街道上熱氣騰騰,灰塵飛揚。無數糞堆上生出的蒼蠅,在空中到處亂飛。所有的店鋪都停業了,住宅也都上了鎖。鎮上空無一人,大家都到草地上去了。
「那就幹活嘛。」
「不,」菲利普輕聲說。他的老對手落到如此可憐的地步,菲利普對他只有同情了。他下了馬,從鞍袋中取出一個瓶子。「我是來給你一些酒喝。」
冷冰的恐怖揪住了阿蓮娜的心。他編造的這個故事是徹頭徹尾的謊話,但對那些沒有親眼目睹的人來說,這些情節和真情實況一樣順理成章。理查這下麻煩了。
地面上雖難以覺察,這高處倒有一點和風。傑克往下看去,如果他從這裏掉下去,他會掉在交叉甬道這邊側甬道的披屋上。他可能會摔死,但也不一定。他走到交叉點處,站在屋頂邊上直落到地的地方。如果這新式的大教堂結構不牢固,而阿蓮娜又離開了他,他還有什麼值得活的。
他很高興。
她發了婚誓,跟在菲利普後邊一句句重複著那些話,她心想,那句承諾多美:我用我的身體來崇拜你。菲利普永遠不會了解這個。
「採石場是我生來就有的權利的一部分,」他說。他把她拉到一邊,開始低聲講話,以免別人聽見。「再說,我需要賣掉石頭得來的錢,阿莉。」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對她從來沒有過性|欲。會不會只是因為他潦倒了、氣惱了,而她這麼脆弱呢?她是不是成了摒棄他的世界的替罪羔羊了呢?
「好啊,多好的選擇啊,」他九*九*藏*書說,「我可以待在這修道院里等到亨利公爵即位,或者因謀殺罪而受絞刑。要是你們修士不吃那麼多魚的話,我就當個修士算了。」
傑克遺憾地看了看那條羊腿,便離開桌子,隨她走進卧室。他們照常把門開著,以免萬一有人進了屋會引起懷疑。阿蓮娜坐到床上,把兩臂抱在胸前。「我做了一項重大決定。」她開始說。
當然,並非這樣的側甬道在起作用,支撐來自側牆中沉重的支柱和相連的半圓拱券。側甬道不過掩藏起了這些結構上的成分。只要他能建起支柱和半圓拱券來支撐高側窗而無需將其藏進側甬道內,他就可以一舉解決這個問題。
「最後可不一定。」
今天他帶著喬納森,是想讓小夥子見識一下郡法庭是如何開庭的。菲利普打算請郡守命令理查把採石場向修道院開放。他把握十足,認定理查從法律上說是錯的。新法律規定把財產歸還給亨利老王時代的原主,並不影響修道院的權利。其目的在於允許亨利公爵用自己的伯爵取代斯蒂芬的伯爵,以便獎掖那些支持他的人。顯然,這一條並不適用於修道院。菲利普有信心打贏這場官司,但還有一個未知的因素:老郡守已經死了,他的繼任將在今天宣布。沒人知道是誰,但大家估計,這職務將授予夏陵市民中的三四個頭面人物中的一個:絲綢商大衛;曾在宮廷中工作過的教士威爾斯人里茲;在鎮邊擁有土地的騎士獅心賈爾斯;或是索爾茲伯里的主教的私生子休。菲利普希望是里茲,倒不是因為那人是他的同鄉,而是因為他可能會對教會偏袒一些。不過,菲利普並不過分憂慮,這四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上台,都對他沒什麼不利,他是這樣想的。
他拉起馬韁,牽著馬走過荒地,回到大路上。喬納森跟在後邊。他們到了大路上以後,喬納森下了馬,說:「請吧,神父,那就騎我的馬吧,讓我來步行!」
「可是你是我的老婆,」阿爾弗雷德說。
大地好像從威廉的腳下陷下去了。他一直害怕理查,總是擔心他是個危險的對手,但他並沒特別想到此時自己的地位如此不穩固。他曾想過,真正的危險將在斯蒂芬故去、亨利即位之際,那總要等到十年之後了。如今,當他坐在這間簡陋的房子里,反省自己的錯誤時,他痛苦地意識到:理查事實上非常聰明。他利用極小的機會成功了。不能控告他破壞了國王的和平,因為戰爭還沒有停止。而他對伯爵采邑的要求已經由和約的條款合法化了。至於斯蒂芬,已經年高力衰,又打了敗仗,再也無力東山再起了。
菲利普看著喬納森說:「威廉!」
她過了橋,進了鎮子。她想單獨待一會兒。
他身後的一個聲音回答說:「他們是郡守的人。」
夏陵的教堂完全停工了。菲利普副院長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有點幸災樂禍,經過這麼長時間,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那荒廢的工地,絲毫得不到慰藉,如今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的敵手身上,他無法不感到痛快。建築匠阿爾弗雷德剛剛來得及拆毀舊教堂和為新教堂打好地基,威廉就喪失了地位,財源枯竭了。菲利普告誡自己,對一座教堂的毀棄感到高興是罪過。然而,這顯然是上帝的旨意,要把大教堂建在王橋,而不是在夏陵——厄運尾隨著沃爾倫的工程,看來是上天意向的明顯徵兆。
威廉掏出一個封筒。「我有皇家文書。我是代表國王逮捕他的。」
「我敢說,理查也會講點類似的理由的,」傑克堅持說並不是理查下令恢復產權。他不過是在執行法律。
他需要設計一個類似的系統來加強牆的上部。他可以做一個兩層的側甬道,乾脆重複一下隔開的扶垛;但這樣會遮住透過高側窗射進來的陽光——而這種新式建築的整體構想是讓教堂里有更多的光線。
「她說得對,」菲利普說,「這案子將在皇家法庭上聽證。事實是都知道的:阿爾弗雷德企圖對阿蓮娜施暴,理查進去了,他們打了起來,理查殺了阿爾弗雷德。一切都取決於解釋。威廉是斯蒂芬國王的忠心支持者,由他來指控,而理查可是亨利公爵最偉大的同盟之一,對他的判決很可能是有罪。斯蒂芬國王為什麼簽署那份文書?大概是因為他決定報復理查和他作戰。阿爾弗雷德之死給他提供了一個充分的借口。」
理查明天就要出發去聖地。斯蒂芬國王已接受了這一解決辦法——確實,他看來巴不得這麼輕易地就擺脫了理查。威廉郡守當然很氣憤,因為他的目的是褫奪理查的伯爵采邑,如今他毫無機會了。理查的眼睛里依然有那種出神的樣子,他已迫不及待地要出發了。
他救過她,後來又強迫傑克在她和大教堂之間做出抉擇,幾乎毀掉她。他在是非問題上是一個不肯通融的人;有點像她父親。不過,他倒是真想主持結婚祈禱。
她又看了看阿爾弗雷德。他睜開眼,回望著她。她幾乎感到羞慚,因為她給這個垂死的人溫情太少了。她看著他的眼睛,心想,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溫情,沒有諒解,沒有寬容。他終生都在培育自己的怨憤和仇恨,在害人和報復的行為中尋求樂趣。她想,你的生活完全可以是另一副樣子的,阿爾弗雷德。你本來可以對你妹妹心善一些,諒解你的繼弟比你聰明。你本可以出於愛而不是為了報復而結婚。你原該對菲利普副院長忠心耿耿的。你原可以很幸福的。
傑克說:「可是如今你已實現了對你父親發下的誓言。」
湯米只要用心去干一件事,總會成功。他的性格上有點像外祖父巴塞洛繆伯爵,他意志堅強,對正確和錯誤的判斷有點執拗。
他們倆都朝門口看去。是誰呢?阿蓮娜看不見。求求你了,上帝,可別是哪個孩子,她祈禱著;那我可就無地自容了。她聽到了一聲怒吼。是男人的聲音。她眨著眼,擠出淚水,看清了是她弟弟理查。
這些夢魘全是一樣的。他看見他母親還在死去的地方,她的眼睛和耳朵往外出血,當她開口講話時,嘴裏出的血更多。那種慘景讓他充滿了死亡的恐怖。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沒法說他所畏懼的夢境是什麼樣子的,因為她反正並沒有威脅他。但在夜間,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時,恐懼完全攫住了他,那是一種無理性的、歇斯底里的、盲目的驚恐。他小時候有一次,在池塘里戲水,突然水變深了,他發現自己沒了頂,喘不了氣;那種對空氣的急需一時完全佔有了他,成為他兒時難以磨滅的記憶之一;但如今的夢魘比那還要糟糕十倍。竭力想擺脫他母親那鮮血淋漓的面貌,不啻在流沙中彈跳。他會這樣一下子驚醒,猶如他被拋過房間,驚恐萬狀,遍體流汗,呻|吟不止,全身由於肢解的拉扯造成的痛苦而繃緊。瓦爾特總是坐在他的床邊,點著蠟燭——威廉睡在廳堂里,用一面屏風和別人隔開,因為這地方沒有卧室。「你哭出聲了,老爺,」瓦爾特咕噥著說。威廉會使勁喘氣,盯著看真正的床、真正的牆和真正的瓦爾特,讓夢魔的力量漸漸消失到他不必害怕的程度;然後他就說:「沒什麼,只是個夢,你走吧。」但他其實嚇得不敢再睡了。第二天,人們會看著他,似乎他中了魔。
她靠在桌子上,穩住自己。「阿爾弗雷德,你難道不明白,我恨你?」
「也包括吃魚嗎?」理查俏皮地說。
「你沒有同情心嗎?」他說,此刻,那種挑戰意味沒有了,只剩下了乞求。
「可以用謀殺罪關他。」
「可是我們得靠這兩種法律來生活,」傑克繼續說,「現在我要去和我孩子的母親一起吃飯了。」
「很難說。在林肯或布里斯托爾那樣的地方,郡守的職務會花上你五六百磅銀便士呢;但那些鎮子的郡守比紅衣主教還有錢呢。對於夏陵這樣的小地方,如果你是候選人,國王想要——我可以加以關照——你花上一百磅,大概就能得到。」
威廉帶著一種熟悉的混雜著希望和不滿的心情意識到,主教又一次對了。
傑克看出來要吵嘴,就拉起兩個孩子的手,走開了。
他穿過堂屋,也沒看孩子們一眼,就出了家門。他恍惚地走回大教堂,不知道該再往什麼地方去了。建築工匠們還在吃午飯。他沒法哭,男子漢有淚是不輕流的。他連想也沒想,就爬上了北交叉甬道的台階,從那裡一直爬上樓梯,到了頂部,邁到了屋頂上。
過了一會兒,菲利普進來了,後邊跟著失魂落魄的理查。理查立刻就說話了。「威廉不能這樣做,這是發瘋!我發現阿爾弗雷德想強|奸我姐姐——他手裡還有一把刀,他幾乎殺了我!」
當這五個成人和兩個孩子站在敞開的墓穴周圍時,艾倫來了。
他來到桶邊,向大家微笑著,並和每個人一一握手。「叼一個蘋果出來,理查舅舅,」湯米說:「你一定行!」
通常擺成T形的活腿桌已經重新擺放過了。T形的頂端還保留著,由一個高台架起,高於廳內的其餘地方,其餘的桌子則沿大廳的兩側排開,這樣原告和被告就給隔得遠遠的,以免一時動怒,發生暴力行為。
今天,我贏得了一個人的靈魂。
阿蓮娜明白過來,這倒是真的。她剛才一直沒想起來。
那幾名士兵圍在迴廊的門外,開始沒把握地四下張望。他們像是突然意識到,他們身在何處了。工匠們敵視地瞪著他們,舉著鎚子和斧頭。有將近一百名建築工匠,當兵的只有五個。
雷米吉烏斯轉過身去,出了房門。
士兵們都來到廚房院子,和威廉匯合了,其中一個用劍柄砸著廚房門。建築工匠們離開了工地,擠在一處,瞪著這些人侵的人,他們手中握著重鎚和鑿子,樣子很嚇人。阿蓮娜告訴瑪莎,把孩子們帶回家去;然後她和傑克同工匠們站在一起。
「跟我來,」菲利普低低地說。
「那可從來沒批准過。他們是在教堂里結婚的。按照法律,他們仍然是夫妻。不存在強|奸的事。相反,」威廉猛地一轉身,用手指著阿蓮娜,「她多年來一直想擺脫她丈夫,並且最後說服了她弟弟幫她除掉了他——用她的匕首捅死了他!」
他們上了馬,垂頭喪氣地在城裡穿過。
「可是我該做什麼呢?」
阿蓮娜站起身來。「我成了寡婦了,」她說。
喬納森也隨他站了起來,悄聲說:「我們走嗎?」
他又抬起了身子,但刀尖還是不離她的面孔。「現在,」他說,「來摸摸這個。」他拉著她的一隻手,伸到他外衣的下面。「握住。」他說。她握住了,「現在輕輕地捋。」
他們催馬進了城堡。這裏並沒有戒備森嚴。因為夏陵的伯爵在鎮外另有城堡,夏陵人已經好幾代倖免于戰火殃及了。城堡更像一個辦公的中心,有郡守和他的隨從辦公和休息的地方,也有關押罪犯的地牢。菲利普和喬納森把馬匹拴進馬廄,就走進了最大的房間—大廳。
傑克怒氣沖沖地說:「見鬼,這都是些什麼人?」
「上帝的法律和人間的法律是有區別的,」菲利普說。
「還是一樣。」
阿蓮娜很難過。菲利普和艾倫都是好人,他們竟反目成仇,實在丟人。他們表達善意的方式不同,而他們偏偏不能容忍對方的道德標準。
「祝福你,我的孩子,」他對威廉說。
「他打算試一下,」菲利普說,「他要派人守在修道院外邊的。」理查做了個打發的手勢。「我閉著眼都能越過威廉的人。他們不是問題。傑克可以在鎮子的城牆外備好馬等著我。」
菲利普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有點嚴厲地說:「現在,騎上你的馬,別再跟我辯了,只是想一想正在做的這件事,和為什麼這麼做。」
「我相信——」她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腳下也站住了。
菲利普在和喬納森的合作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向他解釋,修道院是如何管理的,他用世俗的方式教育他,他向他示範,如何最好地和人打交道。這小夥子很受大家喜愛,有時候他居然有潛移默化的本領,他能輕而易舉地讓那些缺乏自信的人振奮起來。但他還需要了解,那些敵視他的人是出於本身的軟弱。他看到這種敵視態度,就會做出義憤填膺的反應,而不能看出對方那種軟弱並消除他們的疑慮。
大廳里鴉雀無聲。他們穿過法庭朝外走時,所有的眼睛都望著他們。人群為他們讓開路。他們走到門口,就出去了。大門在他們身後關上時,人們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隨著郡守的副手陪同理查伯爵走進大廳,人們紛紛起立。這兩個人登上高台,然後,不讓大家坐下,副手開始宣讀國王任命新郡守的命令。當他念誦著那套開篇的冗詞贊語時,菲利普觀察著那四名假定的候選人。他希望中選者勇氣十足,他需要藉此在這些本地權要人物諸如沃爾倫主教、理查和威廉老爺的面前,為法律挺身而出。中選者本人大概知道任命了他——對他是沒理由保密的——但這四個人沒有誰看上去躍躍欲試。通常,被任命的人應該read.99csw.com站在副手身邊,聽他宣讀任命,但現在台上的只有理查、沃爾倫和威廉。菲利普的腦海里掠過一個駭人的念頭:沃爾倫可能被指定為郡守。這時,他聽到了更使人害怕的結果「……任命我的僕人,漢姆雷的威廉為夏陵的郡守,我命令所有的人都予以協助……」
他沖她極富魅力地一笑。「我還會再這樣做的,阿莉。」
「我需要錢,」他說,聲音中既有乞求,也有挑戰的意味。
建築工匠們歡呼了,阿蓮娜發現自己也在歡呼。威廉一向是個有權勢的人物,並且威脅著她的生活,眼見他被菲利普副院長數落一番,她真是心花怒放了。
阿蓮娜皺起了眉頭。菲利普可不是這麼悲觀的人——除非他還有隱藏的動機。她懷疑,他是在為他心中暗藏的機謀預作鋪陳。她想,我敢拿錢打賭,採石場的事一定會扯進這裏邊來。
他被一種情感佔據著:既然他的生活已經垮了,就沒有什麼可以在乎的了;在這種心情下,他看不出光禿禿的扶垛又有什麼不對勁。他站在這裏的屋頂上,很容易想象那將是什麼樣子。一排堅實的石柱將從側甬道的外牆上升起。從每根石柱的頂部,將伸出一個半圓拱券跨過空間,連到側窗上。或許他可以在每根柱頂上,在拱券飛起的上方,加一個裝飾性的小尖塔。對,這樣看起來會好些。
「我主要擔心的是國王,」菲利普在說:「在你拒絕答覆起訴時,你就是在蔑視國王。一年以前我會說,蔑視就蔑視吧,去他的吧。但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伯爵再那麼隨心所欲就不那麼容易了。」
阿蓮娜挨了阿爾弗雷德最後那一拳,臉上還青腫著,她回憶起,她初次遇見這位死者時的種種情景。他跟著他父親建築匠湯姆來到伯爵城堡,還有瑪莎、艾倫和傑克。阿爾弗雷德當時已經是這家中的暴君了,他又高又壯,像牛一般的遲鈍,帶點狡猾和一絲令人厭惡的神情。假若當時阿蓮娜能想到,她日後會嫁給他,她會禁不住要跳下城頭的。她也沒想到,在這一家人離開城堡后,居然又會遇到他們;然而,她和他最後都住進了王橋。她和阿爾弗雷德發起了教區公會,如今已成為這鎮上生活的一個重要機構。就在那時,阿爾弗雷德向她求了婚。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動機更多的是出於和他的繼弟一決高低,而不是對她的愛欲。她當場拒絕了他,但後來他發現了如何才能擺布她,便用保證支持她弟弟的言詞,說服她嫁給了他。她回首往事,阿爾弗雷德為他們的婚事蒙受挫敗和羞辱都是自作自受。他的動機是沒有心肝的,而他的報償也是沒有愛情的。
她發覺自己在戰慄,不是出於畏懼,而是因為憤怒。「我不想見你,從現在到永遠她吐了口唾沫你待我像條狗,後來,傑克可憐你,雇了你,你卻背叛了他的信任,把所有的工匠拉到了夏陵。」
她不想讓他就這麼下去,好像他沒幹什麼錯事。別人可能會因為他是伯爵而不敢說他什麼,但在她心目中,他不過是她傻乎乎的小弟弟。他過來親吻她,但她推開他,說:「你怎麼能從修道院手裡搶走採石場?」
這還言之成理。威廉違背自己意願地感到激動。他開始相信,他可能會實際上擺脫叫做漢姆雷村的這個地下洞穴。他會擁有一支由騎士和士兵組成的可觀軍隊,而不像現在這樣,只能供養一小撮可憐的部下。他會在夏陵主持全郡的法庭,挫敗理查的意願。「郡守是住在夏陵的城堡里的,」他渴望地說。
大家都站住了。阿蓮娜看到了是什麼驚動了艾倫。那幾個小孩像是在看著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就在大門外,躲在牆后。
起初,威廉沒弄明白他目的何在。「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菲利普接過瓶子,放回鞍袋裡邊。「你最好再吃點東西,」他說,他取出了一小條麵包。
菲利普讀後,還給了他。「這也沒給予你權力來進攻一座修道院。」
她在走進修道院時想,這可不是她父親所設想的事情的結局:理查在遙遠的地方作戰,而阿蓮娜本人卻在扮演伯爵的角色。然而,她已經不再覺得非按父親的意願來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可了。他已經去世十七年了,何況,她還懂得了一些他原先不了解的事情:她做伯爵,要比理查強得多。
「我愛你,」他說,「我將永遠愛你。」
「你支持他和亨利公爵作戰,結果你卻失去了你的伯爵采邑。我推測,他是想給你一些補償。」
他叫道:「給郡守開門!」
反正,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對的。
阿蓮娜這才透過氣來。
菲利普寬容背叛他的人的度量是無限的,他同意埋葬阿爾弗雷德,並出席了葬禮。
傑克說:「你看來對這個問題不大感興趣。」
他離開修道院,走過街道,來到他和瑪莎住的房子。像往常一樣,阿蓮娜和孩子們待在廚房裡。去年一個好收成結束了饑饉,食物不再奇缺了,桌子上擺著小麥麵包和烤羊肉。
菲利普副院長來到廚房門口。他個子比威廉矮,身穿輕薄的夏季袍服,比起騎在馬上、穿著鎧甲的大胖子,顯得瘦小極了,但菲利普的臉上自有一股凜然正氣,使他看上去比威廉更令人生畏。
她充滿愛戀地看著他。他今年三十歲,長著一頭紅髮和一雙閃爍的藍眼睛,實在英俊極了。她還記得,他小時候很醜,她當時認為,他不值得她注意。但他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她,他這樣說過;憶起往事,他依舊畏縮,當年,因為他說從來沒有過父親,他們大家是如何嘲笑他的。這事都快過去二十年了。二十年……
她站在墓邊,往裡邊望著,說:「我是他的繼母。我要是早知道怎麼讓他幸福就好了。」
菲利普說:「在王橋沒有謀殺。」
有個聲音在下面叫他。
「然後就沒事啦,」理查說,「威廉又能怎麼樣?」
「可是,人家知道你自己就是個逃避法律的罪犯,誰又肯聽你的判決呢?」
「我有一把鑰匙。」
艾倫盯著修道院大門。木頭大門敞開著。外面的街上沒人,只有遠處有幾個小孩站在樹瘤上,盯著視線以外的什麼東西。
「但給了我權力逮捕理查。」
「可能還有另外的出路,」菲利普說。
她聽著他低聲誦念主禱文。現在看來有點驚奇,可是想想當初吧,她來到王橋住下時,她對他的注意並沒勝過對糧商的貓。但是他注意到了她,那些年裡,他一直秘密地愛著她。他是多麼有耐心啊!他曾經看著鄉紳們的年輕兒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向她求婚,然後又失望地、受傷害地或氣沖沖地走開了。他已經看出來一他是多麼多麼機靈啊——她是不能靠求婚來贏得的;於是他便採取迂迴的辦法來接近她,作為朋友而不是作為戀人,在樹林中與她會面,給她講故事,使她不知不覺地愛上他。她回想起那第一次親吻,那麼輕柔而隨便,只是讓她的嘴唇在隨後的幾個星期內一直灼|熱。她對第二次親吻更加記憶猶新。每當她聽到漂土磨的哐當哐當的聲音時,就會想起她當時體味到的那種陰暗、陌生和不受歡迎的性衝動。
「別指望那個了。」
「你可以為這次殺人進行苦修,」菲利普說。
「還要糟呢,」菲利普說,「如果我們提出我們的案子,我們可能失去其他權利。」
菲利普這才告訴他。「他拒絕給我們進入採石場的權利。」
「就是國王也不許帶著有武器的人進人一座修道院的範圍!出去!出去!」
他話也不說地往外走。
「但這樣一來,我就沒有著落了。」
他看到有人比他還要落魄,心裏很痛快。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站在自己的城堡門外,卻被拒之門外的那種折磨和痛苦。他聽說理查和他的一些部下離開溫切斯特之後,曾經懷疑過;後來,和平條約宣布了,他的不安變成了驚慌,他趕緊帶著他的騎士和士兵,一路趕回伯爵城堡。他留了一支守備部隊保護城堡,因此他預計理查要在田野里紮營,採取圍城之勢。當看到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時,他放心了。還責怪自己對理查的突然消失過於大驚小怪了。
阿蓮娜有一種印象,他在悄悄地為什麼事高興。
「強|奸?」威廉說,「他試圖強|奸誰?」
威廉幾乎就要說出那又怎麼樣?但他制止了自己。沃爾倫關心的是,誰會成為新郡守。而他來和威廉談起這件事。這隻意味著一件事,可能嗎?他胸中升起了希望,但他用力壓了下去,只要沃爾倫一卷進去,希望往往就以沮喪和失望告終。他說:「你腦子裡想到了誰?」
「過去,你是一直反對這麼做的,」喬納森說。
這是威廉不敢去希望的。他巴不得他能信以為真。一個機靈和蠻橫的郡守,幾乎可以和一位伯爵或一位主教一樣重要和有影響,這可以成為他恢復財富和權勢的道路。他強制自己去考慮這未知的禍與福。「斯蒂芬國王為什麼委任我呢?」
如今,由於鎮上最大的教堂已經給拆掉了,郡法庭便在城堡大廳中開庭。菲利苷由喬納森在身邊陪著,騎馬上了坡。雷米吉烏斯不辭而別之後,曾引起一陣動蕩,於是菲利普便任命喬納森為他的個人助理。菲利普當時很為雷米吉烏斯的背信忘義感到震驚,但他也很高興看到了他背後的支持者。自從在選舉中菲利普擊敗了雷米吉烏斯以來,雷米吉烏斯對他來說一直如芒在背。如今他走了,修道院要好多了。
威廉踢了一下馬,騎過他們身邊,穿過未建成的中殿的西端,來到接待俗人的廚房院子里。阿蓮娜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這人惡毒得簡直無法想象。他們剛剛埋葬的可憐的阿爾弗雷德,由於心胸褊狹和性格上的弱點,幹了許多錯事,他的惡劣比什麼都更具悲劇性。但威廉才是魔鬼的真正僕人。阿蓮娜想: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個惡魔呢?
「夏陵的伯爵四天以前謀殺了建築匠阿爾弗雷德。」
阿蓮娜感到痛苦又害怕。「噢,理查,你陷於一個可怕的網裡了,這全都因為你救了我。」
「他已經請求給予庇護。」
菲利普感到一陣欣喜。「那就走吧,」他說,「騎上我的馬。」
菲利普被這種並列比較驚住了。「這完全不同!」他抗辯說,「我不想讓你們分居。是沃爾倫阻撓廢除婚約。上帝的法律說,你們不能通姦。」
阿蓮娜感到驚奇。大多數人把她和傑克或多或少看成是早已成婚了,她原以為他們會把這個婚禮僅僅當做是個形式。她本來預計只有一小伙朋友,大多是她的同齡人和傑克的工匠夥伴。但是,王橋的每個男人、女人和孩子都來了。她被他們的出席所感動。而且他們看上去都為她感到幸福。她意識到,他們同情她這些年來的遭遇,儘管他們都小心翼翼地對她閉口不談這些。現在,他們分享著她嫁給了愛了這麼久的男人的愉悅。她由弟弟理查挽著走過街道,為追隨著她的笑臉而暈眩,由於幸福而陶醉。
她還下令在離王橋幾英里遠的地方修建一座新城堡。伯爵城堡離王橋太遠了。傑克為新城堡畫了設計圖,等主樓一蓋好,他們就搬進去。與此同時,他們將輪流在伯爵城堡和王橋居住。
「耶解說,一個悔過的罪人比九十九個正直的人更讓上天高興,」菲利普反駁說,「你難道不記得那個浪子的寓言了嗎?他回到家中的時候,他父親殺了一頭小肥牛。天使為雷米吉烏斯的眼淚高興。我所能做的最低限度是把我的馬給他騎。」
「別傻了。」
激動的場面過去了。建築工匠們回去幹活了,他們還熱烈地議論著。艾倫回家去和孫子們在一起。阿蓮娜和傑克穿過墓地,繞過工地,走進了菲利普的住所。他還沒回來,他倆坐在一條板凳上等著。傑克感到了阿蓮娜對弟弟的擔心,安慰地摟了一下她。
這樣的失望、背叛及和解,是婚後生活的內容,但她和傑克在婚禮前就已經歷過了。現在,她至少自信了解他,像是沒什麼可以使她吃驚的了。說來這樣做事很好笑,但總比先發婚誓,然後再漸漸了解對方要好。教士當然不會同意;的確,菲利普要是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會昏過去的;但話說回來,教士對愛情的了解,比別人要少。
沃爾倫點點頭。「這要花錢,當然,不過,我想能辦成。」
阿蓮娜喘起氣來。她立即看出,威廉那邪惡的腦子裡打的什麼主意。「這裏沒有謀殺!」她怒沖沖脫口喊出。
傑克有一種冷峻的舒心樣子:阿爾弗雷德不復存在了。湯米緊靠著阿蓮娜站著,他對一切都感到非常有興趣——這是他家的第一個葬禮,為死者所做的一切儀式對他都這麼新鮮。莎莉拉著瑪莎的手,臉嚇得煞白。
「這聽起來倒不錯,」菲利普說,「然後呢?」
「讓他騎馬吧,」菲利普說,「他今天讓上帝高興了。」
參加葬禮的人散開了。那幾個當兵的不管他們,只追理查。阿蓮娜害怕了,她想不出來,誰敢在一座修道院里公然襲擊夏陵的伯爵呢?她屏住呼吸,看著他們九九藏書在院中追著理查。他跳過匠人們正在修建的那道矮牆。追他的人也隨著一躍而過,絲毫沒想到他們正進人一座教堂。工匠們都驚呆了,手裡還舉著鑿子和鎚子,眼看著先是理查,后是追他的人疾跑而過。一個年輕又腦子快的學徒伸出一把鐵鍬,絆了一個士兵,他飛出去摔倒在地;但別人都在原地站著,沒人干涉。理查跑到了通往迴廊的門跟前。追得離他最近的人高舉著劍。在那一瞬間,阿蓮娜想到,門要是鎖著的,理查就進不去了。那人把劍劈向理查。理查推開門,溜了進去,門彈回來關上,那把劍劈到了木門上。
「可是,如果你搬出去,又能改變什麼呢?」
原來如此。沃爾倫無論幹什麼,總不會沒有進一步的隱蔽動機的。他想讓威廉當郡守,為的是威廉能給他蓋教堂。但威廉情願沿這一計劃走下去。如果他能蓋成紀念他母親的這座教堂,也許那夢魘會就此終止。「你當真認為這事能成?」他急切地說。
傑克吃了一驚。這可是個忘恩負義的行動。「可是他有什麼理由呢?」
菲利普說:「那樁婚事從來就是不美滿的,她早就申請廢除婚約了。」
可真荒唐。「我不是你妻子,」她輕聲說:「你也不是我丈夫。你從來就不是。現在滾出屋去!」
她已經接過統治權了。城堡的僕人經過多年鬆懈的管理,都很懶散,她已經讓他們勤快起來了。她重新安排倉房,把大廳粉刷一新,清理了麵包房和釀酒坊。廚房太臟,她把它燒毀,新蓋了一個。她開始親自發放星期工錢,表明她在負責,她還遣散了三個經常酗酒的士兵。
她巴不得他趕快死去。
「你知道的。」
她一本正經,傑克摸不著頭腦到底是什麼決定。
過了一會兒,廚房門開了,菲利普又出來了。他上下打量著威廉,這時已解除了武裝,站在院中;然後他又看了下修道院另一端大門口圍著的那幾個士兵;最後又看著威廉,說:「怎麼?」
一股風驟然刮來,他幾乎失去了平衡。他在屋頂邊緣上搖搖晃晃。有一陣子,他覺得他就要掉下去摔死了。後來,他又穩住了身體,從邊上往回走,他的心怦怦直跳。
但威廉還不準備服輸,他下了馬。慢慢地解開了他的佩劍腰帶,把它送給他的一個手下。他對他們輕聲吩咐了幾句,他們就拿著他的劍,穿過院子退了出去。威廉目送他們到了大門口;然後他轉過身來,再次面對著廚房門。
「他從哪兒得到這筆錢呢?」
阿爾弗雷德停止了呼吸。
「對損失是沒有獎賞的,修士,」威廉刻薄地說。他很為此開心得意,「在這個世界上,出了修道院,就沒人照顧你了。鴨子會吃蟲子,狐理吃掉鴨子,人射殺狐狸,魔鬼抓走人。」
阿蓮娜驚叫了一聲,立刻就鎮靜下來,說:「你怎麼進來的?」
「你在夏陵或別的地方開庭時呢?」
「我毫不奇怪,」威廉回答說,「一切都該歸還老王亨利時代的舊主人所有。」
「讓雷米吉烏斯走吧!」喬納森怒氣沖沖地說。
他們出了城門,經過了緊靠城邊的荒地上的垃圾堆。幾個衰老的人在撿破爛,翻找著一些能吃、能穿或者能當柴燒的東西。菲利普毫無興緻地瞥了他們一眼,其中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熟悉的高身影正彎著腰,在一堆垃圾里翻揀著。菲利普勒住了馬。喬納森也在他身邊停住了。
主教不理睬他的無禮。「郡守死了,」他說。
他騎在她身上,兩膝夾在她的臀側,身子前傾,刀尖仍不離她的眼睛。他又把臉湊到她臉前。「現在,」他說,「乖乖的。」他又親了她。
他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一邊仔細地觀察著那道新裂縫,一邊思考著。他需要想出一種辦法加固牆的上部,以防在風吹下搖動。
理查的貪心是明顯的,但傑克沒有像菲利普那樣生氣。他們到現在為止已經建好了半個大教堂,所用的石頭大多是花錢買的,他們還繼續這麼買嘛。「嗯,我想,理查,嚴格地說,是有這個權力,」他分辯著說。
阿蓮娜對他的冷酷感到震驚,但她什麼都沒說。她只是記起了理查第一次殺人時的情景。那是在威廉奪取了城堡之後,她和理查在去溫切斯特的大路上,遭到了兩個強盜的襲擊。阿蓮娜捅了一個強盜,然後,強迫只有十五歲的理查,給了那人致命的一刀。如果說他變得心狠手辣,她愧疚地想著,是誰把他引上這條路的呢?
那塊麵包很快就落下他的肚裏。菲利普說:「你想回來嗎?」
理查把頭往桶里一浸,等他抬起頭來,金黃色的鬍鬚都濕了,強有力的白牙齒間叼著一個蘋果。他在遊戲中始終比在現實生活中更有本領,阿蓮娜想。
湯米正在桶邊轉來轉去,傑克叫道:「湯米——試一下!」
阿蓮娜看上去心煩意亂。傑克挨著她坐到板凳上,說:「菲利普大發雷霆,因為理查不肯給他採石場。」
「天啊,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
「是的。」只要適當地剝削,郡守的職務可是個大肥缺。威廉幾乎可以和他當伯爵時撈同樣多的錢。但是他不明白,沃爾倫為什麼特意提及這個。
「我從來沒拿不屬於我的東西。」
她畏縮著,像是感到疼痛,但她又接著講下去了。「我還需要幾個星期來安排好一切。我要在溫切斯特弄一所房子。我想讓孩子們在開始新生活以前,熟悉一下這個想法——」
「可是你也沒幹別的事」阿蓮娜動氣了。她趁著氣頭上,說出了最好不講的話,「你從來沒幹過什麼事。你拿我的錢花在你那愚蠢的武器上,你得到了菲利普給你的工作,你接過去我用盤子端給你的伯爵采邑。如今,你不拿不屬於你的東西,甚至就管理不了采邑!」她轉過身去,風風火火地走了。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畏懼,說:「害怕了,是嗎?也許你還是乖一點好。」然後他就親起她的嘴。她使儘力氣咬他的嘴唇。他痛得大吼了一聲。
她害怕她永遠不會再從這裏得到樂趣了,淚水湧進了她的眼睛。
「你看能勸他改改主意嗎?」
傑克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他知道,她是不愛閑扯淡的人,她是認真的。他瞪著她,無言可答。他被這一宣布給打懵了,他從來沒想到她會離開他。這種可怕的事情怎麼會跑到他身上來的呢?他把反應到腦子裡的第一件事說:「了出來是不是有了別人了?」
湯米十一歲了,懂得自己比妹妹機靈,而且自以為比大多數人都強。他注視了一會兒,思索著那些成功地叼住蘋果的訣竅。阿蓮娜在一旁看著他那人神的樣子。她特別疼愛他。她第一次遇到傑克時,他也就是這個年紀,而且湯米也真像傑克小時候的樣子。她看著他,眷戀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傑克想讓湯米當建築匠師,但湯米還沒顯示出什麼對結構的興趣。反正,還有的是時間。
理查也在。他在祈禱過程中告訴阿蓮娜,他來是求上帝饒恕他殺死了姐夫。他並不認為自己做了錯事,他連忙補充說:他只想圖個安全。
阿蓮娜感到無望了。威廉想得倒挺周到。「威廉怎麼能弄到那個?」她嘀咕著。
「他動作挺快的,」傑克回答說,「他一定是一聽到這消息,就立刻騎馬趕到溫切斯特,見過了國王。」
喬納森腦子很快,常常因辦事利落而使菲利普驚詫。菲利普有時覺得自己犯有驕傲的罪過,這時便會想到,喬納森太像他了。
他那沒刮的臉扎著她的皮膚。他的呼吸散發著啤酒和洋蔥的氣味。她緊閉著嘴唇。
他們轉向王橋走去。那兒有二十英里遠。菲利普邁動了兩腳。他感覺好極了。雷米吉烏斯的回歸大大補償了採石場。他想,我在法庭上失敗了,但那只是石頭而已。我所贏得的要有價值得多得多。
他們已經在伯爵城堡中阿蓮娜的老房間里睡過幾夜,這裏遠離菲利普那不贊同的盯視。他倆像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一樣,沉溺在不知滿足的生理激|情中。或許是因為這是他倆第一次有了可以鎖上門的卧室。隱私還是老爺們的奢侈享受,別人都在樓下的公用大廳中睡覺和做|愛。甚至住在家中的夫妻,總有極大的可能被他們的孩子或家人,或者過路的鄰居打擾。人們不在家時才鎖門,而在家時是不鎖門的。阿蓮娜以前從來沒有對此不滿意過,但現在她才發現:知道你能隨心所欲地行事而不怕被人看見,有一種特殊的激動。她想起在過去的兩個星期里,她和傑克做的一些事情,不禁臉紅。
過了一會兒,沃爾倫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就又能資助新教堂了。」
他的眼睛合上了。
阿蓮娜轉過身去,驚呆了。她可太熟悉這聲音了。在大門口,騎在一匹不安的公馬上,穿著鎖子甲,拿著武器的,是威廉·漢姆雷。一看見他,她立即全身發冷。
阿蓮娜嚇得瞪著眼睛。這一刺太可怕了。阿爾弗雷德殺豬般地嚎叫了一聲。理查抽出匕首,阿爾弗雷德的血從胸膛上的洞中噴涌而出。阿爾弗雷德張開嘴想再叫,但沒有發出聲音。他的面孔變白又變青,眼睛閉上,倒在了地上。血浸透了燈芯草。
當然,她的決定並不像乍看那樣突然。她不痛快已有多年了——他倆都不痛快。但他們已經習慣於不幸福了。奪回了伯爵城堡,動搖了阿蓮娜的蟄伏狀態,提醒了她要對自己的生活負責,從而晃動了原已不穩的局面;倒很像暴風雨造成了大教堂牆壁上的裂縫的方式。
「怎麼回事?」阿蓮娜說。
「有,」威廉說,「理查伯爵謀殺了建築匠阿爾弗雷德。現在我要向菲利普副院長解釋,他在窩藏殺人犯。」
理查在她身後追著,但有人攔住了他,給他鞠躬,向他問好。阿蓮娜聽見他很有禮貌地回答,然後就熱絡地聊上了。這樣更好,她已經把她的話說完了,不想和他再多辯了。她走上橋頭,回頭去看。現在又有另外一個人和他搭訕了。他朝她揮了下手,表示他還有話要和她說,但他脫不了身。她看見,傑克、湯米和莎莉開始用一根棍子和一個球做起遊戲。她望著他們在陽光下一起玩耍,感到自己無法忍受把他們分開。可是又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讓我過上正常生活呢?
倒是莎莉,繼承了傑克那種悠閑的本性和蔑視人為的規矩的特點。當傑克給孩子們講故事的時候,莎莉總是同情那些倒霉的人,而湯米更可能要對那人評論一番。兩個孩子分別在外貌和個性上,交叉繼承了父母親的一方:自得其樂的莎莉長得像阿蓮娜,而且頭髮也是深棕色的鬈髮,而意志堅強的湯米長著傑克的胡蘿蔔色頭髮,白皙的皮膚和藍藍的眼睛。
要不是菲利普副院長,她可能再也見不到傑克了。此時,菲利普副院長從迴廊進人教堂,又笑眯眯地進人了中殿。他看上去為他倆終成眷屬而由衷地感到激動。她想起來她第一次和他相遇的情形。她生動地回憶起當時感到的絕望:在她的全部辛苦和傷心化做一袋袋羊毛之後,那些羊毛商卻要欺矇她。她還想起當時對那位年輕的黑髮修士的無限感激之情,他救了她,說:「我隨時都願意買下你的羊毛……」現在他的頭髮變灰了。
「可是……」他的頭轉了一圈,想找點詞兒來說。她這一決定這麼氣勢洶洶,再爭辯也無望了,就像妄想躲開颶風一樣。然而,他還是不死心,「我們這樣不是比沒這關係強些嗎,不是比分手強些嗎?」
從出現第一次裂縫開始,已經過去兩年了,但傑克還沒有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更糟的是,同樣的裂縫也出現在中殿的第一個架間處。設計上出了些致命的錯誤。結構牢固得足以支撐拱頂的重量,卻抵不住如此強勁地吹著高牆的風。
菲利普策馬離開大路,走過荒地,來到雷米吉烏斯站立的地方。喬納森跟在後邊。這裡有一股惡臭,似乎是像霧一樣從地面升騰起來的。菲利普走近以後,看到雷米吉烏斯已經瘦得皮包骨了。他的袍服十分臟污,還赤著兩隻腳。他已經六十歲,成年後一直在王橋修道院,從來沒人教過他怎麼過苦日子。菲利普看著他從垃圾堆里揀出一雙破皮鞋,鞋底上有個大洞,但雷米吉烏斯看著鞋的那副表情,猶如一個人發現了寶藏。他剛要穿上試試,抬頭看見了菲利普。
理查像是被刺痛了。「所有的產業都歸還給原先的主人——」
「誰肯給?」威廉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你肯給我嗎?」
喬納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雷米吉烏斯。」
「可是,他還拿著皇家文書,宣你去答覆謀殺的起訴。你一離開城堡,他會設法隨時逮捕你。」
「還不到時候,」他回答說。
「啊。」威廉看上去並不吃驚。他點了點頭,似乎聽到了某種不可避免的事情證實了,往後退了兩三步。他重新說話時提高了嗓音,以便讓大家都能聽清他。「他一離開修道院,請立即通知我,以便馬上逮捕他。我的副手們將駐在鎮上和他的城堡外面。別忘了——」他向周圍的人群看了一圈九_九_藏_書,「別忘了,誰傷害了一個郡守的副手,就是傷害了國王的僕人。」他又轉向菲利普,「告訴他,他可以待在庇護圈裡,願意待多久就待多久,但如果他要離開,就要面對法律。」
「他可能會,大概需要一點代價。不過,如果他不肯,也許等亨利為王時會願意。」
菲利普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我給他幫了這麼多忙,」之後他氣咻咻地說,「當別人都在欺負阿蓮娜的時候,我買下了她的羊毛——要不是有我,她可能永遠沒法起步。後來,她破產了,又是我給了他警衛長這個職務。去年十一月,我向他們透露了和平條約的內容,他才得以奪回伯爵城堡。如今,他收回了伯爵采邑,光彩體面地進行著統治,他卻背棄我了。」
鎮民們發出驚訝和失望的聲音。
「一百磅!」威廉的希望破滅了。他從一開始,就一直怕失望。「要是我有一百磅,我就不會過這種日子了!」他痛苦地說。
「你。」
「瞧,」菲利普說。
「我想,是借的吧。」
「錯了,」菲利普說,「理查殺了阿爾弗雷德,可是那不是謀殺。阿爾弗雷德是在試圖強|奸時被抓住的。」
菲利普和喬納森坐在一邊,等候著議程開始。法庭上有一種忙碌、樂觀的氣氛。如今,隨著戰爭的結束,國家的精英們已經把注意力回到創造財富的生意上來。這裏本是個沃土遍地的國家,很快就收效了,今年還可指望有個好收成。羊毛的價格又升上去了。菲利普重新僱用了差不多所有在饑饉最嚴重時走掉的人。各地劫後餘生的,都是年輕力壯和富裕的人,如今他們滿懷希望,在夏陵城堡的這座大廳里,到處可見激烈爭論的人頭,高喉嚨大嗓門的聲音,男人的新靴子和女人時髦的帽子,而且,他們已經富裕到擁有值得在法庭上一爭的東西,這事實本身就很說明問題。
他收著這把鑰匙可有好些年頭了,阿蓮娜想。她看著他。他的寬肩膀瘦骨嶙峋,他臉上的肉都乾癟了。她說:「你在這裏幹什麼?」
理查點點頭。他有點無動於衷。「我看過比他強的人死呢,」他說,「我殺過還不如他該死的人呢。」
「從來不會有人出於感激之情而報答的,」威廉說,重複著他母親的一句口頭禪。
她生活中的一個持久的悔恨,就是從那以後她變得那麼冷漠。傑克真誠地一心愛著她,而她竟嚇得迴避他,假裝對他無所謂。這深深地傷害了他;儘管他繼續愛她,傷口也愈合了,卻留下了一個疤痕,如同深深的傷口所致。有時,在他們吵嘴和她對他冷冷地說了什麼的時候,她就會從他看她的樣子中看到那疤痕,他的眼睛似乎在說:是的,我了解你,你可以冷漠,你可以傷害我,我應該警惕。
過去的那個雷米吉烏斯又有點露出苗頭,他說:「回去?給我什麼職位?」
威廉笑了笑,說:「要飯。」
菲利普一聲吼打斷了他。「離開這裏!」
這場格鬥結束得快得嚇人。
他們都沉默了。巴勒斯坦由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三世統治,他是祖籍法蘭西的一名基督教徒。那裡經常受到周圍國家的攻擊。到那裡去要走上一年半載,再參加軍隊作戰,保衛基督教王國,確實稱得上是一種苦行,一個有過殺戮行為的人可以藉以凈化他的靈魂。阿蓮娜感到擔心和疑慮: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從聖地回來的。但她多年來一直為理查參戰而憂慮,聖地那裡也不見得就比英格蘭更危險。她就是煩心的命。她已經習慣了。
「這可不乖,」他說,「來,回親我一下。」
他想,我沒把握,我不知道這能不能行。
「我原先反對,是因為這會使鎮子和修道院分庭抗禮。但現在,我想,我們可以接受這個,作為獨立的代價。轉折點就因為威廉。」
艾倫仰起面頰,讓理查親了她,然後說:「你做得對。不必內疚。」
阿爾弗雷德倒在燈芯草上,害怕地抬頭看著。阿蓮娜被弟弟的暴力嚇壞了,說:「夠了,理查!」理查不理睬她,又跨步去踢阿爾弗雷德。這時阿爾弗雷德才突然明白過來,他手裡還握著阿蓮娜的匕首。他躲閃著,迅速站起身來,舉刀反撲。理查一驚,立即向後一跳。阿爾弗雷德又一次撲上來,逼得他連連後退。這兩個人身高和塊頭相仿,阿蓮娜看到,理查精於技擊,但阿爾弗雷德手中有刀,他們此刻正是勢均力敵。阿蓮娜突然擔心起弟弟來。要是阿爾弗雷德制住了他,該會發生什麼結果?到那時,她就要親自和阿爾弗雷德一鬥了。
雷米吉烏斯一縮,像是挨了一下打。威廉猜想,自從他來到這個世上以來,應該受過若干這種奚落了。雷米吉烏斯說:「你給我這位夏陵教士會教長的土地,已經重歸理查伯爵所有了。」
威廉對此毫無準備。「你想要什麼,雷米吉烏斯?」他說,有意不稱呼這修士「神父」或者「兄弟」以侮辱他。
這時門打開了。
「我來看你。」
艾倫詛咒過阿蓮娜的第一次婚禮,那次詛咒還真應驗了。阿蓮娜很高興。假如她和阿爾弗雷德的婚姻不是完全無法忍受的話,也許她還在和他一起過日子呢。奇怪的是,當她回想起當初可能發生的情況時,她感到渾身發冷,如同噩夢和可怕的幻象。她回憶起托萊多那個漂亮、性感的阿拉伯姑娘,那姑娘愛上了傑克,假如他真娶了她又會怎樣呢?阿蓮娜懷抱著嬰兒,風塵僕僕地趕到托萊多,卻發現傑克在和別人過日子,把他的身心交出了一半給別人。那念頭真可怕。
雷米吉烏斯目瞪口呆了。
「他一定是花了一筆錢。」
威廉看著他走了進來。我可能走著背運,但我還沒倒霉到你那程度,他想,只落得腳穿補丁壓補丁的修士便鞋,身披污穢的長袍,下巴不刮,頭髮散亂。雷米吉烏斯從來就不是個胖子,但現在比原先更瘦了。鑲在臉上的高傲表情無法掩蓋眼睛下面失敗的紫色疤痕或疲憊印記。雷米吉烏斯還沒有俯首認輸,但他已經慘敗了。
他想,如果我不的話,又會怎麼樣?
威廉吃了一驚。他剛才聽到了馬蹄聲,但他還以為那是瓦爾特從磨坊回來了。他看到這位主教時,不知道該做什麼。沃爾倫總是那麼傲慢,那麼有優越感,一次次地使威廉自慚愚蠢、笨拙和粗魯。讓沃爾倫看見他如今居住的這處陋室,實在是一種恥辱。
傑克把一個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她想,我終生都在等待這個。他倆對視著眼睛。她看得出來,他身上發生了些變化。她直到這時刻才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對她真正的放心。現在,他看上去深為滿意了。
阿蓮娜不能不感到高興。當然,現在她已不必住到溫切斯特去了,她要和傑克立即成婚。她在葬禮上做出一副莊重的樣子,甚至想著一些莊重的事情,然而內心深處卻按捺不住喜悅。
「他到底做了什麼?」
在和雷米吉烏斯那次談話幾天之後,他坐在同一張硬椅子上,待在同一個冒煙的火堆旁,這時,沃爾倫主教走了進來。
傑克說:「從這兒滾開,你們這些坑髒的公豬。」
菲利普怒不可遏。「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這些話句句像是打在他身上。她還在不停地說:「著,但他再也不了解她了。他只能想著沒有她的生活。他打斷了她的話你知道,我可從來沒愛過任何人。」
「你還要帶走我的孩子,」他說了蠢話。
「十年了,傑克。我已經等了十年,就為了能和你過正常日子。我不想再等了。」
現在他經常夢魔纏身了。
「那你呢?難道你不比雷米吉烏斯更讓上帝高興嗎?」
緊接著,一個戴頭盔的腦袋從門柱后探進來看。那是一個大塊頭士兵的頭。那人看見理查在往教堂里跑,就驚叫起來,跟著衝進了修道院。他身後緊隨著三個、四個、五個人。
「理查」艾倫敏銳地說,「別出去!」
他轉身就走,撂下菲利普氣呼呼地站在那裡。他並不當真認為,菲利普和理查一樣忘恩負義,但裝成是這麼回事,也可消消自己的氣*他決定問問阿蓮娜採石場的事。也許最後能說服理查把採石場交給修道院。她會了解內中的原委的。
喬納森說:「有威廉坐在那個位置上,我們就沒有成功的機會了。」
菲利普伸出一隻手。「讓我看看。」
「平靜點,」菲利普說,「咱們來安安靜靜地商量商量這件事,盡量冷靜判斷一下,如果有危險的話,多麼危險。我們幹嗎不坐下說呢?」理查坐下了,但他還是說個不停。「危險?沒有危險。郡守不能監禁伯爵,出於什麼理由都不行,哪怕是謀殺。」
阿爾弗雷德想站起身,但理查動作極快。阿蓮娜眼看著理查一閃就跨過了小屋,踢出穿著皮靴的腳,把阿爾弗雷德的下巴踢個正著。阿爾弗雷德往後一倒,撞到了桌子上。理查立刻追過去,在阿蓮娜身上絆了一下也不顧,撲到阿爾弗雷德跟前,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阿蓮娜爬到一邊。理查的臉上蒙上了不可遏止的憤怒。他並沒有看阿蓮娜。她明白,他並不想管她。他已經憤怒得到了極點了,不是由於阿爾弗雷德今天對阿蓮娜的行為,而是因為威廉和瓦爾特十八年前對他理查的所作所為。他當年歲數小,沒力氣,又孤立無援,但如今他已經是條又大又壯的漢子,一個久經沙場的武士,他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他心中積鬱多年的狂怒的出氣筒了。他用雙拳接二連三地狠摸著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慌亂地想躲到桌后,無力地舉起雙臂抵擋著。理查有力的一記勾拳打到他下巴上,把他打翻在地。
他站直了身子。他的臉上明顯地流露出內心中羞愧和挑釁的爭鬥。過了一會兒,他說:「喂,你們是來看我的熱鬧的吧?」
「他關在監獄里,是不會有什麼人馬的。」
「還有許多別的人呢,」威廉隨隨便便地說,「你得回王橋去。」雷米吉烏斯氣得面色煞白。「我不能回去,」他低聲說。
雷米吉烏斯接過這份贈送的麵包,一下子全都塞進了嘴裏。他顯然已經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大概也有好幾個星期沒正經吃過一頓飯了。他會很快死掉的,菲利普傷心地想;即使不是因為餓肚子,也會因為恥辱。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不管他有多少毛病,畢竟是勇敢的。他剛剛繼承了伯爵采邑,這麼快就面臨了這樣一個難題,看來真不公平。作為伯爵,他使阿蓮娜失望——可怕的失望——但他並不該遭這份報應。
她挑戰地望著他。「我就是不感興趣。」
他了解這種情緒。「你最好跟我講一講你的心事。」
這就是他的誓言。其餘的全是宗教的那套陳詞濫調,但現在他做出了自己的誓言,阿蓮娜意識到,她也是直到此時才對他放心。他們很快就會向前走,進人交叉甬道做彌撒:之後,他們將接受鎮民的祝賀和衷心祝福,把他們帶回家丟,給他們吃的喝的,大家歡樂一番。但這一小小的瞬間卻只是為他倆的。傑克的樣子在說:你和我,在一起,永遠;阿蓮娜想,終於。
他進入塔樓,走向盤旋扶梯。菲利普在梯底等著他。副院長氣得直冒汗。「理查背叛了我!」他劈頭就是一句。
這是一個大胆革新的主意:在一處顯眼的位置,加築大的強固成分。但這也是新式建築的一部分,顯示建築物如何加固撐。
他當然停止資助夏陵新教堂了。他連給自己蓋一所石頭住宅的錢都沒有,還管什麼教堂呢。他一停付工錢,建築工匠們就停止了工作,他們後來怎麼樣了,他不知道,也許他們都回到王橋去為菲利普副院長幹活了。
阿蓮娜想掙脫出去。他坐到了她腿上,用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揮著兩臂不停地捶打。突然,匕首的刀尖逼在了離她眼珠不出一英寸的地方。「別動,不然我就挖出你的眼睛,」他說。
「他不能那樣做,」阿蓮娜說,「他別指望有正義。」
「等你到了伯爵城堡呢?」菲利普說。
阿蓮娜突然感到透不過氣來。菲利普在建議由她接過伯爵的采邑,照她父親那樣進行統治……這個建議讓她一時感到暈眩,但她一鎮定下來,立即就感到這是對的。當一個男人到聖地去時,他家中的事情通常都由他妻子照看。對一位單身的伯爵來說,由他姐姐來完成同樣的任務是無可厚非的。而且她要按她一向知道該採用的辦法,靠正義感、洞察力和想象力,去治理這片采邑。她要把理查至今如此令人沮喪地沒辦成的事一一去做好。在她思前想後的時候,她的心跳加快了。她要試用新觀念,用馬而不用牛耕地,在休閑地種燕麥和豆類這樣的春播作物。她要開墾新的農田,設立新的市場,並且在經過這麼長時間之後,向菲利普開放採石場——
現在,當他發誓要在餘生中愛她、忠於她的時候,他眼中有沒有一種警覺的神色?他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我,她想。我嫁給了阿爾弗雷德,還能有比那個更大的背叛嗎?但後來我走遍了半個基督教世界去尋找傑克,總算作了補償。
阿蓮娜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