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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爸爸另外有了喜歡的人而離開了家。在此之前,爸爸是家裡的頂樑柱,我們在瀕海的觀光地經營一家小餐館,過著平靜的日子。
餐廳的名字叫「虹」,周圍是空蕩蕩的住宅區,也不怎麼靠近任何一個車站。
晴朗的日子清澈透亮,下雨時細流涓涓,陰天平靜安謐,點燈后卻又紛紛發出可愛柔和的光芒,就好像夜空中閃閃發亮的星星。
「好啰嗦啊,怎麼可能有和你想象中一模一樣的東西?放心啦,我會幫你選相近的,掛了啊。」這樣說笑著掛了電話,又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當看到媽媽房間里的那件針織衫時,我的胸口絞成一團,透不過氣來。
還在鄉下老家時,曾在雜誌上讀到過這家餐廳老闆的專訪。
晚上,月光從天窗傾瀉下來,我們在陽台點上蠟燭,店堂里變得明亮起來,非常漂亮。晚風輕輕吹來,偶爾會有錯覺,彷彿並非身在喧囂的都市。
我做了許多心理準備,卻完全沒料到事情有了這樣的轉變。
最後的那段日子,媽媽彷彿又回到了青春年代,皮膚光滑柔亮,還變得愛漂亮了,讓我從東京給她買衣服。看到她終於卸下肩上的擔子,開始享受生活,我也從心裏感到快樂。
老闆另當別論,此外還有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店長,他和老闆從住在大溪地時就認識了,是我的直屬上司。這是個通情達理、做事認真、關愛妻子、品德優良的傳統型大叔,他總是待在店裡,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得周到妥帖。我很尊敬他。
如果到老闆家裡幫忙,老闆和他太太一定高興,同時能報答店長的關照,身體也不會因為休息而變笨重。要是想回到店裡工作,他們也只能接受我。而且我也喜歡動物,做家務又拿手,看起來是一舉多得。
可留給我的歡笑回憶還有這麼多。可能現在很傷感,但傷心會慢慢地發酵離開。那可愛的百貨商店場景現在帶給我的是痛苦回憶,但有一天會散發出珍珠般寶貴的光芒。這一刻,我終於流下了眼淚。
這是老闆太太在做的新生意,為一些派對和會議等提供法式的大溪地料理或是地中海飲品等。當然並不是推薦我去送外賣,而是在公司里做一些事務性的工作,比如登記日程安排什麼的。這應該算是晉陞吧。
這樣說出了口。儘管許多往事歷歷在目,我卻用幾乎生硬的語調說了出來。為什麼自己的個性是這樣的?這一刻我覺得很懊悔。
「虹」的老闆並不是為了開餐廳而到大溪地學習的。他二十多歲時在大溪地生活過,那時就常去當地的這家read.99csw.com餐廳。出於興趣而去那裡工作,和店裡的人也相處得十分融洽,因而產生了自己開店的念頭。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現在的店長。我之所以選擇在這裏工作,最重要的理由也就是因為這種自然的關係。
總以為東京人難以捉摸,可能是因為以前接待過東京來的觀光客,而且外婆和媽媽的看法也一樣。家裡人都說,東京人總愛把事情複雜化,追求過多的快樂,違背自然規律,把金錢看得太重。觀光客的故事每天都在我們小店裡上演。
據說土地是老闆自己的,所以很奢侈地在空地上建了一棟兩層的樓房。招牌上的字很小,上面還畫了一道彩虹,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民宅,到了裏面卻又別有一番天地。
我老老實實地回復店長:「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不去那裡。」因為自己的認真和頑固,也曾在工作上給店長提過意見,但為了自己的事情開口還是第一次,冷汗都冒了出來。但是無論怎樣都要說出來,我握緊雙手,聲音細微,語氣像是在背誦:「對不起,辜負了您的好意。但是以我目前所掌握的技能,完全不能勝任在公司的事務工作,而且我對這份工作也沒有興趣。如果硬是讓我去那裡的話,那麼,我大概只好辭職了。」
店長大概覺得我希望擺脫體力和神經都疲憊不堪的領班工作,所以推薦我去做一些事務工作。
從十幾歲起就開始在經營大溪地料理的餐廳打工,卻一次都沒有到過這裏,總覺得慚愧。可一直都沒有請到長假,工作本身又十分有趣,不知不覺過了近十年。
有那麼多可以說的,比如現在的工作中的快樂、對店長的感謝、對餐廳的熱愛等等,我為什麼不能說這些呢?
我似乎是在下決心,又好像是在想別人的事。
第一次被送進醫院打點滴,診斷是過度疲勞,我自己知道是精神上的問題。正幹勁十足地忙著,突然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自己也有些不安,醫生讓我休假,開了葯,並開始接受心理輔導。
「我很樂意去。」每周五天,打掃衛生並照顧寵物,修剪花園和買東西等雜事也要做。等到新的保姆來之後,我希望可以回店裡去上班,我這樣向店長要求,他同意了。
我非常渴望來大溪地。
事情發生后,周圍的人都覺得十分驚訝,最震驚的應該是被拋棄的家人吧。雖然無法向爸爸證實,但我想當時他本人應該也始料不及。對,就是這麼突然的變故,突然得來不及悲傷。
總是無法理解那些和時間唱反調的慌亂read.99csw.com的都市人,做事講究目的,任何東西都是有償的。最開始的時候覺得大概是因為土地價格太高,人心才會變成那樣——典型的鄉下人的看法。
在那個午後的百貨商店,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我肯定不會再像當初那樣笑了,也再沒有人可依靠、可信賴、可以這樣地打電話。我沒有親人了。」
走進玄關,有一個Waiting Bar,空間很大,傍晚專門到Bar來喝酒的客人也很多。這裡有許多熱帶雞尾酒,也有品種豐富的法國葡萄酒,還可以喝到生啤。
那時,店員微笑著把針織衫包起來:「您媽媽一定會喜歡這個圖案的。」
菜單上既有價格昂貴的菜,也有相對便宜的,所以「虹」不僅面向那些對味道挑剔的客人,附近的普通百姓也經常光顧。來本地考察的大溪地政府官員、音樂界人士、想學習大溪地舞蹈的人、以前曾經在大溪地住過的人,都會到我們餐廳來。
外公和外婆一起創建了餐廳,媽媽在餐廳里幫忙,這樣認識了爸爸,於是,身為廚師的爸爸也加入了……最後媽媽繼承了這間餐廳。在海邊,我們的餐廳並不特別有名,卻也有了近五十年的歷史。
我,一定要努力工作,早點回到店裡,這樣想著,似乎微笑重新回到了腦海,開始期盼家庭保姆的工作。
外婆去世后,媽媽把店關掉,一個人的自由時間多起來,還經人介紹認識了新男友,據說正準備結婚。
幾天後,店長又來找我:「我和老闆又商量了一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取消上次所說的公司的事情。本來是不應該答應你的無理要求的,但看在你一向都努力工作的分上,我和老闆也都能理解你的心情。另外,如果你喜歡動物的話,老闆家養的寵物需要人照顧,或者你願意去做一些家政方面的工作?」
在海邊長大的我,一有煩惱就愛跑到海邊發獃。到了東京,或許因為在這家店打工的關係,儘管離開了大海,倒也沒有想象中難熬。
至少在鄉下,無論你花多少錢都不能把冰冷的海水變暖,冷夏時客人會減少也是沒辦法的事。
帶給我們歡笑、喜悅和感謝的這件針織衫,現在就像失去了主人的狗一樣,顯得孤獨寂寞。
十一歲時,父母離婚了。
我在少女時代一直都和外婆一起在餐館幫忙,也幫著做些家務。
日子就這樣飛快地過去,我也到了被稱作成人的年紀。
走近后,可以聞到殘留在針織衫上的廉價香水的味道。
有人說看到外婆的臉就覺得安心,有九-九-藏-書人喜歡媽媽煮的魚,有人喜歡吃我們的套餐,也有人說是為了這家的女兒,也就是我而來的。雖然是個破舊的店,卻有著清爽而且懷舊的氣氛,來觀光的客人經常帶著家人一起來,並說已經養成了習慣,還有年輕的夫婦因為非常喜歡已故的外公而來的。層層薄薄的情誼就這樣重疊起來,我們的店慢慢地成了一家人情味濃郁的餐廳。
原本就在老家的餐廳幫忙,所以很快習慣了這裏的工作,幾年後成為一名優秀的領班。很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離開,我卻一直留了下來。
可是,我還是喜歡站在店裡工作。雖然並不是個熱情的店員,卻喜歡看到不同的人來光顧,也已經有了很多親切的老顧客。
用漂亮的蝴蝶結點綴的禮物,絕不是物質上的意義。被這樣奢侈地包起來的是人的心意,希望這一刻永遠都不要結束的期望。
就這樣獃獃看著大海,讓時間悄悄溜走。再次見到了澎湃的大海,想起小時候的生活,覺得非常滿足。
想要試著一個人生活。高中畢業后,母親關掉餐廳,我趁機來到東京。
自己也知道漸漸失去了活力,晚上怎麼也睡不著,終於在店裡暈倒了,連著三次。因為空腹站著工作,突然就失去意識倒下了。
雜誌上還登了餐廳的照片。有大大的窗戶和天窗,空間看起來很寬敞。桌子放得不多,用很結實的木料做成,陽台上撐著厚布做的太陽傘,店裡到處都是花草樹木,看起來打理得很水潤。
剛到時住在可以自己做飯的海邊小屋,後來搬到波拉波拉島上高級酒店的水上木屋。
媽媽留了一筆錢給我,我自己也有一些積蓄,只要讓身體和心靈同時得到休息,一個月後再重返工作崗位是完全沒問題的。但問題是,時間再長的話,店裡可能會找到新的領班,這就麻煩了。
我和外婆、媽媽相處得很好,對我而言,做那些事並不辛苦,只是感覺這就是單純的現實。夏天每天都去游泳或者釣魚,偶爾和觀光客談一場小小的戀愛。在學校里老是打瞌睡,因而成績糟糕。忙碌的夏季里,朋友們也會過來幫忙。生活簡單而快樂。
母親並不是那種會去挽回這種狀況或者就此等待下去的人。為了開始新的生活,她叫來住在老家的外婆,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而一直經營著的小餐館也沒有因為父親的離開而結束,反而開始在忙碌的夏季以外的時候兼營旅店。
最痛苦的時刻並不是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媽媽的那一刻,而是在沒有媽媽的房間里,看到那套針織衫和裙子的瞬間。https://read.99csw.com那是不久前的一個午後,我在百貨商店裡給她打電話:「要紫色還是黑色?」「條紋的好還是單色的好?」這樣邊開玩笑邊給她買下了這套衣服。
可能這樣說有點自吹自擂,我是個優秀的領班和好廚師。可是,媽媽去世以後,支撐我在東京努力工作的弦終於綳斷了。
其實難得來一次,應該多轉些地方。可自從到了這裏,心情好像一下放鬆了。
外婆和媽媽都一直這樣教育我,在這個世上,別索取太多,努力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活著,依靠大自然認真地過好每一天,有時節約,有時玩耍,最重要的是每一分鐘都過得開心自在。
於是找到了在東京的大溪地餐廳工作的機會。
店裡有時會請當地的歌舞團前來演出,還開設料理教室,做一些文化交流。
比如,為了吸引觀光客而花錢建造新的設施,在那裡工作的人只是為了收回投資,不知道愛的力量,這些設施不久就破敗了。假如沒有足夠的能夠對抗景色的力量,那麼土地的力量就會吞噬一切。據我觀察,其實並不是人把它們搞破敗的。即使最初非常熱鬧,但客人們漸漸不願意再來。土地大概是對這些不適合自己的建築生氣了,發出不討人喜歡的光線來。不過,如果這時出現一個有力量的人,往往會發生奇迹。這些設施就像只是碰到了一場壞天氣或什麼事故,可以很快渡過難關。
料理方面,店裡特地請來大溪地當地的大廚,自己的廚師也專門送到總店培訓。為了保證料理的品質,每天都用從市場上現時採購的新鮮活魚,做成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正宗傳統料理:用野山芋的葉子清蒸鯕鰍,新鮮的蝦入料做成清淡的咖喱,生的金槍魚冷凍后蘸著橙汁和椰子汁吃。當然也有類似炸薯條一類的小食品,或者歐洲風味的炸水果乾。甜點的品種也十分豐富。
在城裡,人們貌似親切,但即便只是起身為你拿樣東西,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的。
這裏發生了很多事情,可即使碰到嚴重的問題,大家也是一起商量著解決,對我來說,「虹」就像一所學校,一同工作的同事就是一起在學校上課的同學。在開放、乾淨且通風良好的環境中,無論工作多忙,都能安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人們最初住在這片土地上時,總是一心侍奉土地神靈,希望和神read•99csw•com靈和平共處。人們一起努力灌溉土地,而土地也給予回報,更加肥沃。土地和人類的力量缺一不可,即使到了現代也仍然如此。規模擴大了,我們無法預見百年以後的結局,但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和結局都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不斷看到新的建築出現。舊的建築被拆掉,露出廢墟,然後重回土地原先的樣子,接著建造新的建築,這樣周而復始。所以觀光地的景色也是一樣,過去的樣子不斷重演,不可思議卻又生機盎然。
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我們三人就像在孤島上賴以生存的彼此,關係變得更加緊密。
質樸如我來到東京,從沒有對「虹」感到失望過。一開始覺得是不是進貨量太少了,有點小氣,這樣孩子氣的疑問後來在看到賬簿和來往的客人後釋懷了。這是東京,和鄉下不一樣。然而即便店的規模比外婆和媽媽的餐廳大,可老闆對店的熱愛、對服務的細緻追求都和老家的餐廳一模一樣。
我在心裏快速合計了一下。
店長愣住了,我卻因為最終說出口而鬆了一口氣,等在那裡。
照片上的老闆很年輕,表情看上去快樂且充滿活力。記得專訪的主題是如何解壓,他的回答一點都不刻意,話語中能夠感受到安靜的幸福:「覺得累時就去大溪地,和朋友們見見面、游游泳,心想如果把這裏的氛圍,即使只有一點兒,能帶到東京來該多好,於是開了這家店。」
我把臉埋進針織衫里,哭出聲來。
據說老闆的太太懷孕了,而在他家做了很長時間的保姆又突然辭職不幹,雖說介紹了新的人過來,但那個人的孫子剛出世,她要到國外去探望,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所以希望我可以短時間內到他家去照料一下。
其實人們所做的事情和原始時代沒什麼分別,同樣的事情在不斷發生,我總是這樣想。
我到東京玩的時候來這家店吃過好幾次飯,越來越覺得它和東京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喜歡這樣自然而緩慢地度過時光。
我二十二歲時,外婆因腦溢血去世了,媽媽開始一個人生活。一年前,媽媽心臟病發作,突然離開了我。
店長和老闆商量,問我是否願意到新開的餐飲外包公司去工作。
每天到了這個時候,我就會莫名地感動,小聲對自己說:「這裏真好。」
可這會是什麼時候呢?這一天會到來嗎?也許它永遠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