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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山崎先生面前,他的存在,他的親切體貼,以及和我一樣,都曾經有過和父親在一起的生活而今卻又全部失去了的經歷,總覺得我們的立場是那麼相似,我的感受他能理解。這讓我長期以來一直刻意掩飾的東西一下子噴涌而出。
「我是聽『芋頭兒』說的。那個女人以前曾經和誰一起殉情自殺,結果沒死成。之後,聽說好像身體不好,經常住院之類的。我跟他說,這事太懸,趕快撒手……你爸爸還說:沒關係,我才不會跟她殉情呢。大概還是放不下吧。」山崎先生說。
每當我和朋友、四鄰五舍以及知道了這件事後打電話來詢問的人們說起這些時,我的語調總是盡量顯得輕鬆隨便。
「果然不僅僅是我爸爸一個人啊?」我說。這正是我夢裡見到過的。
「也許是這樣吧。可是我還不懂。」我說。
我聽了以後,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想想竟有些悲哀。
感覺山崎先生好像把我看穿了似的,他說:「不能這麼說。有時男人和女人的事,不是用腦子去想的。」他的話一下子讓我茅塞頓開,真不愧是哥倫布神探啊!
https://read.99csw•com像個笨蛋一樣,總是在有著自己父親影子的男人面前哭泣,我甚至覺得這個樣子簡直就像賣春一樣,這和為了追求父親的蹤影與各種男人上床又有什麼區別?!可我早已顧不了這些,只是盡情地痛哭。哭了很久我才抬起頭,眼睛腫脹得厲害,滿臉的鼻涕眼淚。看到山崎先生依然坐在那裡,慈祥的眼睛里含著淚水,默默地陪著我。
「可是,他交往的卻是一個那麼危險的人,自己還以為不要緊呢,卻在不知不覺中一點兒一點兒地陷了進去。怎麼說呢,雖然只見過那個女人一次,但是卻覺得那是一個能夠把你的想法攪得亂七八糟的女人,讓你越是拚命地想要看清楚卻越是看不清。因為她也死了,所以沒有辦法對她處以刑罰,如果她活下來的話,不知得判她多少年呢,那時我一定會心甘情願地出庭作證的。可是即使我那樣做了,他也還是回不來了。所以真的,我總是在想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啊?」山崎先生說。
我除了點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抑制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九-九-藏-書
我們用各自的方式掙扎著活下去,因為不能求死只能求生。而活著,就得把那種決心和意志顯示出來。明天只要去了店裡,我的心就能在那種氣氛中慢慢地變得安適。在店裡長時間的工作,雖然有些勞累,但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其實,在有些狹窄閉塞卻布局完美的廚房,每當我看到美千代端莊的身影,每當看到她那雙巧手像變魔術一樣做出一份份美食,每當我把這些美食端到客人們面前時看到他們一張張笑臉,這些都會化作一股力量,每天一點一滴地注入我疲憊的身體,讓我振作起來。我不禁心想:有時人能夠殺人,而有時人也能賦予人活下去的力量。
「我們也無數次地共同擁有過那種看不見的、無法言說的肢體語言。所以,對於我來說,現在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的戀人被別人搶走了一樣,特別窩囊、特別憤恨。而且這種感覺也許會伴隨我一輩子,我恨他為什麼那時候不認真地把這件事全都告訴我,和我好好商量。我一直以為如果他真的遇到了麻煩,他不會去找別人,肯定會先來找我商量的。所以我一直以為不要九-九-藏-書緊呢,沒想到是我把事情想得太樂觀了。你不知道我都快自責死了。」山崎先生的眼裡閃著淚光。
然後,用他那漂亮的手指敲了敲我的手背說:「那個傢伙真的是個好人,突然不在了,我們都很難過。」
和父親做……愛?這是怎樣的比喻啊?可是不可思議的是,聽著他這樣形容,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反感。
我驚訝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山崎先生。
我覺得自己太凄慘了!兩年來,我始終無法從失去父親的悲傷中走出來,就這樣一天天地熬著。夜好像永遠都不會過去;後悔,卻再也回不到從前,想說的話說不出來。就這樣兩年過去了,可是我卻一點也沒有好轉,不知道是不是就這樣一生都無法改變了。
山崎先生既沒有上來抱住我的肩,也沒有撫慰我的頭,只是默默地陪在我的身旁,我能感受到他想陪在我身邊給我安慰的心情。
所以在山崎先生面https://read•99csw.com前我也是這樣,既不過於明快,也不過於陰沉,而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冷靜。因為如果不這樣,自己就會抑鬱得恨不得想去死。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像黏稠的岩漿一樣的東西翻騰渦旋著,有時煎熬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有時真的會發起燒,肚子難受得無以復加,好像有什麼東西湧上來堵在了心口,幾乎令我窒息。那時,我對所有美好新鮮的事物連想都無法去想,有時甚至忍不住找人發泄一通(常常和母親互相掐架),卻無濟於事。於是只好讓自己保持輕鬆,把目光移開,然後刻意把所有的事都描述得雲淡風輕。
「真沒想到,爸爸這麼蠢,這麼糊塗!」我懷著一種近乎潔癖的感情說道。
然而到了明天早上,我依然會把做麵包的面揉好,把水燒開,把做沙拉的蔬菜切好,然後做店裡的清掃吧,身體會機械地去做這些。每當客人進來,我依然會面帶笑容大聲說「歡迎光臨」吧。只有這些,無論何時我都會做得毫不含糊。
淚水像湧泉一樣止也止不住。
就好像母親努力讓自己什麼也不做一樣,我卻只能讓自己做這些了。
「對不起,用一九_九_藏_書種不太合適的比喻,我們在一個樂隊,一次又一次共同登台演出的過程,就好像男女在一起一次次做|愛一樣。
其實我也有著類似的感受。那是一家三口身體相連,在同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的肢體的記憶……為了不撞在一起,擦身而過時相互間的呼吸,遞杯子時手和手相碰時的觸覺,掛在衣架上衣服的味道,出門時不小心踩到對方皮鞋時的感覺,近在咫尺時的氣息。這就是家人啊!我們曾經是那麼愉快地共同擁有過這些,為什麼父親會那麼決絕地把這些東西都拋棄了呢?我實在是不能理解。
「那個女的,好像也曾經和別的男人一起自殺過,但沒有死成。實在是弄不懂你爸爸怎麼會和那種女人攪在一起。也許這都是上帝的捉弄,運氣不好吧。」山崎先生說。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但肯定是的,因為很多事情,用道理是說不通的。」山崎先生說。
父親死的時候,存摺里的錢幾乎全取光了。他一直想擁有一間自己的工作室,為此存的定期存款也全都被他解了約。
「你爸爸給了她不少錢,對吧?那個女人在外面大概欠了很多債,而你爸爸又是那種寧肯死也不願借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