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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 3、夢境

無情

3、夢境

我無言以對。
不知何時,她從我身後走來,進了洞。她的膚色依舊白皙,頭髮短得不能再短,看起來十分寂寞。
這時,聽到耳邊有人在說:「今天是……月……日。」聽不太清楚,但我覺得很不舒服。因為那是我想要忘記的日子,好像就是那個日子。
在搖曳的燈光照射下,千鶴的睫毛令人憐惜。她緊閉的眼帘下,那對美麗而冰冷的褐色眼眸在微微顫動。她在祈禱什麼?她為什麼而苦惱呢?
「你說的沒錯!我要是更痛苦就好了。和你比起來,我根本沒經歷過什麼大不了的不幸。我的人生和你受的苦相比,真是不值一提。要是去參加『悲女』歌唱比賽,連C獎都得不到。」我無法抑制心中的怒氣,用顫抖的聲音說。說著說著,我忽然驚愕地發現,相比平日的感受而言,我的確把自己的人生想象得過於糟糕了。
千鶴閉著雙眼,跪在地上專註地祈禱,那樣子美極了。洞壁在蠟燭光的照射下泛出灰色,她文雅的氣質使這裏彷彿變成了專為祈禱而設的特殊空間。
不久,前面透出亮光,我加緊了腳步。
千鶴告訴我:「這是河灘上拿來的石頭。」
我躺了一會兒,睡意再度襲來https://read.99csw.com
我起身向窗外望去,外面黑黢黢的,同樣看不見任何活動的東西。窗戶上映著我的臉。
深夜的房間一片寂靜,沒有什麼活動的東西。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呢?不過我相信自己的感覺。
我想,其實我的想法從來沒有傳達到千鶴心裏。她始終就這樣把自己深深埋藏在心底,這一點,她甚至無意向別人透露。
看看鍾,凌晨兩點。頭腦已經完全清醒,看樣子是睡不著了。我爬起來,從冰箱里取出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這一刻我才感到自己還活著。哦,對了,是空調溫度太高了,明白過來后,我轉動老式空調的旋鈕,調節好溫度。
看現在這情形,我在山路上到底還是撿回了什麼。
環顧陌生的房間,沒有一件讓人感到真實的東西。我把臉貼在床單上,沒一點感覺。還是喝酒吧—我做了個選擇。我從冰箱里取出威士忌,倒進杯里。不睡了,今天是千鶴的忌日,不管多少次進入夢鄉,總會遇見她。這樣的話,即使是這個地方古怪魔力的作用,不也很好嗎?那個山洞在哪裡呢?我想著這個問題。接著,我猛然醒悟:有個邪惡的九*九*藏*書人或物,被活生生地埋進了那座神祠附近的山洞。我不清楚自己怎麼會知道,但大腦確實是這樣想的。而且這麼一想,所有的怪事都想通了。
「你明明都忘了。」她笑道,「忘得一乾二淨,還哼著小曲在山路上漫步呢。」
洞里悶熱,空氣稀薄,我想,要是有一扇窗戶就好了。我還要在這裏待到什麼時候?蠟燭光昏暗地照著泥土的牆壁,空氣中瀰漫著灰塵和一股發霉的氣味。
於是我回想起某個場景:那個令我懷念的房間。窗外可以望見不遠處的高速公路,噪音持續不斷,還能聞到汽車尾氣的味道。骯髒的地板、薄薄的牆壁。我曾經和誰住在那裡……
夢境中,我處在一個迷宮似的地方。
「得祭奠一下了。」千鶴說。沒錯!就是她!夢中的我想起來了。
我心想,這裏的場景和記憶中的片段彼此呼應,構成了眼中悲傷的夢境。算了,現在還是看看我牽挂的千鶴吧。
我來到一個明亮的地方,那裡有一個小小的洞穴,洞口裝飾著色彩斑斕的布,還點著蠟燭。仔細看,布飾裏面是一間神祠。啊,這個神祠我有印象。好像曾經見過這裏,我在夢中想。
「這不是應該我來嗎?https://read.99csw.com」我說道。
正想著,發現在蠟燭光亮的照射下,有個影子在隱隱約約地閃動。
睡著的時候,又跑到夢裡去了。
是啊,只要不說話,夢中的千鶴還是以前的千鶴,讓我非常懷念。她穿的那件袖口綻線的白色開衫,以前我們倆老是搶來搶去,後來說好誰先起床就給誰穿。還有她身上那條我們各出一半錢買的牛仔褲、她發梢乾枯的淺褐色頭髮,這些都是我一直想見而又見不到的。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哎呀,又睡著了……我醒過神來。
不行,今晚有點不對頭,我想。
泡過溫泉,身體的疲倦完全消除了。我又喝了點冰箱里的冰鎮酒,然後一頭倒在床上。我連行李都沒打開,床頭燈也忘了關,穿著旅館給客人準備的浴衣就入睡了。房間里除了床沒有別的東西,窗外是山的陰面。等我再次睜開雙眼,應該已是清晨的陽光照在褪色的窗帘上的時候了。我想著想著,沉沉地睡去。今天那些有點恐怖的事也已經消逝了吧……進入夢鄉前,腦海中閃過的這個念頭叫我徹底放鬆了。
一回神,發現自己又來到洞中。唉,又來了……
我試著重新回憶,卻發現自己對千鶴一無所知九*九*藏*書。那時候的我意識模糊不清,莫名其妙地感覺疲憊不堪、內心傷痛。那時候我還很幼稚。窗外似乎永遠是陰霾,不,還不僅是陰霾,那年的霧天格外多。夜晚的窗外一直是渾濁的灰色。
夢中的千鶴沒有了她一貫的寬厚,很刻薄。但那無非只是個夢而已,我想。
她沒正眼瞧我,只顧往祭壇似的高台上擺放起黑色的石頭來。
以前我只是一直守望著千鶴,正因為如此,我喜歡靜靜地看她。層層的煩惱堆積成人生淡淡的暗影,她就像是那暗影造出的存在。
狹窄的通道交錯密布,我在黑暗中匍匐前進。岔路不少,我告訴自己要冷靜判斷,先出去再說。有時候前方的空間足以直立行走了,道路卻又分出新岔。
「是啊。」千鶴依然沒有看我,「我要祭奠一下,今天是忌日。」
時間時而伸長時而縮短。伸長的時候像橡皮筋一樣,把人永遠箍在它的雙臂中間,輕易不放你出來。有時發現自己又重新回到原地,站在那裡閉上眼睛,時間還是一秒也不往前進—人就這樣被丟棄在時間停滯的黑暗中。
千鶴的言談不是那樣的,她說起人來,比這更猛烈、更計較,諷刺得更辛辣,但又更機靈、更溫柔。一定是我的罪https://read.99csw.com惡感生造出了夢境中的那個她。
千鶴死後我沒有流一滴眼淚,為什麼呢?為什麼剛才在夢中,我又對她那麼凶呢?哪怕是虛情假意,也應該對她溫柔些呀。
「你還是不明白,不管什麼時候,你總以為自己最辛苦,只要自己得到解脫和輕鬆,只要自己最開心就好。」千鶴說。她的眼中燃燒著我未曾見過的幽暗的怒火。我氣不打一處來,一直以來,我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千鶴的。
我被熱醒了。房間的天花板被燈光照得亮堂堂的。我身上出了汗,夢境的沉重使頭又沉又痛。浴衣不舒服地扭曲著,床單也滿是褶皺。唉,做了個什麼夢吶。
千鶴朝我轉過身來,這時蠟燭熄滅,一片黑暗。
我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於是開口說道:「就是那個有名的河灘吧……人活著的時候無法去到的地方。」現在這時候竟然只會說這些話,我覺得自己真過分。
可是人生並非那麼如意。
三點鐘了。我口乾舌燥,頭隱隱地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