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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的我,不像現在這樣,只是有時蟄伏家中,而且精神上已到了危險邊緣。加之處於不穩定的年齡,我出現了幻視、幻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對我們是件好事。過不多久,我們就會換換心情,我、姐姐,還有保姆一起高高興興地做點心、做飯;看姨父收藏的許多DVD電影,姐姐晚上會偷偷溜出去玩,就這樣我們過得很自由。可順理成章的,有一天,他們提出要正式收養我們姐妹,並想讓我們中的一個或是兩個人都能嫁給醫生。
直覺告訴我,姐姐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住了。
姐姐常說:「幸虧生了你,要不然,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叫橡子了。不過,雖然也會因為名字差點兒被欺負,可我是運動高手,人緣又好,大家總是說我名叫橡子,卻還那麼有運動細胞。所以或許也不要緊的。」
「謝謝。」
爺爺的確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往,是個怪人。自從奶奶過世之後,他與親戚之間便幾乎沒了來往,可是他喜歡讀書,是個品行高潔的人。
據說那輛大貨車是從九州千里迢迢來東京運送新鮮生魚片的。
我們兩個人住在一個房間里,房間布置得很漂亮。為了補上落下的學業,考上私立高中、大學,他們還給我們找來了家教。本應該感到高興的,可我們的心情一點也不輕鬆,也沒有感覺生活有了提高。
之後的一段日子里,我和姐姐幫忙整理著遺物,幹些田裡的活,支撐著嬸嬸度日。我負責家事,和姐姐組合在一起生活的模式,我想就是在這時形成的。
我這樣想著,俯下身來。
醫院的院落里,確實有一株巨大的橡樹。
自己的事情盡量自己做,踏實勤懇,只要有書,就能沉浸其中,在書的世界暢遊。他刻板然而潔凈的生活方式,不像是居住在東京,而像是住在森林里。
「就是在這裏吧,父親就是在這裏拾著橡果等著我們的吧。」
那位成為嬸嬸丈夫的大叔當然是個好人,可不管怎樣,我們和嬸嬸沒有血緣關係,https://read.99csw.com這正是時機離開。嬸嬸也挽留過,可看情形,顯而易見我們會成為他們的負擔。
我拚命向上蒼祈求: 老天爺!我一輩子都不會要求說能馬上吃到好吃的;想吃生魚片了,我會自己長途跋涉去那裡;我也一輩子不會郵購生鮮食品,求你讓我父母活過來!
那位律師也被請來在其中斡旋,這樣在確保與姨媽之間沒有金錢、法律方面的糾紛之後,爺爺正式收養我們作了養女。那時我十六歲。
每當看到菜單上寫著:「今晨在遠方的某某港口捕獲的鮮魚」,我就會有些茫然,會想起消失溶化在這美味之中的我父母的生命。偶爾也會與那時喪生的六個人的家屬聯繫見面,他們中有人根本不再吃生魚片。
可實際在一起生活后,我發現爺爺是個很好的人。
我的有著這樣一顆可愛童心的父母,卻在一次晨跑時被捲入一場嚴重的交通事故而雙雙送命。一輛疲勞駕駛的大貨車撞上了他們,一共造成了六人死亡。那時,我十歲。
勝利取得在爺爺家的居住權之後,來接我去爺爺家的姐姐就像聖女貞德一樣威風凜凜。
我從陽台上看著姐姐消失在黑夜裡。
姐姐離家出走,而我則被一個人留在了那裡。
它們只是存在著,沒有好也沒有壞。
我們倆滿心想自己過,可實際並沒有我們想得那麼天真,因為我們還未成年。父親生前的一位律師朋友和我們的親戚達成了一個協議,我們暫時被與母親關係不睦的那位姨媽收養。
我流著淚,撿起幾顆。
走在路上,會有人和你打招呼,讓你不會感到孤單。到處是一派自然景象,晚霞那麼燦爛,星星月亮也都閃閃發亮,隨處是溫泉,冬天比較溫暖,春天萬物煥發出勃勃生機。
最後再回頭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
橡果涼涼的,滑滑的,給人一種幸福的感覺。
飯我也不怎麼吃,人很快就消瘦下來,腎臟功能像是出現了問題,檢查時也查出來了。
我們的母親https://read.99csw.com是連環畫作家,父親是編輯,因此,這並不在情理之外。我很高興看到姐姐不斷展露她的才華。我並不嫉妒,反而希望自己能有助於她展露才能。
姐姐勸說他:「憎恨罪惡,不要憎恨生魚片。」同樣失去父母的那個人只是苦笑。
他們夫婦倆也沒有孩子,姨父基本不在家,姨媽也常常外出。他們兩人也經常一起出門,因此並不像是關係不睦,可也算不上一個有著溫暖氛圍的家庭。
頭上、睡衣上都落滿了雪,聽著姐姐行李箱的輪子拖過路面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是在這裏出生的,能讓我在院子里走走嗎?」
我根本不要緊的,姨媽家,再待五年,再待十年也行。
習慣了田間勞作的我們,也打不起精神把體力消耗在社團活動中。
自然,姨媽、姨父都很生氣,可他們說姐姐已經成人了,也就沒有報警。
後來姐姐發現,這樣無論干到什麼時候也解決不了問題,於是便直接去了以孤僻著稱的爺爺那裡談判。
她覺得自己的名字好就好。我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這樣的理由而給我起的名字,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呢?
無論做什麼,想起純樸善良的叔叔,我們都會大哭起來。
他們怕別人說「讓收養的孩子出去打工」而沒有顏面,因此不准我們打工。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好好上學,認真學習。
一天夜裡,姐姐把我叫醒,酷酷地說,很有些自我陶醉。然後她把重要物品塞進拉杆箱,走出門去。
在姨媽家裡,我們感覺就是一個真正的寄居者,抬不起頭來。
姐姐的說法聽起來很無情,然而她卻哭了。眼淚,從她直視前方的細細的眼睛里,撲簌簌掉下來。她的面頰,在夜晚燈火的映照下,宛如博多人偶,亮晶晶地閃著光。
我越來越虛弱,最後一直卧病在家,學校也去不了了。
那種生活開始后不久,我發現建築物之間的山竟消失不見了。
秋日明媚的陽光中,許多橡果散落在枯葉之間。
兩年之後,我在同read.99csw.com一家婦產醫院里降生,也是秋天,也是和姐姐那時一樣的等待。
姨媽嫁給了一位有錢的醫生,家裡總是有保姆在,因此,既沒有必要幫忙做家務,也沒有衣物要洗。
「我一定會來救你的。不讓你嫁給醫生,也不讓你做這兒的養女。這我已經跟爸爸的那個律師朋友說好了,你安心等著我。」
母親和她自己的妹妹關係並不是很好,因而很是羡慕關係親密的兄弟姐妹。
回到屋裡,有生以來第一次只剩下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姨媽很快就放手不管了。她像是覺得少了個麻煩,並不很擔心。再者,她也覺得反正我也會和姐姐取得聯繫的,因而完全放下心來。不是親生父母,就是這樣子啊。我不禁感慨。姐姐離家出走不被重視的另一個主要原因可能也是因為我們有律師吧。
現在,我終於可以偶爾在店裡吃吃生魚片,也能感覺出它的美味了。
那是個雪夜。
父親說,那兩次拾橡果,可以說是他人生里最絢爛的時刻。
那期間姐姐她在做些什麼,我並沒有詳細問過。
姐姐不在了,我在那個家裡更難待下去了。我或是儘可能在外面(說是外面,我是個老實孩子,也只是去書店、漫畫咖啡吧、圖書館、商場等地)閑逛不回家,或是一直待在屋子裡不出去。
嬸嬸表面很樂觀,可那段日子的回憶里全都帶著淡淡的寂寞。
他公開表示過和別人一起過不來,一個人最好,就這樣自己一個人生活。可年紀大了,必須要人照顧,因此這才跟我們妥協。
不能通過勞動償還,這是最令人痛苦的。單方面接受對方的照顧,讓我覺得就像是看不見的借債越積越多,另外,我也有個不祥的預感: 這一切,最後一定是要用某種方式去償還的。
更為嚴重的是,姨媽家裡鬧起了鬼。櫃門會突然打開,收音機的聲音會一下子變大。
我也不習慣清晨那並不清新的空氣。我深切體會到了在城市裡變得不安的阿爾卑斯少女海蒂的心情。少了些什麼,精神缺read•99csw•com氧,我幾乎每天都會夢到大山、田野。
空蕩蕩的房間里一下子只剩下了自己的氣息。姐姐用過的桌子、床都還在那裡,可姐姐卻不會回來了。
姐姐出生的時候,父親毫不猶豫地提出給姐姐起名叫「橡果」。母親說,好可愛的名字啊。之後,又說:「我一定還會再生一個孩子,把橡果分開,叫他們小橡和小果吧。我想,這樣他們兩個就會像雙胞胎那樣一輩子相親相愛啦。」
在夜店陪酒,到朋友家擠幾天,和男人同居,不過,她說她在攢錢來接我。
父母遺傳給我們的無拘無束的天性也在那裡得到了很好的發展。
我默念著。姐姐回過身來,朝我揮揮手。只見街燈映照下的雪光中,她那模糊的黑色身影,在微微笑著。
我說。
叔叔嬸嬸沒有孩子,很疼愛我們;雖然茶田的活兒很辛苦,但大家一起干,覺得日子很悠閑,和鄰居們的關係也都很好。
「不準吐!」姐姐小聲說。
由於這樣的原委,在樸實、貧窮、安靜而又古怪的父母,而後在鄉下叔叔嬸嬸溫暖呵護下長大的我,再加上青春期特有的狹隘的價值觀的影響,與喜好奢華的姨媽之間,完全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在靜岡縣叔叔家度過的童年時代,很是平靜。
然而,不久后叔叔心肌梗塞發作猝死,只剩下了嬸嬸一個人。
姐姐搖搖頭,沒有說話。
不久,只我們和嬸嬸三個人連田間的管理也很難維持下去,嬸嬸把茶田合併給了同村叔叔的一個朋友,他也是個鰥夫。幾年後,他們結了婚,於是,我們自己提出來要離開。
他曾多次說過,「我是撿著橡果在等著和小寶寶見面呢。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呢?」我們至今仍珍藏著父親留給我們的那些橡果。
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沒有毫無意義的。魚也好,父母也好,大貨車也好,疲勞駕駛也好。
姐姐說她會好好學習,當個什麼醫生(只是這麼個託詞,我想,很明顯她的目的是想上醫大以贏得時間,而不是真有意那麼干),可相親她不幹。他九-九-藏-書們不同意,大吵了一場,於是姐姐就離家出走了。
失去父母之後,我和姐姐輾轉生活于各個親戚家裡。
這樣的話,就把今天偶然間出現在面前碟子里的魚好好吃掉吧,就當做是父母的生命來吃掉吧……我很高興自己能這樣去想。
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們的。別想得太嚴重。我也一再這樣懇求。
我既不懂得舒適生活好在哪裡,也感覺不到出去吃大餐的魅力,更不覺得姨媽穿的華美面料、設計誇張的服裝好看,總之,我們之間沒有話題。
在那個家裡,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寄人籬下的壓抑。
之後不久,我和姐姐就分開了。
然而也並沒有什麼更深層的意義。
賞著明月,和叔叔嬸嬸四個人一起在院子里喝新茶;一起去溫泉,和嬸嬸互相搓完背,乘著涼悠閑地等著叔叔從男浴室里出來……我永遠都忘不了曾得到過那麼多點點滴滴的幸福。
我後來一個人去那裡看過。
我給帶到莫名其妙的寺廟裡去驅魔,接受手上戴著比姨媽更誇張的戒指的大嬸的審視,可什麼也沒有改變。我很孤獨,孤獨的我把心封閉得越來越緊。我也去過心理治療,可那些都只是為了讓姨媽滿意才應付她去的。
骨瘦如柴的我,根本站不住,坐不了電車。計程車上,我被裹在毯子里,靠在姐姐肩膀上。
爺爺眼睛看不見之後,我們就把那些晦澀的書念給他聽。這讓我們從中受益匪淺。特別是一邊照顧著爺爺,一邊孜孜不倦地閱讀藏書、積蓄著力量的姐姐。我想,她原本的文才就是在這期間開花的。
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吃生魚片。腦海中的畫面層疊交錯,感覺就好像是在吃我的父母。
那時,我讀初中,姐姐讀高中。
當然,村子里也有不受歡迎,或是愛說人閑話的人。大家都適當接納、寬容對待他們。在溫和的氣候下,人們的感情同四季一起緩緩輪迴。
我這樣跟接待的人說。那個人面露詫異,查了查記錄,上面的確有我的名字,當時的一個助產士還在,就讓我進去了。
可是,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