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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四七

第五部

四七

在過去的幾周內,拉爾夫和他的夥伴已經上演過二三十次這種戲劇了。他們是搜集情報的專家。通常,軍隊的頭目都想知道當地人的存貨藏在什麼地方。機智的農人聽說英軍到來時,都把牛羊趕進樹林,把成袋的麵粉藏進地窖,把成捆的乾草放到教堂的鐘樓上。他們明知道若是暴露了他們藏食物的地點,就會餓死,但他們遲早會說出來。還有的時候,軍隊需要指路,前往重要的鎮子、有戰略地位的橋樑、一座設防的教堂。農人通常對這種詢問答得很爽快,但必須弄清他們是不是在撒謊,因為他們當中的精明人可能會欺騙入侵的軍隊,而且知道士兵們不可能回過頭來懲治他們。
休·迭斯潘薩的人馬,扛著他的醒目的白底黑圖號旗,擔任前鋒。他的弓箭手趟進了河裡,把弓舉在水面之上,騎兵和步兵隨後紛紛下水。羅蘭的隊伍緊隨其後,拉爾夫和阿蘭很快就騎馬過河了。
放牛人被這問題一時懵住了,隨後才說:「沒有村子,但你可以看見對岸有個客棧。」
威爾士親王的部隊率先出發,接著是國王的隊伍,然後是輜重隊,最後是殿後的隊伍。偵察兵已被派出,弄清法軍還有多遠。拉爾夫在前鋒的隊列中,追隨著十六歲的親王,親王和他父親有著同樣的名字:愛德華。
普瓦西鎮已經撤離,英軍的工兵得以重修大橋——同時擊退法軍的進攻——所以大軍終於渡過了河。
當先頭部隊到達塞因維爾時,太陽剛要升起。村莊坐落在一處陡岸上,高出水面三十英尺。拉爾夫從岸邊望過去,是一片令人生畏的障礙:河水和泥灘足有一英里半那麼寬。他能夠看到河底白花花的石頭,標出了渡河線路。河口對岸是一座青山。當太陽從他右面升起時,他看到對岸的堤坡有金屬的閃光和顏色的晃動。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只在低潮時候,老爺,尤其是趕著牲口或大車的時候。」
一名偵察兵回來了,拉爾夫聽著他向威爾士親王陳述消息。腓力國王的軍隊已經從阿布維爾出發,向河的這一岸推進。
他在說謊。他沒出過遠門,所以他沒意識到,渡口附近總有一個村子。
「這麼說我們就不能渡河了。」拉爾夫說。但他清楚,羅蘭來這裏不光是給他壞消息的,他的精神一振,樂觀起來。
拉爾夫回頭望過河口。輜重隊行進到了河中間,馬和牛拉著沉重的大車涉過渡口,趕車人發狂似的揮鞭趕車,與潮水爭搶時間。這時對岸出現了零星的戰鬥。腓力國王的前鋒部隊大概已經趕到,和少數掉隊的英軍交上了手,拉爾夫覺得,在日光中他認出了波希米亞輕騎兵的旗幡。可惜他們為時已晚。
在一個時刻——可能只過了一會兒,或許過了小半天——他不敢相信地意識到,英軍不再被殺戮了。事實上,他們似乎佔了上風,贏得了希望。他從混戰中抽身出來,停下來喘口氣,清點著戰場。
弩矢能夠在近距離射穿甲片,但沒有一名英軍身披重甲。除去頭盔,他們幾乎毫無保護地暴露在致人死命的箭陣之下。
他打量著對岸,想估計一下北岸駐有多少法軍。他想,不止一千吧。但更大的危險來自從阿布維爾跟蹤而至的幾萬大軍。拉爾夫從與法軍的多次遭遇中體會到,他們是十分勇敢的——有時是蠻幹——卻紀律鬆弛。他們行軍時沒有隊形,他們不服從命令,在守候才更加明智時偏要進攻,以顯示勇氣。但是他們如果能夠克服散漫的習慣,並於幾小時后趕到這裏的話,他們就會在愛德華國王的隊伍半渡之時抓住戰機。英軍遭到兩岸夾擊,就會被消滅光。
「現在,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了,這可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要是我懷疑你對我撒謊,我就砍掉她的整隻手。」女孩尖叫起來。拉爾夫說:「你知道我說話是當真的,懂嗎?」
他們離開大軍,馳進一片還沒因為數千大軍的到來而遭受劫難的土地,羊在草地上放牧,莊稼在地里成熟。他們來到一個村莊,從那裡可以眺望遠方的河口。他們策馬小跑,沿著草徑進入了村https://read•99csw.com落。牧民們的一室或兩室的茅舍,使拉爾夫想起了韋格利。不出他所料,農人們四散而逃,婦女們抱著嬰兒和孩童,大多數男人都手握斧頭或鐮刀。
「放牛的?」這太好了,「你多久趕著牛過一次河?」
但是今天,他另有要優先考慮的事。他調過「怪獸」,攔住她的去路。她想躲開他,卻自己絆倒了,摔在了一塊菜地里。拉爾夫跳下馬來,在她爬起來時抓住了她。她尖叫著,還抓他的臉,於是他就給了她肚子一拳,讓她別出聲。隨後他抓住了她的長發。他牽著馬,把她抱回村子。她磕磕絆絆地跌倒在地,但他繼續向前走,拽著她的長發往前拖;她掙扎著站起身,疼得直哭。在那之後,就再沒跌倒了。
他巡視了一圈。「所有的人——這是真的嗎?」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二那天,英格蘭軍隊開始潰逃。
他的劍對付重甲難有作為,但他身材高大,坐騎又亢奮異常,他只希望能夠把敵兵從馬上擊倒在地。他又衝上去了。戰鬥到了這個當口,他已無所畏懼了。相反,他被一種昂揚的鬥志所支使,一心要殺死儘可能多的敵人。雙方一交手,時間就凝固了,他只是打了又打。後來,戰鬥接近尾聲,要是他還活著,他會驚愕地發現,太陽已經西落,整整一天就這樣過去了。這時他向敵人一次又一次衝去,躲閃著他們的劍鋒,一有機會就刺出一劍;由於這是你死我活的戰鬥,絕不可放鬆速度的。
「渡口在哪裡?」
阿蘭·費恩希爾提起那女孩,好像她是一袋洋蔥,把她扔給了拉爾夫,拉爾夫接住她,拽緊了。「你們在跟我撒謊,你們所有的人,我肯定有渡口。我只是想確切地知道在哪兒。」
英軍進軍上游,想尋找地方渡河,但他們發現腓力已先期到達,一座又一座的橋,不是嚴密防守就是拆毀一空。他們一直來到距離巴黎僅有二十英里的普瓦西,拉爾夫還以為他們肯定會進攻首都了——但年長的人卻審慎地搖著頭,說是根本不可能。巴黎是一座有五萬居民的城市,他們如今一定聽到了卡昂的消息,因此,知道無法指望倖免,便準備血戰到死。
拉爾夫搖著頭。「在法蘭西,隨處都有當兵的過來,恐怕到別的國家也一樣。只有當地人會知道情報。」
弓箭手一在堅實的地面上站穩腳跟,立即向左右展開,把河灘騰出來給騎兵——他們從淺水撲向敵人的防線,發起了衝鋒。還在涉水的拉爾夫久經戰陣,深知法軍此時的戰術是:守住防線,由弓弩手繼續殺戮上岸的和水中的英軍。但騎士條令不准許法蘭西貴族躲在出身低層的弓弩手背後,於是他們硬衝出陣地,與英格蘭騎兵廝殺在一起——這樣就失去了他們據守陣地的大部分優勢,拉爾夫感到了一絲希望。
拉爾夫想到了鎧甲。他有一身精美的鎧甲,是七年前在康布雷從一名法軍屍體上扒下來的,可惜放在了輜重隊的一輛車上了。再者,他沒有把握能夠穿著那樣的拖累趟過一英里半寬的河水和泥灘。他此時頭戴鋼盔,身穿短款的披肩鎖子甲,行軍時他只能如此了。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別的人也都穿著類似的護具。大多數步兵卻把頭盔吊在腰帶上,在與敵人近距離交鋒前才戴上;沒有人在行軍時穿全套鎧甲的。
「那村子叫什麼?」
就在他喘過氣的時候,法軍意志崩潰了。他們被迫撤離河灘,向山上跑去,他們被敵人踏出漲潮的河水的氣勢所壓倒,開始退卻了。英軍則向前緊逼,難以相信自己的好運;恰如時常發生的那樣,退卻在剎那間變成了潰逃,人人都自顧自了。
那人這會兒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因為他已嚇得六神無主。拉爾夫看著那個皮匠。他的臉上沒有欺騙的跡象,他的表情中也沒有挑戰或急於討好的流露;他只是有點愧疚,彷彿他是被迫的,違背了他的意志,做出了錯事。拉爾夫狂喜地想著,這次是真的了;我辦成了。
拉爾夫問,既然國王無意進攻巴黎,那他的計劃又是什麼呢?誰也不知道,拉爾夫懷疑,愛德華除去大肆劫掠之外,其實也沒有計劃。
羅蘭到來的時候,拉爾夫正坐在由軍隊把成熟read•99csw•com的小麥踏成碎屑的地里。他和阿蘭·弗恩希爾同六七名戰友吃著一頓乏味的午餐,洋蔥豌豆湯;食物奇缺,而且肉也吃光了。拉爾夫和眾人一樣,因不斷的行軍而疲憊不堪,因反覆遇到斷橋和嚴密防守的城鎮而士氣消沉,而且還為法軍一旦追上的情景擔驚受怕。
「你就是魔鬼本人。」放牛人說,氣得直抖。
那放牛的撲通跪下了。「求你們,老爺,別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吧,她才十三歲——」
愛德華出兵之時總兵力達到一萬五千人。經過六個星期的戰鬥,其中的許多人倒下了,另外一些人開了小差,攜帶著滿鞍袋的金子,取道回家。拉爾夫估算,大約還剩下一萬人。間諜的報告表明,在上游幾英里處的亞眠,腓力如今擁有六萬步兵和一萬二千騎馬的騎士,在人數上大佔優勢。自從第一次涉足諾曼底以來,拉爾夫從來沒這樣憂心過。英軍陷入了困境。
「從阿布維爾向下一英里的地方。」
拉爾夫·菲茨傑拉德不清楚這是怎麼發生的。他們曾從西到東橫掃諾曼底,一路燒殺搶劫,無人能敵。拉爾夫得心應手。在行軍時,士兵可以看到什麼拿什麼——食品、珠寶、女人——並且殺死阻擋他們的任何男人。日子就是該這麼過。
他還騎著「怪獸」。說來奇怪,他這匹愛馬居然活過了七年,「怪獸」比戰馬多少小一點,但比多數騎士挑中的軍馬精神要強。它如今飽經戰陣,釘了鐵掌的四蹄給拉爾夫增加了混戰中的武器。拉爾夫對這匹坐騎的喜愛超過了對他多數戰友的感情。事實上,他備感親切的唯一活物便是他哥哥梅爾辛。他們已經七年未見——也許永遠見不到了,因為哥哥去了佛羅倫薩。
在他們行進之中,十多名指揮官和副指揮官不停地巡邏:率隊走向正確的方向,保持隊形完整,維繫隊伍之間的距離,聚攏掉隊的散兵。指揮官都是貴族,這樣才有權威下命令。愛德華國王對於有序的行軍十分認真。
那天下午,羅蘭伯爵來見拉爾夫了。
此時,他已經能夠看清敵人的隊伍了。沿河岸排開的是重型木盾,由弩矢手使用。只要英軍一進入射程,熱那亞人就會開始射擊。
拉爾夫鬆開那女孩的手腕,她哭泣著跑向她的父親,放牛人用雙臂摟住了她。拉爾夫低頭看著白色聖壇桌上的那攤血。對一個小姑娘來說,是夠多的。「好吧,漢子們,」他說,「我們在這兒的事幹完了。」
羅蘭伯爵的弓手就在拉爾夫和阿蘭眼前登上岸邊。活下來的人搶佔了灘頭,向兩翼分開。拉爾夫感到英軍末日已到,自己定死無疑,但除去向前已無路可走,突然間他就衝殺起來了:頭還俯在「怪獸」的頸部,劍舉在空中,向著法軍的陣線直衝過去。他避開了橫下揮來的一劍,就踏上了干岸。他徒勞地向一個鋼盔劈去,這時「怪獸」一頭撞上另一匹馬。法蘭西人那匹馬高大但年輕,它蹄子一絆,把騎者摔到了泥地里。拉爾夫調轉「怪獸」,回過頭來準備再次衝鋒。
過去六個星期中他們犯下的罪行,是無法指望寬恕的。
拉爾夫一直握著那女孩流血的手。「你敢肯定?」
「懂,老爺,我全告訴你!」
此時已經弄清,腓力業已集結了一支人數遠遠多於英軍的大軍,愛德華遂決定突擊北上,以期與從東北方入侵的一支盎格魯-佛蘭芒軍隊會師。
放牛人臉上掠過一道驚恐。「啊——啊——讓我來推算一下!」那人太難受了,腦子運轉不靈了。
拉爾夫高興了。
但那樣太費時間了。拉爾夫看著她抓來的那個女孩子。「過來。」
「沒錯,老爺。」
拉爾夫喝光碗里的水,一躍而起,他為有些攻擊性的事情可做而雀躍。「上好馬鞍,小夥子們。」他說。
他們點了頭。
那皮匠說:「我來告訴你。我兄弟昨天剛過的河,所以我知道。明天的低潮時間是在上午的中間,正午前兩個小時。」
拉爾夫和他的部下追逐著在園子和田野里逃跑的農人,不去管那些男人,而是集中在婦女和兒童身上。拉爾夫明了,只要抓住他們,做丈夫和父親的自會回來。
「噢,老爺,就像我的名字那樣千真萬確,我發誓!」
他又指著另一個男人。「你呢?」
read.99csw.com們希望在渡口涉過索姆河來使法蘭西人大吃一驚。昨夜裡國王說:「幹得好,拉爾夫·菲茨傑拉德。」拉爾夫早已知曉,這種話沒什麼意思,他曾經為愛德華國王、羅蘭伯爵及其他貴族完成了眾多有用或勇敢的任務,但他仍未被封為騎士。在今天這場合,他感到有些怨恨。今天他的生命和以往一樣都處於危險之中,他為自己找到了一條逃跑之路實在高興,已經不在意別人是否把拯救了全軍的功勞歸於他了。
當腓力的軍隊離開亞眠,從南向北前進時,愛德華髮現自己處於三面包圍的頂端:右翼是河口,左翼是大海,背後是法軍,準備對野蠻的入侵者進行一場喋血大戰。
拉爾夫回頭望去,看到他身後有上千的英軍在渡河。調頭再次成為不可取的選擇;事實上,後續部隊還在向前擠壓著前鋒部隊。
「別,別!」
「從阿布維爾向下游十英里。」
第二天,他們沿河而下,來到阿布維爾,那裡是索姆河變成三角洲人海口之前最後一座橋樑的所在地;但鎮上的居民多年來花錢加固了城牆,英軍看出那裡牢不可破。鎮上的人把握十足,甚至派出一支騎士大軍出擊英軍的先頭部隊,經過一場小規模的激戰,當地人才龜縮回他們的城牆之內。
「一個皮匠,老爺。求你別傷害我老婆孩子,她們沒對你們做錯事啊。」
他抓的那姑娘喘起粗氣,拉爾夫推斷出他們是一家子;他猜是父女關係。
英軍前鋒部隊中活下來的弓箭手終於抵達水淺之處,開始更有效地發揮長弓的戰鬥力了。他們射出弧線,越過木盾的上端。英軍的長弓只要一開始射箭,就可一口氣連射十二支。箭桿是木製的——通常都是桉木——但箭鏃則是鋼的,當箭如雨下時,還是很有殺傷力的。敵方發出的箭矢突然減少了。一些木盾也倒了。熱那亞人被逼後退,英軍開始上岸。
英軍陣容前列的弓手向敵人反擊了。六英尺的長弓下端拖在水裡,他們只好把弓舉成一個不熟悉的角度,加之他們腳下的河床濕滑,但他們都儘力而為。
「會的,老爺。」
放牛人高叫:「布朗謝塔克,那地方叫布朗謝塔克,請你放了她吧!」
「是的,老爺。」
國王是拉爾夫心儀的人。愛德華三世喜歡打仗。他不打仗的時候,就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精心安排的比賽上,那是一種耗資巨大的假想戰鬥,參賽的騎士大軍都穿著專門設計的軍裝。在戰場上,他隨時都會不惜生命危險,親率一支突擊部隊,就像王橋的商人一樣,從不停止為獲利鋌而走險。老成的騎士和伯爵對他的殘忍評頭品足,還抗議過類似在卡昂連續姦淫|婦女的事件,但愛德華依然故我。當他聽到卡昂的一些市民向掠奪他們家宅的士兵投擲石頭時,他曾下令將該城的人斬盡殺絕,只是在哈考特的高德夫雷爵士和其他人的有力抗爭下才收回成命。
太陽在東方高高陞起。水面下降到只齊膝蓋深了。從國王的隨從中趕來的貴族傳令開始渡河。羅蘭伯爵的兒子,卡斯特的威廉,帶來了給拉爾夫小隊的指令。「弓箭手走在前面,一接近對岸,馬上放箭。」威廉告訴他們。拉爾夫冷冷地看著他。拉爾夫沒有忘記威廉曾經為了在過去六周中半數英軍都曾干過的類似行為要把他絞死。「等你們上岸之後,弓箭手分散到左右兩翼,讓騎士和士兵通過。」拉爾夫心想,這事聽著簡單;命令總是這樣。但這將是一場血戰,敵軍在對岸的陡坡上布下了完美的陣地,瞄準正在掙扎著渡河而毫無抵抗力的英軍士兵。
「渡口在哪兒?」
他們向北行進。地面緩緩地上坡,到了一處可以遙望河口的閃光的高崗。從那裡下坡,穿過一片莊稼地。當他們走過村莊時,指揮官們都確保沒有搶劫現象,因為他們不想攜帶多餘的行李渡河。他們還控制著不準放火燒莊稼,擔心濃煙將他們的確切位置暴露給敵人。
「我不是。」拉爾夫以前聽過別人這樣罵他,但還是刺|激了他。「我在拯救幾千名男人的性命,」他說,「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個接一個地砍掉她剩下的手指。」
「你敢肯定?」
「你知道潮水?」
拉爾夫已在羅蘭的麾下戰鬥了七年。伯爵不再把他看作不諳世事的read.99csw.com男孩子。羅蘭依舊給人一種印象,他不大喜歡拉爾夫,不過倒是尊重他,總是把他放到戰線上的薄弱環節上,讓他率隊突圍或組織襲擊。拉爾夫的左手失去了三個指頭,而且自從一三四二年在南特郊外被一名法軍士兵的長矛柄擊碎脛骨以來,他走起路來都是一瘸一拐的。然而,國王還是沒有封拉爾夫為騎士,這種忽略使拉爾夫憤憤不滿。儘管有積累下的贓物——大多由倫敦的一位金匠負責保管——拉爾夫尚未滿足。他知道,他父親也同樣不會滿意。拉爾夫像傑拉德一樣,是為榮譽而不是金錢而戰的;可是征戰多年,他在貴族的台階上還沒有攀上一步。
他抓住了一個大約十三歲的女孩。他在她身邊騎行了片刻,盯著她那驚恐的表情。她長著黑頭髮、深皮膚,模樣一般,年紀雖然不大,卻長就了渾圓的女性身材——正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她讓他想起了格溫達。如果環境稍有不同,他就會享受她的肉體,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他已經有過好幾個類似的女孩了。
羅蘭如今已是老人了,他的鬚髮皆灰,但他依舊挺胸走路,帶著權威的口氣講話。他學會了保持面無表情,這樣,別人就難以發現他的右臉麻痹了。他說:「索姆河口的潮水定時漲落。在低潮時,有些地方水會很淺。但河底是厚泥,無法涉河。」
英軍繼續在岸邊集結,每時每刻都有上百人到來。若是國王這會兒打算讓隊伍調頭返回,混亂將是一場夢魘。
熱那亞人後退了,河灘上一片混戰。拉爾夫的心因畏懼和興奮而狂跳不已。法軍仍有居高臨下俯衝的優勢,而且他們都頂盔披甲:他們把休·迭斯潘薩的人馬成批地屠戮。衝鋒的先頭部隊在淺灘中濺起水花,揮刀砍倒還未上岸的人。
「知道。」
他站在只是漆成的白色木桌充當的聖壇旁邊。「安靜點!」他高叫著,同時揮著劍。人們全都噤聲不語了。他指著一個小夥子。「你,」他說,「你是幹什麼的?」
他們向東北方向,朝著河口奔去。拉爾夫估摸,在半日行程之內的每個農人都會認識那渡口的——只要真有。他們該時常使用那個渡口,過河去買賣家畜、出席親戚的婚喪禮儀、趕集和參加宗教節慶。他們當然不肯把這條情報告訴入侵的英格蘭人——但他知道該怎麼辦。
隔著三百碼的距離,目標看不太清楚,他們的箭還未擊中目標便紛紛落地。無論如何,總有少數的人和馬被擊中。傷者倒下,順水漂流,直至淹死。受傷的馬匹則在水中翻騰,鮮血染紅了河水。拉爾夫的心怦怦直跳。
一英里半的路程走起來不算遠,但拉爾夫此刻才認識到,趟起水來,哪怕對馬匹,也是長路了。水深不定:一些地方,他們走在水面上的鬆軟的泥地上,另一些地方,水要沒到步兵的腰部,很快就人困馬乏了。八月份的太陽照在他們當頂,而他們精濕的雙腳凍得發麻。整個涉渡期間,他們只要向前望,就能越來越清楚地看到,敵人正在北岸守候他們。
他遲疑著。「渡口?沒有渡口。我們得在阿布維爾過橋。」
他說:「布朗謝塔克。從阿布維爾向下游十英里,在塞因維爾村。河底上墊的白石頭。低潮在明天半上午的時候。」
河灘上鋪滿了死屍,英法雙方大體持平,拉爾夫才看出法軍衝鋒的愚蠢之處。雙方的騎兵一交手,熱那亞的弓弩手就停止了發射,唯恐會傷到自己人,這樣,敵人就再也無法像瓮中捉鱉一樣射殺英軍了。從那一刻起,英軍就成群結隊地涉過河口,他們保持著同樣的序列,弓箭手向左右兩翼展開,騎兵和步兵無情地向前推進,以致法軍數量上的唯一優勢反倒被淹沒了。拉爾夫回望水中,看到潮水此時已經回漲,因此,還在河中的英軍拚命向前,顧不上岸上等待著他們的是何等命運了。
他在馬鞍上癱軟了,由於鬆了一口氣而突然全身乏力了。戰鬥結束了。出乎一切預料,英軍不可思議地突出了法軍的包圍圈。
拉爾夫仍有一隻手抓著那女孩,用刀尖挑起那根慘不忍睹的指頭。
當英軍來到塞納河時,形勢開始急轉直下。在魯昂他們發現橋已被毀,對岸的鎮子嚴密設防,法蘭西國王腓力六世率大軍親臨前線。
她往後縮了一步。read.99csw.com
隨著英軍接近河岸,熱那亞人的命中率提高了,弩矢以更大的力量中的。弓弩一排排射得不快,但射出的鋼尖鐵箭力量極大。拉爾夫周圍已是人仰馬翻。有些中矢的當即陣亡。空氣中充滿了可怕戰鬥的嘈雜聲:致人死命的箭矢的飛鳴,傷者的咒罵,痛極的馬匹的尖嘶。
拉爾夫打量著對方的軍力,心裏益發驚惶了。沿岸的第一線布防中,有弩矢手。他知道他們不是法軍而是義大利雇傭軍,通常管他們叫熱那亞人,其實來自義大利各地。弩矢發射起來速度低於長弓,但熱那亞人會有充裕的時間趁他們的目標在水中跌跌撞撞時,重新裝填。在弩矢手身後的綠色高坡上,站著步兵和騎在馬上的騎兵,隨時準備衝鋒。
「不是一英里?」
腓力在後面窮追不捨。
「布朗謝塔克?」拉爾夫說,「他裝出懷疑的樣子,但實際上這地名倒像是真的。這是個不熟悉的字眼,但聽起來彷彿是個白色平台,一個嚇壞了的人當場編不出來這種玩藝。」
「你想讓我弄清楚?」
號聲在第一道曙光時叫醒了拉爾夫。已經來不及點火或吃早餐了:隊伍馬上要拆掉營帳了。到半上午時,一萬人的隊伍要行軍六英里,多數人是步行。
「就是個放牛的,老爺。」
今天,他們算是平安了。
拉爾夫要是能夠,早就調頭跑了。然而,他身後是上萬的人和五千匹馬在向前追迫,他如果回撤,就會被踩倒,淹死。他別無選擇,只能低頭伏在「怪獸」的頸部,催馬前進。
「塞因維爾。」
「是啊,老爺,人們這麼叫,是因為河底的白色石頭可以讓人踩著走過泥濘。」他已經嚇慌了神,淚水流下他的面頰,所以他大概是說了實話,拉爾夫滿意地盤算著。放牛人又嘮叨著說:「人們說,那些石頭是早年間由羅馬人放下去的,請放了我的小女孩吧。」
「儘快吧。在下一個戰場上會有些囚犯。」
「對!」放牛人說,「這就對了!我正要算呢。上午中間或稍遲一點。再一次是在晚上。」
今天,英軍在另一條大河索姆河的南岸宿營,法軍則將塞納河上的防禦手段故伎重施。突擊和偵察部隊報告:每一座橋樑都已拆毀,每一座沿河城鎮都已重兵布防。更不祥的消息是,一支英軍小分隊已經看到對岸飄揚著腓力最著名和駭人的聯盟——波希米亞盲王約翰的旗幟。
「好吧,」放牛人說,「我來告訴你們,但放下那孩子。」
他們在木頭小教堂里會合。八名英軍士兵抓了四個婦女,四個孩子和兩個懷抱的嬰兒。他們讓這些人坐在聖壇前的地面上。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跑了進來,用當地的法語嘮叨著,求告著。跟著又進來了四個人。
「明天什麼時候是低潮?」
「在什麼地方?」
「那就告訴我,渡口到底在哪兒。」他揮著刀子。
「可能有一個渡口——那裡的河床比較實在,」羅蘭繼續說,「真有的話,法軍會知道的。」
拉爾夫看著水面。河水向西流去,露出潮水漸退的勢頭;但人要涉水過河還是太深。他們只好等待。
拉爾夫琢磨著。他們害怕了——嚇壞了——但仍可能在撒謊。「要是我找來教士,他拿來《聖經》,你們會以你們永生的靈魂起誓,在河口這兒沒有渡口嗎?」
「那渡口是常年能過,還是只在低潮時候?」
拉爾夫抓過那女孩的一隻手放在聖壇上。他抽出了刀子。他用一個飛快的動作,剁下了她的一根手指。他那把厚刃刀很容易切斷她的小骨頭。那女孩疼得直叫,鮮血湧出,把聖壇的白漆噴上了一層紅色。所有的農人都驚呼起來。放牛人氣呼呼地往前邁了一步,但被阿蘭·弗恩希爾的劍尖抵住了。
「一年一兩次吧,老爺,我去趕集的時候。」
「我這次說的是實話,老爺,我希望得救!」
「那個村子叫什麼?」
那名偵察兵又受命去確定法軍移師的速度。
「我不管你跟誰打探。傍晚時到國王的營帳去報告就是了。」羅蘭說完就走了。
拉爾夫心懷恐懼地想,已經無路可退了;英格蘭人只有過河一條路了。
越來越亮的陽光證實了他的疑慮:敵人正在守候著他們。法蘭西人當然知道渡口的所在,一位明智的指揮官預見到了英格蘭人可能會找到渡口。雙方都準備著出奇制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