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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潑小姐和賽特笠小姐準備作戰

第二章 夏潑小姐和賽特笠小姐準備作戰

夏潑小姐答道:「毒蛇!真是胡說八道!」老太太大出意外,幾乎暈過去。夏潑小姐接下去說道:「我有用,你才收留我。咱們兩個之間談不到感恩不感恩的話。我恨這地方,我願意走。我在這兒,只做我份內的事,其餘什麼都不幹。」
愛米麗亞說道:「你並不孤苦伶仃。利蓓加,我永遠做你的朋友,把你當作自己的姊妹。真的!」
賽特笠小姐叫道:「哎喲,利蓓加!利蓓加!怎麼說這樣豈有此理的話?你的心思怎麼這樣毒,幹嗎老想報復呢?你的膽子可太大了。」利蓓加方才說的話真是褻瀆神明,因為當時在英國,「波那巴萬歲」和「魔鬼萬歲」並沒有什麼分別。
老太太問她明白不明白對她說話的不是別人,是平克頓小姐。這話毫無效力,利蓓加衝著她的臉笑起來。她笑得又惡毒又尖酸,女校長聽了差點兒抽筋。女孩子說道:「給我點兒錢,打發我走吧。要不,在貴族人家給我找個位置當家庭教師也行,這兩條路隨你挑。只要你肯出力,這點兒事一定辦得到。」從此以後她們每拌一次嘴,她就回到老題目,說道:
「我想他收入不少。」
她身量瘦小,臉色蒼白,頭髮是淡黃色的。她慣常低眉垂目,抬起眼來看人的時候,眼睛顯得很特別,不但大,而且動人。契息克的弗拉活丟牧師手下有一個副牧師,名叫克里斯潑,剛從牛津大學畢業,竟因此愛上了她。夏潑小姐的眼風穿過契息克教堂,從學校的包座直射到牧師的講台上,一下子就把克里斯潑牧師結果了。這昏了頭的小夥子曾經由他媽媽介紹給平克頓小姐,偶然也到她學校里去喝喝茶。他托那個獨眼的賣蘋果女人給他傳遞情書,被人發現,信裏面的話簡直等於向夏潑小姐求婚。克里斯潑太太得到消息,連忙從勃克里登趕來,立刻把她的寶貝兒子帶走。平克頓小姐想到自己的鴿籠里藏了一隻老魔,不由得心慌意亂,若不是有約在先,真想把她趕走。那女孩子竭力辯白,說她只在平克頓小姐監視之下和克里潑斯先生在茶會上見過兩面,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話。她雖然這麼說,平克頓小姐仍舊將信將疑。
智慧女神只能讓步,當然從那天起就嫌了她。她說:「三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人敢在我自己的學校里違抗我的命令,」(她這話說得並不過分)——「我這真是在胸口養了一條毒蛇。」
在這三言兩語之中(當時馬車正在懶懶地沿著河邊走)夏潑小姐兩次感謝上蒼,第一次因為老天幫她離開了她厭惡的人,第二次因為老天幫她叫冤家狼狽得走投無路。她雖然虔誠,可是為了這樣的原因讚美上帝,未免太刻薄了。顯見得她不是個心地忠厚、胸襟寬大的人。原來利蓓加心地並不忠厚,胸襟也並不寬大。這小姑娘滿腹牢騷,埋怨世上人虧待她。我覺得一個人如果遭到大家嫌棄,多半是自己不好。這世界是一面鏡子,每個人都可以在裏面看見自己的影子。你對它皺眉,它還給你一副尖酸的嘴臉。你對著它笑,跟著它樂,它就是個高興和善的伴侶;所以年輕人必須在這兩條道路裏面自己選擇。我確實知道,就算世上人不肯照顧夏潑小姐,她自己也沒有為別人出過力。而且我們read.99csw.com不能指望學校里二十四個小姑娘都像本書的女主角賽特笠小姐一樣好心腸(我們挑她做主角就是因為她脾氣最好,要不然施瓦滋小姐、克侖浦小姐、霍潑金小姐,不是一樣合格嗎?)。我剛才說,我們不能指望人人都像愛米麗亞·賽特笠小姐那樣溫厚謙遜;她想盡方法和利蓓加的硬心腸和壞脾氣搏鬥,時常好言好語安慰她,不斷的幫助她。利蓓加雖然把一切人當作冤家,和愛米麗亞總算交了個朋友。
愛米麗亞又笑起來,說道:「唷,喬瑟夫還沒結婚呢。」
「可是喬瑟夫好像並不在乎我愛他不愛他。他離開家裡十年,回家的時候伸出兩個手指頭,算跟我拉手。他人也好,心也好,可是從來不睬我。我想他愛他的煙斗比——」愛米麗亞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覺得不該說自己哥哥的壞話。她加了一句道:「我小的時候他很疼我。他離家的時候我才五歲。」
利蓓加小姐回答道:「愛報復的心思也許毒,可是也很自然。我可不是天使。」說句老實話,她的確不是天使。
「唉,像你這樣父母雙全才好呢!他們又慈愛,又有錢,又疼你,你要什麼就有什麼。他們對你那份兒知疼著熱就比什麼都寶貴。可憐我爸爸一樣東西也買不起,我統共只有兩件衣服。而且你又有哥哥,親愛的哥哥!你一定非常愛他。」
「給我找個事情。反正咱們你恨我我嫌你。我願意走。」
愛米麗亞發現自己的朋友忽然變了個熱心腸兒,有些奇怪,便道:「我還以為你在契息克管孩子管得膩死了呢。」像這樣容易給人看穿的謊話,夏潑小姐後來再也沒說過。請你別忘了,這天真的小可憐兒只有十九歲,騙人的藝術還沒有成熟,正在摸索著創造經驗呢!機靈的姑娘剛才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翻譯成她心底里的話,就是:「假如賽特笠先生又有錢又是單身,我何不嫁了他呢?不錯,我只能在這兒住兩星期,可是不妨試一試啊!」她私底下決定一試身手,這種精神真值得佩服。她對愛米麗亞加倍的疼愛;把水晶項鏈戴上身以前,先湊在嘴邊吻一下,起誓說她一輩子永遠把它好好保存起來。吃飯的鈴子一響,她按照姑娘們的習慣,摟著愛米麗亞的腰,兩個人一起下樓。到了客廳門前,她激動得不敢進去,說道:「親愛的,摸摸我的心,瞧它跳得多利害!」
利蓓加說:「他很有錢吧?聽說在印度做大事的人都是財主。」
利蓓加的母親不知在哪裡受過一些教育,因此女兒說的法文不但準確,而且是巴黎口音,當時的人認為這是難得的才具。平克頓小姐向來順著時下的風氣行事,便僱用了她。她母親早死,父親覺得自己的酒癲症已經是第三次複發,不見得有救,寫了一封又豪放又動人的遺書向平克頓小姐託孤。他死後兩個地保在他屍首前面吵了一架,才算給他下了葬。利蓓加到契息克的時候只有十七歲,在學校里半教半讀。在前面已經說過,她的責任就是對學生九九藏書們說法文,而她的權利呢,除了免繳一切費用之外,一年還有幾個基尼收入,並且能夠從學校里教書的先生那裡學到一鱗半爪的知識。
「可是什麼?」
事情是這樣的,每逢利蓓加的父親帶她到契息克去,她就裝出天真爛漫的樣子。她這齣戲串得非常成功,老太太真心以為她是天下最馴良的小女孩兒。利蓓加給安排到平克頓女學校去的前一年,剛好十六歲,平克頓小姐正色送給她一個洋娃娃,還對她說了一篇正經話兒,——我得解釋一句,這個洋娃娃原來是斯溫德爾小姐的,她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的抱著它玩,就給充了公。到晚上宴會完畢(那天開演講會,所有的先生都有請帖),父女兩個一路打著哈哈走回家去。利蓓加擅於摹仿別人的談吐舉止,經過她一番諷刺形容,洋娃娃便成了平克頓小姐的化身,她自己看見了準會氣死。蓓基常常和它談天;這場表演,在紐門街、傑勒街和藝術家彙集的圈子裡,沒有人不愛看。年輕的畫家們有時來找這位懶惰、潦倒、聰明、樂天的前輩,一塊兒喝攙水的杜松子酒,每回總要問利蓓加平克頓小姐在家不在家。可憐的平克頓小姐!她真像勞倫斯先生和威斯特院長一樣有名呢!有一回利蓓加得到莫大的寵幸,在契息克住過幾天,回家的時候就把吉米瑪也帶來了。新的娃娃就叫吉米小姐。這忠厚的好人兒給她的糕餅和糖漿夠三個孩子吃的,臨走還送給她七先令。可是這女孩兒對吉米瑪的感激壓不住她喜歡嘲弄別人的本性。吉米小姐沒有得到她的憐憫,和姐姐一樣做了犧牲。
她利用學校給她的便利發奮求學。音樂語文兩科她本來精通,因此很快的得到了當時上流小姐必須具備的知識。她不斷的練琴;有一天,別的學生都出去了,單留她一個人在學校里。有人聽見她彈琴,那技巧非常高明。智慧女神因此得了個聰明的主意。她叫夏潑小姐教低班學生彈琴,藉此可以省掉一個音樂教員。
「怎麼?你不愛他?你不是說你愛所有的人嗎?」
利蓓加笑道:「怎麼?黑人會搬嘴嗎?他盡不妨回去告訴平克頓小姐,說我恨她恨得入骨。我巴不得他回去搬嘴,巴不得叫老太婆知道我的利害。兩年來她侮辱我、虐待我,廚房裡的傭人過的日子還比我強些呢。除了你,沒有一個人把我當朋友,也沒人對我說過一句好話。我得伺候低班的小姑娘,又得跟小姐們說法文,說得我一想起自己的語言就頭痛。可是跟平克頓小姐說法文才好玩兒,你說對不對?她一個字都不懂,可是又要裝面子不肯承認自己不懂。我想這就是她讓我離開學校的原因。真得感謝上天,法文真有用啊!法國萬歲!皇帝陛下萬歲!波那巴萬歲!」九_九_藏_書
賢明的平克頓小姐的鼻子是羅馬式的;她頭上纏著包頭布,身材又高又大,很像個大兵。大家把她當公主娘娘似的奉承,沒人敢違拗她。可是她遠不如那小學徒意志堅強,精力充沛,每次交鋒的時候不但打她不贏,而且嚇她不倒。有一回她在大庭廣眾之前責備利蓓加,不料利蓓加也有對付的法子。前面已經說過,她用法文回答,從此拆了那老婆子的台。平克頓小姐覺得利蓓加是叛逆,是混蛋,是毒蛇,是搗亂份子;她要在學校里保持權威,非把利蓓加清除出去不可。那時候畢脫·克勞萊爵士家裡需要家庭教師,她竟然舉薦了夏潑小姐。雖說是毒蛇,又是搗蛋鬼,也顧不得了。她說:「夏潑小姐多才多藝,造詣是極高的。雖然她對我本人禮貌稍有欠缺,不過她的品行在其他方面無可指摘。若論智力才能,她確能為本校的教育制度增光。」
「你的嫂子大概很漂亮,為人一定也好,是不是?」
這件事她大概早已跟利蓓加說過,可是這位小姐記不起來,賭神罰誓的說她一向以為愛米麗亞有好幾個侄兒侄女,現在聽得說賽特笠先生還沒有結婚,心裏老大失望。她說她最愛小孩兒。
利蓓加看了喬瑟夫·賽特笠給妹妹買來的兩塊華麗的細羊毛披肩,說道:「有個哥哥真好啊!」這話說的入情入理。她自己爹娘早死,又沒有親友,真是孤苦伶仃。軟心腸的愛米麗亞聽了這話立刻覺得她可憐。
賽特笠小姐看見這樣大胆的行為,差不多跟吉米瑪一樣吃驚。你想,她剛剛跨出校門一分鐘,六年來受的教誨,哪裡能在這麼短短的一剎那給忘掉呢?真的,小時候受的驚嚇,有些人一輩子都記得。舉例來說,我認識一位六十八歲的老先生,一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他非常激動的對我說:「昨兒晚上我夢見雷恩博士給我吃了一頓鞭子。」他的想像一晚上的工夫就把他帶到五十五年以前的境界里去;他活到六十八歲,可是在他心底里,雷恩博士和他的棍子還像他十三歲的時候一樣可怕。倘若雷恩博士先生真人出現,手裡拿著大棍子,對六十八歲的老頭兒厲聲喝道:「孩子,把褲子脫下來!」你想會有什麼結果?所以難怪賽特笠小姐看見這樣大逆不道的行為覺得害怕。
她們一程程行到開恩新恩關卡的時候,愛米麗亞雖然沒有忘記老朋友,已經擦乾了眼淚。一個守衛軍官看見她,說道:「喝!好個女孩子!」她聽了這話非常高興,緋紅了臉。馬車到達勒塞爾廣場之前,她說了不少話,談到進宮覲見的情形和年輕姑娘覲見時的服裝,譬如說,裙子里是不是得撐個箍,頭上要不要戴灑過粉的假頭髮。她還不知道自己九*九*藏*書有沒有機會進宮,不過市長開的跳舞會她是一定會有請帖的。到了自己門口,她扶著三菩下了馬車,跳跳蹦蹦的往裡面跑。她的樣子多快活,相貌多漂亮!偌大一個倫敦城裡多少個小姑娘,誰也比不過她。在這一點上,三菩和車夫的意見完全一樣。她的爹媽,還有家裡所有的傭人,心裏也這麼想。傭人們站在廳上,笑眯眯的躬著身子行禮,歡迎小姐回家。
愛米麗亞聽了笑起來。
「我當然愛他——可是——」
兩個姑娘從此開始做人。愛米麗亞覺得這世界五光十色,又新鮮,又有趣,又美麗。利蓓加呢,卻是有過些經驗的了。老實告訴你吧,根據賣蘋果的露出來的口風,好像她和克里斯潑中間還有好些外面不知道的糾葛。那老婆子說第一封信不是克里斯潑寫的,他的那封不過是回信。聽見這話的人,又把這口供傳給別人聽。可是這件事的底細誰也不知道。這樣說吧:就算利蓓加不是開始做人,至少她是重新做人。
不用說,她帶著利蓓加參觀家裡每一間屋子,又打開抽屜把一樣樣東西翻出來給她瞧。她的書、鋼琴、衣服、項鏈、別針、花邊,還有各種小玩意兒,沒有漏掉一樣。她拿出一隻璁玉戒指,一隻水晶戒指,一件短條子花紋的漂亮紗衣服,逼著利蓓加收下來。她說這件衣服她穿不下了,利蓓加穿上一定合適。她私下決定求她媽媽允許,再送她一條白色細羊毛披肩。她哥哥喬瑟夫·賽特笠不是剛從印度給她帶了兩條回來嗎?正好留一條給利蓓加。
女孩子一口拒絕。這是她第一次反抗,把威風凜凜的女校長嚇了一跳。利蓓加不客氣的回答道:「我的責任是給小孩兒說法文,不是教她們音樂給你省錢的。給我錢,我就教。」
我們在前一章里已經提到夏潑小姐勇敢的行為。她眼看著字典飛過小花園的甬道掉在吉米瑪小姐腳下,把她嚇了一大跳,自己的臉上才浮起一絲兒笑意。只是這笑容比起方才惡狠狠鐵青的臉色來,也好看不了多少。她出了氣心裏舒暢,往後一靠,說道:「字典打發掉了,謝天謝地,總算出了契息克!」
「當然不會。可是——」
半晌,她才說出話來道:「利蓓加,你怎麼可以這樣呢!」
利蓓加看見她周圍的小姐們那麼福氣,享受種種權利,說不出的眼紅。她批評一個學生說:「那女孩子好驕傲!不過因為她祖父是伯爵罷了!」「瞧她們對那半黑種勢利討好的樣兒!還不是為著她有成千累萬的財產嗎?就算她有錢,我總比她聰明可愛一千倍。伯爵的孫女兒出身雖好,也不見得比我有教養。可是這兒一個人都不睬我。我跟著爸爸的時候,那些男的只要能夠一黃昏陪著我,情願丟了最熱鬧的宴會和跳舞會都不去呢!」她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從牢籠里解放出來,便著手行動,開始為自己的前途通盤計算起來。
這麼一寫,女校長在良心上也沒什麼過不去了。她們兩個人中間的契約從此取消,小徒弟便恢復了自由。這裏三言兩語描寫完畢的鬥爭,拖延了好幾個月呢。賽特笠小姐今年十七歲,準備停學回家。她和夏潑小姐感情很好(智慧女神曾經說過:「這是愛米麗亞唯一使校長失望的一點」),邀請夏潑小姐先到她家read.99csw.com裡去住一星期,然後再出去當教師。
利蓓加笑道:「怎麼?你以為平克頓小姐還會走出來把我關到黑屋子裡去不成?」
利蓓加·夏潑在學校里許多又高又大、跳跳蹦蹦的同學旁邊,好像還沒有長大成人。其實貧窮的生活已經使她養成陰沉沉的脾氣,比同年的孩子懂事得多。她常常和逼債的人打交道,想法子打發他們回去。她有本領甜言蜜語的哄得那些做買賣的回心轉意,再讓她賒一頓飯吃。她爸爸見她機靈,十分得意,時常讓她和自己一起坐著聽他那些粗野的朋友聊天,可惜他們說的多半是姑娘們不該聽的野話。她說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孩子,從八歲起就是成年婦人了。唉!平克頓小姐為什麼讓這麼兇惡的鳥兒住在她的籠子里呢?
夏潑小姐恨恨的說道:「我恨透了這整個兒的學校。但願我一輩子也別再看見它。我恨不得叫它沉到泰晤士河裡去。倘若平克頓小姐掉在河裡,我也不高興撈她起來。我才不幹呢!哈!我就愛看她在水裡泡著,頭上包著包頭布,後面拖著個大裙子,鼻子像個小船尖似的浮在水面上。」
夏潑小姐的父親是個畫家,在平克頓女學校教過圖畫。他是個聰明人,談吐非常風趣,可是不肯用苦功。他老是東借西挪,又喜歡上酒店喝酒,喝醉之後,回家打老婆女兒。第二天帶著頭痛發牢騷,抱怨世人不能賞識他的才華。他痛罵同行的畫家都是糊塗蟲,說的話不但尖刻,而且有時候很有道理。他住在蘇霍,遠近一里以內都欠了賬,覺得養活自己實在不容易,便想改善環境,娶了一個唱歌劇的法國女人。夏潑小姐從來不肯提起她媽媽的下賤行業,只說外婆家盎脫勒夏是加斯各內地方的名門望族,談起來覺得很得意。說來奇怪,這位小姐後來漸漸闊氣,她祖宗的地位也便跟著上升,門庭一天比一天顯赫。
她遭難之後,被帶到林蔭道去,算是有了家。學校里謹嚴的校規把她悶得半死。在這兒,祈禱、吃飯、上課、散步,都有一定的時候,不能錯了規矩,這日子叫她怎麼過得慣?她留戀從前在蘇霍畫室里自由自在的窮日子,說不盡的愁悶。所有的人——連她自己在內——都以為她想念父親,所以那麼悲傷。她住在閣樓上一間小屋裡,女佣人們常常聽見她晚上一面哭一面走來走去。其實她哭泣的原因不是悲哀,倒是氣恨。她本來沒有多少虛情假意,如今和別人不合群,所以只能想法子掩飾。她從小不和女人來往。她的父親雖然是個無賴,卻有才華。利蓓加覺得他的談吐比起現在女人堆里聽到的說長道短,不知有趣多少。女校長最愛空架子和虛面子;她妹妹脾氣好得痴獃混沌;年紀大些的學生喜歡說些無聊的閑話,講講人家的陰私;女教師們又全是一絲不苟的老古板。這一切都同樣叫她氣悶。她的主要責任是管小學生。按理說,聽著小孩兒咭咭呱呱,倒也可以消愁解悶。無奈她天生缺少母性,和孩子們混了兩年,臨走沒有一個人捨不得她。只有對於溫柔好心的愛米麗亞·賽特笠,她還有點兒好感。不喜歡愛米麗亞的人究竟是不多的。
愛米麗亞答道:「我摸著跳得並不利害。進來吧。爸爸不會難為你的。」
賽特笠小姐嚷道:「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