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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你父親的墓前祭拜一下。」
艾麗很快就開始麻利地干起活來,不管我心緒多麼複雜,店裡卻是一派沉靜的氛圍。這氛圍彷彿已經在這裏存在了幾十年,早已有了生命,並一點點地增長著、延續著。貨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茶葉,店裡的人們都顯得悠閑安適。爐子上燒著開水的聲音和店裡靜靜流淌著的音樂合在一起,成為一種獨特的樂曲傳進我的耳朵。
如果把這個人說的事告訴母親,母親肯定會被氣瘋的。
可是,並不是想那樣做就能做得到的。在我的身體里,那個陰沉、固執、彆扭的另一個我依然存在,依然時不時地會用許多亂七八糟的雜念來糾纏我。
「我是來東京參加親戚的祭奠佛事的,有些話想跟你說……是,是關於你父親的。」阿姨說,「只需要五分鐘,可以嗎?我丈夫就在外邊等著我,所以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的,有些事想告訴你。」
「我能理解你們的感受,我只是想獨自悄悄地去看看而已,這樣我的心裏才能好受一些。不過如果……我是說萬一你們想要去做祭九*九*藏*書奠佛事的話,在那邊我認識這方面做得比較好的人,到時候請告訴我一聲。」阿姨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我們只喝點兒茶,可以嗎?」一位膚色黝黑的大叔說。站在他背後的一位陌生阿姨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品味著母親端給我的茶,茶甘甜可口。
我的眼前一陣發黑,那一瞬我切身體會到什麼叫「人怕出名」了。人一旦出了名,好的壞的就都找上門來了。
看著站在那裡面帶笑容、積極待客的母親,我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心情覺得特別寬慰,那是什麼東西失而復得的感覺,就像人們最初在建設小家庭時那種辛勤閃亮的東西,雖然還伴隨著失去時的傷痛與凄美。
「我們家的情況是屬於殉情自殺未遂的那種,不過我們的夫妻關係卻最終被這件事給毀掉了。那個女人,好像一直都在試圖勾引男人一起自殺,在我們那裡已經出了名。她在酒吧里陪酒,以來店的客人為引誘目標。她身上好像有說不上來的那麼一股勁兒,能夠引誘那些雖然長得好、教養好,卻有https://read•99csw.com著軟肋的男人們上鉤。當然被勾引的那些男人也不好。不過那個女人手段特別厲害,我前夫曾經跟那個女人同居過一陣子,不過早已經因病去世了,他的性命肯定是被那個女人給吸走的。這個世界上就有這樣的人!」
我也應該更加振作起來才行,想逃避父親死亡的陰影是沒有用的,也不能再自哀自憐地覺得自己這麼年輕怎麼就遇到這種事。因為已經這樣了,而且在這個世界上比自己慘的人還有的是。只是當人生的常態突然發生變故的時候,人才會變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但這種變故總是會發生的。
「嗯,沒關係。」大叔說。話裡帶著一些地方口音,卻想不起來是哪裡的方言。
我暗自驚訝:天啊!原來是茨城的呀。
兩個人要了咖啡,然後,小聲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麼之後,又合要了一份蘋果派。
我又一次意識到:是啊,時間終究會過去的……
「我們開到三點就休息了,可以嗎?」我說。
「好的。」我心情緊張地點了點頭,回廚房去徵詢美千代的同意,美千代看到我的表九_九_藏_書情,二話沒說就准許了。
「原來是這樣啊……」
看到眼前也有著同樣遭遇的人!我禁不住有些莫名的感慨。
阿姨就那樣站在原地跟我說起來。
於是我心裏暗自想:也許我應該就這樣慢慢地把父親忘記吧。而那些諸如追憶呀、上供祭拜之類的事,等幾十年之後再做也可以吧。母親工作時敏捷利落的身影,在現實生活中給了我莫大的安慰。而且桌子上插在花瓶中的小花,水壺中冒出的水蒸氣,還有盛滿了開水的銀色熱水瓶等等等等,這一切都給我一種切實的存在感,都在真切地告訴我:任何事都不必操之過急,慢慢來。
好像是他妻子的那個女人,有一雙大大的眼睛,非常漂亮,臉部的輪廓和立體感非常強,身材卻出乎意外地結實高大,一副能幹體力活的樣子。看到他們手裡拿著東京導遊圖,我想他們可能是來旅遊的吧。
她那雙美https://read.99csw.com麗的眼睛里滿含著淚水,從那雙眼睛里我感覺不到任何不好的企圖,只是覺得:這個人說的都是真心話。而且我能感覺到她已經從那個問題中解脫出來,現在過得很幸福。
我甚至不得不冷靜地想,被勾引的父親也不好,實在是太笨、太蠢了。同時也覺得納悶,一個女人竟然像黑洞的存在一樣那麼深不可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甚至不敢妄加猜測,因為她的存在離我的世界那麼遙遠,雖然她和我的確有些血緣關係。
「不用不用,那怎麼敢當。做祭奠佛事的時候,我會把您的心意轉達給他的。」我說。
「可是,我心裏總是過意不去。一想到竟然有人被她害死了,總覺得自己好像也有責任似的。」阿姨眼裡滿含著眼淚說,「如果可以的話,只需告訴我你父親的墓地在哪兒,可以嗎?我想去燒炷香拜一拜。僅此而已,我只是想求個心安。」
「外面的那個男人是我再婚的丈夫,而我的前夫差點兒被那個女人害死。」
「別,那怎麼可以……我現在腦子裡很亂,很多事情還無法理出個頭緒。當然如果您要那樣做的話,墓地的地址九九藏書也不是不可以告訴您。只是……」我說,「現在這個時候,請讓我們家先安靜一些。」
難道母親恢復了精神后,反倒讓我感到困擾了嗎?我不禁為這種想法所表現出來的幼稚嚇了一跳。原來是我為了讓母親只屬於自己,才把她一直封閉在那間和式房間里的啊!一旦她站在這裏,母親就成了大家的了。
過了不久,有一天午餐時間快要結束的時候,有個阿姨來到了我們店。
給他們端上蘋果派后,我因為要做外面的清掃,還有晚餐的準備,需要待在廚房裡幫美千代幹活,所以沒有留意他們在做什麼。當我聽到椅子移動的響聲時,以為他們吃完了要結賬,便從廚房走了出來。阿姨掏出錢,認真數了數之後,把錢交到了我的手上。我謝了她,以為他們該走了呢。可是,阿姨突然說:「我姓中西,是從茨城來的。」
算了,這樣也好。與其讓母親悶在家裡百無聊賴地靠塗指甲油、漫無目的散步和讀書來打發時間,還不如這樣出來做點兒事更讓人放心。不過,看到母親在櫃檯里和艾麗小聲說話時,彷彿又恢復到了以前充滿活力時的樣子,我嫉妒得竟有些胸口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