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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新谷君的。
我突然覺得玄關牆上的壁燈,有些奇妙的刺眼。
父親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表情有些悲哀。
「下北……?」
「嗯,因為實在是找不到,總是放心不下,所以就回來了。」
那是怎樣一種心情呢?一直和自己生活了半輩子的男人,卻突然和別的女人死在了一起。
在他第四次來我們店吃飯的時候,美千代說:「看著那個人吃飯,感覺真好,就覺得給他做飯,再累也值。」
醒來時,我並沒有哭泣,只是在被子里緊緊地攥著拳頭。
他要了一杯香檳和一份搭配有麵包的法式香草燉豬肉,然後以一種令人羡慕的氣勢吃起來。他吃東西的樣子既不機械,也不貪婪,而是特別穩健優雅。我暗嘆,吃相這麼好的人還真是沒見過。說起來,能把食物吃得如此行雲流水又不失品位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個被稱作美食王的來棲啟了吧。別說,他們兩個在外形上還真是有些像呢。https://read•99csw•com
很想說我幫您一起找,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了,不禁納悶: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在店裡吃飯正好用了三十分鐘,一吃完馬上就走了。
夢見父親正在家裡找什麼東西。我正好回家去取東西,用鑰匙打開鎖推開沉重的門,發現家裡亮著燈,於是我和平時一樣喊道:「媽媽?」
「再有十分鐘,就不能點菜了,可以嗎?您坐下面有桌子的座席也沒關係的。」我說。
「嗯。」
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探頭瞄了一眼,父親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我在心裏喊著:「爸爸,別一個人找,您看看我這裏!」可是父親卻一直背對著我找他的手機。
我實在無法用語言描述他吃飯的樣子九*九*藏*書究竟多麼好看,怎麼說呢?那感覺就像看茶道表演一樣,一個動作接著下一個動作,沒有一絲累贅和多餘,不疾不徐,卻有著一種氣勢。
「哦,是芳芳啊,我以為是你媽媽呢。」
我閉上眼睛,回味著他那聲「謝謝,很好吃」的餘韻,聲音真好聽啊!那是多麼令人懷念的聲音啊!
母親在我旁邊睡得正酣,弓起的後背上浮起的脊椎線的輪廓清晰可見。看到這些,我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又一次進入了夢鄉。
「媽媽不在嗎?」
我想,他之所以一個人來我們這樣的料理店,肯定是為了下次請女朋友吃飯,先來踩點兒的吧。
「我的手機。想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可是,第二次他來時,還是一個人。和第一次一樣,又是趕在快要關店時來的。悄無聲息地把飯吃完,喝了一杯紅葡萄酒,就走了。
帶著那份孤獨感,遊走在下北澤各式各樣的店裡和那裡的人們交談,彷彿想要繪製一張新的人生地圖而一步一步蹣跚前行的母親,我覺得她真的好偉大,雖然她的做法有些怪異,但是我終於能夠理解https://read.99csw.com了。看到她那既不把自己前行的速度放得太快,也絕不回頭向後看的態度,我忽然覺得她是一個多好的女人啊!
帶著這種悲傷情緒,我在黎明中醒過來。
關於這一點,美千代也和我有著相同的看法。
我懊惱地盯視著腳下,心裏焦急地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一起、幫您、找找」,就這麼幾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就像是誰堵住了我的喉嚨一樣。
那是母親不知在哪兒花了大價錢買下來的威尼斯風格的水晶吊燈,各種色彩艷麗的燈光讓人覺得特別晃眼。
「是手機啊。」我說。
「嗯?爸爸?」
戴著一副眼鏡,腿上肌肉很發達,看上去一副音樂愛好者的樣子,而且愛好的絕不是那種朋克呀滾石之類的音樂,皮膚很白,下巴方正,服裝清爽整潔,可不知為什麼,卻給人一種深沉憂鬱的感覺。就在他走進店門的那一瞬,我還以為是父親呢。
在那天晚上,我夢到了父親。
「那,我就坐有桌子的吧。」他說。
的確,這個客人不可思議地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不是在下北澤啊?」
我覺得如九-九-藏-書果他真的是愛那個女人的話,他是不可能變成幽靈再回到那個房子里的。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一提那個女人,本來已經好一些的母親,表情就會立刻變得僵硬起來,所以忍住了沒說。
「什麼?」
嗯?手機?……不是早就找不到了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一想到這些,心裏不禁湧起一陣悲傷,嗓子也隨之一緊。可正因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才想先幫他一起找一找啊。
我只知道自己失去父親的悲傷,母親對於我的這種悲傷大概是很難理解的,而母親的所悲所感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我看著父親的後背,心神恍惚地想:如果現在抱住他,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再回到從前呢。
可是再仔細一看卻一點兒也不像。
那時,我已經和母親一起生活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店裡的工作也逐漸上了手。每天晚上閉店后,大家會喝上一杯酒放鬆一下,這時我已經能夠輕鬆地一邊喝著酒,一邊就把店裡收拾了。第二天的準備工作,也不用再看筆記,就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如果刻意去尋找他們之間的相像之處的話,大概就是兩個人都稍稍有些駝背九_九_藏_書這一點吧。
玄關處,母親那雙菲拉格慕(Ferragamo)還是古馳(GUCCI)的鞋整齊地擺放在那裡,我的那雙卡洛馳(Crocs)鞋和父親的那雙大號的匡威(Converse)鞋也都在。我突然想:一個家庭的歷史大概就是通過放在玄關的鞋來展示的吧,只要鞋在,就說明這個人現在還在這個家裡。
本來父親和母親可以成為一對不棄不離相依到老的爺爺奶奶的。我也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結婚生子,然後時不時地回目黑的家看看他們。
「正要問爸爸呢,您這是在幹什麼呢?今天不是說要住在工作室嗎?」
我發現他說話的聲音也很像父親,渾厚而又溫柔,稍稍有些沙啞。我真希望他能再跟我多說點兒什麼。
而今在目黑那所空空蕩蕩的房子里,父親是不是孤身一人在那裡彈著鋼琴呢?是不是一個人在吃方便麵呢?是不是又像平時那樣糊裡糊塗地左右腳穿著不一樣顏色的襪子出門了呢?一想到這裏,心就會緊緊地揪到一起。真是不可思議,本來是已經死了的人了啊。
「到關門的時間了嗎?就我一個人,可以坐在吧台前這個位子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