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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想讓你在我家附近住了呀。」我說。
「嗯,你說的沒錯。可是,為什麼要操那麼多心呢?難道你是我媽媽嗎?」母親笑了,「你想想,說不定你將來會到別的店裡去學徒,也說不定會去國外,什麼樣的變化都有可能發生,對吧?但那時候的事到了那個時候再說。既然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那就先放放,等以後再說。說不定你會結婚嫁人呢,真是那樣也沒關係,反正對於媽媽來說,就只有芳芳這麼一個親人了。所以,到時候我會在你家附近住下來,幫你照看照看外孫,說不定也挺開心的呢。」
雖然我和母親都屬於那種大大咧咧不太在意別人說閑話的人,可是,有一段時間,只要走在自由之丘的大街上,就覺得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好像能聽到她們在說:「她們就是那個殉情自殺的人的遺屬。」
「是啊。我知道我總是想給所有的事都找到一個根由,以為那樣才能解釋通。」我說,「但我知道爸爸最喜歡的是我。」
「到時候,你肯定會需要媽媽幫把手的。女人一邊工作一邊養育孩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我認識的人里,很多這樣的女人都被累倒過。估計你會需要我幫把手的read.99csw.com,依你的性格,即使是結了婚有了孩子,也絕對不會把工作辭掉的。」母親說。
聽到這些話時,我覺得父親就在身邊似的差點兒就要作出回應,感覺好像是父親藉著山崎先生的嘴在跟我說話。
可是她想干點兒什麼呢?去大關超市做收銀員?或者是咖啡店的服務員?不會是晚上去酒吧做服務員吧?或者是那種二手服裝店?
和山崎先生見過面的事,我沒有告訴母親。談話的內容也實在不好告訴她。
所以,關於和山崎先生見面的事,我什麼也沒有跟母親說。
「這是對我們店最高的評價,謝謝媽媽。」我說。
「你能這麼說,說明你已經完全把自己當作料理店的人了。看來媽媽也該干點兒什麼了,整天散步已經膩了,做家庭主婦也做了這麼久了,做夠了。」母親說。
他的話語給人一種幸福溫暖的感覺。這些話深深地打動著我,讓我的身心得到了舒緩。
「這些話從你口中說出來,顯然是真心的。的確,那個蔬菜沙拉真的是救命的蔬菜沙拉啊。那個時候,我多慘啊,沒有可以發泄排遣的地方,胸口好像被爛泥淤積住了一樣抑鬱得恨不得想一死了之。https://read.99csw.com只有那個蔬菜沙拉沒有否定我,它讓我看到了在自己的軀殼裡那個可愛的、微不足道的小小生命還存活著。」母親說。
「為了這些去打下手,即使是學上幾年也出不了徒也沒關係,終究會有一天學出來的。我覺得,只要能在那個店裡幹活,即使是不給錢都沒關係。甚至讓我掃地、做事務性的工作也沒關係。這種願望比讓我做出自己風格的料理要強烈多了。」我說。
爸爸這個笨蛋!還有我和媽媽啊……這些想了不知有多少回的話,現在又出現在我腦海里。難道只有陽光還不夠嗎?難道僅僅是這些日常的溫馨不足以讓你活下去嗎?那種潦倒、陰暗、污穢、像淤泥一樣的東西就那麼有魅力?那種東西到底有多厲害,讓你的內心一旦被它浸染,就算付出性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母親四仰八叉地卧在那裡,一邊翻看著手裡的書,一邊流著淚輕聲說道:「嗯……真想在山頂小屋過https://read•99csw•com過那樣的日子啊。」
「芳芳,怎麼了?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今天不是休息嗎?你幹什麼去了?哎,下次休息,我們一起去伊勢丹逛逛吧,好久沒去了,我們一起去買買東西,吃頓飯,再給你買件冬天的衣服。」
本來想問問的,終究還是忍住了沒問。
本來有些想告訴她的,可是那天晚上,母親從「前鋒村俱樂部」(VILLAGE VANGUARD)買了很多漫畫書回來(是一套母親最喜歡的萩尾望都女士的《荒蕪世界》的文庫版全集)。當我看到母親把墊子鋪在榻榻米上,躺在那裡一邊哼著歌一邊看著漫畫時,想說的衝動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知道不管她說出想做什麼,我都必須得接受,因為她能開口說出自己想做點兒什麼,這就九九藏書意味著她在內心裡已經能把那件事放下了。而這對於兩年前的母親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裏簡直就像個臨時住處一樣嘛。」我說。
「為什麼?」母親茫然地問。
看著母親我想:她又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眼淚也禁不住快要流出來。
「是啊……我母親在鄉下,已經快九十了,每年一到春天就煮些蜂斗菜的菜梗、花椒菜什麼的給我留著。每年當我們吃著這些菜,品味著那熟悉的味道時,我們倆就會想:唉,說不定這是我最後一次吃春天的腌煮山菜了。可這也只不過是從道理上說,對吧?其實,只要收穫了蜂斗菜的菜莖和花椒,我母親就是再覺得力不從心,也會先把這些都煮出來的,她根本不會去考慮什麼先後。管它明年怎麼樣呢,先煮了再說。這就是保持一顆平常心的好處,想那麼多幹嘛。我不也是一樣嗎?不想讓自己那麼多愁善感,就索性不想那麼多,只去想媽媽煮的菜真好吃啊,簡直沒有比這再好吃的東西了,今年又能吃上媽媽煮的山菜,真是太好了,有了這些菜,又可以多吃一碗飯。這種簡單的幸福芳芳也可以好好地去體味體味,好嗎?當然,『芋頭兒』已經不在了,你思念他惋惜他都九_九_藏_書是正常的,可不能影響到你和你媽媽在一起的生活啊。芳芳,是不是你過於擔心了啊?」山崎先生說。
「對於芳芳,『芋頭兒』還是一直記掛在心上的,這一點你千萬不要忘記。也許這根本不用我說。」臨分手的時候,山崎先生說道,「人活在世上,雖然不會總是好事,但也不會永遠都是壞事的。」
「也許吧。美千代店裡的工作,我想一直幫她做著,我尊敬她,甚至想將來把那個店繼承下來,一直做下去。」我說,「不過,我倆的年齡相差太多,繼承不繼承的,我覺得還談不上。但不管發生什麼,我也願意幫她一起把那個店做下去。我也不知為什麼這麼迷戀這個店。不管是美千代做的飯菜的味道也好,還是美千代這個人也好。」
「嗯,好的。可是,我們不可能一輩子就這樣生活下去吧?」我說。
其實,這裏就像邊境的山頂小屋一樣,就算是跟不上社會發展步伐的人們,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在這裏靜靜地生活下去,即使像我們這樣被父親扔下不管的母女倆也同樣。
「能在工作的地方遇到這麼一個人,是件很難得的事,所以不管怎麼樣都應該跟著她做下去。」母親說。
可是,到底是母親,媽媽倒是問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