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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我被這種不講道理的做法傷害了。
「我很好,西莫思,那麼,它掉到哪裡了?」
一輛愛爾蘭警車駛了過來,停在大門口,泊在我的熏衣草色的「本田爵士」後邊。然後一前一後駛過一輛黑色的陸虎和一輛寫著「技術局」字樣的白色麵包車。兩個穿著黃色夾克的警察正往這邊走來,後面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此人身穿綠呢外套,頭戴花呢漁夫帽。他叫馬爾克姆·雪利,是國家病理學家。儘管才四十歲出頭,他卻喜歡把自己打扮成舊式鄉村醫生的樣子。但有趣的是他有一副充滿孩子氣的外表——頑皮的微笑、淘氣的眼神,帽子底下是羽毛般柔軟的頭髮,跟嬰兒的頭髮一樣。因此,人們往往懷疑他對死因的解釋是否可信。雪利的到來令我喜出望外。以前發現了遺骸以後總要跟他打交道,他十分尊重考古學家的工作。
「要封鎖幾天?可能需要一個星期。」他在為我爭取時間,避免我與特雷諾發生正面衝突。
「當然,弗蘭克。我們得走一下過場,然後就不會給你添麻煩了。是這樣嗎,雪利博士?」這個警佐太過於討好對方,令我討厭。
「我不知道,可能是只貓或者狗。」我不想讓科林再次受到驚嚇。為防止自己想入非非,我暫時將其認定為某種動物。
「不是,在這個裡面。」科林領著他轉過去,來到機器前面另一個更為寬大的鏟斗面前。
科林靈巧地把東西甩在淤泥地面上紅白相間的金屬標杆旁邊。我剛才把標杆大致平行地放在女人的身邊。我拿出「富士」數碼相機,按下閃光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我似乎引發了一連串的反應。一道亮光劃破了飄雪的夜空,光線飛速旋轉,飛舞的雪花變成藍色的火花。
特雷諾回到自己的車上,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仍然瀰漫在空氣中。雪停了,不祥的黑雲也散開了,露出了一小塊月亮,像一片迷途的雪花。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天空放晴了,預示著今晚的氣溫會在零度以下。這樣就會出現一個問題。
我拿定主意,撥打繆里爾·布蘭敦的手機,但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我把電話打給博物館,找到一位秘書,給發掘部主任留了個簡訊。不用直接與繆里爾通話,我感到很輕鬆。
冬日里最適合講述憂傷的故事,我有一個關於鬼怪的故事。
雪利拍了拍他的後背。「你做得對,西莫斯,幹得漂亮。我們現在去看一看。是這兒嗎?」他朝掘土機反鏟里看,一截被劈開的接骨木樹樁卡在鋼齒里。
法律上是否有這種規定,我也不敢肯定,但是,我把它作為目前的權宜之計。我衝著病理學家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裝下去。此刻,他比我更具權威性。
「啊,依蘭,就你自己嗎?」雪利講話跟他的外表一樣土氣。他的聲音裏面好似帶有一點討好的意思。
當科林抬著護欄的一頭從我身邊經過時,我的手機響了。
「我在告訴弗蘭克……」
「你說這是什麼東西?」
「把它放在屍體旁邊,緊挨著標杆,我要給它們照張相。」我開始從排水溝里往外爬。
「特倫斯,謝謝你回電話——哎,你等一下……」科林低著腦袋往前走,臉脹得通紅。「西莫斯,特雷諾跟你說什麼了?」
九*九*藏*書哪裡有長著六條腿的狗?我可不這麼認為。」
其中一名佩戴警佐銜的警官走上前去,「別緊張,弗蘭克。發現了一具屍體,我們正在調查。」
「我叫馬爾克姆·雪利,是國家病理學家。據我了解,你是這塊土地的所有人?」
謹以此書紀念我的父母、瑪麗和廉姆;
雪利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光線太暗了,西莫斯。還要等一會法醫才能把燈架起來,你能不能把那些燈打開?謝謝你。」他指著駕駛室頂部的燈。科林氣喘吁吁地爬到駕駛室里,可是還沒等他打開燈,汽車輪胎髮出的刺耳聲音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一輛S級的賓士車駛進大門,朝著我們開了過來。
「你剛才說它是從她的身子底下掉出來的?」
「都是你的主意,是嗎?」他劈頭蓋臉地質問我。幾隻遊離的馬球牌須后水分子直竄到我的鼻腔里,令我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鼻子。
科林向我們發出警告:「是特雷諾先生,你們最好……」
「特倫斯,我這兒既有好消息又有壞消息。首先,發現物看上去很古老,可能屬於新石器時代。這是好消息。」我知道把屍體說成是石器時代是在冒險,但這樣做可以給這件事增加一點緊迫感。「其次,要想勘驗發現現場,還需要一道法庭禁止令,一定要快。」
「等一下!」我喊道,聲音之高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雪利博士和我是受國家指派,前來履行一些手續,不受任何人干擾,這是法律上規定的。」
「我們最好知道她目前的情況。」我說。
我下一步關心的顯然是和女人葬在一起的某樣東西。據科林講,那件東西當時位於屍體裸|露的手臂下面,一部分被淤泥掩埋著,淤泥已被鏟斗的鋼齒挑開。他說那件東西看上去像一件木雕或玩偶,還說他試圖把它取出,但是一不小心,東西就滑落到下面的排水溝里了。
「我很難過。」我對他說。科林繼續往前走。特雷諾的惡劣行徑更加堅定了我擊敗他的決心。但是,我需要伊弗斯迅速採取行動。
「我一直把它捆在自行車上,」他蹲下來,用鍬指著我說,「你不知道啥時候會需要一把鍬。」
「那是當然,雪利博士,您得履行職責。這一點,我完全理解。您什麼時候能把屍體挪走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抓起那件東西放在鐵鍬上。我的兩隻手感到東西很結實,估計有兩公斤重。
「我想是的,遺憾的是女屍當時不在原處,但我估計她位於沼澤地表以下兩米處。這說明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而且,還不止她一個人。」
我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隻橡膠手套,我剛才觸摸女屍的手時脫下的那隻。
「我該怎麼辦?」
「你說進步是什麼意思?」我問道,「拓寬一條排水溝有什麼進步可言?」
他的聲音被急駛而來的汽車的噪音掩蓋了,車子急剎車時,亂石飛濺。從車裡跳出一個禿頂、黑髮的男人,穿著藍色的厚西服和粉色襯衣,打著銀色領帶。肥胖、短促的黑臉上布滿了毛細血管。
「就在那,在你身邊……往下一半的地方。」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往前移動半步。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在害怕。
我再次轉過身來時,科林說道:「九-九-藏-書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抱著它,更像是她伸出手去夠它。」他站在高高的堤岸上,兩手捧著火柴點煙,顯得有些緊張。這時,我才意識到他還不知道我是誰,儘管我從一開始就對他直呼其名。
「是的,我們了解這一點。但是,我們對剛剛發現的那具屍體卻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這裡是否發生過犯罪行為。」他一臉嚴肅地看著特雷諾,似乎在暗示他的任何反對都可能引起對他的懷疑。
那天上午科林開工時,為了接近排水溝堤岸,首先清理了一排接骨木樹籬。灌木被連根拔起的地方出現了一條崎嶇不平的礦脈,距離地面約一米左右,與排水溝的深度大致相當。科林走近時,我滑到了下面的礦脈上,然後再下到水裡,膠皮靴被沒了一半。
——莎士比亞,《冬天的故事》
我抬起頭來,想看看科林去哪裡了,但我所看到的只有黃色掘土機的油壓吊臂。再往後是白雪覆蓋的枝椏,在灰色雲朵的映襯下,活像做X光胸透的支氣管。
「未經我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此地,也包括你。」他抬頭看了看技術局的麵包車,大聲喊道,「把護欄搬過來,我需要把這個地方封鎖起來。」
「那兒。」他說。他蹲下來,用手中的香煙比畫了一下。除了排水溝的一側和慢慢爬上靴腰的黑淤泥外,我什麼也看不見。見鬼!他為什麼不走下來指給我看呢?
在特雷諾把車倒回堤道上的時候,我摘下橡膠手套,從內衣口袋裡掏出手機。當務之急就是要爭取一道禁止令,防止現場遭到進一步的破壞,也防止沼澤木乃伊的身體組織因乾燥而受損,今天晚上的霜凍很可能會造成一些破壞。我撥通了特倫斯·伊弗斯在都柏林的濕地探險辦公室的電話,該組織負責記錄和保存在愛爾蘭沼澤中的考古發現。正是他在接到紐格蘭奇訪問中心的報告后,委託我代表他們到現場察看。我留了言,同時注意到特雷諾的車子在大門口停下來,伸出車窗跟西莫斯講話。西莫斯正在幫第三名法醫往下抬另外一隻護欄。
獻給如安。
我舉起食指,做了一個「W」的口型。
掘土機泊在高高的堤岸上,堤岸與排水溝平行,一直延伸到河邊,把沼澤與鄰近的牧場分開。牧場中心有幾頭黑白花奶牛,被自己呼出的熱氣包圍著,互相依偎著,擠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雪越下越大,半下午的光線很快地暗淡了下去。現在需要把屍體蓋起來,這件事我可以指望愛爾蘭警察刑偵隊去做,因為他們隨時都可能抵達現場。
我向科林招了招手,他熄了火,費力地從駕駛室里爬出來。當他下到地面時,面頰早已脹得通紅,正好與他的紅格子花呢棉夾克相匹配。
我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4點了,留給伊弗斯去法庭向法官陳述事實的時間不多了。我把情況作了簡單的描述,然後跟他一起總結能幫我們拿到禁止令的要點:該發現可能具有重大歷史意read.99csw.com義;現場很快就會遭到毀壞,幫助考古學家進行查驗的其他材料將會損失;在被划為世界遺址的區域進行開發很可能事先沒有得到允許。
「他把我給炒了,夫人,他說要趕在聖誕節前把這塊地挖出來,我這樣做會讓他白白扔掉幾千歐元。」
我以為它會被撞裂,但是,當我試圖把它擠靠在岸邊時,它竟硬邦邦地撞在我腳的內側。我看到了上面剛才沒有發現的一道深深的傷口。顯然是拜鏟斗的鋼齒所賜。裏面露出的物質,其顏色和密度就像熏乳酪一樣。
科林「嗨」地一聲舉起鐵鍬,並儘可能使得鐵鍬離自己的身體遠一些。
「你從頭到腳都寫滿了『考古學家』!」他打量著我,似乎是在核實我所有的隨身物品——綠色戈爾-泰克斯防水風衣、滑雪衫、牛仔褲、膠靴和彩色羊毛帽子。他可能會為我沒拿著手鏟而感到遺憾。「企圖永遠阻止進步的就是你們這幫人。」他咆哮著說。
我面對著溝堤,科林就是從這裏挖出了屍體。站在這個位置上,我才發現有多少泥土被挖了出來,心想就是拓寬排水溝也用不著挖出這麼多土方呀。但是,我現在擔心的是如何保護現場。
只聽見一聲咳嗽,我再次抬頭往上看,是科林,高高地站在岸上,手裡拿著一把方頭鐵鍬。
「我是一位考古學家。你給訪問中心打完電話以後,我就被派過來評估這一發現了。」
我沒有時間去想象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往後退的時候,堤岸肯定是震動了一下,貼在泥土上的這個袋囊馬上要滾入排水溝中。我本能地抬起腳防止它落入水中。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聯繫馬爾克姆·雪利對屍體進行暫時保管。」
我們走近掘土機時,我向他描述剛剛在排水溝里發生的事情。然後,我把屍體的發現者科林介紹給他。
「那就快聯繫吧。」他說。一兩滴汗水很可能已經順著他的面頰往下流了,當他發現領帶派不上用場之後,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褪了色的手絹。
但特雷諾還是注意到了我們之間的暗號。
「你們這些人是非法侵入我的地產,」他衝著我咆哮著,「現在,你們給我離開這裏——馬上!」他氣咻咻地發出最後一個單詞。
兩個法醫叮叮噹噹地從我身邊經過,扛著照明和攝影器材,還有一頂充氣帳篷。帳篷可以為小組提供一個避寒的棲身之處,也為現場不受惡劣天氣的影響提供了一些保障。
科林捋了一下耷在前額上的頭髮,他那一團亂蓬蓬油膩膩的捲髮讓我想起濕漉漉的海藻。
「特雷諾,弗蘭克·特雷諾。」他不以為然地上下打量著雪利,「釣魚季節還沒到,是嗎?」
「不管什麼時候把屍體挪走,我們都會將此地宣布為犯罪現場並加以封鎖!」雪利又看了我一眼。
「你了解得準確無誤。」特雷諾幾乎是用嘲弄的口吻跟雪利講話。我注意到他的襯衣、臉和我停在路上的汽車都漸漸地暗了下來,變成了同一個顏色。
「是的,可是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發現屍體的地方與紐格蘭奇古墓隔博因河相望。紐格蘭奇古墓是具有五千年歷史的世界文化遺址——博因古墓群中若干通道式墓冢中的一個。有關建造這些古墓的新石器時期人類的情況,迄今只發現了幾塊骨read.99csw.com骼碎片。因此,我非常興奮,這具沼澤屍體有可能屬於哪個久遠的時期,儘管這種可能性很小。如果真是那樣,不僅可以為我們了解建墓人的情況提供有價值的線索,還可以告訴我們其確切的生活位置。
我努力保持冷靜。特雷諾可能是說露了嘴。
太太?科林對我的稱呼似乎暗示著我比他年長許多,但據我估計,他跟我年紀相仿,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他身材肥胖,行動緩慢,給人一種反應遲鈍的印象。但讓我感動的是,發現屍體后,他用手機給紐格蘭奇訪問中心打電話報告情況,而且從早上到現在他已經送走了一輛裝滿泥土卡車。
「我想你也報告了國家博物館的繆里爾·布蘭敦。」
「您好,波維太太。」
「西莫思,它準確的落水點在什麼地方,就是你說的女人手裡拿著的東西?」
「不就是幾具古屍嗎,把它們搬到別處檢查好了。警佐,你一定會幫我這個忙,是吧?」
那只有一個理由。但那是不可能的。河對岸不到一公里處便是世界文化遺址,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屬於河谷的一部分,一向是禁止開發的。
我俯下身子,近距離地觀察那件物體。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飄了過來,我意識到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具動物的屍體。但又不像動物,沒有充分形成——除非……我急忙倒退了一步,我的眼睛迫使我得出一個荒誕的結論:這是一個蜷曲的繭,被我當成線縫的褶皺是它的多條蛹肢。
「哦?沒人告訴我是兩個呀。」
我看到警佐的臉上露出傻笑。
特雷諾本來還想爭辯一番,現在卻變得猶豫起來。跟許多被降服的無賴一樣,他轉而使用奉承和討好的伎倆。
我彎下腰,檢查被掘土機緊貼著礦脈挖斷的土塊。我看到裏面有個呈弧線形、類似皮囊的東西。開始我以為是一隻膨脹的酒囊:一端凸出,頂部可能是縫起來的褶皺。跟剛才那具屍體一樣,它從淤泥中吸收了鞣酸,但看上去沒有那麼黑。科林怎麼會把它錯當成洋娃娃呢?
發現屍體的是一位掘土機司機,名叫西莫思·科林。他現在正高高地坐在掘土機的駕駛室里轉換著鏟斗的角度,方便我更好地觀察橫躺在裏面的屍體。一小時以前,科林正在沼澤地旁邊拓寬排水溝。當時,他還以為自己挖出了一截楔進淤泥中的粗糙的沼櫟枝幹。他從車上爬下來一探究竟,結果發現是一具女屍,嚇得他面如土色。現在我明白他為什麼肯定這是一具女屍了。儘管屍體從頭到腳都裹在潮濕的淤泥中,但是右臂和肩膀都完全暴露在泥土外邊,從指尖上的紋渦到皮膚上的汗毛,從前臂的肌腱到凸出的乳|房,每一個細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清楚另一個是什麼東西。看上去像某種動物。」
雪利看了一眼鏟斗,就走了過來。「你說什麼,警佐?」
依蘭,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但要把握好它。這句話像咒語一樣陪伴著我,從上小學一直到獲得博士學位。
一隻長著皮殼的碩大幼蟲在沼澤地里孵化了多年,這一想法顯得荒誕無稽,而且,我的內心充滿了厭惡。它以什麼為食呢?
雪利揚起一隻眉毛。「寵物犬掉進垃圾坑,女主人想去救它?」
「你說我們發現了什麼?是令人尊重的一位祖先?」
然後,我向跟特雷諾搭話的警佐做自我介紹:「我告訴九-九-藏-書你,警佐……」
「那你告訴她吧,依蘭。我得趕緊去申請禁止令。」伊弗斯掛斷了電話。
「見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能夠想象得到,伊弗斯坐在辦公桌前,摘下眼鏡,把話筒夾在下巴和肩膀之間,一邊聽,一邊緊張地用領帶頭擦拭著鏡片。腦門上很可能已經沁出了汗珠。
「波維博士說得對,這位先生,您是?」
我朝上看了一眼——我想讓科林把我帶來的紅白相間的標杆遞下來,以便我標定位置並拍照,但是,他早已不見了蹤影。鏟斗的一側高懸在頭頂上。灰濛濛的天空下,女人的手臂伸著,指著我站立的地方。雪花落在睫毛上,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然後又把注意力收回到那件袋狀物體上。
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在麵包車的後座上,我還看見另外三個人,兩男一女,都穿著白大褂。
她的屍體看上去像燒焦的金屬,已經扭曲變形。但是,當我拿起她的手的時候,感覺到她的皮膚像濕潤的皮革,就像我小時候擲雪球時戴的手套。此時,麵粉一樣的雪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落,斑斑點點地撒在黑色泥土上以及壓在泥土中的女人身上。

「抱歉,西莫思,我應該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我叫依蘭·波維。」
三個男人緊緊地圍著我。嚴格來講,我不是第一次站在人群里聽別人在我頭頂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話。我聞到一股刺鼻的馬球牌須后水的味道。
伊弗斯在確認我的回答時,嘴裏不滿地咕噥著。濕地辦和博物館的職責有交叉,因此,他們之間會有一些摩擦。繆里爾·布蘭敦性格乖戾,仗恃博物館的權威而不把下級組織放在眼裡,使得雙方的關係越來越惡化。
獻辭
「西莫斯!」我喊道,一邊有點費力地戴上手套,我的手指被凍僵了,「我需要你過來一下。」在東西從靴子上滑落到水中前,我得把這個東西拎到岸上去。
然而,就在我開始檢查陷在黏濕石棺中的屍體時,原先把它看做一件物品的傾向卻演變成對這個不幸女人的同情,她不僅浸泡在潮濕的墓穴中(可能是溺水身亡),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了人化石,不久會被展出,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瞠目結舌。因此,我想用禮貌的方式接近她。我認為觸摸她的手——哪怕是輕輕地捏一下——也算是開始。其他考古同行可能不會同意我的做法。嚴格地講,跟木乃伊握手不能算是職業行為。
然後,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感覺到有東西沿著我的腿動了一下。我無可奈何地看著那個東西鼓脹的一端沉了下去,再往下看時,發現了一張枯萎的人臉,但又不像人臉,因為有一支肉質的角從前額中間伸了出來,再往下,在膠質的栓塞下面,一隻眼窩裡長著兩隻向外凝視的眼睛。
特雷諾跨到雪利面前,「你們所有人都趕快離開我的地盤,儘快!」
「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我並不是拓寬什麼排水溝,我要把整個沼澤全部挖掉。」
他茫然地看著我。
雪利和我互相使個眼色。他明白即使是他認定此處不是犯罪現場,我也會要求將它封鎖起來進行徹底的檢查。在他思考的時候,身著白色工作服的法醫在西莫斯·科林的幫助下,已經將管狀護欄和藍白相間的膠帶拿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