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旅館要停業嗎？」嘴上這麼說，我心裏想的卻是還是關門好。

一想起烏冬麵店發生的事，我就心口作痛。從這家旅館一直平安無事這一點上我做出判斷：那塊石頭大概還是不要去動為好。

狹小的房間，低矮的天花板，菊花的香氣。

阿姨帶我從前台旁邊的門走進後面的一個房間。

「什麼？」

我也已經困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哦，是嗎？」

「哦，我在茶鄉靜岡有親戚。」她接著說，「那些花是那個自殺未遂的男人送來的，每年如此。」

我鑽進被子，說了聲晚安。

「沒錯，老闆是個怪人，喜歡收集石頭，又不找什麼鑽石，凈弄些如假包換、沒人要的破石頭。」

「就是剛才的幽靈的相好吧？」

怎麼了，這個溫泉這麼舒適，小巧整潔，又古舊得恰到好處，溫泉的水質也不錯……我意識矇矓，睏倦地思量著。驀地，眼睛看見一個東西。在浴池鑲邊的灰色石塊中，夾著一塊顏色突兀的純黑色石頭。九-九-藏-書

「浴池很別緻吧？」

這旅館不怎麼樣，浴池倒還不錯。我正想著，忽然莫名地打了個寒戰。我身體里的某樣東西在劇烈地搖頭抗拒。

「好好睡吧。」阿姨說著幫我關了燈。

「嗯，我回房間了，晚安。」

「沒事，剛才我不也說了，不管在哪兒都會遇到奇怪的夜晚，而且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的。該幹什麼幹什麼，當成和平常一樣，天一亮就什麼事都沒了。比起這個，我更害怕活人。老闆死的時候，少東家卻喜笑顏開，看過那張笑臉，也就沒什麼可怕了。還有啊，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夫婦離開旅館之後，打掃衛生的大叔去房間一看都嘔出來了，說不知道他們在房間里都幹了怎麼噁心的勾當。那些事才更可怕呀。」

這家旅館也有因緣。

這次天塌下來我也只管睡覺……我打量著浴池的瓷磚想。

阿姨站在小小的水槽前面煮開水。

阿姨在稍稍離開她的床鋪的地方給我鋪好了床褥。

「人九九藏書家都說幽靈可怕、恐怖什麼的，活著的人才更可怕呢。」阿姨對我說，「那天，兩個殉情的人來旅館的時候，我正好在前台。那可真叫嚇人，正好那天和今天一樣，是個氣氛很怪的晚上。男的臉色跟土一個樣，身上滿是泥；女的光著腳，披頭散髮，身上也都是泥。他們說是翻山越嶺走來的，兩人都已經累得不行，氣氛緊張得嚇死人，簡直殺氣騰騰。如果在平時我肯定會拒絕，但那個女的眼睛都哭腫了，通紅通紅的，一個勁念叨著想休息。那情形真嚇人……我看不下去了，就讓他們住下，結果後來鬧得天翻地覆，我都奇怪自己怎麼沒被解僱。話又說回來，她原本就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死，自己吃的藥性強，給相好的吃的藥性弱。後來那男的知道了真相，像瘋了一樣。我也明白了，他們是真心相愛，不是隨便玩玩的。」

因為某種機緣，這裏用了一塊這樣的石頭，所以才怪事不斷。

「石頭是從山上撿來的吧read.99csw.com？」我問道。

「來喝點茶。你不想回房間吧。」阿姨從裡屋走出來對我說。

那是一間鋪著六張榻榻米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窗帘拉得嚴嚴實實的，上面印有花紋。

阿姨只留了盞廚房的燈。在她洗茶具的時候，我一下就睡著了。

也是想早點睡，再加上喉嚨發乾，所以我就朝她走過去了。

茶熱乎乎的，很香。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家旅館有人殉情自殺過，還有幽靈出沒，都不知道算不算平安無事。但從麵店沒有人傷亡來看，那個神祠就只有那點道行。

我小心翼翼地從浴池裡上來，留心著不踩到那塊石頭。隨後我先順道到前台去。

聽阿姨這麼說，我的心裏也踏實了，有她在大可放心。我不再擔心這家旅館的事了。

我想起剛才那個女子寂寞的神情。

透過玻璃看了看更衣處的鍾，馬上四點了。

桌子上擺放著潔白的菊花，美得極不自然。這花好討厭，不過恐怕碰不得吧？我心裏這九*九*藏*書麼想，但沒做聲。

這裏的瓷磚已經舊了，但顏色很好看，令人懷念。它們很像我小時候父親和我的生母住處的浴室瓷磚。那時還不知道會經歷現在的人生。我以為自己會跟千千萬萬與父母一起生活的獨生女一樣，平平凡凡地長大，結婚嫁人。萬萬沒想到竟會走到相去十萬八千里的這步田地……

「這茶真好喝。」

「你不是不想回房間嗎？就住我這兒吧。」

「不過變成幽靈在這裏出沒，真是恩將仇報啊。」阿姨說，「反正明年這兒就關門了，無所謂。」

「果然如此……」

「你怎麼知道？」

這是一個怎樣的夜晚啊！山路上遇到的怪東西一直跟到了旅館里，真是……我疲倦到了極點，睡意濃濃地襲來，眼皮不由得要合上了。

「是嗎。」

原來如此！我豁然開朗。

浴池裡仍然滿是熱水，我慢慢悠悠地讓凍僵的身體徹底泡暖和了。

我有些傷感，定定地看著瓷磚。當我移開目光時，發現浴池的四周用平常的石塊鑲成樸素的九_九_藏_書馬賽克圖案。

「阿姨，晚安。」我招呼道。

「來吧，我這裏就是擠了些，被子什麼的都有。你還是睡我這邊好，她還會出來的。」阿姨爽快地說，「到早晨就沒事了，到時候拿了行李就走不好嗎？」

我心裏嘀咕著，憑什麼我花了錢還要跟這麼一個阿姨睡在這麼一個陰森森的日式房間里？不過這種體驗很難得，就這樣吧。

「是啊，每年他都叫我給供上，但是我再怎麼也不能供到前台去呀，不吉利嘛，這事本來就已經夠不吉利的了。他說，要麼就供放在房間里吧。所以我把花放這兒來了，每天我都上香呢。」

阿姨端茶過來，可能注意到我的視線了吧，她開口說道：「哦，那個花呀說來話長。」

「是啊，打老闆去世之後，少東家就說，明年把這兒改建一下開飯店。那個浴池，是老闆親手造的。」

「我覺得拼成的馬賽克有點怪。」

「原來是這樣。不過那個浴池的確不錯。」我提醒說，「阿姨，你要小心呀。這裏很怪異，又有幽靈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