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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三分天下

第十一章 三分天下

「我不過是個影子!」他勒住了韁繩,往那城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前忽然閃過一個狡黠又稚氣的面影。「和他們一樣,我也是已故大都督的影子。」那白衣人、他自己的「影子」,還有那許許多多和他同生共死的死士形象,一下子在他眼前全部復活了。「我本是個孤兒,是大都督教我讀書、騎射,後來,又親自給我傳授兵法。」看她臉上露出竭力想理解,但依舊茫然的神情,又接著道:「我從軍是為了追隨他,他戰死了,我要給他報仇……迄今為止,他是讓我活著的所有目標……」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凝視著遠處一排營房與大樹的陰影。
這是一個難得的晴朗的秋夜,天空像一匹讓人心醉的藍絲絨,沒有風,也沒有雲彩,只有一輪閃著黃暈的圓月,像一枚碩大的金質吳錢,鑲嵌在遠遠的山峰面前。
孫權知道,這頭盔所放的地方,就是周瑜給關羽拜壽的那次,發誓要將關羽的頭顱所放的地方。他還知道,關羽曾用袖子掃落了周瑜放在此處的酒杯,也就此發誓要讓攻城的周瑜死於萬弩之下!
「當初借荊州時,你不同意也就算了;可借出去之後,你又幾次三番要我去討回。我沒有點頭,你竟然借拜壽之機自己來和關羽宣戰!我江東雖弱,可又怎能容得下兩個主公呢?公瑾啊,我待你如兄長,可你,又要置我、置整個江東於何地?」
輕輕走到她背後的呂蒙,好像怕驚動那露珠似的悄聲道:「我也想長在你手腕上。」
「主公有令,今日要把周大都督帥旗升上城關。主公說,這榮譽應該賜予夫人。」那侍衛深深地彎下腰去,似乎在向小喬表達著最深的敬意。
「是你自己,你造就了你的周郎,也害死了你的周郎。」他似乎在為自己辯護,是似乎是故意說給那即將到來的侍衛聽。
不過,幸好這樣的煎熬沒有持續太久,不然她不知自己幾時會發瘋。大約半個月後,從荊州傳來關羽被徐晃、呂蒙夾擊,兵敗被殺的消息。吳宮朝野群情振奮,整個江東都沸騰了,不用說,主公孫權的威望一下子到達了頂峰,還有大將呂蒙,一下子受到了所有人的矚目。就在這舉國歡慶的時刻,她接到了一張令她心如死灰的詔書。自周郎失蹤,不到短短一個月,原先熱鬧非凡、氣象森然的大都督府早已門前冷落,灰敗黯淡。那是一個陰沉沉的早晨,小喬正站在後花園的海棠樹下傷懷,突然聽見人報說主公的詔書到了。她忙回到大堂,跪下接詔,令她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宣讀詔書的小黃門竟然念道:「大都督周瑜,心系東吳疆土,主動請求攻打益州,然而在回江陵準備行裝的路上,不幸在巴丘身染重疾,不治而亡,時年三十六歲。」聽到這裏,她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至於後面念到的「公瑾有王佐之資,然而壽命短促,這讓我今後還能依靠誰呢?我將為公瑾穿上喪服舉哀,並親自迎接靈柩……」她完全沒有聽見,還是後來查閱詔書才知道的。當時她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離開江東,離得遠遠的,立刻,馬上,而且越遠越好!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從那天開始,昔日的大都督府的門口便由吳宮侍衛站崗,和吳侯剛剛薨斃后姐姐的遭遇一樣,她被軟禁了。
她心頭漫過一陣徹骨的寒意。誰能想到呢,到頭來,她連周郎的最後一面也無法親見。
哦,原來如此!小喬連最後的絕望都消失,只剩下一片空漠的悲哀。連最後的屍首都沒有!只有這冠冕堂皇的空洞儀式!她一下子全明白了,與其說,這是主公在表達對周郎的敬意,對自己的感激,可事實上,這更像是,他在表達他自己,他的勝利、他的驕傲和他的歉疚。
那傳令兵見狀,早已垂頭叩首,輕輕後退了出去。

那是一個臨近中秋的晴朗的日子,遼闊的天幕像一汪淡藍的湖水,路邊的柳樹、樺樹伸展著深沉敦厚的綠,繁花已經凋謝,濕潤的空氣里洋溢著果實的甜香。小喬一身縞素,卻在難掩激動的臉之上化了一層淡淡的妝。她雖還不知那即將見到的十分重要的人是誰,可憑著本能,她知道,是和周郎有關的人。當然,她早已拋卻了幻想,接受了周郎早已不在人世的現實,可是在意識的最深處,她卻渴望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你告訴孫權。我永遠不進荊州!還有,天下有多少城關,人間就有多少怨恨!」小喬裊娜的身影猶如一株行走的楊柳,不過那顯然是一株逆風而走的楊柳,她的髮髻、裙裾與腿腳的姿勢勾勒出一副張揚不羈的姿態,那姿態明白無誤地傳達著她內心的不平與憤怒。
呂蒙和青萍在絕命嶺前臨水登岸,那艘破舊的漁船如同一隻破舊的玩偶,被他們隨意丟棄在身後的江面。
「等等——你等等——」青萍大喊著,還追趕著往前跑了幾步。可那戰馬卻始終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終於,她放下苦苦高舉的斷腕,聽那漸漸遠去的馬蹄聲,從急雨慢慢變成了雨絲,然後,除了一片空寂的朦朧,什麼也聽不見了。
「唉——」又是一聲長嘆之後,曹操沉聲道,「傳命,為關羽打造身軀,配其首級,厚葬。」
如銀的月光透過大殿的一角,在呂蒙的臉上投下半明半滅的黑影。聽見青萍的腳步聲,他緩緩轉過頭來。他的臉上是青萍從未見過的沉毅與堅定,他的目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明亮。「郡主,我要讓主公收回成命,我是一介武夫,而你是金枝玉葉,我們不相配!」他說著,便牽著韁繩往前走去。
「夫人,這就來!」終於,在她連喊了好幾聲之後,一個平時鮮少露臉的侍女顛著小腳一路疾跑進來。「請問夫人,有何吩咐?」她的臉紅彤彤的,九_九_藏_書像後院里熟透了的紅石榴。和往日不一樣,小喬突然有些憎恨這鮮艷活潑的色彩。
在荊州城內將軍閣中,孫權對著周瑜的頭盔喁喁私語的同時,在許昌曹操的宮中另一具長案上,也安放著一隻精緻的木匣。那是一個烏黑的雕花木匣,邊緣刻有紛繁精美的花鳥圖案,木質香氣馥郁,一看就不是北方土產,而是來自吳郡的江南風物。
要到朦朧的曙色漸漸透亮,五彩的霞光如轉動的魔球,在大殿上反射出懾人的光輝,才有一個弓著腰的老黃門,躡手躡腳,打著連天的哈欠走出來,一邊做出要攙扶她的樣子,一邊勸解道:「夫人,您這是在做什麼,早上的露水涼,當心凍壞了身子!」小喬見了,忙深深地彎下腰去,磕了一個很響的頭,「請公公稟報主公,主公不接見小喬,小喬就要在這裏一直長跪下去……」說畢,又抬起頭來,再度彎下腰去,將額頭重重地磕在石階的石椽上。「夫人,您等等……您真不必給老奴行這樣大的禮……不是不給您稟報,確實是主公,主公他不在宮中啊!」說著,他又故意左右顧盼了一眼,將尖細的嗓音又壓低了幾分。小喬會意,忙將頭垂得更低,做出凝神屏息的樣子。「聽說荊州大敗,主公親自帶著五千精兵去了許昌,去找曹操……」那太監壓低了聲音對小喬耳語,小喬大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見小喬如此,那太監又有些害怕,補充道:「夫人勿驚,奴才也不確知,只是聽到這樣的傳聞,不過,要是傳聞當真,咱們東吳很快就能反敗為勝,您也就不用為大都督擔憂了。您說是吧?」那太監說著,又用精明的小眼睛來瞄小喬。小喬忙躲開了,並趁勢站了起來。她並不相信傳言,帶著五千精兵投降曹操,然後由曹操替東吳報仇雪恨,這不符合主公的行事作風,而且,不管周郎是死是活,他都絕不可能同意主公這樣做。小喬想到這裏,反而心安了下來。她知道,主公還在奔走,荊州大局未定,她的周郎,就還有活著的希望。
呂蒙遠遠地下了馬,對副將做了個不要打擾的姿勢,便獨自一人往她的身後走去。
「不會的,父親不會拿你怎樣的,你是東吳的大將軍,那些人怎麼可以和你相比……」她可憐巴巴地辯解著,語氣卻怯弱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你怎麼了?」青萍敏感地看出了他的不快,關切地打量了他一眼。可以看出,這一個多月來,他雖來回奔襲疲累,但沒有再添新傷。
「你過來,將我腰裡的香囊解了,放在腳下……」青萍抬起手臂,用斷腕在他肩上微微一觸,想將他凝望別處的臉轉向自己。
小喬一怔,不過馬上她又拿定了主意,她朝兩名正後退下去的甲士點頭致意,又對侍女道:「給我備車,我要立刻進宮!」
「公瑾啊,用你兵家的目光來看,荊州關係我東吳命脈,拚死也要爭回。可是你怎麼就不明白,荊州它只是版圖上的一塊,而且是一小塊。而天下大勢,此消彼長。縱然得了荊州,可破了孫劉聯盟,劉備從此一蹶不振,我東吳被曹操統一的日子還會遠嗎?」
然而,在那傷痕纍纍的朱紅大案上,安放著一樽頭盔。
她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有沒有想到自己。還有,他們曾經談論過多次的,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然而,詔書下達之後,她見到的靈柩之中只有她親手縫製的一套衣裳。
鬼城的月光在寂靜中默然靜瞅著這對正在走近的男女。
呂蒙不禁有些動容,在臨沮感受到的那些悲傷的、不快的情緒漸漸退到了腦後。一將功成萬骨枯,更不要說一座城池的歸屬。無論如何,荊州回到東吳的版圖,都是東吳之幸、百姓之幸。呂蒙這樣思忖著,一臉躊躇地騎著戰馬過了城門,而等到過了城門,他的心情就更加輕鬆了,甚至可以用美好來形容。因為他看見青萍一襲綠衣,正站在城頭的一角,默默地背對著自己。
可呂蒙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目光穿過眼前的虛空,停在了記憶中的某個地方。「主公說得對,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影子就要消失了。」他說著,又抬頭打量了一眼身邊的大殿和廟宇。「如果他們的鬼魂還認得這裏,這裏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鬼城。」
那侍衛聽見她的聲音,立刻「吁」了一聲,驚慌地勒住韁繩。匆匆從馬上跳下,跑到宮車的門前:「夫人有何吩咐?」
風漸漸大了起來,那頭盔依然靜立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回來了!」呂蒙含笑看著她的眼睛。「任務結束了?」
呂蒙勉強轉過頭,和她晶亮的雙眸對視之後,立刻又彆扭地恢復了原來的姿勢。
青萍忽然感到一陣隱隱的恐懼,她想起來自己聽說的,攻破荊州之後,父親處死了除呂蒙之外的所有倖存死士,一陣不祥的預感讓她微微戰慄。
「慢著,」不待那侍從回頭,曹操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告訴工匠,雲長身高七尺,肩闊二尺八寸,腰圍三尺半,腿長四尺,腳長九寸五分……」
青萍將露珠從斷腕上抖去,又小心地跨過地上雪白的落英,轉身對身旁的侍女道:「你們都退下吧,我要和呂蒙將軍到城外去散散心!」說完也不管呂蒙的反應,便徑直往呂蒙的戰馬走來。
歷經這場浩劫,荊州城殘破了,老舊了,好像一個威武漂亮的將軍,一下子進入了垂垂老矣的可怕晚年。在各式刀槍和新式燃彈的進攻下,原先巍峨高大的城牆不再整齊綿延,因為攻守雙方的全力爭奪,藏有各類暗器和弓弩手的磚石被砸壞;兵營、倉庫、大殿內到處是廝殺和搏鬥留下的累累血跡;廟宇和城牆上的旗杆上,各自懸挂著兩具死士開膛破肚的屍體……就連關羽在發兵前下棋的將九_九_藏_書軍閣,那亭翼、漆柱、長案,也無一不被飛來的長槍箭矢所啄破,只有那盛滿黑白棋子的棋枰,還完好如初……
小喬臉上的血色突然消失了。她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猜測與判斷,她的周郎在第一輪攻打荊州時殉國,而後,呂蒙才帶著五千精兵拿下了荊州。如今,一切都即將得到證實!周郎死了,在攻打荊州的前一輪中就死了。可是為了顧全主公的顏面,為了將功勞施與想得到的人,所有的人都抹殺了這個事實。如今,主公良心發現,差人來請自己,不過是偷偷地運回他的屍首。
那侍者沉吟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便出門去了。曹操又轉過頭來,繼續凝視著那木匣中的頭顱。
「夫人,夫人!……您讓在下怎麼跟主公交代啊?」他追在小喬身後,手足無措,卻又不敢攔住她的去路。
「副將呢?侍從呢?我要見和大都督一塊兒去的人……」小喬如夢方醒似的大叫了起來,半晌,忽然又反應過來,悲哀地道,「我軍大敗……他們,是不是都已經死了……」
不等呂蒙招呼,青萍將呂蒙和戰馬遠遠地甩在身後,急切地往江邊的碼頭走去。
然而,這一次孫權捕捉到了那目光所向,那目光落在已經快消失在天邊的小喬的背影身上。那確實不是他能觸及的,因為那不僅不屬於一個君王,而且不屬於一個男人。那是深宮中的女人才懂得的期盼與怨恨。
「呂蒙……」她故意喊,「我口渴,還有,我的腿腳被蚊子叮了好些包……」她知道,他會滿足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需要。
那侍者聞言,濃密的劍眉驚詫地往上一揚,問道:「丞相,您連自個腳多長都不知道,何以知道關羽的腿腳?」
孫權一驚,一時想不起如此放肆的女人會是哪一個,便詫異地轉過臉去。他看見了一個讓他歉疚又痛心、憐憫又憐愛的身影——他的女兒青萍。和斷腕后每次見到的一樣,她依然板著一張冰冷的臉,冰冷的好像黑水晶似的眼睛,冰冷得好像時刻會呼出涼氣的鼻子,冰冷得好像永遠不會融化的山稜一樣的嘴角。不僅如此,連和上次相見時視若無睹的目光,也完全一樣。那目光穿過他威嚴的面龐,穿過他凌厲的眼睛,穿過他時刻掌控的時空,一直抵達某個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地方是那樣神秘,那樣虛空,那樣遙不可及。
那是一副多麼美好的畫面!那城牆深處雖然還殘留著很多殘酷的印跡,可那上面的青藤和雜蔓卻開出了叢叢潔白的小花。青萍就站在那帶露的花瓣跟前,和那露珠一樣嬌嫩欲滴!
只有真正經歷過那些戰鬥與廝殺的人,才能細心地發現戰爭給這座城關帶來的所有劫難。呂蒙回城時,便用這樣的細心重新打量這古老的城關。遠遠看去,城牆根部那些古老斑駁的基石如磐石般彼此咬合,宛如人的骨骼。湊近看時,那些暗紅的石紋,猙獰的裂縫,和倔強長於其中的草根與青苔,無一不散發出遒勁頑強的氣息,還有那深扎于磚石上的無數古銅箭鏃和斷裂的矛尖,他們像最英勇頑強的攻城戰士,寧死也不肯落下城去……忽然,呂蒙的心臟猛地一縮,他在城門旁的一處城牆上發現一隻新鮮的、穿著吳軍軍靴的人腳,那腳的主人分明已在半個月前死去了,因為那軍靴已經腐爛,腳上的皮膚也在潰爛之後消失,更不要說血肉,唯一能顯示那是一隻腳的,只有那完整的腳面、腳掌和腳趾的白骨。然而,呂蒙卻清晰地看見,那腳掌尖還死死地摳在了一塊城磚的縫隙中。顯然,這甲士在快要攀到城頭時,突然被守軍砍斷了雙腿!
此時此刻,在孫權看來,這頭盔和周瑜真正的頭顱無異。
「唉——」
「停車!」她忽然趨下身去,拉開車簾,對前面駕車的侍衛喊道。
可曹操的思緒,卻似乎被那一聲哽咽堵住了。他久久地凝視著木匣中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直至一聲嘆息,如一片沉重的鐵塊從喉嚨里傾吐而出。
按照一開始的預感,小喬以為自己會被禁足一輩子,或者至少和姐姐一樣,先在深宮中被關上一兩年,然後在某個節日或祭日被送往山中清修。她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可讓她意外的是,不過短短三天之後,守門的侍衛們便請她坐上門口裝飾一新的宮車,說主公親自差人來,帶她去某個地方,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人在那裡等她。
「公瑾啊,我兄長臨終前囑咐,外事不決問周瑜。現如今,你讓我問誰去呢?」孫權長嘆一聲,卻忽然如那轉向的微風似的,突然轉變了語氣,「可是公瑾啊,你怎麼就不明白,荊州,它沒有你想象的那樣重要啊!」
他說了這一句之後,臉上的神色忽然也開始激蕩起來。他站起身,繞著那亭閣轉了幾圈,又走到一處開闊視野處,眺望著澄亮如練的長江。
小喬一怔,一陣更加凄惻的痛苦朝她席捲而來。既如此,又何必再叫她來?難道是要她再嘗一次那比心碎還要痛苦的滋味?可她的心已經碎到不能再碎的地步,還能再碎一次嗎?
他說到這裏,驟然間張大了嘴,好像是在竭力呼吸,又似乎是替關羽悲傷難過。
「是!」那侍從答應著,便轉身往外走。
在他訴說的時候,青萍一直用仰慕又同情的目光注視著他,聽到這裏,便接過話頭。「你殺了關羽,我父親已經接到稟報,現在整個江東都已經知道了!」她的語氣激動又自豪,像一個驕傲的母親。
小喬聽罷,果然眼眸發亮,一下子坐起身來:「對,我要去找主公……只有他能救我的周郎……」說著便掙扎著下床,踉蹌著往外趕,被一側的侍女忙一把攔住,小聲在她耳邊道:「奴婢聽宮裡的侍女們說,自荊州發兵,主公就出宮了,到現在還沒有回宮。現在到九-九-藏-書處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哼!你生我的氣又有何益?你難道不知道,公瑾的取荊之策是從哪來的嗎?」他冷冷地俯瞰著城關之下的那輛宮車,那侍衛已經放棄了追趕她的打算,轉身往城關的方向來。他大概要向主公彙報小喬抗命的始末。
「下落不明——」小喬歪著頭,喃喃自語,「這是什麼意思?兩軍對壘,主帥下落不明,這簡直聞所未聞……」
「也沒有……」那侍女心事重重地回答,突然,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忙補充道:「不過,奴婢剛剛在後花園裡掐海棠花時,聽見兩個老甲士在樹下談論,說荊州一戰,我江東全軍覆沒……」她說著突然用手掌捂住嘴,顯然,她這時才意識到這消息對夫人的可怕,可是已經太遲了,她看見夫人激動得渾身顫抖,又一連聲地喚道:「快,快請他們進來!」
在離他不遠的城關拐角處,那侍衛正從王駕上匆匆跳下,在他身後一輛轔轔作響的宮車也悄然停下了車輪。由暗紅色金線織就的鑾駕宮簾被掀開了,一個美麗的女人從宮車內款款步下。
小喬在吳宮大殿的台階前長跪不起,從日暮到深夜,又從深夜到凌晨,她的髮髻散了,膝蓋磨出了兩個大血泡,臉上的胭脂從嫣紅變成了絳紫,可不要說主公孫權,就連一個侍從的影子也沒有出現。
果然,呂蒙被她的叫喊聲拉回了現實,在聽清了她的需求之後,他匆匆從天井的水井裡舀出一勺水,走到她面前,托起她的後頸,喂入她口中。做完這些,他有些躊躇地看著她腿上荷葉般的綠羅裙,不知道該怎麼應答她的第二個需求。
「這是從何而來?」曹操站在案邊,在那匣邊來回逡巡著,似乎想從那匣子自身得到答案。
呂蒙和他的五千精兵回到荊州城關時,日頭已經爬上了城牆三尺來高。淡淡的秋霜在古老的城牆上浮動,空氣里洋溢著乾燥寧靜的氣息。和古往今來無數座歷經浩劫的城關一樣,這些磚石、暗孔、裂縫再次散發出幽暗的、古銅色的暗輝。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了,堆堆白骨被埋入城關腳下;一面旗幟倒了,另一面旗幟升起來,可當新的太陽升起來,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她知道,女人心頭一痛,什麼都知道……」在孫權的身後,冷不丁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雖不及小喬的冷冽,卻另有一股冰雪般的涼徹。
「你說話呀,你倒是說話呀!」她催促著,臉色比黎明的晨曦還要慘白。
那送乳鍾來的老甲士聽不下去,忽然上前一步:「夫人,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許,大都督還在關羽軍中……勸降、等主公去談判,都不一定……」
曹操默然半晌,忽然像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跳過去,打開了木匣——果然,那木匣中放著一樽熟悉的頭顱,重棗似的臉龐,朗星般的眼睛,還有那花白的長長的鬍鬚,像一把飄出匣外的拂塵,伴著一陣隨窗潛入的微風,輕輕擺動……
「周郎……的屍身在哪裡……」她顫抖著問,整張臉幾乎在痛楚中破碎。
在那靜立在紅案上的頭盔眼中,孫權走得那樣匆忙,那樣局促,以至於連他的背影都充滿了未解的憤恨。不過,那頭盔還是沒有發出任何響動,它還是靜靜地、安詳地矗立著。
「結束了。」
「你去哪?」直到他的背影在天井裡消失,門口的戰馬發出興奮的嘶鳴,青萍才驚覺地跳了起來,她忙用斷腕支撐著躍出戰盾,往門口喊叫著追去。
這是已故大都督周瑜的頭盔。
終於,一抹熟悉的黃綠進入她的眼帘,那是一座雄壯而又美麗的城池,她雖從未親見,可在周郎的描述中,在她自己無數次的夢境里,她儼然早就來過這裏。
果然,沒出兩個時辰,就在小喬回到家中,坐在大堂上痴望那乳鍾時,消息傳來了。曹操派曹仁出兵攻打章陵、襄陽,主公帶著他的五千精兵進了荊州城。然而,負責主攻的,不是周郎,而是被主公假意射殺卻私下悄悄復職的大將呂蒙!大都督在哪裡?小喬聽到傳令兵來傳達消息時,用驚駭又惶惑的語氣納悶地問。「哪個大都督?」那傳令兵也納悶地問,隨後又立刻反應過來,告訴小喬主公已經命呂蒙繼任大都督,並將都督府設在了荊州。小喬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驚叫起來:「那周郎呢?我的周郎在哪裡?」那傳令兵見她失態,只默默看了她一眼,便迅速地退下去了。接著便是她發了瘋似的出門,她再也顧不得體面,到處找人打探周郎的消息。有的說他戰死了,並言之鑿鑿,說親眼看見他倒在了關平的刀下;有的說他被活捉,關羽父子準備將他勸降;還有一種說法最令她毛骨悚然,他們說他根本就沒有抵達荊州,之前的攻城之所以大敗,正因為群龍無首。然而,所有這些說法並不讓她傷心,真正讓她傷心的,是好些人在面對她時欲言又止的緘默,還有,是有人不僅不願意見到她,甚至還故意迴避她,比如東吳主公孫權。
呂蒙剛答完這一句,眼裡的笑意突然消失了,面色也陰沉了下來。青萍帶給他的歡欣似乎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他又想起了追殺關羽的一幕幕。尤其是關羽臨死前,關於大都督周瑜和主公的議論。事實上,這些記憶一直在他的腦中迴響,剛剛不過是臨時中斷而已。

隨著正午的臨近,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坐在車裡的小喬無數次地抬手,撫摸自己滾燙髮紅的臉,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沒有用,隨著陽光越來越刺目,馬蹄聲越來越急促,她心裏的潮水也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澎湃,幾乎要跳出整個胸腔,跳出整個宮車!
「雲長——」曹操一下子泣不成聲。半晌,才舉起自己的袖口,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沉read.99csw.com吟道:「果真是你!雲長——你回來啦!」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呂蒙坐在鬼城大殿跟前的台階上,對著月亮,在冥思苦想,他的臉上是一片嚇人的死寂色。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的青萍躺在一個銹跡斑斑的戰盾里,正舉著一隻斷腕,久久地凝視著。他早該想到的,青萍會帶自己來這裏。可是他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去想。現在便只能在這整個世界他最不願意待的地方,受著內心的折磨。而青萍呢,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回到這裏,他的臉色會變得這樣嚇人。她本是想帶他散心才來,因為她記得,只有在這兒,她和他,才能真正放鬆下來彼此坦誠相對。
青萍已經走到了碼頭,她正將自己的一隻腳跨進破舊的漁船,聽見他著急地叫喊,便扭過身來,對他盈盈笑道:「一個我最喜歡的地方!」
因為剛從郊外回來,知道外面還到處殘留著戰爭的陰影。大路上、水溝里,樹叢中,沒來得及掩埋的屍體被野狗追咬著,被螞蟻啃食著,甚至被不願餓死的人們挑挑揀揀、翻來撥去。田野里一片荒蕪,房屋沒有炊煙,路上沒有行人,有的只是幾個衣不蔽體的餓殍,野鬼似的飄來盪去。呂蒙不願青萍看見這些,便竭力讓馬兒沿著城牆根兒緩緩地走著。不多時,他們看見一處開闊的長江碼頭,因為戰爭抽空了城內幾乎所有的人力,除了一艘破舊的小漁船在浩渺的煙波里搖搖晃晃,江上什麼也看不見。
一陣微風,像一隻正在從亭閣外面伸來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案上的頭盔。那頭盔巋然不動,似乎真是一個安靜佇立的頭顱,正在耐心地聽取孫權的訴說。
「徐將軍從襄樊命人送來,說是兩天前夜半,有吳軍趁人不備送至營房門口。徐將軍覺得事關重大,不敢擅自處理,只得送回宮中,稟報主公處置!」那案下站著的一名傳令兵垂首答道。
曹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深思的表情。「因為他是雲長不是曹操!唉,雲長啊……」他對著那侍者,悠悠嘆道。
「奴才不知……主公也沒有明示……」那侍從這樣回答,汗水如雨點沁濕了他的前額,他的目光從小喬的眼前飄遠了。
「雲長啊,你不要怪我呀,過不了多久,我們也就相會了!到了那裡,你就可以跟著我了——」他說著,又扶著那長案踉蹌著起身,對著門外一聲長喝,「來人哪——」
「那為什麼要拉我到荊州來?荊州又有何人在此?」半晌,小喬勉強問道。
「你難道不知道,我也是你的影子!」她在烏黑的夜空下怔了半晌,突然仰起頭,對著天上那輪冷眼旁觀的冷月,苦笑一聲,自語道。
「那,可有荊州的消息?」她努力支撐的上半身突然倒了下去,只得勉力用臂肘支住那輪廓優美的頭部。
這是一個布滿戰痕的頭盔,中等大小,因為風吹日晒,歷時太久,已經被磨成淡淡的天青色。
第一次,他有點同情他的女兒們。
小喬醒來時,已是日暮時分。連日的傷心與疲憊,讓她在失去意識的一瞬間,從內心深處鬆了一口氣。潛意識裡,她知道自己真正休克的時間只有半刻,可是她不願那麼快就睜開眼睛,回到這個沒有周郎的世界。一切都是熟悉的、溫馨的,是她的周郎潛心為她布置的,一切都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包括她自己。她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熱烈地戀慕著他,可是,他卻不在這裏了,而且直覺告訴她,他回來的日子遙遙無期,或者說,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自多年前遷徙到這兒,在小喬的印象里,夏天的傍晚總是長長的沒有盡頭的白晝。可現在,當她懨懨地躺在了床上,那天幕卻不動聲色地靜黑了下來。從綴滿葳蕤的窗欞看去,世界如面紗般輕薄透明,稀疏散落的燈火好像一隻只充滿倦意的眼睛。這哪裡還是繁華如熾的吳郡,分明是蕭條暗漠的荒原!小喬這樣想著,眼前又不由得浮起,很多很多年以前,自己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隨父親喬公和姐姐大喬第一次來江南遊玩的情景。那是個群鶯亂飛、雜花生樹的初春時節,她和姐姐都無一例外地震驚于江南的風物,江南的林木、繁花、建築,甚至於連同此處的行人,真是沒有一處不俊美,沒有一人不秀麗。當時,她和姐姐就暗暗感嘆,將來要是能住在如詩如畫之地,該是多麼美妙的樂事。誰能想到呢,後來,烽火連天戰事頻仍,她們的家鄉皖城為吳侯所破,父親將姐姐和自己許給了吳侯與周郎。她們姐妹竟然就真的夙願成真,來到了吳郡……想到這裏,小喬突然打了個激靈,她想起了最後一次看見姐姐的情景。那還是十年前吳侯的葬禮,短短六個月的陪伴,丈夫的離世讓姐姐悲痛欲絕,恨不得也即刻追隨而去。再後來,她就再也沒見過姐姐,聽說她在吳山一個深庵中靜修,自主公主事那天起,吳宮的臣眷們就再也沒見過她……
「公瑾啊——」他一開口,突然覺得喉頭髮緊,眼前一片水潤,忙舉起寬大的袍袖,朝侍從們無奈地一揮手。侍從們小心地退下了。

「我殺了關羽,劉備不會放過我的。再說在東吳,我所有的使命都已完成,再也沒什麼功用了……」說著他又抬起頭來,對著天上的半輪圓月凄然一笑。「我既不幸,又何必再連累郡主?還請郡主早日將我忘了,另擇郎君吧!」說完他便飛身上馬,再也不看青萍一眼,徑自揚鞭遠去了。
一個眉目濃重的侍者忙匆匆現身,彎腰道:「丞相有何吩咐?」
「周郎——大都督回來了沒有?」她支起大半個身子,艱難地問。
可讓她失望的是,呂蒙非但沒有轉過頭,反而霍地起身,往天井的方向走去。從青萍的角度看過去,他寬闊的九*九*藏*書背影像一座微微顫抖的山峰,好像隨時都會傾倒下來。
荊州回到東吳的懷抱半個多月了,孫權卻還沒有閑暇仔細看一看荊州城內的風光。除了進城的當天上午,沿著城關大道一路馳騁上了城牆,絕大多數時候,他雖身在荊州,心裏的眼睛卻一直在窺視著北邊正在進行的戰事,除了戰事的近況之外,他更關心的,還是這戰事可能造成的後果和影響。現在戰爭基本結束了。關羽被擒,在拒不投降之後被殺,首級被送往曹軍。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他方暫時閉上了內心的眼睛,將目光落到這雄壯又秀麗的城關之上。

「雲長啊,到了今天,你該看清你那大哥的真面目了吧?他顧惜他那剛剛得的西川,還有那芝麻大的上庸,就這樣讓你身首異處了呀!」
在通往碼頭的一處石階上,青萍「噓」了一聲,呂蒙趕緊勒住韁繩,恭敬地在鞍前蹲下,青萍踩著他的肩膀和膝蓋下了馬。
青萍正對著那叢潔白的野花,伸出自己的一截斷臂,輕輕撫摸著那花瓣,良久,又緩緩閉上眼睛,皺起小巧的鼻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它的芳香。忽然,那花朵也好似感覺到了她的溫柔,從花蕊滾出一滴晶瑩的露珠,那露珠從花蕊滾到花瓣,又從花瓣淌到她的手腕……忽然,青萍小心地抬起了那雪白的斷腕,欣喜地叫道:「快看!這花兒要長在我手腕上了!」
小喬凝視那雄壯的城關,微微抬起了眼睛,她的眼中燃燒著火焰般的光彩:「那是荊州吧?」
只有風,呼呼的風,從亭翼的兩側,像兩雙無形的翅膀,急劇地從那頭顱上飛過。
不覺間,繁春和盛夏都已經成為過去,蕭瑟的秋風遠遠地吹來了。不知那匣中的關羽是否也感受到了這一點,曹操這樣想著的時候,突然看見一縷灰白的長須正沿著穿堂而來的北風,悄然飄出了木匣之外。
「你說過的……你願意長在我手上……」月光下,青萍微酡的面孔像喝醉了酒。「再說父親已經將我許配給你,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她柔聲道,又歪過頭來,竭盡溫柔地瞧著他。
「郡主要去哪?」呂蒙將韁繩一丟,趕緊往碼頭疾跑,一邊大聲呼喊著。
「不,你說清楚!」青萍卻追過去,用一隻可憐的斷腕拚命「拉」他的袖子。「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走之前,不,你剛剛回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她又氣又急,為了追上他,差點被腳下的一叢荒草絆倒。
「不!我不去荊州,我要回家了。」她忽然打開宮車的門,從車上跳了下來。她的聲音是那樣冷冽,以至於那侍衛徹底慌了神。
「沒有什麼。」呂蒙轉開眼睛。
他皺著眉頭,扶住長案,在那木匣旁的一張木椅上踉蹌地坐下。因為那位置背對著陽光,他那寬厚的背影便讓整個木匣都陷入了一片陰影之中。
呂蒙忙蹲下扶她上馬,拉起韁繩往城外走去。
那侍衛忙低下頭,鄭重地應道:「正是!」
他見她這樣,便只好放緩了步子,等她追上。聽她如此說了半天,他只低著頭,一聲不響。
那兩名甲士沉默著,像兩塊生鏽的鐵具。
青萍轉過身來,朝呂蒙莞爾一笑:「你回來了?」
很快,兩個已過花甲的甲士進來了。小喬很快認出,那年紀大的,正是早上替周郎送乳鍾的那位。他們向小喬行了拜揖之禮,小喬忙命他們起身。「荊州怎樣了?吳軍怎麼樣了?大都督怎樣了?」她一連聲地問,誰都聽得出來,她發問的順序和她真正關心的順序是相反的。那老甲士看出她極端的擔心和痛苦,可憐她,便直截了當地回答說:「我軍大敗,大都督——下落不明——」
那侍女的臉色立刻灰暗下來。「沒有!」她小心而又沮喪地回答。
孫權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似乎在腦中搜索什麼。半日,才又幽幽道:「不過,公瑾啊,人都說,你赤壁一戰聲譽鵲起,曹操來信故意挑撥,還有劉備,說你恐不久為人臣。不少平日嫉妒你的大臣,也在我跟前提及當年你在壽春被袁術招至麾下,說你之所以後來回到江東,是因看出袁術不會有所成。他們向我反證,若當年招你的不是袁術,而是曹操,你會如何?可是公瑾啊,跟你說實話,我既繼承了父兄的基業,就不像常人般氣量狹窄。在我看來,你對我江東算得上是忠貞不二。不僅如此,你還多次勸我廣納英才,招羅天下賢士,我是信你的,也是感激你的!」
那侍衛在大道上呆立著,怔怔地凝視著小喬越走越遠的背影。他不知道,在他身後高高的城關之上,他的主公孫權也正慍怒地站在城道上,沉默地注視著小喬的背影,他沒想到,她會公然抗命,不屈從於自己的意志。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她們的性子一倔起來,竟比男人還要難以收拾。

「公瑾啊!」他咽了一口吐沫,艱難地說下去,「我知道你與我兄長有總角之好、骨肉之情。兄長在世時,常和我母親說起,在丹陽時,若不是你率領兵眾,調發船糧相助,成不了大事。還有後來,我兄長遇刺身亡,臨終前將軍國大事託付給我,那年我才十九歲,東吳只有會稽、吳郡、豫章、廬陵數郡,很多偏遠險要地方還不願意歸附。你和群臣帶兵前來奔喪,別人都以將軍之禮,只有你,用君臣之禮真心待我!」

「來人——來人——」她突然張開了久未張開的喉嚨,顫抖著呼喊道。不知道為什麼,這天從她暈倒之後,侍女們鮮少露面,更不用說家裡的小廝。
孫權說罷,嘴角須髯忽然一顫,看向那頭盔的目光中忽然就有了一縷恨意。「你這是要置我、置江東於何地?」他重複著這句話,然後,忽然一個急速轉身,從通往城道的亭翼一側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