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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回答。
向身旁望去,見姐姐望著天花板,心滿意足地微笑著。
我又說:「或者暫時什麼也不幹。」
因為有段時期曾經分開過吧,我對姐姐的感情,並不是那種無拘無束的親昵。
家裡自然亂七八糟,我們倆好一頓打掃,並在不引起爺爺反感的前提下,對家裡進行了適當的改造裝修。這些活對於經過田間鍛煉的我們來說,是很令人愉快的。
這麼久不曾在外面睡過,我們倆怎麼也睡不著,熄了燈之後還是嘮叨個沒完。
「叫『奇愛和我』怎麼樣?有本小說講的是和不中用的親戚一起住的上班族的故事,那個怪人奇愛的角色,絕對符合你。」姐姐說。
整個旅館空蕩蕩的,像是給我們包下了一樣。除了遠處傳來的河水聲,再聽不到別的聲響。我們倆的聲音在天花板上空回蕩著。
「說得對,姐,你說得真好!」
心裏有種感動,就像是與一隻漸漸靠近的野生動物生活在一起。
有一次,我去把洗好的衣物放到衣櫃里時,問了他一句。平時,在爺爺面前,除非是他跟我說話,不然我都默不作聲。而那天,我看爺爺把書放在膝蓋上(那天他在看洛爾迦的詩集),正向外眺望,因此想跟他說說話。
您好。
或許,姐姐她還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或許,她無意為此花費時間。
「這我行。」我又說:「家務也交給我吧。飯我什麼時候都能做,你偶爾幫忙打掃打掃就可以了。」
而姐姐在戀愛最初的那個階段就中途放棄了。
我們性格迥異,之間的感情更像是表姐妹,或是僅僅共有不能與他人分享的兒時回憶的夥伴。
「不過,到現在見識了那麼多人,我覺得女人有了遺產、房產,只會惹來麻煩。還是別太宣揚的好。那種想要房子的男人,當然,還是別和他結婚為好,可多數情況,對方是不會跟你明說的,只是暗地裡計較。而且,擁有的東西,大家都不希望失去,這是人之常情。如果自己喜歡的人跟我提出房子的事來,我也不好強烈反對。可不賣,也換不成錢,沒法分,結果最後變成誰住著,誰就贏得房子。我不喜歡這樣。所以,到了那時,還是盡量把房子賣了,把錢分了吧。」
不是悄悄離開,就是信誓旦旦地全然接受。
看起來很難,https://read•99csw•com但我覺得只要不收錢,應該是個好主意。
我這麼說,是因為極度的悲哀,使身體也懈怠起來,眼下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好好回憶;想老爺爺老奶奶們手上腳上的皺紋、薄薄的皮膚;想聞老年人身上的氣味,即便是小便味兒也行,想照顧他們。這種想法我不知一天會出現多少回。我想姐姐也是同樣如此吧。
這時,姐姐提出了橡果姐妹的設想。
不用像從前那樣做別人的幫手,而只是為了自己生活。這種日子,我們幾乎不曾有過。
「就像藤子不二雄他們那樣。」我說。
護理爺爺時,姐姐也正經談過戀愛。可對方一旦得知她還帶著一個顫顫巍巍的爺爺、一個沒有工作的妹妹,大都反應極端。
「我想平平靜靜地過一陣子。再說,說不定爺爺的靈魂還留在那裡呢。真是那樣的話,我們不在了,爺爺會寂寞的。」
「有人在家裡晃來晃去的,您不會討厭吧?」
我想,把書借出去,這對於他來說,一定是件相當大的事。不會是像把命分一點給別人那種感覺吧?
「是啊,馬上賣掉的話,爺爺會不高興的。」
「不用那麼計較吧?」
「也是。到那時再看情況吧,索性賣了房子,把爺爺的東西、錢分了,我們分開住也行。看情形再決定吧。也要看對方家在哪裡,經濟狀況怎麼樣,分居結婚的也不是沒有,也可以改造成兩戶來住。」
雖然也曾輪換著外出過,這十年間也曾各自約會過朋友,去吃過飯,談過戀愛,可要說到兩人一起外出,就只不過是深夜裡去餐館稍作喘息。
人就是這樣簡單,每天除了食物以外,還需要別的東西。
之後來臨的在爺爺家的日子,是令人難忘的寧靜。
雖然如此靠近,我對她卻還有許許多多的未知。
這是寫給橡果姐妹的郵件與回信的其中一例。
「我是F。」姐姐說。
姨媽他們並沒有使喚或虐待我,我也並沒有和他們發生什麼劇烈衝突,只是把自己的心封閉了起來。因此我一直以為並不要緊,誰知不知不覺間情形卻惡化至此,令人難以置信。
不知道她這個時候說「或許」是什麼意思。
那之後,我和姐姐一直跟爺爺生活在一起,九_九_藏_書照顧他,過著平靜的日子。在別人難以理解,卻是充滿愛的生活中看護他到最後。
姐姐問:「今後,怎麼辦?」
爺爺對大家說得明明白白。
「我想,只要我們意見一致,凡事都能順利解決的。再怎麼愛得死去活來,也不要緊的。另外,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現在,我們要是節約的話,不工作也能吃一陣子。另外,我還寫稿子,也不是沒收入。」姐姐這樣說。
這件事情也給了我們自信,自己可以像成人那樣堂堂正正地處理金錢問題。
大概就是以這樣一種平平常常的感覺一直延續著郵件往來。
我最後一次與男人交往,是在數年前。他是我常去的附近一家藥店的藥劑師。由於我只顧一心照料爺爺,最終還是散了。
夜晚的東京好美!一直閉門不出的我這樣想著。天空透著微微亮光,我們就像滑過湖面的天鵝,穩穩前行著。
腳熱乎乎的,頭髮、皮膚都滑溜溜的,飯菜也還算可口,我已經很幸福了。雖然褥子又薄又硬,可蓋的被子卻軟軟的。我再不需要其他了。
「不要,我是F。喪黑福造、魔太郎那種人,我可想象不來。小怪物倒是可以考慮。小怪物,好酷啊。」
爺爺在世的時候,我們兩人不能一起出去旅行。因此,要是誰去旅行了,就會把好吃的飯菜、美麗的風景照下來寄回去。或許很容易讓對方覺得「嫉妒」、「羡慕」,可我們都很單純,或者是努力去做到單純,說完「看上去很好吃啊」、「好美」,就又忙著照顧爺爺去了。照料病人,遇到的並不都是好事,爺爺也是人,有時也會朝我們發脾氣,可還是覺得能跟爺爺在一起很幸福。
謝謝!把我從那裡弄出來。我什麼都可以為姐姐去做。我這樣在心裏默念著。
「是這個或許呀。這個,我覺得還行。」我點點頭。
無論是在現實里,還是在抽象的含義上,我們倆都沒有急著要去的地方。
「我想在那裡住一陣子,要是可能,姐姐也一起住吧。」我這樣回答。
「不過,這樣一輩子沒有收入,我有點擔心。」我說。
這種狀況對於干慣活兒的我們來說,有些難以忍受。
早晨,佛壇里供奉上鮮花,獻上香,便再無事可做。
「我行,我轉換得快。你就按你的read.99csw•com步調來好了。我還有個想法。」她又接著說:「我覺得人應該為他人做些事情,什麼都可以。那樣做,人才健康。照料爺爺直到他過世,從這件事情上我們獲得了很多東西。語言可能難以表達,不只是錢、房子,而是愛。我在想,有沒有什麼我們能夠勝任的、能發揮我們才能的工作,可以讓我們回報上蒼呢?」
「說得好聽。嬸嬸再婚、在姨媽家讓找個養女婿、去爺爺家,這些雖說沒牽扯到什麼大數目,可我們迄今為止的人生里,跟錢有關的事情有多少啊?或許沒有父母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吧。」
他不常洗澡,可總是穿戴得整整齊齊。可整潔的外表下開始露出了破綻,並且由於新鮮水果、蔬菜以及蛋白質攝入不足,身體每況愈下。正當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的時候,姐姐跟他提出了要求。
這種迷茫的心情一直瀰漫在我們倆之間。
因為是突然決定,住的旅館並不算高檔,很有些破舊。不過,溫泉很舒服很乾凈,這就最好不過。
回復的內容就這樣儘是些平常事,漸漸地,對方的回信也變得像拉家常一樣。我們並不糾正、或是從正面迎合他們,只是起著補充他們生活中欠缺的平淡談話的作用。
不收錢的話,回信即便不合對方心意也不會有責任。因為只是單純的通信。不為賺錢的話,就可以不用宣傳,也就不會為來信太多而苦惱。
「我們兩個,一起起一個組合的名字吧。」姐姐提議。
飯菜用餐車送過去,讓他自己吃;上廁所他也基本能獨立完成,我們只是在他叫的時候過去,準備好必要物品就行了。
橡果姐妹:
購物都是上網網購,吃的除了偶爾從網上訂餐,幾乎都是吃乾菜。真能堅持。
舉行完葬禮,和律師一起辦完了遺產交接手續。雖然姑姑說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遺產,聽起來很刺耳,可我們和爺爺是有正式協議的。
我滿心敬佩。自己心中對往日的眷戀之情,就像雪一樣完完全全溶化在了姐姐這準確的表達之中。有時,她的語言中就蘊藏著這樣的魔力。
「她們給我養老送終,我就把房子財產都給她們。要是她們對我沒感情,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不願意了,會立刻取消協議的。」
在與自己不合的地方,一點點耗費掉心力,這樣下去,人是會病倒的。我不禁感慨於人的堅強與脆弱。
說完,我又隨口問她:「姐,你不是會打高爾夫嗎?一定是A了。」
「我對結婚根九_九_藏_書本沒概念。現在連男朋友都還沒有呢。」
「好,我們兩人暫時就這樣子在那裡過吧。」姐姐這樣說。
也包括氛圍、思想。
「要是我們哪個要結婚了,結婚的那個人就離開那個房子,怎麼樣?別的人去住,我想爺爺會不高興的。」姐姐這樣說。
爺爺想,反正自己死後東西都是要歸我和姐姐的,因此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下來。
橡果姐妹
直覺告訴我,此刻我再多說些什麼,就會像貝殼猛然夾緊,像合歡樹閉攏葉子,爺爺他會不高興的。於是,我只是點點頭走出了房間,甚至沒有露出笑臉。
「照顧其他老人的事,我可不幹。」我說。
見姐姐沒有回答,我看看她,只見她望著天花板,說了句:「或許。」
在我們搬去那裡的幾年前,爺爺他就因腦中風而倒下,並留下了右腿麻痹的後遺症,需要人來照料。他也不喜與鄰居來往,基本上是自己勉強度日。
每每想到這裏,心中只有迷茫。即便是在終於接受爺爺離去這一現實之後,我們還是一片茫然。
「最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爺爺回答。
我們看著病痛中的爺爺走完生命的最後一刻,悄然離去。那時,姐姐三十歲,我二十八歲。
「是啊,可我還是想干點什麼,或者出去打打工。反正不用老待在家裡了。雖然還不能做到徹底無憂無慮地出去。」我說。
就這樣,我們決定以「橡果姐妹」作為筆名。自然,姐姐是覺得「寫小說,又是姐妹,只有這個名字好」,另外還參考了「葉姐妹」與「大森兄弟」才這樣起的名,不過既沒有人來抗議,也沒有雙雙收到約會的邀請,想不出其他組合名稱的我們就這樣平靜地生活著。我和姐姐就這樣成為了一對工作上的拍檔。
他常這樣說。
「有喜歡的書,就拿去。」
真是個怪人。我又一次這樣想。
姐姐接著又說:「我也沒打算馬上賣掉,我想暫時在那裡住著,好不容易能安頓下來了。我這個人,最喜歡戀愛,可我不想結婚。錢呀、遺產呀,我已經受夠了!都是結婚引起的。現階段,我不想跟那些扯上關係,只想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去。這就是我的人生目標。」
我們把起居室改作了爺爺的房間,並修繕了起居室與廁所間的通道,打通了牆,使爺九*九*藏*書爺能自己一個人去書房。我和姐姐都注意不煩爺爺、不大聲說笑。這樣,爺爺他也很快習慣了這種生活。
不能自由行動,很痛苦,心情很壞。
「說不定結婚的是你呢。」姐姐說。
大家都渴望著與人閑聊,可或是一個人生活做不到,或是家人作息時間不一致,或是凈是去說些有意義的話說累了。那些閑談,是怎樣支撐著人們的生命,對此,人們卻少有覺察。
「那就一起干吧。」姐姐說。
「我會繼續撰稿人的工作,抽空義務回信就行了。只要心裏認定那是正業,即便撰稿人的工作再辛苦,收入減少了,我想我們也會活得很好。」姐姐她又說:「只不過我不太細心,想讓小果你管理郵件。」
「我也想過。」姐姐又說:「可再找不到比爺爺更好的老人了。再說,我們有挑人照顧的想法,也就算不上專業。我想,我們只是愛爺爺,並不是愛所有的老年人。通過爺爺,把愛延伸到所有的老年人身上固然好,可人不能老盯著從前不放。」
兩個人一起去旅行吧,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兩個人一起出去過了。一天早晨,我們倆臨時起意,去了箱根的溫泉。
那處共同居住的五居室的老房子和遺產正式遺留給了我們。雖然要繳納固定資產稅,有點令人心疼,但我們還是選擇了在那裡守著對爺爺的思念暫時生活一段日子。
現在,只想把手裡、肩頭不必要的重擔卸下來。
我們都穿著浴衣,躺在陳舊的榻榻米上又薄又硬的褥子上。
說是自由了,可我們還不懂自由是什麼,如同得了思鄉病那樣,只是想見爺爺,心裏一味這樣想著。
收養我們的時候,他外出時就已經需要輪椅了,可是也因為不大外出,他在家裡要不就拄著拐杖,要不就爬,或是扶著牆行走,那樣應付著。
一天多時有百封,少時二十封左右。一天內同一個人即使寫來多封信,基本上一天也只回復一封。
咪|咪
就像疾病一樣,照料別人,已經完全成了我們的習慣。是這種習慣,讓我們生存下來,同時也緊緊束縛著我們。
可以不用曬被子了,不用洗那麼多衣物了,不用拎那麼重的東西回來了,不用每周送爺爺去一次醫院,不用擔心他生褥瘡而不斷給他翻身,不用熬粥,可以長時間外出……可是,爺爺卻不在了。
家裡有病人,不能全家一起去旅行,心裏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