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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一定要去看一看,這是進修!不過沒辦法替你出錢,讓你自費去,真是不好意思。但為了餐廳,我覺得是好事。我會和總店的老闆打招呼,讓你到廚房裡看看,招待你好好吃一頓的!」
「請別在電話里說些好像離婚夫婦才說的話吧。」我笑了,「雖然我的儲蓄不多,不過養一隻貓還是沒問題的,請放心。」
老闆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說著說著哭了出來。
同事說,在總店說起高田先生時,大家都衷心露出笑臉,可以感覺得到大家深深地熱愛著高田先生。
老闆問。
聽起來那麼親切,令人懷念。
「那麼,地鐵站前有個露天咖啡座,我們在那裡見面吧。我現在回家準備一下,大概九點左右過去。那裡好像營業到比較晚,時間上應該沒問題。天就要下雨了,你找個有頂篷的位子坐吧。」
啊,原來被人愛是這麼一回事,男人喜歡上女人是這樣的。如果這不是愛,一個人怎麼能用如此溫柔的手來觸摸另一個人?被他撫摸過的地方,就像被安慰過一樣,一點一點溫暖起來,即使在他非常激烈的衝擊下也沒有改變。戴上避孕套,他在我體內|射出許多精|液,之後依然有力地抱著我,緩緩地撫摸我的頭髮,就像摸著貓太郎一樣寵愛著我,似乎在確認我是活生生的人。
抬起頭,老闆眼神熾熱如火地看著我。
「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像初戀一樣陷了進去。這就是我理想中的人啊!你工作的樣子,從店長那裡聽說的你頑固的個性,我都喜歡。為了見到你,我特地到店裡去了好多次,可是你總是在拚命地工作,一點都沒有注意過我。其實你到我家來做事時,我正和太太鬧分居,沒有住在那個家裡,但我的心總是牽挂著那兒。」
聽我這樣一說,老闆捧腹大笑。
「我不知道。聽到這樣的話,我覺得很難再保持平靜的心情回去上班。」
在熒光燈的照射下,房間中央放著床和被子,好像在說「請吧」。我靜靜地躺下去,關了燈。
老闆的側臉看起來很端正,聲音里透著海底的深邃。
「這樣,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它本來就是只流浪貓,很黏人,一定不要緊。我去旅行時也經常把它寄放在別人家裡,都沒問題的。」
我心裏知道,我們都想再見彼此一面。至少我可以為自己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向他道個歉,即便不說自己同樣被他吸引,也希望可以稍微傳達一點自己的心意。
車裡流淌著悲傷的音樂。主唱悲傷到嘶啞的聲音配上吉他美麗的音色,描寫著絕望的情緒。雨水打濕的窗外霧蒙蒙的景色和音樂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我的胸口又是一緊。
正好是準備離開澀谷的旅行社時,天色已經微暗,街道兩旁在夕陽下微微泛著光,很美。
「不知道它會不會不習慣我的小房間?」
然後,老闆乾脆地說:「不管誰說什麼,只要你願意,從下個月一號開始,就請回店裡上班吧。你只要像平常一樣去就可以了,我會跟店長說的。因為想託付貓咪的時候一起告訴你,這才說晚了,對不起。讓想工作的人工作,是我們餐廳的榮幸,今後也請多多關照。」
「對不起,說不定我不能回餐廳了。對您的家務事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真抱歉。我知道最痛苦的是您,卻還是說了過頭的話。我就是個個性頑固不會委婉行事的人,請忘了我吧。即使不是現在的妻子,您一定也可以找到其他適合您的愛人,一起過您在大溪地時那樣悠閑自在的生活。只要活著,即使和太太沒辦法好好相處下去,即使發生很多不愉快的事,即便在痛苦的境遇里,只要不放棄希望,就會迎來找到自己位置的那一天。請努力吧,我呢,就算辭職,也依然會愛著我們的餐廳。」
最後站到這再也不會來的花園裡,望著天空,我說出了謝謝。清爽的風吹動樹枝,花兒在草叢中熱情綻放,彷彿都在對我說謝謝。謝謝你們給了我力量,只要他在這裏,希望你們也能給他力量,我暗自祈禱。至於老闆娘和她的情人,儘管從他們身上汲取力量好了,要對老闆、即將出世的孩子,還有新來的鈴木太太溫柔哦。
「真的謝謝您……關於餐廳的事,可以讓我再考慮一下嗎?我還是很喜歡我們的店,現在也不想去別的地方。」
餐廳的同事們也打過好幾次電話:「快回來吧。」有的說替我向店長求情,有的說今後再暈倒也沒關係,會儘力照顧我等等,溫情的話讓我覺得心裏暖暖的。我一一回應他們說會努力在下個月回去上班,並沒有解釋詳情。
老闆說。是的,我是一個人去的,可是說不出口,我沉默下來。
九點,撐著傘準時在大雨中到了那家店。不管是要接過貓咪,還是可以直接見到老闆,都讓我高興。另外,今天也是最後一次直接交涉工作一事的機會了,不管結果是好是壞,我都要做,想到這裏,心噗嗵噗嗵跳個不停。
立刻決定去大溪地,定了旅行社,付了錢,更新了護照,日程定下來后又拿到了機票,心情一下子開朗起九-九-藏-書來。正準備回家時,電話響了。
這樣……要是被老闆娘知道了,按她的個性,絕不會輕易同意離婚的。店長和同事們要是知道了,我又該如何自處?說不定會同時失去愛情和工作。而依我的個性,根本不可能產生把一切奪回來的念頭,我根本就沒有那樣的自信。我只想在那家餐廳生活工作,一直到老,這就心滿意足了。這大概和老闆在大溪地餐廳打工時的心情完全一樣。
望著消失在夜色中的他的背影,我知道他的決心是真的。他已經決定,不會再和我見面。
我吃了一驚,吃驚的表情清楚地寫在臉上。費儘力氣才裝作平靜地回答:「馬上來。」
「好,那我就去了。一直都很想去的,謝謝您。」
門開了,鈴木太太在裏面叫我:「那個,老闆好像回來了,有話和你說。」
聽到這些,血液一下子涌到大腦,我脫口而出:「既然這樣,那我也要說了。現在我作為一個女人,而不是您的部下,來說說我的心裡話。雖然話不好聽,但選擇了太太的不是您本人嗎?您太幼稚了。雖然從我的角度來看,那個人也有不對的地方,但這隻是大家的世界觀不同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沒什麼不對的。既然兩個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應該一起走到底,這不是責任嗎?當然,您想要改變生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是什麼壞事,也有這樣的權利,可是請不要借用我的力量,把我當作目標。我一直努力讓自己的人生過得簡單一點,不要把我卷進你們夫妻之間!」
我,人生中最吃驚的一刻,就在此時,甚至超過聽到母親倒下的消息時。
我大概就是在和老闆共同擁有花園和動物的那段時間,感覺到看著同樣的東西的那個階段,被他吸引了吧。所以,才會被今天的表白刺傷。
我說。
「聽起來像做夢一樣,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被擁著肩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情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是嗎?為了讓貓太郎儘早習慣新環境,得快點帶它過去呢。對了,我會支付撫養費的。」
「我,很為難。」我說,「我們的立場不同,這讓我不知所措。」
然而,這種心情在碰到他的手,那無論怎麼掙扎都阻止不了的手以後,消失了。他的手伸進我的內衣,溫柔小心地撫摸著我,就像捧著一隻易碎的雞蛋,又或是掌心裏托著一隻小蟲在走,彷彿正在觸摸的是無比重要的東西。
「犬太郎好嗎?」
老闆用痛苦的表情看著我說,「即使你回到店裡,我也不再主動和你說話,不再和你見面。如果因為我做了這樣的事情,你要辭職,我也無話可說,全都是因為我的自私造成的。我可以保證。所以,就一次,讓我要你吧。」
一般只要上司一句話,被換到其他部門是理所當然的吧,這就是職場啊。
「那太好了。」
「對了,在子午線酒店附近有個碼頭,你報名參加旅行團,就可以和鯊魚、海龜一起游泳哦。我參加過,超級感動。我從來沒想過人生中有朝一日可以和它們一起游泳。不管是親眼看,還是在海里看,都覺得鯊魚是攸關生命的生物啊,真想不到有一天可以看到真的鯊魚!不論是多小的鯊魚,真的,只有感動。我住在大溪地時還很窮,不知道有這樣的節目,不敢想象可以和鯊魚一起游泳。鯊魚真的很可怕,即使很小,也讓人神經反射似的緊張起來。不過顏色很漂亮,是美麗的檸檬色。」
然後,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我到這時才明白,為什麼我的身體會知道老闆有多渴望得到我,而他又一直忍耐克制了多久。
「我們的約會總是帶著動物,總是選在露天咖啡店呢。」
車子在我家門口的人行道上停下來。老闆繼續說:「你到我家來做保姆,也是我的主張。因為我以為要是不這麼做的話,你可能會辭職。你來到我身邊,說不定可以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這是我事先沒料到的。真是對不起。只是,你到我家來的這段時間,儘管我們沒見面,可我真的覺得很幸福,是我搬到那個地方以來最幸福的時光。你怎麼想?不覺得我應該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嗎?」
「可能是這小小的克制的嚴肅眼神、工作的方法和對生命的態度。」
「嗯,我也是。聽了莫名地心安。特別是在雨天的車裡聽。」
老闆這樣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可是他的手那樣溫柔,在他溫柔的觸摸下,我濕潤了。他第一次驚訝地看著我,非常漂亮的眼睛,沒有被慾望污染的眼睛。
我說。
「您太太不是馬上就要生了嗎?」
只剩下我和老闆兩個人,我深深低下頭,臉漲得通紅。
要是在這裏逗留的時間長了,樓下的鈴木太太一定覺得奇怪。這裡是老闆娘的地盤,這裡是她的家。我不喜歡這樣,這讓我覺得自己很無恥。在為老闆娘建造的房子里被喜歡的人侵犯,這太可恥了。如果這樣的話,那和利用這裏與別的男人約會的老闆娘又有什麼區別?大家都太read.99csw•com可笑了,都只不過在滿足自己的慾望罷了。
「我送你吧。」
「離店三站地鐵,就在N站附近。」
「那現在可以來嗎?」
老闆說。
然後,沉默又伴著雨聲降臨。
那天晚上,我無法入睡,最後在雨聲中和貓太郎一起躺下。
不由自主地同情起他現在的境遇來,一瞬間,我把手伸出去,碰到一點點他的頭髮,柔軟光亮的頭髮。
我又問,總算開始明白事情的經過,我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遲鈍。
「謝謝你答應收留貓太郎。」
老闆為了保護我,一定編了很多謊話吧。想到這裏,不由得覺得自己是否為了回餐廳上班而太過任性了?
在對面馬路的後面,有一家特別的情人旅館,兩人同樣低著頭走了進去。
因為我突然辭職,老闆娘打來電話質問。她說要把我這樣擅作主張的工作態度告訴老闆,讓他也辭退我。聽上去犬太郎的事沒有暴露,謝天謝地。對不起,店裡看上去很忙的樣子,因為我在這裏工作了很長時間,沒辦法撒手不管。既然狗狗不在了,也聽店長說起新的保姆就要來了,我以為老闆會告訴您的,沒和您打招呼就……真是對不起——隨便說了幾句應付她。
「是個吉他手據說在精神狀態很差的時候,和來幫助自己的精靈交流后做出的音樂。」
所以,我知道這一切不可能順利發展。假如我自私一些,說不定會活得更輕鬆些。
「啊,不要緊。前半段一直是住便宜的小木屋,還是自己做飯的那種。」
我的回歸一事還是塵埃未定。做保姆領到的薪水很可觀,生活上是沒問題的,只是問店長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班時,總讓我再等等,說至少可以休息到這個月底。說不定很少來店裡的老闆娘突然出現,發現我不在店裡上班,連店長都要幫忙說謊,這讓我覺得很難過。看來對於我的處分,老闆和他太太的意見很不統一。
老闆娘雖然生氣,但還是原諒了我,只是說下一個保姆來時,要好好和她交接工作。是啊,總不能讓山中太太再來交接吧。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解決了,我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並且說下次去時會帶上辭職信,此外,這個月的薪水我也不要了,心平氣和地道歉,總而言之只要不再去那個家就好。
就這樣吧,這樣挺好,我不斷對自己說,可心裏還是感覺像失去了什麼不可替代的寶物般茫然不安。
「為什麼你不願意再多做一段時間?」
「油炸小魚、夾滿金槍魚的三明治一定都要嘗嘗味道哦。如果覺得味道不好,也請直說好了。不過,優美的景色往往令食物也美味起來。比如HINANO啤酒在這裏喝的味道遠不如大溪地。還有,大概因為是法屬領地,麵包特別好吃。那麵包的味道是怎麼模仿都做不出來的,每次吃飯前,我總會多吃不少麵包。」
「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雖然是我的夢,可一直這麼想。」
「哦,是山岡吧,她是有寵物美容執照的。」
他沉默著應允了。
「去您家嗎?」我說,「您太太在家嗎?因為我擅自辭職,太太好像非常生氣,如果可能的話,最好不要和她見面。對不起,跟您說了一些自私的話,工作交接時我會去您家的。現在可以去別的地方嗎?」
老闆開口了:「我的心意,不會改變。不過,我不會糾纏你的。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辭職。」
「這是沒錯……可是,您喜歡我哪裡呢?」
「這不行,我的能力不夠。」
我驚覺自己似乎說得太過頭了,抱起貓太郎的籠子和裝著其他東西的袋子,要是現在不下車,說不定會說出更過分的話。
老闆和他太太之間在做些什麼,我無從知道,即使想也沒有用,等到和下一個保姆交接完工作,就只有等著他們的決定了。新保姆來的時間確定后,我有了兩個星期的假。
我說。
說完望了我一眼,幾乎是跑著離開了。
「我是高田,關於貓咪的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老闆平靜地說道,又繼續,「人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吧?不對嗎?人生很辛苦,有很多無聊的事情發生,可是都應該有欣賞高貴美麗的事物的權利吧。你不覺得嗎?我想讓現在自己所處的這個複雜醜陋的世界重新回到簡單的起點,這不行嗎?」
老闆說。混合著雨聲,心臟跳動的聲音越來越響。車子不知何時已經停到我家附近的車站了。「我不會糾纏著要進屋的,就開到你家附近,行李比較多,貓咪又在睡覺。」老闆心平氣和地說著,我讓他把車開了上去。
毛茸茸的生物語言不通,卻喜歡自己,黏著自己,這份力量讓我的心、難以入睡的寂寞的心變得平靜規律。
我說。再次提到同事的名字,讓人懷念。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個,老闆,我還read.99csw•com能回店裡嗎?」
貓太郎不習慣我狹小的屋子,起初一直喵喵叫著在屋裡走來走去,一度藏到桌下不肯出來。等我洗完澡出來關了燈,在雨聲中抱著被子躺下時,它終於爬出來,靠著我坐下,而且居然閉上眼睛睡著了。
可是老闆已是一副就快哭出來的樣子,他始終垂著眼皮,表情悲傷,彷彿下了決心:「那麼,再見了。」他用盡全力說,「到了大溪地,要小心。我會遵守約定的。任何時候想回餐廳都行,請和店長聯絡。」
當我們穿好衣服離開酒店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華燈初上。夜幕下,我們走在街道上,我想和他再說些什麼。
以前,同事曾在新婚旅行時去過大溪地,到我們餐廳的總店時,老闆老早就打好了招呼,他們在那兒受到了令人驚訝的熱情招待。總店拿出特製的蛋糕、備好的鮮花,還派車送他們去酒店,兩個人非常感動。
他的身體重重地壓著我,力氣很大。而我,似乎很早以前就和他接觸過,大概是在夢中吧,他的身體對我而言毫不陌生。不用這麼做我也不會逃跑,其實我也喜歡你……他的力氣幾乎讓我說出了心裡話。為了不看到我冷靜而責難他的眼神,老闆使勁把我的頭埋到他的胸口,還是痛苦地閉著眼睛。他心臟跳動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貓、人,或是狗,都只有一顆心臟,每天都拚命地跳動著,為什麼人類會變得這麼折磨人呢?我一邊掙扎一邊想。
老闆呻|吟著說。
我說。
春風迎面吹來,櫻花初放,到處都有花枝欲墜的櫻花樹,粉紅色的花瓣飄得滿天都是,這是個風有點大的午後。
「不,她不知道。」
「請到這裏來一下。」
我的臉頰還是燙的,兩腿之間也還熱乎乎的。風吹散熱氣,撫平了衣服上的皺褶。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定定地望著老闆消失的方向。
我內心深處大概是這麼想的。
就像一直生活在這裏一樣,它在我房間的窗台上蹲著,嚼著貓糧。它的存在讓我心安,很多事情不再去想。
「本來想把貓太郎留在車裡的,可是今天很冷,看它很可憐,還是帶出來了。」
就這樣,老闆把賣黑珍珠實惠的店、我住的小木屋周圍好吃的餐廳、景色優美的入海口的方位、一定要吃的椰子冰淇淋、到哪裡去看舞蹈等等,一一在紙上寫下,還畫了地圖。他的表情如此認真,我想這個人的確非常熱愛大溪地。我知道他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告訴了我,還根據我的預算幫我設計了很多方案。看起來,知道我要去大溪地,他真的很高興,還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我行程內根本去不了的很多地方的信息,還有電話號碼和地址。
說罷,我衝進雨中。頭也不回地跑起來,儘管貓咪和行李很重,可什麼都顧不上了。
「那您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讓你久等了。」
我想著,在黑暗中睜大眼睛一動不動,聽著窗外的雨聲,老闆一定也可以聽到同樣的雨聲吧。窗口透進來一點光,照亮了地板。
鈴木太太毫無疑義,邊應著邊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正值春天,家門口的櫻花含苞待放。傍晚,我穿著單薄的衣服出門,綠色已經很濃了。天空的顏色彷彿可以融化在空氣里一般柔和。
老闆帶著裝著貓太郎的小籠子,十分鐘后趕到了。他渾身濕透,臉上卻帶著笑,一定是自己沒有撐傘,只顧著籠子里的貓咪了。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心意……完全沒有可能嗎?你怎麼看我的?請告訴我吧。只要知道這些,即使不是自己的孩子我也能養,只要能在我的餐廳里看到你,我就可以懷著希望繼續現在的生活。」
因為下雨,露台坐席拉上了玻璃窗,還開了暖氣,很溫暖。腳下的瓷磚泛著冷光,大雨打在窗戶上,可以想象得出窗外的夜景。
「我很尊敬您,可是不行,沒有可能。無論如何都不行。」
雨還在下,我冒著雨坐上了老闆的賓士車。車裡到處都是狗狗和貓咪的毛,我笑了。雨越下越大,刮雨器再怎麼努力工作,也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新保姆比山中太太年輕些,一點也看不出已經有孫子了。看上去就是位非常有職業道德的專家,相關解釋很快就說完了,她也沒什麼疑問。我想,從明天開始,她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周到,即使小寶寶出生,也會照顧得很好。最後,我給她畫了一張地圖,關於周圍許多店鋪的說明,交接工作很快結束了。她也會照看好花園的,我想她即便不是全身心地愛這些花花草草,也不會任由它們荒蕪的。
「到了波拉波拉島住哪裡?」
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們一句話也不說,很快走出房門,確認走廊里沒有人後迅速離開了家。兩人都低著頭,沿著馬路走出去。
笑著的老闆看起來很年輕,就像我第一次在雜誌上見到他時一樣明亮的笑容。似九九藏書乎有什麼地方變了,大概是為貓咪終於有了新的家而鬆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可以拒絕如此強烈慾望的人,我突然明白過來,身體一下子松下來。一瞬間,我不再把自己當成他的員工,第一次放棄敬語,改用和一般男人說話的語氣:「好,我知道了,我們做吧。不過不要在這裏,我想出去。」
不過,我和同事們說了去旅行的事:「身體好多了,要去大溪地玩一玩,就當散散心,也可以學些東西,我會買了禮物回來看大家的。」這樣說出來,好像自己真的可以去一樣,心情也明快許多。
其實從在那家餐廳工作開始,我就從不同的角度喜歡著他,他的影子、他痛苦悲傷的表情、那時響起的傷感的音樂,一直在腦海中徘徊不去。
或者說,是貓太郎陪我一起躺下才對。
在這一點上,我並不那麼幼稚。可是,在工作崗位上暈倒好幾次,拒絕換到更輕鬆的部門,又拒絕了更輕鬆的保姆工作,一門心思要回到以前的崗位……客觀上來講,這就是現在的我。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為了讓自己的決心更加堅定,要不去一次大溪地吧。然後,再次懇求老闆或店長,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同意我回店裡上班。」精神好一點以後,我這樣對自己說。回店裡上班畢竟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啊。
我說,
「你家在哪裡?在我們店附近嗎?」
這樣說著,他大步走上樓梯,往二樓的方向去了。我跟在後面,以為他要給我看一些有關餐廳歷史的照片什麼的。老闆當真是進書房,他打開房門,我跟著走進去。那裡有一扇很大的窗,可以看到下面的花園。窗帘拉著,房間有些暗。老闆突然關起房門,用力抱住了我,朝大沙發(聽說他總是在這個沙發上午睡)撲過去。
「求求你,就一次,求求你了。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雙手緊握,低著頭,可是。
「好,我明白了。」
天空是遙遠的粉紅色,上面點綴著蕾絲一樣的雲彩。正是夜色降臨的時刻,各家各戶的媽媽們都在準備晚餐吧。
「那裡雖然很好,不過只住在那裡的話,恐怕不能體會大溪地的美麗吧。」
進了屋,老闆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辛苦你了。可以來一下嗎?哦,鈴木太太,接下來就拜託您了。請先整理一下廚房,還有一些衣服需要洗。然後,如果方便的話,幫我整理一下儲藏室。」
這、這是怎麼回事?……要是被樓下的鈴木太太聽到了怎麼辦?我不敢大聲叫,只能用力繃緊身體,一言不發地用責備的眼神看著老闆。
絕對不能半途而廢,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心意。
電話打完不久,開始下雨了。
「是這樣啊。我現在在辦公室呢,不知道家裡的情況怎樣。那麼,我回家把貓太郎帶過去吧,還有它喜歡的玩具、貓廁所、貓沙、貓糧等等,開車送到你家附近。你看這樣可以嗎?」
我說。
讓人痛苦的沉默。雨繼續在下,我……說真的,其實很幸福,幸福突然降臨。真想這麼一直待在車裡,說一些更溫柔的話語,回到剛才的幸福的世界,真的。可我還是哽咽著說了下去:「女人,在結婚的時候,總懷著各種各樣的慾望。比如想被愛,想有錢,對於今後生活的期盼,讓自己更成功等等。您太太可能比一般人的慾望更多一些,不過這也很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因為自己沒有了繼續愛下去的自信,不知道自己究竟擁有多少財產,和這樣一個女人結婚,您本身也有問題,而我不願意介入到您的問題里。我,不喜歡婚外戀。在老家就一直接待觀光客,看過很多這樣的人。婚外戀,無論是怎樣的婚外戀,都會向不好的方向發展。老闆您一定認為用自己乾淨的手撫摸后,人會像植物一樣綻放出美麗的花朵。您一定也是這樣想,才和太太結婚的吧?可是,人的本性是改變不了的。所以,我喜歡動物和植物。對不起,我的話有些過分,可是,我就是這麼看你們兩個的。」
「謝謝您。那我從大溪地回來就去上班。」
而我,也把他看做被一個不好的女人困在家裡的動物,因而有點可憐他。
「子午線酒店,豁出去了,住水上木屋。聽說是最近新建的,設備什麼的都是最高級的。」
「那就好了,可以體會兩種不同的風景。如果遇到什麼難處,請和我聯絡,我在當地有很多熟人。不過,你不會是一個人去的,我還是少說兩句吧,那裡是我的後花園。」
我說。
貓咪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彷彿在房間里奏響了優雅的旋律。我把手放在它的毛上,觸摸著活生生的它,感受著它的體溫。我一動不動,讓貓咪躺在我身邊,眼前突然閃現出老闆同樣一動不動、讓貓咪躺著的情景。對所有生命都充滿了熱愛、擁有美好心靈的老闆,吃完枇杷會留著核種出一棵樹的老闆,給生皮膚病的狗狗塗藥的老闆,因為喜歡大溪地而在那裡悠閑生活、卻把老闆娘娶回了家的老闆。
「哦,好的。我剛從旅行社出來,打算去大溪地走一走,正好可以去總店參觀呢。旅行時九九藏書貓咪可能要寄放在寵物酒店了,如果這樣可以的話,那我隨時都可以接貓咪回家。已經和房東說好了,房東很同情失去雙親的我的遭遇,答應瞞著其他房客讓我養貓咪了。還說萬一被其他房客發現,就說我是他的親戚呢!只要退租時把房間的氣味還有牆紙什麼的清理整潔就可以了。我會盡到撫育貓太郎的責任的。」
老闆說。音樂結束了,只有雨聲在車內回蕩。他一直沉默,懷著一顆受傷的心。就像一隻正在發|情的貓,他的身上發散出對我無處可逃的情慾。他痛苦地沉默著。
「如果你沒說,我就可以一邊工作,一邊把暗戀的心意藏起來,可現在不是弄得連見面都難了嗎?你把我小小的夢想打碎了,真過分!」
我有點破罐子破摔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問道。
我由衷熱愛的工作,現在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是不是只有辭職一條路了?只要一想到老闆、他太太以及那個家裡的事情,就讓我覺得十分痛苦。
老闆說著,站起身來。
「那又不是我的孩子。」
真高興有一個毛茸茸的生物陪著我。現在明白當初貓太郎第一次到老闆家時老闆的感受了。
她一定在老闆面前說了許多,雖然不能繼續把我當作保姆來用,對我的調任卻可以指手畫腳,可能真的要把我調去她的公司。我知道,傷害了這種人的自尊,一定會得到這樣的下場。
老闆說,「我不會說自己太太的壞話。不過,雖然我們有一家共同投資的公司,她要做的事情卻和我的人生完全沒有關係。我希望能在有很多動物和植物的地方生活。我喜歡孩子,希望能夠養育自己的孩子。即使家很小,還是想住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太太應該希望和工作、愛情,以及這段愛情的結晶生活在一起吧,這並沒有錯。可她冷酷地把動物從家裡趕出去,現在我們那公司也和我的生活軌道無關了。」
我們的沉默融化在音樂里,浸滿了整個車內空間。
最讓我後悔的是沒能讓老闆好好地和貓太郎告別。他應該希望把頭埋進貓太郎的毛里,再聽一次它呼嚕呼嚕的聲音吧!他比誰都愛這隻貓,而我就這樣把它帶走了,現在該怎麼辦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餐廳。或許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回去,可是兩個人再見面的話,說不定老闆的心又熱騰起來,我的心,也一樣。
「很特別的音樂呢。」
老闆在電話那頭笑著開起了玩笑,我的胸口又是一緊。
老闆再次打電話來,讓我去接貓太郎,這是距離辭職一個星期以後的事。
老闆沉默了。
那天下午,為了交接工作,我又來到老闆家。沿著走熟了的路步行,心情有些鬱悶。
即使不說話也不要緊,就這樣多待一會兒也好,我想。
我高興得都要暈過去了,「或者我乾脆不去大溪地,馬上去上班比較好?」
「我會好好照顧它的,一直到它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老闆又接著說:「其實,從好久以前開始,我就喜歡你了。第一次在店裡見到你,你就是我的太陽。」
只過了一天工夫,貓太郎就徹底習慣了我的生活。
老闆娘連著問了三次,我也只說,因為實在喜歡在店裡工作,對不起。我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你又年輕,又便宜,工作又賣力」,比起年齡大的專業保姆,要好用多了。我想是因為自己在家裡做慣了家務,雖然年輕卻料理得井井有條的關係。老闆娘把自己老公的員工當作自己的員工一樣使喚,覺得怎麼用都可以吧。既然已經離開了店裡,就應該毫無怨言做好新的工作,她一定是這麼想的。至於我為什麼辭職,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我不喜歡因為人的原因而隨意處置動物,不喜歡看到他們夫婦吵架,不喜歡把這個冷冰冰的家打掃乾淨,不喜歡照顧即將出生的沒有老闆血脈的孩子,一點也不喜歡。
「擔心了?每次我和你見面,你都要說起這個話題呢!放心吧,沒問題的,一定讓你回去。」
傍晚的街道上有很多放學歸來的孩子,大家吵吵嚷嚷,吃著章魚小丸子或是冰淇淋,喝著罐裝飲料,走在回家的路上。那聲音混合著車輛的聲響,如同海浪般湧來。
這樣鑽進牛角尖的我越發失望,不再出門,也不見朋友,老是在自己的房間里窩著。
「可這是真的。」
「現在養在店後門,大家輪流帶它去散步,它高興著呢!有個店員有寵物美容執照,還給它剪毛呢。」
「可是我挺喜歡這歌聲和演奏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自從因為疲勞過度倒下后,我的齒輪就發生了偏差。如果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還不如當初好好休息再回來上班,倒還簡單得多。因為母親的葬禮以及與親戚之間的事回了幾次老家,人已經非常疲憊,卻依然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拚命堅持,以為自己做了那麼久了,可以輕鬆對付。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凡此種種,讓我陷入了現在的處境,真是悲哀。
現在已經沒有理由讓兩個人繼續坐在這裏。貓太郎說不定要上廁所,可我還想繼續坐在這裏,就這樣聽著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