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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四九

第五部

四九

有一段戰鬥間隙,但並沒有持續多久。
弓手的射程縮短了,他們便把射箭的軌跡調平。當敵軍的衝鋒到一百碼開外時,他們把尖頭箭換成了狼牙箭,以便穿透鎧甲。這一下他們就可以射殺騎兵了,當然射中馬匹同樣奏效。
威爾士親王跪了起來。拉爾夫掀起護面,扶著親王站起身。那男孩似乎受了傷,但並不嚴重,於是拉爾夫轉身去繼續戰鬥。
不過,騎兵總數在數千,仍在繼續湧來。
拉爾夫對那個享盡特權的十六歲的王位繼承人並無感情,但他清楚,若是親王被俘或被殺,對英軍的士氣將是沉重打擊。拉爾夫向後移動,來到親王左側,與親王周圍加強的戰鬥人員保護圈的幾個人會合。但法軍加強了攻擊力,而且他們還在馬上。
拉爾夫認為時間很充裕。他能看到熱那亞人手裡並沒有他們作戰要素之一的木製大盾。他有把握,盾沒送到之前,戰鬥不會開始。
威爾士部隊再次投入戰場,切斷了法軍傷員的喉嚨,並搜集了數以千計的箭矢。弓箭手也揀回了用過的箭,放回箭袋。廚師們從後面帶著一桶桶啤酒和葡萄酒到來,外科醫生也跑上前來看護受傷的貴族。
英軍佔據著一條從西南到東北的山岡。他們背後,西北方是一片樹林。在面前,山坡在兩側緩緩下降。他們的右側俯瞰著克雷西昂蓬蒂約,坐落在瑪耶河谷之中。
那聲響突然又恐怖起來:五千支鐵箭在空中飛鳴。但這些弓弩手完全沒了章法。他們大概是忽略了他們在向山上射箭這一事實;而且英軍防線背後的午後驕陽一定晃得他們花了眼。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們的弩矢全都無所作為地在近處落了地。
這當然還不夠。法軍人數眾多而且英勇異常。他們仍在繼續衝鋒,終於抵達了兩群弓箭手構成的叉形中間、下馬的騎兵和步兵的陣地跟前,真正的廝殺開始了。
「你作戰很勇敢。若是國王聽到了我的意見,你明天就會是拉爾夫爵士了。」
拉爾夫看到卡斯特的威廉向羅蘭伯爵俯下身去。羅蘭還在喘息,但眼睛閉著,樣子像是垂死了。
就在這時,威爾士親王高聲下達要他的弓箭手射箭的命令。
這時從英軍第一道防線的中間發出了火九-九-藏-書光和雷鳴般的轟響。拉爾夫吃驚地看到從新機器所在的地方升起了硝煙。那聲響震耳欲聾,當他再向敵群看去時,發現實際傷亡不大。不過,許多弓弩手驚恐得停止了將箭矢重新上弦。
在英軍的左翼,北安普敦伯爵的人馬擺下了同樣的耙形陣容。在第一條防線之後,由國王親率的第三營作為預備隊。在國王身後是兩道退卻陣地。輜重車隊構成了第一道,圍成一條弧線將非戰鬥人員——廚師、工程師和維修人——及馬匹圍在圈內。第二道就是樹林本身,那裡作為一條通道,可以讓剩餘的英軍逃跑,而法軍的騎兵卻難以追趕。
他心驚膽戰,但他並不後悔身處軍旅之中。七年來,他過著始終嚮往的戰鬥生活,其中強者為王,弱者如草芥。他現年二十九歲,行伍之中很難活到老年。他曾經犯下過彌天大罪,但都得到了赦免,其中最近的一次便是今天上午被夏陵主教赦免。主教這時站在他的伯爵父親身旁,手握著一柄樣子猙獰的權杖——神職人員是不該流血的,他們認可這一規矩的奇特做法是在戰場上只使用鈍器。
這是個糟糕的時刻。
地面上已經被雨水淋濕了,這時衝鋒的騎兵又遭遇英軍事先挖好的陷坑。馬匹的運動使它們難有幾匹能夠進入一英尺的坑裡而不被絆倒的,隨著許多馬匹倒下,許多騎兵就被摔到地面,落在其他騎兵的道路上。
親王優雅地點了下頭,走開了。
他們從大清早就到了這裏,除去洋蔥豌豆湯沒有其他食物。拉爾夫穿著他的鎧甲,在熱天中汗流浹背,因此有了那陣暴雨倒還清爽許多。暴雨也使上坡路泥濘了,那是法軍衝鋒的必由之路,要想接近英軍陣地可就濕滑不堪了。
拉爾夫高興得臉上放光。「謝謝你,殿下。」
敵軍的隊形十分密集,熱那亞人的衲襖只有些許的保護作用。他們沒有盾牌遮護,是極容易受傷的。數百名弓弩手就此倒地,或死或傷。
龐大的馬匹加上身負重鎧的騎兵,起動時很慢。落日的餘暉在法軍盔甲上反射著,旌旗在晚風中獵獵飄揚。馬蹄的敲地聲越來越響,衝鋒逐漸提速了。騎兵吆喝著鼓勵他們的坐騎,也相互激勵九-九-藏-書著鬥志,揮舞著他們的劍和矛。他們如同湧向海灘的浪頭,隨著他們的逼近,似乎隊形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了。拉爾夫口中發乾,心跳如擂鼓。
在弓弩手身後,數以千計的騎兵從南面湧入山谷,在弓弩手背後向左右兩翼展開。太陽又出來了,照亮了他們旗號的鮮明色彩和軍馬的披掛。拉爾夫認出了腓力國王的兄弟——阿朗松伯爵查理的軍服。
還有一個人跨在倒地的親王的身上,用雙手揮舞長劍不分人馬地砍去。拉爾夫認出那是親王的旗手理查·費茨西蒙,他把號旗拋在了仰卧的主人的身上。一時之間,理查和拉爾夫狂殺著保護國王之子,而且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拉爾夫位於右翼,和他在一起的是年輕的威爾士親王麾下的羅蘭伯爵的人馬。他們採取已證明對付蘇格蘭人十分有效的耙形陣容向前推進。左右兩翼,弓弩手呈三角陣形,如同耙的兩齒。兩齒之間遠遠布置在後面的是下了馬的騎兵和步兵。這是個大胆的發明,很多騎士對此依然抵制:他們喜歡他們的坐騎,覺得不騎馬容易受傷。但王命不可違:所有的人一概要步戰。他們在騎兵前方的北面挖下了陷阱——一英尺深、一英尺寬的地坑——專門對付法軍的戰馬。
這時援軍到了。阿倫德爾伯爵帶著大隊人馬出現了,他們可都是生力軍。新來的人精力飽滿地投入戰鬥,扭轉了戰局。法軍開始退卻了。
拉爾夫在地上抹了抹他那血淋淋的長劍,然後掀起護面,足足喝了一罐淡啤酒。威爾士親王走過來問:「你叫什麼名字?」
衝鋒的騎兵全身披甲,只有碰巧的一箭會射進甲片之間的縫隙。但他們的坐騎只有防護面具和鎖子頸罩。因此馬匹才是弱點。當箭射穿它們的肩胛或腰臀時,有的當場斃命,有的受傷倒地,有的則調頭想逃。馬匹的痛苦嘶叫響徹雲霄。馬匹間的衝撞造成了更多的騎兵跌落在地,混在熱那亞弓弩手的屍體之中。跟在後邊的騎兵由於速度太快,已經勒不住馬,便繼而人仰馬翻。
拉爾夫拉下他的面部護具,拔出了他的劍。他想起了他的母親。他知道她每次到教堂去都要為他祈禱,他一時間感到對她的溫https://read.99csw.com暖的感念之情。隨後他便注視著敵人。
這是他們吶喊的方式,意在嚇唬敵人,這一招對某些敵人管用,但英軍都由身經百戰的士兵組成,在長達六周的戰鬥之後,不是這樣的吶喊能夠震懾得住的。他們無動於衷地等著瞧。
拉爾夫驚訝地看到敵人在自相殘殺。騎兵們抽出劍,開始向弓弩手劈殺,弓弩手則向騎兵射去箭矢,再拔刀奮戰。法蘭西騎兵本來該設法停止這場殺戮的,但就拉爾夫所見,那些身穿最昂貴鎧甲,騎著最高大戰馬的騎士,卻沖在戰鬥的第一線,以空前未有的怒火進攻自己人。
身穿白袍的弓弩手到達了山坡腳下。英軍的弓弩手本來都坐著休息,箭矢都插在跟前的地上,此刻紛紛站立起來,上緊弓弦。拉爾夫推測,他們的大多數人同他的感覺一樣,既因長時間的守候終於過去而舒了一口氣,又因想到厄運可能臨頭而畏懼。
那是一陣暴雨,很快就雨過天晴了,拉爾夫低頭望著谷底,看到敵人已經到達,不由得感到一陣恐懼。
就在活著的弓弩手正在搭箭上弦之時,英軍發射了一排又一排箭矢。一名弓箭手只消眨眼之間就可從地上揀起一支箭,搭上弦,拉開弓,瞄好准,射出去,再揀起下一支箭。有經驗的嫻熟弓箭手把這一套連續動作做得可以更快。不出一分鐘的時間,兩萬支箭飛向了毫無保護的弓弩手。
最後,法蘭西騎兵撤退了,殘餘的弓弩手四散奔逃。在英軍陣地前的山坡上,留下了許多屍體。威爾士和康沃爾的刀手,從英軍陣地跑到戰場上,結束了受傷法軍的性命,搜集折損的箭矢給弓箭手再用,無疑也劫掠了那些屍體。與此同時,少年運輸兵從供應車輛上取來一束束的新箭,送到英軍陣地上。
當然,他們也並非無往不勝。衝鋒可能受阻,尤其在有利於防守的地形上——就像這裏這樣。然而,法軍是不容易氣餒的:他們會再次衝鋒。何況他們具備巨大的數量優勢,因此拉爾夫看不出英軍如何能夠抵擋他們。
這是一場屠殺,其後果是必然的:熱那亞人紛紛調頭逃跑了。
在他們跑出射箭範圍之後,英軍停止了發射,歡笑著這場意外的勝利,嘲弄著他們的https://read.99csw.com敵人。那些弓弩手又遭遇了一場災難。法蘭西騎兵此時已經向前運動。逃竄的弓弩手的密集人群當頭遭到了成群結隊的騎兵逼近的衝鋒。一時之間亂作一團。
但這隻是開始。
拉爾夫躍身沖向那名敵軍,把長劍刺進那人的腋窩,那裡剛好是鎧甲的介面處。他心滿意足地感到劍尖穿透了肌膚,看到傷口湧出了血流。
法軍從南方接近上來。
英軍被迫後退,拉爾夫意識到法軍有一個目標:威爾士親王。
後來的騎兵竭力避開了箭手,於是,一如英軍所料,衝鋒部隊成漏斗狀進入了一個狹窄的屠場,遭到左右兩側的射擊。
敵軍的馬匹踏過英軍最前面的陣地,但卻受阻於泥濘的上坡,在密集排列的英軍防線前停了下來。拉爾夫突然陷入了重圍,拚死躲避著騎兵向下的劈刺,揮劍向他們馬匹的腿部砍去,想用這種最簡便可行的辦法砍斷馬匹的筋腱,使其致殘。戰鬥十分激烈:英軍沒有轉圜的餘地,而法軍也明白,他們若是一退,就還要騎馬穿過那致命的箭陣。
兩千名弓箭手站起身來。他們知道距離太遠,不能用與地面平行的直線射箭,便瞄向空中,靠直覺讓箭矢飛出一道淺淺的弧形軌道。所有的長弓同時拉彎,如同田裡的麥葉受到一陣夏風的勁吹;隨後箭便同時射出,其鏑鳴之聲如同教堂響鍾。箭矢飛行的速度快過最迅疾的飛鳥,先是騰空升起,繼而轉向,如同冰雹一般落到弓弩手頭上。
法軍進入了弓箭的射程,親王再一次下令放箭。箭矢又一次升上天,如致命的雨一般落下。
對於那種衝鋒倒是沒什麼可怕的。這種「純法蘭西式瘋狂」,已經是法蘭西貴族的最後一招。他們的騎士準則使他們不顧個人安危。那些高頭大馬上乘著全副武裝的騎士,看上去不啻是些鐵人,能夠輕易地掠過弓箭手、盾牌、刀劍和步兵。
騎兵們把弓弩手趕回了山坡,直到再次落入長弓的射箭範圍。威爾士親王又一次下令要英軍的弓箭手放箭。這一次箭陣射向了弓弩手,也射向了騎兵。拉爾夫在七年的陣仗中還沒見過這種場面。成百的敵軍死傷倒地,而英軍連個被擦傷的士兵都沒有。
「韋格利的拉爾夫·菲茨傑拉德,殿下。」九_九_藏_書
隨後,完全出乎拉爾夫所料,那些熱那亞人舉起鋼弓發射起弩箭了。
這是英軍戰法的要點。到這時候,要求英軍騎兵下馬的聰慧之處就顯現出來了。若是他們還在馬上,就難以遏制住衝鋒的迫切——那樣一來,弓箭手就只好停止放箭,以免傷到自己人。但是,由於騎兵和步兵都待在自己的陣地上,敵人就可以成批地遭到射殺,而英軍自己則無一傷亡。
在拉爾夫的右側山岡的盡頭處,有個新鮮東西:三台叫作射石炮的新機器,用火藥發射圓形石彈。這些大炮從諾曼底一路拖到這裏,還沒有上過陣,誰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今天,愛德華國王要使出全部的看家招數,因為敵軍在數量上的優勢在四對一或七對一之間。
此時,拉爾夫發現他在與親王並肩作戰,拉爾夫是靠他四等分的戰袍而認出他的:藍底上的百合花紋飾和紅底上的獅形紋飾。不久,一名法軍騎兵向親王揮起戰斧,親王倒在了地上。
不久,法軍便崩潰了。儘管他們戰法混亂,但憑藉勇氣幾乎突破了英軍的戰陣——所幸未獲成功。現在他們潰逃了,在穿越弓箭的交叉箭陣中倒下了更多的人,在血染的小坡上跌跌撞撞地返回了他們自己的陣地;英軍中升騰起一片歡呼聲,他們雖然疲憊,但畢竟勝利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他們沒有盾牌啊。
拉爾夫周圍的人紛紛倒下,被劍和戰斧砍倒,然後又被戰馬的鐵蹄有力地踩踏著。他看到羅蘭伯爵在一支法軍的劍下倒地。羅蘭之子理查主教,揮舞著權杖保護著他倒下的父親,但一匹戰馬把理查頂到一旁,伯爵被踐踏了。
弓弩手在山坡腳下停止了前進。他們的人數足有幾千。彷彿是聽到了一聲信號,他們全都駭人地吶喊起來。有的人還跳躍著。軍號吹響了。
拉爾夫猜得出法軍的戰法。熱那亞的弓弩手會在重盾后發射,遏制英軍防線。然後,經過他們的足夠的殺射之後,弓弩手就讓開中路,由騎在戰馬上的騎兵衝鋒。
法軍騎兵重新集結,由新到的成百上千的生力軍予以加強。拉爾夫向他們望去,可以看到阿朗松的旗號中又增添了佛蘭德斯和諾曼底的旗號。阿朗松宮廷的大旗走在最前面,軍號隨之吹起,騎兵們開始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