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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巧啊!那個時候的事,你竟然還記得啊?」新谷君說,眼裡閃著興奮的光。
我覺得來到這裏后,我變得越來越真誠,也越來越腳踏實地。最初還是一種短期觀光的感覺,而今我卻能感覺到自己正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著、積累著。
「我們家原來租住的小屋不知還在不在,回頭我問問我媽媽。」我回答說。
站在大樓的一樓,看著混在人群中的新谷君踩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向我這邊走來,身上穿的那件大衣的下擺隨著他的步幅飄逸地擺動著。不由得感慨,看來我是真的喜歡上這個人的長相了,無論哪裡、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到厭惡的地方。尤其是能夠顯示他那大胆沉著性格的眼睛和嘴角,更讓我迷戀。即便是現在這種時候,我依然會有自己這個年齡的女孩兒應有的心動。如果是在合適的時期相遇,不知我會陷入怎樣一場苦戀呢。
我看著他,就像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看著一個自己深愛的女孩兒一樣,心裏充滿了哀傷和無奈。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和他不般配,可是如果地點和時間都對的話,我不知會怎樣為他燃燒呢。當然也不能說沒有一點兒餘地,說九九藏書不定能夠相處得很好,只是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我想,當一個人到了中年遇到了自己的初戀,又重新開始交往時,是不是就是我現在這種感覺呢?就是那種感覺:心沒有變,可是既然相愛,不如是在年輕的時候,可以不去瞻前顧後地徹底愛一回。
「最近有次停電時,我不小心絆了一跤,把咖啡灑在了沙發上,正好趁機買個更好的,這也是我夢寐以求的。原來那個是從我父母家搬來的合成革的,實在是太差了。」新谷君說。
我該怎麼做才能徹底地放下呢?
活著,為什麼竟是如此活生生地殘酷?
唉,如果能夠和父親一起,一家三口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該多好啊!
「不是,是住在日暮里那邊,我父母在我上大學的時候離了婚。現在我母親住在神戶她娘家,只有我父親住在原來的家裡,但是,因為他和別的女人再婚了,所以現在他是和那個女人一起住在那裡。」
因為在那個地方我還沒能用自己的腳走路。如今當回到那時里,肯定會覺得難受、覺得懷念吧,可是那種沉重和陰暗的感覺也會一同湧來。
就說新谷君吧,在半年前我還不認識他九-九-藏-書呢,也許對方稍稍知道一些關於我的情況。可是對於我來說,那時他還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上來,於是我趕快把頭轉向窗外。只見茶澤大街上人來人往,一片平靜祥和。
我們一起去了康蘭家居裝飾專賣店(THE CONRAN SHOP),這有點兒像是陪他買東西的約會。也許是因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約會了的緣故,我甚至有些不自在,穿著連衣裙站在那裡,我恍惚有一種站在舞台上演戲的感覺。
「我好像是第一次聽你說起你父母家呢。他們住在哪兒?新宿附近嗎?」
為什麼人只要活著,身體就會自動產生這種修復的機能呢?
殘酷的是在我們現在的生活中沒有父親。再過半年,我將到一個從未去過的國家,在那裡將會有更多新的刺|激,將朝著新的味道,向前努力吧。
我為自己開始意識到這些而感到驚愕。
在晴朗的天氣里,經常看到很多年輕人一邊沿著車站南口商店街溜達一邊聊著天。我也漸漸熟悉了穿過這些熙攘的人群走向車站時那獨特的氛圍和感覺。
失去的終將逝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努力read.99csw.com想忘掉父親,一心向前看,而拚命地工作著。但身體卻不理會這些努力,早已自覺乖巧地融入了現在這個環境當中,以至我都無法再去抱怨那個糊裡糊塗被拉到了另一個世界去的父親。自然忘卻的同時,有些東西也自然地殘留了下來,這些殘留下來的東西深深地隱藏在身體的某個地方,因為它們不會以同樣的速度消失,所以終究會不可避免地產生隔膜。
相反,過去對我來說那麼陌生的雨中茶澤大街的味道,現在卻越來越熟悉了。
不過我知道這些是無法再用身體去感覺回味了。比如過去趴在父親背上時聞到的味道,雖然再也聞不到了,卻可以在回憶中去回味。
今天,母親也和平日一樣置身於日本茶館那和式風格的空間中努力工作著,用這種她從來沒有做過的消耗體力、整天站著的工作,讓胃有飢餓感,讓身體有疲憊感,然後和身體的新陳代謝一起,一步一步地向前邁read.99csw.com進,慢慢地把父親拋在腦後。
可這不正是它的偉大之所在嗎?人是可以被自己的身體拯救的!
「哪裡啊,那時我還是個嬰兒呢。」我回答說,反而為自己那時還沒有記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那終究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了。
那件事之後,我和母親不再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生命,我們不再試圖去弄清一些東西,或者為了弄清一些事情而絞盡腦汁。因為我們知道與其如此,不如盡自己所能去一點一點地編織新的生活。
這是在過去住的地方所學不到的。
「是嗎?我父母在我小時候曾經在谷中住過,那裡離日暮里不遠吧?」我說。
當然,也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改變。記憶中那些令人懷念的色彩、味道以及各種各樣的場面。
我並不想按照那個阿姨的提議,大家相約著一起去父親的墓前做一次祭奠法事,也許那確實是一種比較正規的儀式,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我和母親跪坐在那片寂寞的樹林里雙手合十祈禱祭拜的樣子。反倒是我和山崎先生還有母親三個一起去大洗水族館的畫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更具真實感。如果說安魂的話,那麼現實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安魂儀read.99csw.com式,沒有比這更真誠的祈禱了。
我每天在渾身汗水、腰疼和手指倒刺中,勤勤懇懇地工作著,贏得大家的信賴,大致找到了自己的發展方向。還有一個不再勉強自己做貴婦人,而恢復了原來淳樸開朗本性的母親。如果父親能和面目一新的我們一起在這裏生活,說不定會更加輕鬆愉快,從而人生又有了新的篇章吧。
在這裏我和母親都不必說謊掩飾,可以活出自己來的時候。
新谷君哪裡知道我這種複雜的心情,只見他一看到我就高興得笑著加快了腳步。
我每天走過的足跡,一次又一次地被印刻在大地上,就這樣,在我內心裡也漸漸形成了一條自己的路。兩條路都在向成熟延伸。即使將來我死了,也會留下來什麼的吧……我終於學會了這樣一種思考和喜愛的方式。
也許有一天當父親的事情平靜下來之後,那個地方才能真正被我稱作是故鄉吧。那一天終會來到的。
就這樣,有一天下午,我和新谷君約好在新宿見面。
「是嗎?那個地方特別祥和安靜,我特別喜歡。那裡有很多寺廟,坡路也很多,下次我們去那裡轉轉吧。」新谷君說。彷彿自己就是那裡的人,所以才特別喜歡那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