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

她：「我十幾歲的時候發現的。」

她：「那些偷取時間的人，就是這樣存在的。因為很多人記不住了。」

她搖頭。

我：「只要是那樣的人，都能偷別人時間？」

我：「這麼簡單的判斷條件……」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縮在牆角。第二次見她的時候，縮在病床角。第三次見她的時候，她縮在桌子底下的某個角。所以第三次，我乾脆也盤腿坐在桌子下面。因為已經不指望能和她面對面正經坐著了。

我：「原來是這樣……」

也接觸過她以後，我很忌諱有人雙手同時拍我的雙肩，是我瘋了嗎？

她：「和我差不多大，我忘了叫什麼了，也不在一個病房。她能看到的比我多。」

她：「我見過活的很久的人。」

我：「是嗎？」

她點頭。

她：「那就是被人偷走時間了。」

她：「不用使勁的拍，罩在雙肩上幾秒鐘就可以了。」

她：「男的。我最開始看他也就三十歲左右。但是細看發現其實他眼神和神態還有表情都已經很老很老了。我隱約覺得那是個很老的老頭，可是外表怎麼看都是一個年輕人的樣子。那時候我就明白了，他是靠著偷時間活了很久的人。」

每當我想起這位患者，除了那些離奇的偷取時間者，還有她認真吃東西的樣子——我從未見過有人那麼認真的吃東西。每一口，每一次都是那麼認真仔細的態度。彷彿整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自己和手中的那條巧克力，以及那在嘴裏慢慢融化的味道。

她九-九-藏-書點頭。

她愣了一會兒，緩緩的搖了搖頭。

我：「你見到過了？」

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剝開那層包裝紙，帶著極濃厚的興趣小心的咬上一小口，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很心疼——雖然我之前並不認識患者，也沒血緣關係。

可能是接觸患者多了，對於這種間歇發病的患者，我能分辨出來什麼時候能溝通，什麼時候無法溝通。當患者清醒的時候，他們的眼睛是帶有靈性的。具體我也形容不好，但是我能確定，而且沒判斷失誤過。這曾經是我的一個秘密。

她：「那時候我還沒在醫院。我和朋友在吃東西，一抬頭就看見他了。第一眼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但是說不出來怎麼不對勁了，只是覺得很奇怪。他也注意到我發現了。」

她：「不一定，有時候一個月也見不到一個，有時候一天見到好幾個。他們都在人多的地方偷。商業街，商場，公車。只偷年輕人的。」

我：「男的女的？」

我：「怎麼偷的？」

她：「還有四條橫紋的雙手。」

我：「得意？是不是那種『你看出來了又能把我怎麼樣』的態度？」

她點了下頭。

我：「那都是什麼樣的人？」

她：「不老、不死的人。」

我：「只有你能看到那種偷取時間的人嗎？」

我：「你是說她見過偷時間的人多？」

我：「那，你覺得他活多久了？」

我：「怎麼了？」

她：「不是，有些四條橫紋的人，並不知道自己會偷別人的時間。」

她：「不多。」

我：「原來你是這九-九-藏-書麼看這個問題。」

我：「你為什麼要躲起來？」

她：「看來你不是。」

她：「沒有，那些人看到我看他們就明白了，通常都會很快的走掉。個別的會狠狠的看我一眼，那是警告我妨礙了他們偷取時間。」

我：「會偷時間的人很多嗎？」

我放下紙筆，雙手慢慢的伸到她面前。她觀察了一會兒鬆了口氣。

她：「他看到我注意他了，趕緊摸了一下臉，以為我看出什麼來了。然後特別狡猾的笑了一下，而且那種表情是得意。」

我：「怎麼偷的？你剛才說雙手他們拍別人雙肩？」

我：「你還記得我嗎？」

她：「和普通人一樣，會老，會死。」

我：「能偷時間的那些人，不去偷別人時間會怎麼樣？會死掉還是別的？」

我不著急，看著她吃。她態度極其認真的一直吃完，又小心的把包裝紙疊好，放進兜里。看著她的眼睛，我知道今天沒問題了。

我：「我是誰？」

我：「活的很久？偷時間那些人嗎？什麼時候？怎麼見到的？在哪兒？」

她：「她也說不清，就是覺得那些人一下子把什麼吸到手心裏了，然後趕緊貼在自己胸口。」

她才二十多歲，患有嚴重的迫害型妄想，病史5年。

我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寒而慄。因為曾經接觸過這麼一個案例：一個患者專門砍掉別人的雙手。不是誰都砍，而是用自己的方式選擇。具體為什麼，患者從沒說過，只是冷笑。

我：「如果偷了別人的時間就不會老？」

她：「貼在胸口我倒九*九*藏*書是見過，但是沒看到抓走了什麼。我看到的就是雙手那麼空著拍一下。」

我：「哪只手？」

我：「你每天都能見到那些偷時間的人嗎？」

她：「什麼樣的人都有。」

我：「脖子？」

我：「我不是什麼？」

我：「好像有，不過沒太留意。一個人一生這種事情太多了。」

她搖頭。

她：「本來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後來發現還有一個人也知道。可是後來我轉院了，她沒轉院。」

我：「我上次給你威化巧克力，還記得嗎？」

她：「從脖子上最好偷，但是不好接觸。所以從肩膀偷的最多。」

但我並不相信有時間偷取者。那麼，也許我快瘋了吧？

她皺著眉仔細的想：「我說不好，但是他感覺那種蒼老不是一般的蒼老，很恐怖的那種感覺，他最少也得有幾百歲了。我看不出更詳細的來。當時我很生氣，我想去追上去問他到底偷了多少人的時間。我後來想了一下覺得追上去了他也不會承認，除非周圍沒人，但是周圍沒人的話我又不敢了。」

她：「不是立刻，是加快變老，比別人老的快。很快很快。」

她嚴肅的點頭。

她：「這裏沒有，原來的院里有一個，是個三十多歲的女醫生，她知道我看出來了，還單獨警告過我，叫我別多管閑事，否則要我好看。所以後來我轉院了。」

她：「你不是偷取時間的人的。」

她：「能。」

她：「雙手手掌都有四條橫紋的人，就是能偷時間的人。」

她：「不，她見到的和我不一樣，她能看到偷九*九*藏*書時間的人從別人肩上抓了什麼東西走。」

我：「但是早衰症的人並不多啊？」

她：「你如果仔細查一下那些早衰症人身邊的人，鄰居，幼兒園老師，出生醫院的護士，能近距離接觸早衰症患者的那些人都查一下，一定有一個很不容易老的人，就是那個人偷的。」

我：「我想起早衰症來了……」

那天走的時候，我把包里的一大把威化巧克力都給她了。她很鄭重的謝過我，小心的裝在兜里。答應我每天只吃兩條。

我：「偷完之後呢？丟時間的那個人會死掉？」

她：「就是那樣。他長得不帥，很一般，沒什麼特別的，沒人會注意他。我的朋友也看了一眼，沒再多看，還問我怎麼了，問我是不是認識那個人。」

我：「你剛才說他發現你了？」

我曾經告訴自己每周都去看她一次，並且帶零食給她，但是沒堅持幾周就把這事兒忘了。關於她原來所在院里還有一個相同病例的情況，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年，查了一下，沒對上號是誰。

她：「那需要手一前一後的卡一下，一秒鐘不到就可以了。」

我：「你被偷過嗎？」

我：「這裏，就是院里有偷取時間的人嗎？」

她：「我還沒說完；那種人通常不會跟誰深交，再過幾年後，你問遍原來認識他的人，都不知道下落了。有沒有過？」

我：「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努力想了一下，好像倒是有人這麼說過我……

我：「會有四條橫紋？很明顯嗎？」

她：「他們大多很狡猾，不會那麼貪婪的一次偷很多。九*九*藏*書今天偷這個人一點兒，明天偷那個人一點兒。每次就偷幾年，別人也看不出。但是丟時間的那個人，一年會老的象過了好幾年。」

我：「時間？那個能偷嗎？」

她：「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很多種方法偷。簡單的只要雙手同時拍一下別人的雙肩就可以，複雜的我看不懂，很多方法。」

我：「對了你剛才怎麼從手上看出來的？」

我：「你看不到這些嗎？」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我是在誘拐小孩，甭管面對的是成人還是真的小孩。其實這也沒辦法，就像那個精神科醫師說的：「那種時候，對食物的需求是本能的反應，因為很多患者某些意識弱了，本能倒是加強了。所以這個方法一直都很有效。」

我：「抓走了時間？什麼樣的？」

我：「你……希望出院嗎？」

我：「原來和你一個病房？你還記得那個跟你一樣能看到偷取時間的人叫什麼嗎？多大歲數？」

我：「嗯，那麼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那你還要威化巧克力嗎？」

她：「你身邊有沒有這種人：幾年不見，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兒也沒老。如果有這種人，你要小心了。」

她：「他們看人的時候不是像我們那樣看人的臉，而是看人的脖子。」

我：「那從脖子上偷呢？」

我：「其實如果是那些人也許平時注意保養或者化過妝了，要不就是天生的不容易老呢？」

我：「你喜歡吃，我這裏還有，不過一會兒再給你，一次吃很多你會口渴的。」

她看著我沉默了得有好一會兒：「我能看看你的手嗎？」

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