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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七

第二部

他是個矮個子,比凱瑞絲本人高不了多少。他那瘦削但結實的軀體上支著個聰明的大腦袋。他的一雙小手靈巧地揮來揮去,用一把鋒利的刻刀在木板上雕出一道道優美的曲線來。他的皮膚很白,還長著一頭濃密的紅頭髮。「他可不夠帥氣。」當凱瑞絲承認自己愛上他時,艾麗絲曾經一噘嘴說道。的確,梅爾辛沒有他弟弟拉爾夫那種會讓人眼前一亮的英俊,但凱瑞絲覺得他的臉非比尋常:五官不夠端正,又總帶著一股嘲諷的神氣,透著聰明和幽默,而他正是這樣一個人。
她匯入了主街上的人流,緩緩地走進了教堂的院子。當她穿行於貨攤之間時,她感到集市上籠罩著一股悲涼的氣氛。這會是她的幻覺嗎?僅僅是因為博納文圖拉說過那樣的話嗎?她覺得不是。她記得在她小時候,王橋羊毛集市要熱鬧得多,也擁擠得多。那時候,修道院院子里根本擺不下來參加集市的攤位,周圍的街道上全都擠滿了沒領執照的攤位——通常都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此外還會有許多托著托盤叫賣的小販、玩雜耍變戲法的人、算命的、賣唱藝人,還有招呼有罪的人懺悔的遊方修士。而現在就連修道院院子里都還能再擺下些攤位。「博納文圖拉說得對,」她自言自語道,「集市的確在萎縮。」一個攤主奇怪地瞪了她一眼,她意識到自己把正在想的事情大聲說出了口。這是個壞習慣:人們經常認為她是在和鬼魂說話。她一再叮囑自己不要這樣做,但總記不住,特別是當她憂心忡忡的時候。
凱瑞絲順著主街望去。這兩兄弟真是奇怪的一對。個子高高的安東尼十分仔細地提著他的修士袍的下擺,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水窪,因久居室內而形成的蒼白的臉上一副不悅的表情。埃德蒙儘管年長,卻更顯精神飽滿,他長著一副紅臉膛和一把凌亂的長鬍鬚,走起路來無所顧忌,一瘸一拐地徑直踩在泥水裡。他正情緒激昂地說著什麼,兩手一齊揮舞著,誇張地打著手勢。每當凱瑞絲像陌生人那樣遠遠地看著他時,心裏都會油然湧起一陣愛意。
凱瑞絲說:「但是安東尼叔叔是個精神方面的領路人,他覺得這不是他分內的事情。」
博納文圖拉感到這很難拒絕。「好吧,但是到什麼時候呢?」
格麗塞爾達補了一句:「他在刻童女呢。」她壞笑了一下,又把一塊塗蜜麵包塞進了嘴裏。
「你這樣說話很危險,簡直是褻瀆上帝。」
「他還沒看,但他會接受的。他可不願意付兩次錢。」
「那麼看在老交情的分上,讓我再提個小小的請求,」埃德蒙說,「先不要下最後決斷。不要有成見。」
埃德蒙本來就長著紅臉膛,因為氣憤,變成了醬紫色。「你小時候,是父親的產業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等你當了修士,是這個鎮子的居民和周圍鄉村的農民通過繳地租,納什一稅,納市場攤位費,納過橋費,還有一大堆其他稅款,才養活了你們。你一輩子都像是辛苦勞作的人背上的跳蚤一樣活著。現在你居然敢來教訓我們說上帝會賜給我們。」
「我想他是要懇求安東尼建一座新橋。」
兩人都看著她,很奇怪居然有人打斷他們的話。
「中央橋墩兩側都有木料裂開了。你可以看到埃爾弗里克用鐵條加固了它們。」
「別忘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安東尼。你一向好逸惡勞。」埃德蒙的聲音經常大得像咆哮,這會兒卻降低了下來——凱瑞絲知道,這說明https://read•99csw•com他真的是怒不可遏了,「一到該掏廁所的時候,你就躺在床上裝病,這樣第二天就不用去上學了。你是父親獻給上帝的禮物,什麼東西都用最好的,卻從來不用動手去掙。你吃最有營養的飯菜,睡最暖和的房間,穿最好的衣服——我是世界上唯一穿弟弟穿過的所有舊衣服的男孩子!」
「他說什麼原因了嗎?」
「他們會的,」埃德蒙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保證。」
彼得拉妮拉說:「你就跟他師傅說,會長要見這小夥子。」彼得拉妮拉對她弟弟當上了教區公會會長非常驕傲,她不放過任何提及此事的機會。
「我不知道。」梅爾辛扭頭避開了她的目光,「我想我最好還是回去幹活兒吧。」他也走了,都沒吻她一下。
凱瑞絲又看了看安東尼。
凱瑞絲看到梅爾辛在審視橋的結構。她了解他的那種眼神:他在思考橋是怎樣立起來的。她經常注意到他那樣凝視著什麼,通常是教堂,但有時也會是房屋,甚至是什麼自然物,比如一棵茂密的荊棘樹,或者一隻正在翱翔的雀鷹。他會全神貫注,目光明亮而銳利,彷彿要將一道光射入黑暗中,看看那裡究竟有什麼。如果她問他,他就會說他想看透事物的本質。
安東尼說:「就算我們建了新橋,卡羅利家族也不見得就會改變計劃的。」
「這幾年我的買賣不斷地在萎縮,」博納文圖拉繼續說道,「每年我的家族賣出的布料都在減少,每年我從英格蘭買的羊毛也在減少。」
「為什麼不能呢,爸爸?」
在梅爾辛之前,凱瑞絲同其他男孩兒接過吻,不過不經常,何況她從未當真有什麼感覺。和梅爾辛接吻則大為不同,既興奮又刺|激。他有一種頑皮的天性,使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帶有些小小的惡作劇味道。她也喜歡梅爾辛觸碰她身體的感覺。她還希望更進一步——但她克制著自己不想那麼多。「更進一步」意味著結婚,而妻子必須服從自己的丈夫,因為丈夫是一家之主——凱瑞絲討厭這種說法。幸運的是,她還不用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梅爾辛必須等到學徒期滿才能結婚,那還是半年之後的事情呢。
「我要爭取改善集市的條件,特別是那座橋,」埃德蒙回答道,「如果我們能夠在王橋提供比夏陵更好的設施,並且吸引來更多的賣主,你還會繼續光顧,是吧?」
博納文圖拉繼續說道:「埃德蒙,正因為我們家族和你,以及在你之前和你父親,都有著老交情,我們才一直來王橋的;但是在困難時期,我們沒法感情用事了。」
這事情凱瑞絲也知道。舊的門上刻著耶穌在橄欖山上講的聰明的童女和愚拙的童女的故事,梅爾辛得照著重刻一遍。但格麗塞爾達的壞笑有些令人不快的意味,凱瑞絲心想,好像她在嘲笑凱瑞絲本人就是個童女。
而且橋也太短了。毫無疑問,橋的兩端曾經都是建在乾地上的。但也許是河面變寬了,或者更可能的是,幾十年幾百年車來人往,將河岸磨平了,因此現在人們在橋的兩端都不得不趟過一段泥水。
「生意總是這樣,」埃德蒙說道,「時而漲時而跌,沒人知道為什麼。」
「他這會兒肯定正幹活兒呢。」
「譬如說讓鎮上的人出錢修一座橋,然後用過橋費來償還他們,怎麼樣?」
「看那些裂縫。」
「那麼這就是我們必須做的事情了。」他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找我的弟弟。凱瑞絲,跟我一起去。我們要讓他九*九*藏*書看看橋邊排的隊。不,等一等,凱瑞絲,去把你那個聰明的建築匠小夥子梅爾辛找來。我們也許需要他的專業知識。」
「這很重要嗎?」
「當然。」
凱瑞絲來到埃爾弗里克家,走進屋裡。她的姐姐艾麗絲和繼女格麗塞爾達一起坐在前屋的桌旁,正吃著塗有蜂蜜的麵包。艾麗絲自從嫁給埃爾弗里克,三年以來變化了許多。她性情一向嚴苛,像彼得拉妮拉一樣,在她丈夫的影響下,她又變得更加多疑、更加易怒,也更加吝嗇。
梅爾辛正在門廊里幹活兒。門廊是個寬敞的地方,人們常在這裏開會。他把門筆直地立在一個結實的木頭框架中固定住,然後在上面雕刻。在新作品的背後,腐朽破碎的舊門仍然在拱內。梅爾辛背對她而立,這樣光便能越過他的脊背照在他面前的木頭上。他沒看見她,雨聲又淹沒了她的腳步聲,於是她得以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端詳了他片刻。
「那你打算怎麼辦?」
聰明!凱瑞絲心想。她經常為她父親在談判中所表現出的精明而嘆服。他沒有爭辯說博納文圖拉應該改變他的決定,因為那樣只會讓他更加固執己見。義大利人至多可能接受不做最後決斷的建議。這沒有讓他作出任何承諾,卻保留了迴旋餘地。
埃德蒙補充道:「而且你們自己賣的東西,像羊毛、穀物、皮革、書籍、聖像……也都有利潤。」
「那樣做是非法的。」安東尼說。
教區公會盛宴的第二天是星期一。早餐時,博納文圖拉·卡羅利宣布了他那驚人的決定。
「你可以過去跟他們那麼說,如果你過得了橋的話。可你根本過不去,因為橋太窄了!聽著,安東尼。如果義大利人不來了,羊毛集市也就完了。你我的興旺全都寄托在集市——我們決不能坐視不管!」
凱瑞絲十分驚愕。這對她父親來說將是災難性的打擊。她插嘴說:「賣主為什麼選擇夏陵呢?」
「別胡說了,」安東尼說,「鎮子屬於修道院。僕人是不能給主人裝飾房子的。」
博納文圖拉聳了聳肩。「那裡的商業公會把集市辦得紅紅火火。在那裡進城門不用排隊;批發商能租到帳篷和貨亭;那裡還有個羊毛交易大廳,哪怕下這麼大的雨,所有的人還都能做買賣……」
凱瑞絲想起梅爾辛提到過這件事。教堂北廊的門腐朽了。梅爾辛正在做一扇替換的門。
「安東尼副院長呢?」
「毫無疑問,」埃德蒙說,「但是沒有修道院的許可,我們的教區公會什麼事也辦不成——修道院的副院長們又都是些謹小慎微、因循守舊的人,我弟弟也不例外。結果就是大部分改善設施的計劃都被否決了。」
「你嚇死我了。」他猶豫了一下,吻了她。他似乎有些狼狽,但當他全神貫注于工作時,這種情況時常發生。
「托馬斯兄弟很喜歡。」梅爾辛答道。
「但我們可以把這裏的集市辦得比夏陵更有吸引力。我們必須宣布建設一項標誌性的大工程。現在就宣布,這星期內就宣布。要讓所有人都相信王橋羊毛集市絕不會完蛋。我們必須告訴他們,我們將拆掉舊橋,造一座寬一倍的新橋。」他連招呼都沒打,就突然轉向梅爾辛問道:「需要多長時間,小夥子?」
梅爾辛嚇了一跳,但他答上了:「尋找樹木是件難事。你必須找到非常長、並且已經風乾的木材。接著必須把橋墩插入河床中——這也是個複雜的工程,因為需要在急流中作業。這之後就只剩下木工活兒了。可以在聖誕九*九*藏*書節前完工。」
凱瑞絲繼續說道:「比如,難道不能讓鎮上的人建一座橋嗎?」
「但是請想一想你會因此而得到多少,如果羊毛集市和每星期的集市恢復到當初的規模,就不僅有過橋費,還有攤位費,有你從所有交易中抽取的份額,更不用說人們給教堂的供奉了!」
當凱瑞絲在她父親餐廳的橡木桌旁落座時,她感到不大舒服,稍許有些頭痛和噁心。她吃了一小盤熱騰騰的牛奶麵包,想暖暖胃。她想起自己很喜歡昨天宴會上的葡萄酒,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這難道就是男人和男孩們在自誇酒量有多麼好時所嘲笑的宿醉嗎?
「我不能坐,我是來找梅爾辛的。」
安東尼說:「你都計劃好了,是吧?」他氣咻咻地豎起一根手指頭指著他哥哥,「你告訴你女兒該說什麼,吩咐這小夥子該說什麼。梅爾辛根本想不出那樣的計劃,而凱瑞絲只是個女人。這全是你的主意。你挖空心思,就是想騙走我的過橋費。但是,你失敗了。讚美上帝,我不是傻子!」他轉身就走,這回大步踩在了水窪中,濺起陣陣泥漿。
「上帝會賜給我們的。」
凱瑞絲轉向了梅爾辛。「唉,」她說,「你對這一切有什麼想法?」
「我沒看見有裂縫呀。」
梅爾辛將工具裝進了皮包中,迅速地清掃了一下地板,將鋸末和刨花都掃出了門廊。然後他和凱瑞絲一起冒雨穿過了集市,沿著主街走到了木橋。凱瑞絲告訴了他博納文圖拉早餐時說過的話。像她一樣,梅爾辛也覺得近年來的集市遠不如幼年時記憶中那樣紅火了。
那天早上他不是很健談。她正要問為什麼,他便說道:「你父親來了。」
埃德蒙張開嘴想表示反對,但一時卻想不出理由。
「你沒少跟我說這話。」
她看了看梅爾辛正在雕刻的畫面。門的兩側各有五個童女,五個聰明的童女正在享用婚宴,五個愚拙的童女則把她們的燈顛倒過來,讓人們看裏面沒有燈油。梅爾辛模仿著舊門的圖案,但有些細微的變化。童女們站成了行,五個在一邊,五個在另一邊,就像教堂的拱券上雕的一樣。但是在新門上,她們卻並非一模一樣。梅爾辛給每個童女都賦予了個性特徵。一個漂亮,另一個則長著捲曲的頭髮;一個在哭,另一個則頑皮地眨著眼睛。他把她們都刻活了,相形之下,舊門上的畫面則顯得呆板僵化,死氣沉沉。「太美了,」凱瑞絲說道,「但我懷疑修士們會怎麼想。」
「你看什麼呢?」凱瑞絲問梅爾辛。
「但願如此,」博納文圖拉說,「不過,在這種形勢下,我的家族認為我已經沒有必要參加這個國家同一地區的兩個不同的羊毛集市了。」
當他們走到橋邊時,爭吵已趨白熱化,並且毫不停頓。「看看排的這隊!」埃德蒙吼道,「成百成百的人沒法到集市上做買賣,全都是因為過不了橋!而你都能肯定,他們利用排隊的工夫,至少一半人都能找到買主或賣主,於是他們可以就地成交,然後回家,根本不用進城了。」
「這不可能。我連到哪兒去弄修教堂南廊的錢都還不知道呢。」
夏陵鎮距王橋有兩天的路程,和王橋面積差不多,儘管沒有大教堂和修道院,卻是郡守的城堡和郡法庭所在地。那裡每年一度都要舉辦和王橋競爭的羊毛集市。
凱瑞絲聽他的語氣,覺得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她父親想必也有同樣的直覺,他說:「聽上去不大妙啊。」
「可這鎮子屬於他!」爸爸抗議道,「他是唯一能做read.99csw.com這件事情的人!」但緊跟著他又用探詢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凱瑞絲。他意識到她不會無緣無故地頂撞他的。「你到底有什麼想法?」
「嗬!」安東尼說,「可你還想讓我去考慮長遠的事情。」
安東尼沒有立刻反駁,這等於是鼓勵凱瑞絲繼續往下說,然而埃德蒙卻搖了搖頭。「我想我恐怕沒法說服他們出錢,」他說,「當然,這符合他們的長遠利益,但是到了要人們出錢的時候,他們可都不願意去考慮那麼長遠的事情。」
安東尼說:「當修道院剛剛建立時,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那座橋。我不能放棄這筆收入。」
他既然指明了,凱瑞絲也就注意到了那些將裂縫釘在一起的金屬條。「你好像很擔心?」她問道。
她繞過大教堂,來到北側。
「這些我們也都能做到。」凱瑞絲說。
「這裏恐怕已經沒法滿足我的需求了。你看,王橋羊毛集市像是在不斷衰落。越來越多的賣主都到夏陵去了。那裡的集市羊毛品種更多,質量也更好。」
「相信上帝。」
「也許那不是上帝的意願。」博納文圖拉說道。他丟了一塊骨頭給「小不點兒」,那狗立刻撲了過去,就好像有一個星期沒進食似的。接著博納文圖拉就對父親說道:「我的朋友,在咱們談今天的生意之前,有件事情我要先告訴你一下。」
「但是現在你們的國王又插了一杠子。」
凱瑞絲順著梅爾辛的目光,也凝視著老橋,努力想象著他能從中窺出什麼奧妙。橋長六十碼,是她見過的最長的橋。橋面是由兩排巨大的橡木橋墩支撐的,就像教堂中殿兩側對稱的柱子。總共有五對橋墩。兩端的橋墩在水較淺的地方,非常矮,但中央的三對橋墩則高於水面十五英尺。
彼得拉妮拉插話了:「看在上帝榮耀的分上。」
「我去教堂看看。」凱瑞絲說道。她草草地揮了下手就離開了。
的確如此,凱瑞絲心想,她叔叔安東尼不是個銳意求新的人,而且還吝嗇小氣。提到副院長,使她想起了自己的差事。「我父親要你到橋那邊去見他和副院長。」
艾麗絲說:「他大概在教堂里。他在做一扇門。」
「爸爸要見他。」凱瑞絲穿過廚房來到後門,望了望後院。雨打在建築匠的雜物堆上,一派沉悶的景象。埃爾弗里克手下的一名工匠正把濕淋淋的石料裝上手推車。這裏沒有梅爾辛的影子。凱瑞絲又回到了屋裡。
但她今天興緻卻很高。「坐下,妹妹,」她說,「麵包是今天早上新烤出來的。」
儘管如此,橋的那一頭仍然排著一長隊人和車,等著進入王橋鎮。在橋的近端有一座小小的門房,一個修士坐在裏面收費,凡帶著貨物打算進城賣的商人每人收一便士。橋很窄,所以誰也不可能不排隊,於是本不需要交費的人——主要是本鎮居民——也不得不排在隊里。而且,橋面上的一些木板或變形或破裂,以致貨車過橋時也格外緩慢。結果隊列便在蜿蜒于郊外小茅屋間的小路上延伸了很長,一直消逝在迷茫的雨霧中。
「你沒法不修橋,」埃德蒙吼道,「你會毀了你自己,也毀了這鎮子。」
艾麗絲面露不悅。「這麼早?」
「首先,我不知道木料為什麼會裂開。」
「那當然。」
像往常一樣,她渴望見到梅爾辛。自十年前的萬聖節那一天,他拿著自己做的弓出現在射箭練習場上后,她就一直喜歡他。他聰明又風趣。像她自己一樣,他也知道這個世界遠比大多數王橋居民所能想象的要大要迷人。但是六個月前,九九藏書他們發現了還有比僅僅做朋友更有意思的事情。
「喂。」她招呼了一聲,梅爾辛跳了起來。凱瑞絲忍不住大笑道:「你好像不大容易嚇成這個樣子呀。」
「你研究的是永恆的生命問題,是吧?」埃德蒙回擊道,「在所有的人當中,只有你應該能把眼光放到下星期以後的事情上。而且,你還從每個過橋人手裡收一便士。只有你能把錢收回來,並且能通過改善設施而獲益。」
凱瑞絲一直等待著機會想緩和一下氣氛,這時便插話了。「這個問題總有辦法解決的。」
「夏陵是個獨立的自治市鎮,有國王頒發的特許證。商業公會有權為羊毛商的利益辦事。王橋則屬於修道院……」
的確如此。愛德華三世看中了羊毛業的滾滾利潤,認為羊毛商該為國王多作些貢獻。他增加了一項新稅,每個羊毛袋收一鎊。一袋羊毛的標準重量為三百六十四磅,大約能賣四鎊;因此新稅相當於羊毛價值的四分之一,這可是筆不小的數目。
她披上了件帶兜頭帽的斗篷就出去了。雨還在下,但不像昨天那麼大了。埃爾弗里克像鎮上大多數有頭臉的居民一樣,住在從小橋一直延伸到修道院大門的主街上。寬闊的街道上擠滿了小車和人流,踩著坑坑窪窪的路面和雨水匯成的泥湯,湧向集市。
埃德蒙說:「我真不明白我父親怎麼生出了這麼個不通情理的東西。」他也跺著腳走開了。
不過她說得對。這樣一說,埃爾弗里克肯定會放梅爾辛走的。「好,我去找他。」凱瑞絲說道。
「但是如果他們請求你准許,你沒有理由拒絕呀。」
「只有那些既相信上帝又播下種子的人,才會有收穫。然而你卻不播種。」
父親和博納文圖拉吃著冷羊肉,彼得拉妮拉姑媽則講著故事。「我十五歲那年,和夏陵伯爵的侄兒訂了婚,」她說,「人們都說這門親事很般配:他父親是個中等的騎士,我父親是個富裕的羊毛商。接著在蘇格蘭的勞登山戰役中,伯爵和他唯一的兒子都戰死了。我的未婚夫羅蘭繼承了爵位,並且取消了婚約。他現在仍是伯爵。如果我在那場戰役前就嫁了羅蘭,現在我就是夏陵的伯爵夫人了。」她說著,將烤麵包片浸入了淡啤酒中。
「我們不能強迫博納文圖拉在這裏做生意。」
「禁止羊毛出口的禁令很快就會取消的,」埃德蒙說,「倫敦羊毛公司的商人正在和國王的官員談判……」
她父親哼了一聲。「要是能做到就好了。」
「見鬼!」等他已經聽不到時,她說道,「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不管怎麼說,我沒法修橋。我沒錢。」
安東尼被激怒了。「我知道很難讓你明白,埃德蒙,但是王橋修道院不是商業機構。我們到這裡是來崇拜上帝的,而不是來賺錢的。」
每座橋墩都是由厚木板固定在一起的四根橡木柱組成的。傳說國王曾經賜給王橋修道院二十四棵英格蘭最好的橡樹修建這中央的三對橋墩。橋墩的上方是兩列平行的圓木。兩列圓木之間又有較短的圓木連接,從而形成了橋面。橋面上方縱向鋪著厚木板,形成了路面。橋的兩旁是木製的欄杆,但不大結實。每過十幾年,就會有一個醉酒的農民趕著馬車越過欄杆,連人帶馬栽入河中淹死。
「說得對!」埃德蒙說,「那就來這裏,忘掉夏陵集市吧。」
「如果你沒飯吃,你也就沒法崇拜上帝了。」
博納文圖拉繼續說道:「更糟糕的是,這樣一來,從英格蘭出口羊毛就變得非常困難了,我不得不掏大筆的錢來行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