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打到第十個電話時，終於找到了犬太郎，確實是接受了這裏的委託在銷售，現在正在給它洗澡。這家寵物店的老闆和夫人是高中同學。了解了全部事情后，我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老闆淡淡地說。
老闆的笑臉看起來那樣燦爛，我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這個話題就此結束，大家都明白，「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了」。彼此心知肚明。
「啊，對不起，我還沒有回答你。當然，上次也說過，請不要介意我太太說了些什麼。我一定會讓你回店裡的，而且是請求你回來。我和店長經常談論你，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員工，店裡現在也缺少人手，我不會讓我太太說三道四的，請放心。」
「不好意思哦，你照顧了它們那麼長時間。不過我已經是個高齡產婦，為了孩子，也只能放棄了。」
「為什麼要問這個？」
「難道不能讓我回店裡嗎？」
我說。
「犬太郎的事情，真是多謝了。」
犬太郎和往常一樣高高興興地走在前面，它大概不知道我因為找到它而多多少少消除了些不安吧。
「突然辭職可不行哦，拜託了！」
「不管怎麼說，都是因為我這方面的原因讓你辭職的，這個月的薪水還是照常支付。不過，如果突然去上班的話會讓店長很為難，再說你也需要一段時間休息一下，回店裡的工作從下個月開始吧。這樣就有時間來通融一些事情了。」
「放心吧，是一家很好的店。」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晚上散步呢！」
「可是，會讓我碰那個孩子嗎？」
那天工作結束后，我立刻開車到了那家寵物店。位於世田谷區，很寬敞，住著很多小動物，看起來是個家族企業。我稍微放下了心，老闆娘還不算是個太壞的人。
「是哪一間寵物店呢？」
「是呀。」
「謝謝。」
在那個家裡發生的事情，包括老闆在內，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可是對不起其他在一旁的生命。懷著這樣的心情，我等待著犬太郎到來。
我裝作冷靜地回答，心裏卻已經怒火朝天。
「是呀，它年齡也大了，等找到合適的人吧。照顧它也很麻煩，要是雇一個人還要花錢。」
我明明白白地說。
端著盤子走出來時，發現老闆把頭埋在犬太郎的身體上，在哭。
陌生的街道讓它比平常更興奮，要是我能繼續養它就好了，多希望它可以一直這麼快樂地散步呀！在月光下，在熙攘的夜晚的街道上，因為互相喜歡而產生的安心感就這樣籠罩著我們。雖然是兩個連語言都不相通的生物，可那興高采烈的情緒卻騙不了任何人。犬太郎甩著毛茸茸的尾巴，小鼻子這裏嗅嗅那裡聞聞。
他很認真地說，然後加上消費稅把錢還給了我。雖然失去犬太郎挺難受的，可自己也不能養著它，這對它來說是件好九九藏書事，很快就釋然了。只是原本以為今天可以把它帶回家的，那股興奮勁兒一下消失了。
「馬上您就要有孩子了！」
老闆這樣說。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去上班，狗狗卻不見了。老闆娘匆匆忙忙走出來，於是向她詢問。
「請賣給我吧。」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先生指著狗籠說。
我說了一半停下來。「您夫人又會把它賣掉的」，這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已經是個成年人，卻一點也不顧忌旁邊的人，就這樣把自己埋在狗狗身上，像個小男孩似的微微抽泣。
老闆好像開玩笑似的說，可我們沒有笑，也沒有繼續問或聽，就這樣又沉默了。犬太郎已經完全睡著。
假如這個時候，老闆把事情挑明，纏著我說些卿卿我我的話，可能我會立刻討厭他，我很確信這一點。
「可是……您的家……」
「如果不介意，能否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要聯絡貓太郎的事情。」
老闆娘這樣回答，我大吃一驚。
老闆拿出一張一千日元的紙幣。
我說罷，走進店裡買飲料。
「好的，我知道了。」我說，「房東是我的同鄉，我想只要好好跟她解釋，應該問題不大。要是我不在家，把貓咪送到寵物酒店，健康方面沒問題吧。」
「不用，還是我去吧，我還是您的員工呢。」
我跟在老闆後面，朝著星巴克的綠色標誌走去。犬太郎看到自己的主人來了，越發興奮，又跳又蹦。我呢，不知道該怎麼做，使勁想到底該怎麼辦，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輕率。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單純。對我而言，只有喜歡或者討厭，自己的感情不會遷怒到動物身上，貧窮有貧窮的活法，有錢又有有錢的過法。
我一口氣喝完美式咖啡，把話說出了口。
「可以替我照看貓咪一段時間嗎？」
自己這樣擔心別人家的狗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可是我一直這樣盡心地照顧它，和它一起跟皮膚病作鬥爭，我們相處得多好呀。
「所以，動物才對我格外的重要。」
「您不是想撒手不管吧？」
「為什麼？請別這麼說。房間的打掃啊什麼的，我的新公司剛成立，實在沒有時間做家務。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希望能夠一直留在這裏工作，已經和我老公說過了。你意下如何？比起店裡，這裏的工作也輕鬆些，繼續療養不是很不錯嗎？」
「不用了，一直都得到您的關照，偶爾讓我來請次客吧。」
我說。我住的房子沒有辦法養寵物，打算把它送到鄉下的親戚或朋友家去。反正要早一點讓狗狗放下心來，雖然心知自己在多管閑事，為了達到目的卻還能夠保持冷靜。
人來人往，店裡熱鬧起來。確認點單的聲音很大，旁邊的位子也坐了人，我們的肩膀都httｐｓ://ｒeａｄ.9９cｓｗ•ｃom要靠在一起了。
我也笑著。
「貓咪也要送走嗎？」
犬太郎只賣五萬日元。我怎麼也無法理解老闆娘竟然為了區區五萬日元而賣掉它。
「一個禮拜左右的話，完全沒問題。」老闆高興地笑了，「那些動物們，只和你親呢！」
可是此刻，我很幸福。
「把太郎放在這裏面，我們去那邊的星巴克喝一杯吧。」
至今為止，也曾經和很多合不來的人一起工作過，所以心情很快便調整回來。只是對於狗狗，卻無法不思念。
我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一時不敢靠近。原來保姆真的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會看到很多不該看的事情，我真是笨，現在才知道。因為不專業，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陷了進去。我馬上就後悔了，直到此刻才明白山中太太的話，大概她所講的只是她所知道的一點點罷了。
「可我一定要還給你的。」
「那是因為在那個家出入的人，除了老闆您，沒有人關心它們。」
初春的空氣中飄來花的香氣，雖然還很冷。
我脫口而出。可能看到過他的眼淚、睡覺的床、用過的牙刷，共同擁有花園，價值觀相似，讓我能夠在老闆面前自然地說出想說的話。
「可是我家裡是不能飼養寵物的。」
我知道這是犯罪，可還是忍不住打開了所有抽屜，開始調查和家裡相關的寵物店的電話號碼。書架、衛生間都找了，甚至垃圾箱里的廢紙也掏出來，還有夫妻倆卧室床頭櫃的抽屜也打開了。搜集了電話后，開始一家一家地確認。
「我會寫好辭職信，是不是不再需要到您家裡去了？我也知道自己像個小孩一樣任性，可是既然已經不需要照顧動物們，也就沒有工作的必要了。我希望可以快點回到原先的工作崗位。」
「好。」
「今天，您夫人讓我作為保姆繼續在家裡干一段時間，但是我已經沒辦法繼續做下去了。」
說這樣的話有點慚愧，肯定馬上就會讓我辭職的。我幫著把犬太郎放進狗籠，犬太郎乖乖地在籠內縮成一團，像只溫順的小貓。
「謝謝您。」
「這樣恐怕不行吧。店裡面人手也不夠，而且我當初也是為了照顧動物們才來的。」
他說。
「哦……我的事情再說好了，犬太郎還要回那個家嗎？」
「我也是打心眼裡喜歡它，不過之所以自作主張做了這麼武斷的事情，因為……實在是事出突然。」
老闆娘說道。
突然想到了這樣的可能性。
「對我來說也很突然。打電話到她辦公室，才說是找到了一個好地方就出讓了，我吃了一驚，很生氣地問到了地址，馬上趕過來。因為工作忙，經常不在家，家裡何時變成太太的天下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卻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還有你的事，也很對不起。你九_九_藏_書並不是我們的保姆，而是我店裡的員工，我一定會負責把你調回店裡工作的，我太太說過的話盡請忘記。」
沉默了一會兒，老闆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說。
我問。
老闆說著，幫我關上了門。
我說。
犬太郎一聲不吭，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
我帶著它轉了一圈，等它撒完尿，準備帶回自己的車。這時，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我。
老闆娘爽朗地笑著出門了。在這個已經不再有小狗的家裡，我的心裏翻江倒海。
「你，沒辦法養它嗎？」
老闆娘笑笑，顯然，她已經不願意和我談論這件事情了。
「那麻煩你了，我要中杯的卡布基諾。」
之後，他送我到車子邊，我不停地隔著狗籠去撫摸犬太郎的頭。雖然知道總有一天要和它告別，可這樣突然，還是覺得有些悲傷。還會再見的，老闆安慰我，我也點頭笑笑，只要犬太郎沒什麼事就好。
犬太郎似乎一點都沒有意識到什麼。「啊，你來接我啦，怎麼這麼晚？」它拚命地搖著自己的尾巴，開心得都滴出了尿來，一下子撲到我膝蓋上。
「沒關係，我去買吧，你喝什麼？」
「不，我也是來接它的。」
老闆娘這樣說。
「對不起哦，那條有皮膚病的狗對我肚子里的小寶貝不好，所以把它寄賣到朋友開的寵物店了。」
白天只要一想起這些，我就坐立不安，這樣的畫面反覆出現在腦海里。
「馬上就到春天了。」
老闆把手伸進兜里。
「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比起我的餐廳，這些動物更像是我精神上的支柱，是我的恩人，我從來沒想過拋棄它們。如果做出這種事來，我相信會有惡報的。而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理解我對貓太郎的感情的，大概只有你了。現在我家裡發生了很多複雜的事情，讓所有事情都踏上正確的軌道，我需要一點時間。不過，請別把我的請求當作上司的命令。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把它養在公司我的房間里，不會很長時間的。我是把你看做心疼貓太郎的人，因為它對我實在太重要了。」
「什麼事？」
我又問。
我答道。
當時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奇怪。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事情，只要高興，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是他們的自由，輪不到一個保姆來說三道四。
「人很多，來晚了。」
空氣中已經有了早春暖洋洋的味道，夜色來得非常快。在車燈的照耀下，可以看到櫻花樹上開滿了一朵朵粉紅色的花苞，正在等待綻放的那一刻。在繩子的另一頭，犬太郎和往常一樣興奮。
轉身，看到老闆，不，用現在的職業稱呼來叫的話，是先生帶著一個狗籠向我這邊跑過來。我大吃一驚，本能地想把犬太郎藏起來。不過四目相對，立刻明白他什麼都知道了。他的眼睛告訴我「請等等」，好九*九*藏*書吧，我等著。我這樣想著，在車門旁停下來。
我穿著薄薄的外套，春風輕輕地吹拂在心頭。
老闆娘的眼裡突然泛起惡意。
我說。
可是這樣的沉默並沒有讓人感到不舒服，相反，似乎空氣中那叫做時間的粒子開始閃爍起迷人的光芒，吸入這奇怪的空氣后，我的肺里似乎也充滿了這美麗的東西，就是這樣味道醇厚的沉默。
「那我養在公司里吧。偶爾帶到餐廳後面去玩玩，現在一下子就讓它變成流浪狗實在太可憐了，我會想辦法的。無論如何它是我的狗，因為不常在家而不能好好照顧它是我的責任。你來了以後我更依賴你了，是我不對。先把錢還給你吧。」
「請您看著犬太郎，我去買喝的東西，您喝什麼？」
說句不好聽的話，其實老闆的處境和這隻狗沒什麼兩樣。他現在該怎麼辦？外婆以前總跟我說，生活在城市裡，如果選錯了人，就會越走越遠，直到無法收拾。這句話太對了，不過這是老闆和他太太的問題，我沒有發言權。
是啊，還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的孩子呢！我在心裏惡狠狠地詛咒著他們。還以為自己會喜歡她，如今徹底明白，我和老闆娘是無法好好相處的。
貓咪在窗邊的沙發上睡覺，曬在陽光下的被毛泛著光，那裡卻不再有狗狗的身影。
「真的謝謝你能為犬太郎做這麼多。」
「我，自作主張做了這些，真對不起。」
腦子像要裂開似的。
過了一會兒，老闆抬起頭，擦乾眼淚，把犬太郎放進籠里，又變回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也端著盤子走過去。
「只是想再和它見一面，好好告個別。」
我來來回回地找犬太郎，卻不見它的蹤影。一問店員，才知道還鎖在後院。
現在想起來，那時我的心裏就對老闆有了特殊的感情。長年在店裡工作培養起來的信賴，在家裡對他的處境表現出來的同情，對他熱愛動植物的尊敬，各種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起。雖然當時自己毫無察覺，但感情已經深深地紮根在土壤中，茁壯成長。
老闆問，我就告訴了他自己的手機號碼。
想著這些事情，我和老闆沉默下來。
或者說像老闆這樣質樸的人可以開起來一家餐廳，依靠的完全是他的人格魅力。我自己有時候想，如果要開餐廳的話，能不能找到像店長那樣優秀的、對金錢在行的長者，願意一直跟著自己呢？這樣想起來，店裡也有好幾個跟我一樣已經工作了近十年的員工，全都信任老闆、喜歡他的人品。
因為動物們需要照顧才讓我來這裏，如今卻連一句商量的話都沒有就送走，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腦海中已經冒出「我不做了！」的字眼，可萬一因為這樣而不能回店裡繼續上班，豈不是損失？冷靜，冷靜，再冷靜，我對自己說。在這樣的自我暗示下，我突九九藏書然變得比鬼還冷靜。
她是因愛生恨，所以做出讓老闆傷心的事情吧，賣掉他的寵物，讓他痛苦，這也是一種愛情的表達方式？
「好的，真的謝謝您。我會按照您的要求努力工作的。」
「老闆，請一定要讓我回店裡上班。」
「我知道，所以才請求你。對不起。那已經是一隻老貓，再給它換個環境太可憐了。即使想繼續飼養，要說服我太太也需要一段時間，這樣就得把它送到寵物酒店了。對動物來說，看到主人為了飼養自己的事情而吵架是最痛苦的事情，無論怎麼掩飾，它都會感覺到的。我想，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你來照料它更好。」
他氣喘吁吁地說。
保姆的工作一定要按程序辭掉，不能再捲入這些是是非非之中了，我仰望天空想著。星星一顆一顆亮閃閃的，月亮的形狀有點像剛做好的指甲，泛著白白的光。
「那麼，我就沒有必要留在這裏了嗎？」
在冬天午後的暖爐前，當我昏昏欲睡時，旁邊會出現它的身影，靠著我流著口水，同樣昏昏欲睡，我們就是這樣的好朋友。
我，好像說過頭了。
我和犬太郎聊起來。
餐廳是老闆開的，除了新公司是老闆娘的，老闆其他方面應該不受他夫人的控制，也就是說我還有可能回到店裡上班。
「我明白，連我也做不下去了呢，總覺得。」
假如這是在店裡發生的事情，我或許能夠忍耐。以前曾在店裡養過一隻鸚鵡，因為又吵又不幹凈，有客人來投訴，於是店長把它帶回家養。雖然我很喜歡那隻鸚鵡，但立刻理解了。
「不用了。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
然而，除了事務以外的話，他一句都沒有多說。我，很感激他。
犬太郎在某個不知道的寂寞的地方等著我——知道可以不再做這樣的噩夢真是太好了。
看到外面有空的位子，我問道。
我朝他揮手告別，他的樣子有些像撿了一條流浪狗的出走少年。
「我家裡是不能養寵物的。我原本想問問老家的親戚，還有前一陣子剛死了一條老狗的舊友。」
「今天的月亮真美。」
「是的，本來就該這樣，我很開心你能把店裡的工作當成自己的本職。今天的事情不會對我太太說的。因為你在，她省力很多，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會安排你回來，就說店裡突然缺少人手，你放心吧。因為太太拚命經營自己的公司，花了不少錢，現在店裡的經營也面臨困難，似乎偏離了我當初的方向，正在考慮和她的公司分開獨立經營。可能餐廳又會從小規模開始從頭做起，希望到那時你也能留在我們店裡。」
「應該不能帶進去吧。」
我從錢包里拿出五張一萬日元的紙幣，加上消費稅，用免費贈送的繩子牽著犬太郎回家了。
「不要緊，如果是外面的座位，只要放在這個裡面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