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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格比我想象的便宜多了,今晚我請你吃飯。」新谷君說。
「不能這麼說,因為每次去你們店總是你給我端來美味的飯菜。」新谷君說。
比如,一個設在大樓里的書店,肯定會有一兩個特優店員,如果這個店員調到了別的分店,大家肯定會覺得少點兒什麼,會很不適應。但正像我母親說的,店裡很快就會招進新人,書店會照舊經營下去。大城市的人大概正是因為適應了這些才會有安心感的吧,會覺得這個世界離開了自己照樣不會改變,公司不會倒閉,商店街照樣會正常運營。
但是,人,有時僅僅這些是不能滿足的。
「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一段普普通通的記憶。可是因為那天商店街像廟會一樣的熱鬧氛圍映襯在晴朗的藍天下,加上父親的心情特別好,給我買的錢包我也一直用了很久。所以這一天就成了我特別珍貴的記憶。
儘管對人們常說的「今天只有一次」這句話,我總是不太理解。可是當某個人從這個地方消失了之後,就會自然而然地懷念起那些無法重現的以前和那個人在一起時的每一天。於是我明白了,人的感受能力是有一定局限的。即使https://read.99csw.com知道地球有一天會毀滅,但不到那一天就不會有那種感受。雖然這話不太吉利,但是一想到下北澤有一天也會消失,我就會感到惴惴不安。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可不一定哦。說不定我們逃得更快呢,我們又沒有什麼財產傢具,說搬走就能搬走了喲。」我笑了,接著說道,「不過,即使是現在,我依然有一種特別不可思議的感覺。比如說,需要出門買點兒東西,拿上錢包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走出家門來到茶澤大街上,就會奇妙地有一種在旅行中的感覺,那感覺就好像是在觀光地外出買點兒東西一樣,無依無靠,卻又自由自在。
當然,如果有一天我和新谷君互相厭惡得連話都不說的時候,下北澤這個地方在我眼裡大概也會變得灰暗無比吧。如果美千代把店開在了青山的話,也許我會搬到青山去,那時所有的一切都將隨之發生改變。
身處大都會,有很多迷失的東西,其中之一就是忘記了個人力量的強大。
最近,特別是因為父親的過世,他的樂隊被解散之後,我開始思考個人力量這個問題。思考那個無可read.99csw.com替代的、一旦那個人不在了也就結束了的力量,那個雖然支撐了很久,但終有一天會結束的力量,還有現在湧上來的那種想要好好品味現在生活的力量。
「好吧,反正今晚媽媽打工要到很晚。」我說。
「嗯,大概即使我失去了記憶,刻在這裏的印記也不會消失的。即使是父親死了也一樣。
我以為他沒有經歷一點兒苦難就子承父業了呢,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一路順遂的啊。我不由地感慨:是啊,雖然看起來我們家狀況悲慘,可是父母既沒有離婚,家庭也沒有分崩離析,也許從這種意義上說我們家還算是一個感情和睦的家吧。
「現在,當我偶爾抬起頭看著天空,也會產生和那時一樣的感覺,就像旅行一樣,於是就會不由自主地想:人啊,終究不可能和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的。不過現在我們實際就住在那兒,當我帶著這種漂浮不定的心情走在街上時,偶爾會和某個認識的人相遇。那時,即使是稍微點個頭打聲招呼,或者停下來說幾句話,也會讓我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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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天被父親牽著手的感覺比任何事情都更深地刻在了我身體的時鐘上。同樣,它也被刻在了那條街上,因為那條街曾經目睹過這一切。那記憶一旦刻印上去就永遠都不會消失。」
對於我來說,目黑那個家就是一個讓我度過了強烈青春反抗期的地方。
「不用不用。只不過和你一起挑選了一下而已,我又沒有做什麼。」我說。
「你媽媽在打工啊?在哪兒?」新谷君一臉驚訝地問。
那個時候我實在是太不懂事了,開始覺得曾經那麼天真無邪地深愛著的母親討厭,有一陣子甚至連碰都不願意讓她碰我一下。羡慕別人家的父親能夠按時回家,於是就覺得別人家什麼都好,甚至連草坪都比我家的綠。這些東西那麼濃厚地堆積在我的心裏,對於我當時的年齡來說,的確是太沉重了。所以那裡自然也就成了度過我心情最灰暗時期的地方。這大概也是我無法把那裡看作是故鄉的一個理由吧。
「場景這個東西,只要你把深思寄託給它,它就會有記憶下來的力量。即使寄託九_九_藏_書了深思的人死了,那記憶也不會消失。那感覺就像是刻在CD盤上細細的紋路一樣。」我說。
「那是美千代做的呀。」我笑了。
為了和新谷君的房間色調相配,我們一起挑選了一個質地厚實的藍色布藝沙發,很漂亮。我們商量著:「還是深色的好吧,不容易顯臟。」儼然就像一對夫妻。
「很久以前,在我特別特別小的時候,那時我們家已經搬到目黑了。有一回,我父親帶著我坐公共汽車來到了下北澤車站南口的商店街。因為那裡實在是太熱鬧了,我就問父親,這裡是不是在開廟會呀。父親說不是,每到星期天,這裏總是這樣。然後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一起逛街。商店街上的小裝飾在風中『叮叮咚咚』地響著,與人們嘈雜的聲音混和在一起,像音樂一樣流淌開來。當我們一起喝著茶看著眼前那種熱鬧的景象時,就像在國外觀賞當地的狂歡一樣。父親買了幾張膠版唱片,也給我買了一個小錢包。
「下次我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去看看。真是太好了,今後要是想井本母女了,只要去下北澤就都能見到了。」
「就是花店對面的那家茶館。給客人沏沏日本茶呀,照顧照顧店裡的烏龜呀什麼的。」九_九_藏_書我說。
「是嗎?」新谷君說,「那麼,即使是離開后又回來了,那些印刻下來的東西也同樣不會消失的。對吧?」
如果那個總是熱鬧興隆的泰國料理店有一天少了美雪,如果再也看不到在窗邊顛動著炒勺的那雙纖細的手臂,那種熟悉的味道大概就再也不會重現了。大概連店前那些草木也會枯萎吧;假如她丈夫阿哲有一天因車禍什麼的突然去世了,那麼,那些飯菜的味道肯定也會變得寡淡無味吧。在夏季傍晚的時候,每當從她家那五彩繽紛的料理店門前走過,我都會聞到從店裡飄出來的飯菜香味並聽到他們做菜的聲音。那時,雖然我沒有去過泰國,卻對泰國有一種懷戀之情。當他們店的黃色燈光隨著夜色的降臨而漸漸浮現在人的眼前時,就會讓人產生一種想回家的念頭。當你進到店裡,看到他們倆笑臉相迎的瞬間,那種在夜幕降臨時所產生的寂寞和孤獨的情緒,就像被施了鍊金術一樣,轉瞬就變成了同等分量的幸福感。這種不可思議的魔法,只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著這麼一對恩愛和美的夫婦,才會產生的。
「我家附近有一家味道特別好的韓國料理店,我們去那兒怎麼樣?」喜歡美食的新谷君笑眯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