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可以，可是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家離這裏走路只要一分鐘，我甚至連車站都不用去。」我指著窗外說。我的房間里的燈光清晰可見—母親好像已經回來了，否則是不會亮著燈的。

「漸漸地，世上那些污濁的像陰霾一樣的東西，在自己身上慢慢累積起來的緣故吧。當然，我也知道不僅僅是這些，可是慢慢地自己就變得好像不是自己了，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了。」

結婚、生子，慢慢失去了體力和精力，一想到當我的工作越來越忙，自己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那個樣子時，就覺得特別害怕。這種事，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積累的，當自己意識到時，早已經身不由己了。

我們甚至還沒有交換過手機號碼。

雖然這是父親給我帶來的戀情，但是今後，父親的事我將自己去處理。

「哭什麼呀？傻孩子！看，蛋菜卷做好嘍。」

母親一邊沉浸在回憶中，一邊把蛋菜卷盛到盤子里。然後口氣堅決地說：「不過，我知道這些都是借口，我在努力糾正自己，就算是報復和祭奠吧。」

「會不會只有到了春天，店裡才會有秧苗賣啊？」我說。

「好ｒeaｄ•９9ｃsｗ•cｏm。那我在東街那間像葡萄酒倉庫一樣只能站著喝酒的酒館等你吧？」

這熟悉勁兒，好像已經交往了很久似的，可實際上並不是那樣。我不知道和新谷君今後會發展成什麼樣，但是我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借父親的事去和他交往。

「那，你能等我三十分鐘嗎？店裡最後還得收拾一下。」我說。

「也許吧。可那時候的我，大概有一半已經死了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爸爸也一樣。並不是說那個地方不好，因為在那裡不是也有很多人幸福地生活著嘛，自由之丘的女神狂歡節時，你看那條美麗佳人（Marie Claire）大街上，歡樂的人群多得甚至讓人擔心會不會出事。有的人一邊舉葡萄酒杯，一邊逛著一家家露天店鋪，有的全家人佔好座位一起用餐……」母親說。

「是啊，並非這裏就一定比別的地方好多少。」我說。

「那麼喝一杯再回去，可以嗎？」新谷君說。

「記得我們新婚不久、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們家曾經在這裏租房住過一段時間。這裏和谷中那個地方的氣氛有些相似ｒeaｄ.９９cｓw.ｃｏｍ，而台東區又有為新婚夫婦提供補貼，為了省錢，我們租的房子很小。現在想起來，好懷念那個時候。可能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和你爸爸都還年輕吧，也可能是時代的緣故，總之我們整天傻呵呵地開心得不得了。每天去谷中那個叫『銀座』的商店街買東西，有副食，也有鹹味煮海帶絲和烤米餅，再喝杯咖啡，有時間的話，再去甜食店裡坐坐，喝點兒啤酒，吃點兒脆米餅紫菜卷。」母親說。

走進酒館，只見新谷君正一邊吃著乳酪喝著紅葡萄酒，一邊淺淺地坐在高腳椅上看著一本書。

那是人們在長大成熟、能夠從容地學著怎樣享受生活后，才有閑暇去考慮的一種知性的氛圍。而且，在小巷子里，有一些保持著古老傳統的中華料理店和居酒屋，不同層次的人們帶著各種各樣的需求進出於那些店鋪。不像這裏年輕人這麼多，觀光遊覽的客人也比這裏少許多。印象中倒是有很多貴夫人和帶著嬰兒的媽媽們。

聽了這些話，我差點兒大叫出來：「媽媽！」最終卻只是把頭埋在被子里痛哭起來。

我擦乾眼淚，坐到飯桌前開始吃母親做的蛋菜卷九-九-藏-書，熱熱的乳酪味撲面而來，母親放了很多荷蘭芹在裏面。還是那熟悉的味道，我從小就經常吃。雖然眼睛哭腫了，可是我今天還得去做接待客人的工作，總不能讓客人看出自己的眼睛哭腫了，所以我拚命地告誡自己：「振作起來！別哭了！」這才強忍著不再讓眼淚流出來。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但也沒準兒能找到一些，像種子呀薄荷呀什麼的，放在這個陽光充足的地方，說不定能長好呢。」母親的幹勁一點兒也不減，那熱情簡直和這個季節有些不合拍。

「可是真奇怪呀，那個時候我怎麼就從來沒想過讓自己坐在美麗佳人大街的長椅上，一邊悠悠然然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一邊手拿葡萄酒喝上一杯呢？那個時候好像總是急著要去做什麼似的，天天把自己搞得忙忙碌碌，一點兒閒情逸緻也沒有。

「這麼一來，我就得住到春天嘍。為什麼在原來那個家的時候，天天燒飯做菜，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呢？」母親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

「也是啊。」我說。怎麼樣都行啊，看到熱情滿滿、幹勁十足的母親，我心裏特別高興。

「因為爸爸不在了，所以https://read.99csw.com你才想開了吧？」我笑著說。

「是不是因為現在心情快樂了？」我回答。

「如果可以的話，能一起走嗎？我送你。」當我把新谷君最後要的咖啡端給他時，他對我說。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人變得半死不活，甚至像完全死了一樣了呢？」我問道。

「難道你爸爸不在了，我反而……？」母親說。

我又一次突然覺得自己還是那麼不了解他，以前他都幹了些什麼，今後他想幹些什麼，全都不知道。於是，內心的感情好像一下子冷卻下來，很快又把感覺放回了工作這個位置上。我一向不喜歡那種店員只和坐在吧台前的老顧客聊天的料理店，我希望我們店能成為那種除了讓老顧客，也能讓其他顧客有一種賓至如歸之感的料理店。所以我覺得不能讓自己看上去好像和新谷君很熟似的，我努力讓自己保持著與平常一樣的舉止態度，只是早有預感的美千代，在我每次去廚房取客人httｐs://ｒeａｄ.99ｃｓw.ｃｏm要的菜時，總是衝著我眯眯笑。

「OK。」

就這樣期待著某個人出現的感覺，除了戀愛，讓人想不出還有別的。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不可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那是一種特別平和幸福的感覺。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母親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連看也不看我。母親有這種特殊的本領，就是每當處於這種讓人流淚的場面時，她總是能用這種冷漠的表情，把尷尬很快地掩飾過去。我和父親還常常說起過她這個本領。

新谷君在隔了很久后的一個晚上，出現在我們店裡，臉上掛著羞澀的表情。

新谷君像往常一樣，來到吧台前的座位，從耳朵上取下ipod的耳機，要了一份油封鴨（Confit），一杯白葡萄酒，然後坐下來。

的確，每個街道有著每個街道獨特的樂趣。

那天，我忙得渾身是汗，剛看到他的那一刻，我雖然為自己有些狼狽的樣子感到難為情，卻覺得他那種羞澀的表情更令人心動。

店裡的收拾工作花了我很長時間，結果，我被美千代笑眯眯地送出店門時，已經是四十五分鐘以後了，因為我不是那種為了約會就隨便把店裡的打掃和準備工作敷衍著對付過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