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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四八

第五部

四八

凱瑞絲吻了她的唇,然後說:「你喝醉了。睡吧。我們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呢。」
亨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不是我要指揮你,殿下。但是我要請示你哥哥國王陛下來下達命令。」
凱瑞絲意識到她不能跑了。而且她也不想跑了。事實上她有一種奇怪的急切感。若是這些男人氣概十足的人以劍和矢相互傷害,她至少可以幫助那些傷者。
「吻我一下,祝我夜安吧。克里斯托弗。」梅爾說。
她漸漸入睡了,在凌晨三點做晨禱的鐘聲響起時醒了過來。她叫起梅爾,梅爾抱怨頭疼時她也不予同情。修士們在教堂里唱頌詩時,凱瑞絲和梅爾到了馬廄,找到了她們的馬匹。天空晴朗,她們能夠看到滿天星光。
他們受到了和國王的隨從一樣的款待,吃的是洋蔥燉羊肉。她們已經有一星期沒嘗到肉的滋味了。她們甚至還喝到了美味的紅葡萄酒。梅爾津津有味地喝著。凱瑞絲很高興她們有機會補充體力,但仍為追上英軍一事憂心忡忡。
剛剛過午,就下來了一道命令。英軍並非如先前所相信的那樣是在從這裏向西,而是向北;且法蘭西國王已經命令其軍隊向那個方向調轉——不是依編隊次序,而是同時向北。凱瑞絲和梅爾周圍的人,在查理伯爵的率領下,離開河道大路,踏上一條田間小路。凱瑞絲心往下一沉,只好跟著改道。
「你管我的人叫膽小鬼嗎?」
凱瑞絲決定去看上一看。她從一扇像是通向廚房的門走了出去。她看見僕人們端著盛得滿滿的大淺盤進入了另一個房間,便從門縫中偷覷。
「現在你和你的老爺在一起嗎?」
不久,弓弩手的頭領奧托內·多里亞騎馬穿過人群趕了回來——一路推推搡搡的,不無困難——跟阿朗松的查理說話。「讓你的人停止前進!」他對伯爵高叫。
凱瑞絲就是在睡夢中也會洗傷口。沒過多久,她和梅爾就干起了她們拿手的活計:看護病人。大多數傷號都是前一天在索姆河上一處渡口的戰鬥中受的傷。受傷的貴族已經得到優先救治,此時那位外科醫生在圍著普通士兵忙碌了。他已經手不停歇地工作了好幾個小時。漫長的夏日傍晚只剩下了夕陽的微光,蠟燭被拿來了。最後,所有的斷骨已經接好,重傷的已經截肢,傷口也已縫合;那位外科醫生馬丁·希魯爾讓,帶她倆去食堂吃晚餐。
她們剛走出四分之一英里,城頭上就響起了起床號。和凱瑞絲一樣,腓力國王也決定早早出發。田野中的士兵開始活動起來。指揮官們大概昨天九*九*藏*書晚上就得到了命令,因為他們似乎對該做什麼心中有數,沒過多久,一部分軍隊就在大路上和凱瑞絲及梅爾交會了。
「你們難道膽小得沒有盾牌就不能打仗了?」
馬丁出現在凱瑞絲的背後,在她耳畔咕噥說:「那就是我的主子——查理,阿朗松伯爵,國王的弟弟。」
北十字甬道是救治傷員的醫院。在她倆向外走的時候,凱瑞絲停下腳步看一名外科醫生給一個呻|吟的士兵縫合面頰上的一道深口。那位外科醫生動作麻利又熟練,他做完之後,凱瑞絲佩服地說:「你做得棒極了。」
「是應該啊。但對於法蘭西的貴族來說,騎士準則是勝過一切的。他們寧死也不做懦夫。」
「你見過你父親用溫酒洗傷口嗎?」
天空開始蒙上雲朵,但空氣依舊溫暖濕潤。左方出現了一片林地,馬丁告訴凱瑞絲這是克雷西的森林。他們可能離英軍不遠了——但凱瑞絲此刻想不好她如何才能離開法軍並加入英軍,而不致被任何一方殺死。
一小伙騎著快馬的人越過田野出現了,並向查理伯爵敬禮。「偵察兵。」馬丁說著,就到前面去聽他們說些什麼。凱瑞絲和梅爾的坐騎出於扎堆的本性,也跟了上去。
查理說:「愛德華想和已經從佛蘭德入侵法國東北部的盎格魯-佛蘭芒軍隊會師。」
法蘭西人和他們的盟友——同凱瑞絲及梅爾一樣——都在追趕英格蘭的愛德華國王及其軍隊。凱瑞絲想不出,她和梅爾如何才能趕在法軍前面。
「謝謝你。」他說。他瞥了她一眼,又補充說:「你怎麼懂這一行,小夥子?」
一名和她們同桌的騎士說道:「你們注意到沒有,就在隔壁,修道院的食堂里,有四位國王和兩位大主教在吃晚餐?」他掰著指頭數出他們的名字:「法蘭西、波希米亞、羅馬和馬略卡的國王,以及魯昂和桑斯的大主教。」
「樂於從命。」
「我們已經進入了敵人的視界之內。如果我們再向前進,我們就得交戰了。」
腓力國王用一隻手按住查理的胳膊,讓他別說話。「我的兄弟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他說,「英軍的暴行令人髮指。但是要記住:當我們與敵人遭遇時,最重要的事情是把我們之間可能存在的任何分歧都放在一邊——忘掉我們的爭吵與猜忌——彼此信任,至少在作戰過程中不要分裂。我們在數量上超過了英軍,我們消滅掉他們並不困難——但我們一定要像一支軍隊那樣共同作戰。讓我們為團結乾杯。」
「是啊,米歇爾,我愛你九*九*藏*書。」凱瑞絲說,男人們又是一通哄堂大笑。
梅爾乖乖地走了。「我哥哥的做派就像個老婦人,」她跟同桌的人說,「可是他愛我——是不是啊,克里斯托弗?」
「現在停下來?」查理吼著,「就在英格蘭人終於願意站住腳跟我們打一仗的時候?咱們向他們衝殺過去就是了。」
「我們的人和馬需要休息,」亨利平靜地說,「國王遠在後隊。給他個機會讓他趕上來並且看看戰場。他今天可以部署明天的進攻,到那時候士兵們也就恢復精力了。」
她之所以懂得,是因為她曾看過理髮師馬修做外科手術,但她必須馬上編個故事,於是她便說:「在朗尚,我父親給老爺做外科醫生。」
凱瑞絲避開他的目光,心中牢記著她的偽裝身份。馬丁的語氣里並沒有敵意,但他已經起疑心了。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他應該熟知男女之間骨骼結構上的微妙差別,他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朗尚兄弟倆克里斯托弗和米歇爾有些不正常。所幸,他沒有追著不放。
凱瑞絲看到梅爾已經要醉了。她扮演男孩子的角色有些過分了:劈開兩腿坐著,兩肘撐到桌子上。「以聖者的名義,這酒真不錯,可是讓我像魔鬼一樣放屁,」這位穿男裝的容貌姣好的修女說道,「為這臭味抱歉啦,小夥子們。」她又斟滿了她的酒杯,一飲而盡。
查理激動地說:「這樣我們明天就能追上他們,由於他們在諾曼底的所作所為,每個人都該殺無赦——騎士、貴族,甚至愛德華本人!」
行進在大路上的士兵不是法軍而是義大利人。他們攜帶著鋼弩和箭袋。他們很友好,凱瑞絲用混雜著諾曼法語、拉丁語和她從博納文圖拉·卡羅利那裡學來的義大利語同他們聊天。他們告訴她,在戰鬥中,他們總是構成第一線,從沉重的木盾後面發射箭矢,那些盾牌此刻就在他們後面一段距離的車輛上。他們抱怨著他們的早餐吃得太匆忙,看不起法國騎士易衝動和愛吵架,對他們自己的頭領奧托內·多里亞卻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就在前面幾碼的地方。
隊伍不顧命令繼續前進。「我真高興有你倆在這兒,」馬丁說,「我又需要你們幫忙了。不管打勝還是打敗,到日落時傷員少不了。」
亨利謹慎地舉起一隻手。「我們正在建議,全體部隊停下來,重新組合。」他說。
凱瑞絲依舊希望能在這些隊伍之前趕上英軍。法軍顯然要在投入戰鬥之前停下來重新編隊。這就會使凱瑞絲和梅爾有時間趕上自己的同胞,且找到戰場之九九藏書外的某個安全地方。她開始琢磨,她出來干這件差事實在愚蠢。由於對戰爭一無所知,她就無法設想困難和危險。但現在已後悔莫及。而她們到此為止尚未受到傷害。
凱瑞絲拽住她的胳膊。「你該上床了,小弟弟,」她說,「我們走吧。」
一個熟悉的聲音招呼著她,原來是馬丁·希魯爾讓來到了身邊。「這是一場混亂,」他陰沉著臉說,「行軍序列完全給打亂了。」
凱瑞絲想了想說:「我琢磨他是想證明,他有足夠的勇氣來統治,哪怕由於出生的偶然,他沒能當上國王。」
凱瑞絲和梅爾在八月二十五日到達了阿布維爾的近郊,卻沮喪地發現法軍已然在那裡駐紮了。數萬名步兵和弓箭手在鎮子周圍的田野里宿營。她們在路上聽到的不僅是方言法語,而且有遙遠地方的語言:佛蘭芒語、波希米亞語、義大利語、薩瓦語、馬略卡語。
一個新的聲音說:「我不同意。」凱瑞絲馬上看出來,說話的人是瞎子,就得出結論:他準是波希米亞國王約翰。「英軍不可能跑得很久。他們缺少食物,而且疲憊不堪。」
馬丁對凱瑞絲說:「我不明白我的主人幹嗎這麼大脾氣。」
「他被英軍俘虜了,夫人打發我和我兄弟去談他贖金的事。」
凱瑞絲在謹慎地後撤時認定,這樣的祝酒倒是蠻有意思。顯而易見,這位國王不能理所當然地相信,他的聯軍會像一支隊伍那樣行動。但從這些談話中讓她憂慮的是,很可能又快作戰了,說不定就在明天。她和梅爾務必多加小心,不要卷進去。
馬丁目光犀利地打量著她。「你雖然只是個孩子,可真夠聰明的。」
「他認為他哥哥過於謹慎了。他,查理,可不會膽小到面對如此的弱敵還止步不前的。」
「為什麼?」凱瑞絲情緒低沉地問。
「嗯。你最好還是直接到倫敦去吧。就算他現在沒到那裡,不久就會的。不過,既然你來到這裏,可以幫幫我,藉此弄到一張床過夜。」
圍坐在桌旁的顯然都是上流人物——桌上擺滿了烤鵝、大塊的牛排和羊排,豐盛的布丁,堆得高高的蜜餞水果。坐在首席的大概是腓力國王,五十三歲,金黃色鬍鬚read.99csw.com中夾雜著一些灰色的雜毛。他身邊是一個長得像他的青年,正在講話。「英格蘭人不是貴族,」他說,面孔氣得緋紅,「他們就像竊賊,夜裡偷盜,完事就跑掉。」
左右權衡,她認為她最好一早就出發,設法趕到法軍前面。這麼龐大的一支軍隊不可能動作很快的——只是編好行軍序列就很需要些時候。她和梅爾要是麻利的話,她們是可能趕在前面的。這有些冒險——可是自從離開朴次茅斯以來,不是一路都在冒險嘛。
約翰搖起了頭。「我們今天聽說,英軍已經撤退了。我認為愛德華不得不站住腳作戰。而且,從他的角度來說,速戰速決才好。因為隨著時日的推移,他的隊伍士氣只會越來越低落。」
太陽爬上天空,大家都感到很熱。因為那些弓弩手知道他們今天可能要作戰,就穿戴起沉重的絎縫的衲襖和護膝,拿著鐵盔和弓箭。接近正午時分,梅爾宣稱,若是再不休息,她就要暈倒了。凱瑞絲也感到疲憊不堪——她倆從天剛亮就一直騎馬到現在——而且她們知道她們的馬匹同樣需要休息。因此,她只好放棄原先的意圖,被迫停了下來,讓成千的弓弩手越過她們而去。
「我認為在戰場上人人都得服從國王。」
「但是士兵們已經走了一整天了。他們饑渴疲憊。而且我的弓弩手還沒拿到大盾。」
凱瑞絲感到臉上有水,她抬頭看天。開始下雨了。
「命令是國王下的!我們得停止前進——可是我的部下沒法停步,因為你的人在後面推進!」
「英軍已經停下了,」她們聽到,「他們在克雷西附近的一道高崗上築起了防禦工事。」
他們返回食堂時,馬丁謙和地說:「跟國王一樣,你也有個不聽話的弟弟。」
查理聽到這消息很高興。「那我們今天就有仗打了!」他說,他周圍的騎士們都喧鬧地歡呼著。
奧托內一時沒有吭聲。然後他低聲開了口,凱瑞絲只能勉強聽到他的話。「你是個蠢材,阿朗松。到天黑你就要進地獄了。」說完就調轉馬頭,走開了。
「讓部署見鬼去吧,英軍只有幾千人。我們會蕩平他們的。」
聖彼得修道院列在凱瑞絲和梅爾事先計劃要投宿的宗教住地的名單上。但即使她們依舊是修女裝束,也難以進入客房區了:法蘭西國王在此駐蹕,他的隨從人員把所有的地方都佔滿了。這兩位如今化裝成朗尚的克里斯托弗和米歇爾的王橋修女,被指點到大修道院的教堂去,那裡中殿冰冷的石頭地面上有數百名國王的扈從、跟班和其他僕役下榻過夜。然而,九_九_藏_書負責的指揮官告訴她們,那裡已經沒有地方,她們只能像地位低下的所有人一樣,在田野里露宿了。
凱瑞絲和梅爾在索姆河中飲馬,自己又吃了些麵包。她們重新出發后,發現已經和法國的騎兵和戰士同行了。凱瑞絲認出了腓力那位脾氣暴躁的兄弟查理騎行在隊伍前面。她的前後左右都是法軍,只有隨著前進,希望能有機會跑到前面去,此外便無計可施了。
男人們縱情地笑著她,為一個男孩第一次醉酒的樣子感到開心,無疑是想起了自己以往的尷尬事。
她們在黃昏時分穿過城門進入鎮子時,街道上擠滿了法蘭西的貴族。即使在倫敦,凱瑞絲也未曾見過如此昂貴的服裝、精美的武器、高大的馬匹和嶄新的靴鞋的展示。簡直像是全法蘭西的貴族全都聚集在此了。鎮上的客店主、麵包師、沿街賣藝的和妓|女們,都忙不迭地滿足他們的客人的需要。每一座客棧都擠滿了伯爵,每一棟房子里都有騎士睡在地上。
「要是他們不作戰,就是的。」
「打就打唄。」
「那就讓他們繼續前進吧。」
馬丁說:「那是亨利·勒·穆瓦涅,波希米亞國王的老戰友。」
「請示他!請示他!」查理說著,就騎馬前行了。
傳令兵們帶著國王的新命令來到隊伍跟前:部隊受命停止前進,就地宿營。凱瑞絲的希望升起來了:這下她會有機會趕到法軍前邊去了。查理和一名傳令兵之間意見不和,馬丁就到查理身邊去聆聽。他返回時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查理伯爵拒絕服從命令!」他說。
查理當即駁斥。「你怎麼敢給我下命令!」
凱瑞絲躺在那裡,醒了好一會兒,心裏惦記著事。她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糟透了。她和梅爾眼看著就要追上英軍和理查主教了——卻幾乎就在同時,法軍也追了上來。她完全可以遠離戰場。可是,另一方面,若是她和梅爾一直跟在法軍屁股後面,她們也就永遠無法追上英軍了。
大約四點半的時候,她們終於離開了阿布維爾,沿著索姆河右岸向西北前進,據說那是英軍要走的方向。
由於有了森林,行軍的左路擁擠起來,因此,凱瑞絲騎行的大路被隊伍堵塞了,不同的隊伍都無奈地混在了一起。
鎮上的麵包師們徹夜都在工作,所以她倆能夠買到幾條大麵包供路上食用。但城門還關著:她們只好心煩意亂地等著天亮,在清冷的空氣中渾身抖顫著,吃著新買來的麵包。
梅爾緊緊地抓著她。凱瑞絲攙扶她回到教堂,找到中殿中她們留下毯子的地點。她幫梅爾躺下,用毯子給她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