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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獨腳的猴子 1

第六章 獨腳的猴子

因為世間大多數人並不相信真實,而是主動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實的東西。這樣的人兩隻眼睛哪怕睜得再大,實際上也什麼都看不見。
——(日本)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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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鐺鐺頭也不抬地說:「比我想象中的要多。目前看,除了趙元家裡的那個攝像探頭以外,還有十一個公安監控攝像探頭。因為不知道兇手的行走路線,十一個路口監控都要進行分析。除此之外,就是趙元家裡的那個攝像探頭,數據量很大。他們家每天來諮詢的人都有數十個。而且,我們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範圍,也找不到完全重合的人臉像,所以這就很難了。」
「我們這次來,重點就是為拖鞋而來。」凌漠說,「DNA檢驗部門當初沒有發現三個嫌疑人的DNA,因此檢驗的報告和圖譜沒有附卷。」
這個結論甚至出乎了蕭朗的意料,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現場現在是一片瓦礫啊。」項法醫說。
蕭朗先是跳了下來,張望了一會兒,然後幫民警打開了駕駛室的門,拖著民警下車,說:「看著沒,看著沒,那兒的枯草燒焦了一大片。」
「一個月沒有辦法的。」唐鐺鐺說,「我看了一下,除了趙元家的攝像探頭有接近兩個月的數據以外,公安攝像探頭因為不是交警抓拍攝像探頭,而是治安卡口監控,自動覆蓋的那種,所以也差不多隻有二十三天的量。從發案那天可以倒推提取二十三天的影像,再往前就沒有了。」
「從命案發生后,就開始計劃拆遷了。」民警指了指遠處市立醫院的東面,說,「你看,那兒就是新建的回遷小區,去年建好的,這裏的居民分到了拆遷補償的房子,就搬過去了。這裏開始拆遷,也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吧。」
「都拆了一年了,還有人做飯啊?」蕭朗指了指遠方,說,「那兒在冒煙。」
「那你來看監控,讓我們家大小姐休息休息。」蕭朗說。
「整個過程中,有可能留下痕迹物證的是……」項法醫咬著筆桿,說,「一是燈箱剪斷電線的地方,不過燈箱我們取回來了,明確有很多灰塵減層的手套印,說明兇手是戴著手套完成這些動作的。二是現場的搏鬥、行走和翻找的痕迹,可惜現場已經拆除了,即便是我們提取回來的因為搏鬥而掉落的窗帘和窗帘桿,因為載體不好,也不具備提取物證的條件。三是存放贓物的手提袋,當初三個人分贓后,就丟棄了手提袋,後來我們組織警力在周邊垃圾里尋找,也沒有找到。四是現場捆綁眾人的膠帶,這個已經送交你們守夜者組織了。」
「直覺是什麼東西?」蕭朗難以置信。
「真是好辦法!我怎麼沒有想到?」項法醫拍了一下腦袋,說。
「那就拜託你們了。」凌漠捅了捅蕭朗的胳膊,說,「現在請幾個熟悉案情的同行,陪我們去一九-九-藏-書下現場吧。」
「被你說神了,我倒要看看有什麼不一樣。」蕭朗不以為意地說,「你說,既然是有人栽贓,他就那麼斷定警方會以那三個人定案?」
「那好吧,我馬上派車。」項法醫說,「那兒地勢複雜,你們的車太重,怕是不方便。」
聶之軒的機械手裡握著一支激光筆,在一塊畫滿了地圖的白板上指指點點:「我們提取物證的方法,一般就是通過現場分析、重建,還原犯罪分子的行動軌跡,然後在其行動軌跡上可能遺留有痕迹物證的地方進行提取。對於趙元案,當初也是根據這種模式進行了提取,並未發現有價值的痕迹物證。但是,既然現在我們對案件有了全新的認識,現在我們也有必要把當初提取物證的流程重新捋一捋。」
「我們這裏都有存檔。」項法醫說。
「我現在來重新捋一下我們的新思路。」聶之軒說,「兇手經過反覆踩點,明確了現場情況和監控情況。他挑選了周二下午六點半的時間,這個時間既沒有鄰居,行人也稀少。兇手最先在燈箱處潛伏,確定了周圍無人之後,剪斷了燈箱的電線。此時,燈箱和攝像探頭停止供電,但是並沒有影響旅社內的電源,因此沒有引起被害人的注意。接著,兇手走進旅社院落,在門房處,以住店為由,騙開門房的大門,並且在趁其不備的情況下,利用兇器控制住趙元老兩口。在威逼方克霞捆綁好趙元后,又親自對方克霞進行了捆綁。在捆綁完成後,馮起突然提前回到了旅社,此時無法藏身的兇手和馮起發生了輕微的搏鬥。但是畢竟手持兇器,並且可能體能、武藝上存在優勢,馮起也被控制住了。出現了意外的情況,對兇手是個極大的刺|激,他瘋狂地用膠帶捆綁馮起,還沒完成捆綁,李江江兩口子陸續回來。兇手利用對馮起的辦法,逐一控制住兩口子,並進行了瘋狂的捆綁工作。但在捆綁結束后,兇手有些不知所措。因為窒息徵象必須要人體處於窒息狀態數分鐘后才會出現,這幾分鐘之內,兇手並沒有做出其他動作。最終,兇手因為某種原因,拿定主意,殺人滅口。在割開五個人的頸部之後,他收集了五個人放在房間或者隨身攜帶的財物,並且拋棄在某地。在財物不遠處,兇手潛伏窺望,直到他看見有三個人一起路過,並且撿起財物、分贓。在獲取這些情況后,兇手重新回到現場,把自己的手套和現場的三雙拖鞋沾血,在現場進行翻找、走動,造成三個人穿著拖鞋在現場翻找財物的假象。完成這些后,兇手獨自離開現場https://read.99csw.com。」
「這個確實,畢竟三年來,我們還都沒有懷疑過別人,內心一直確認就是這三個人所為。」
「你都說踩點了,那就找那些賊眉鼠眼的。」蕭朗在一旁打了個哈哈。
「是啊,現在公訴人、法官對案件都是終生負責了,自然不會草率定案。沒有完整的證據鏈,存在任何合理懷疑,法官都不會審判定罪的。」凌漠說。
「只是兇手一廂情願吧?認為公檢法會草率定案。」蕭朗鄙視地說。
「又或是零口供。」蕭朗抿著嘴巴點頭說。
凌漠艱難地把蕭朗的大手從自己的嘴上移開,拿起桌上的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問:「是不是數據有點多?」
「那,究竟是有沒有找到除了死者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呢?」蕭朗停止咀嚼,急著問道。
「不信啊?不信開過去看看。」蕭朗見民警不信,有些不服氣,轉頭拉著凌漠上車。凌漠正因為到了現場卻什麼也不能做而鬱悶,此時聽蕭朗這麼一說,他是相當相信蕭朗的感官能力的,所以也算是升起了一線希望,於是連忙招呼民警開車向蕭朗指向的地方開去。
「不,這麼多影像數據,只有我來處理是效率最高的!」唐鐺鐺的雙手回到了滑鼠和鍵盤之上。
「哎呀,還真是,厲害厲害,佩服佩服。」被蕭朗像小雞一樣提起來的民警,此時言不由衷地稱讚著。
凌漠沉思了一會兒,說:「不,蕭朗沒有瞎說。」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守夜者組織數據實驗室的大門口。
「如果有別人的DNA,豈不是就有線索了?」凌漠說,「任何人都會出腳汗,尤其是在現場頻繁活動之後,肯定會有DNA的遺留。」
凌漠點點頭,說:「我要說的是,當年DNA檢驗技術得出的結論是,沒有發現三個嫌疑人的DNA,而不是沒有發現DNA,這兩者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步態不一定能搞定。」凌漠默默躲過了蕭朗的胳膊,說,「既然是策劃周全的作案,剛開始踩點的時候,又不能明確哪裡有公安監控,兇手必然會偽裝步態。所以,我剛才說了,是依靠子墨的直覺。」
「靠直覺去破案,我總覺得不靠譜。」蕭朗說。
「我看了,什麼有價值的痕迹物證都沒有。」凌漠說。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一會兒讓子墨來幫鐺鐺。」凌漠指了指蕭朗,「我們去北安。」
「哎呀,你真的要去啊?」蕭朗興奮地說,「那裡的魚丸拉麵最好吃了,大小姐我們一起去吃啊!」
「不能保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就不可能保護無辜百姓的合法權益。」凌漠說,「想要司九*九*藏*書法公正,最先是要把司法的權力裝進籠子里,籠子外的權力,勢必走向黑暗的深淵。」
「嗯,那樣還是有很大的數據量的。」唐鐺鐺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臉為難的表情,「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我覺得二十多天差不多夠了。」凌漠說,「如果兇手行動迅速,一周就夠了。不過,保險起見,你還是要對二十三天都進行觀察。」
「是啊,只能從這些複雜的DNA數據里尋找已有嫌疑人的DNA,從而起到一個排除的作用。」項法醫說。
「你這麼一說,敢情你還是讓鐺鐺來看視頻啊?」蕭朗不忿地說,「你還真是會偷懶!那麼接下來你去幹什麼?調查趙元的矛盾關係嗎?」
「當然不靠譜。」凌漠說,「我們也不是去依靠直覺來破案,而是依靠直覺來尋找線索,最後利用線索找到證據而破案。很多刑警都有直覺,很多案件的最終破獲,最初的線索也都來源於刑警的直覺,以後啊,你多看看刑事案件案例實錄就知道了。不過,子墨的直覺和他們的不一樣,她的直覺範圍更廣,更敏銳。」
凌漠點點頭,開門走下了車,一陣寒風吹來,讓凌漠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可以看出,這一大片區域,和醫院果真只有一路之隔,但是此時已經是一大片瓦礫了,看不出這裏當年的「繁榮景象」。如果有房子,應該可以看出這片區域的邊界,但是如今成了一片瓦礫,其邊界也不清楚了。凌漠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求民警指出當年兇案現場的具體|位置,實在是有一些苛刻了。
「這,說了白說啊,誰和你一樣,還能讀心啊?要不你替代鐺鐺來看也行,鐺鐺看電腦看多了對眼睛不好。」蕭朗說。
「這個確實是限制我們重新工作的一個問題。」凌漠說,「我們只能從當年已經提取到物證室的物證里入手,希望能有新的發現。」
「這個,確實。」凌漠說,「如果說要踩點的話,時間拉長到一個月最保險。」
「這怎麼可能?」民警啞然失笑。
「又直接喊鐺鐺,鐺鐺是你叫的嗎?」蕭朗不服氣地伸手去捂凌漠的嘴巴,轉頭笑嘻嘻地對唐鐺鐺說:「鐺鐺的手速真是快得少見!你不去電子競技實在是可惜了!你要是玩了LOL(某款網游的簡稱),哪有那些戰隊什麼事兒!」
「有。」項法醫說,「三雙拖鞋都是舊的棉質拖鞋,是給客人用的,而這種拖鞋又不能像塑料拖鞋一樣清洗。所以,每雙拖鞋上,我們都提取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混合型DNA。」
「混合型DNA的分析確實是很難的。」聶之軒說,「我們很難把這麼多摻雜的D九-九-藏-書NA數據逐一分解出來,而且即便是分解出來,也不知道誰才是兇手。」
北安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隊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物證室。
「我也不知道能發現什麼,但是既然來了,不如去身臨其境。」凌漠說。
好在刑警支隊派出的是一輛越野車,車子在瓦礫上瘋狂地顛簸了十幾分鐘后,終於在蕭朗一聲「停車」的提示下,停了下來。
「你是說讓子墨去看步態對不對?」蕭朗把胳膊搭上了凌漠的肩膀,說,「你之前就根據步態推斷說那三個人不是兇手,果真還被你推斷對了。現在這三個人算是解脫了,終於不用受咱們公安的『騷擾』了。」
「啊?到了?」蕭朗擦了擦嘴邊的口水,說,「吃飽了就困。」
「矛盾關係怕是沒那麼好調查了。」凌漠攤了攤手,說,「我看了筆錄,在這三年裡,為了排除其他人、其他動機作案的可能,警方花了不少心思,調查了一千五百〇三個人,沒有一個人反映趙元夫婦和其他人發生過矛盾。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個趙元,應該是一個好好先生,那麼這種觸發謀人殺人的事件,一定是一起別人注意不到的小事件。」
「如果在一雙拖鞋上尋找誰是兇手,那確實是不可能的。」凌漠微微一笑,「但是,我們的這位兇手自己一個人穿了三雙拖鞋,並且每雙拖鞋行走的距離都不近。」
「還有幾天就是2018年了,那這裏也拆了有一年了。」凌漠說。
「理論上是這樣。」項法醫說,「不過DNA檢驗不能從理論上推出結果。我們找到DNA,就說明犯罪分子留下了DNA,找不到,就說明沒有留下。並不能說,理論上留下了,就一定會留下。」
「當年的數據,我們的資料庫里都是有的。」項法醫說,「現在只需要調取出數據,我和聶法醫花一點時間分析一下,就會有結果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現場的區域已經全部拆除了。」北安市公安局的項明法醫說,「如果守夜者能早一些介入這個案子就好了。這個案發現場,我們保留了近兩年之久,但是最終還是因為政府的整體拆遷要求,放棄了繼續保留現場的訴求。」
「踩點的人,必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既想要獲取信息,又不想暴露自己,這種心理必然會表現在其表情之上。」凌漠說。
「直覺,或者說是第六感,看起來是一種摸不到看不著的東西,但這個東西真的很有用。」凌漠說,「至少在山體滑坡那次,子墨的直覺就起作用了。雖然現在咱們的科學還不能完完全全有依據地去解釋直覺這個東西,但它確實存在啊。目前科學解釋不了的現象,也九_九_藏_書總還是有的。」
「零口供定罪的案件,對證據的要求是嚴格的,是必須要有完整證據鏈的。」凌漠說,「現在我們的法治進程,對零口供案件的定罪已經是沒問題的了,很少因為零口供而出現冤案,但是需要警方竭盡所能完成所有證據鏈的連接。」
「鐺鐺,怎麼樣?」凌漠推開大門,唐鐺鐺一個人坐在十幾個屏幕的操作台前,飛快地移動著滑鼠。
「你又瞎說。」唐鐺鐺嗔怒道。
「這裏,拆了有多久了?」凌漠坐在停下的車裡沒動,看著窗外的一片狼藉。
「嘿,到了,醒醒。」凌漠把在自己身邊酣睡的蕭朗給推醒了。
「啊,我明白了。」聶之軒恍然大悟,「凌漠的想法真不錯,從三雙拖鞋裡含有的複雜DNA數據中,尋找共同點。把所有的共同點都挑出來的話,兇手的生物學特徵就明確了!」
「既然公安監控無法看得見樣貌和表情,那麼我們就從近距離拍攝的趙元家的監控入手。」凌漠對著唐鐺鐺說,「你說每天都有幾十個來趙元家窗口諮詢的人,那麼即便是推到一個月前,也總共沒有多少人。為了防止兇手化妝踩點,你要做的,就是在這麼多人里尋找長得相似、衣著相似或者是看起來東張西望、心裏有鬼的人。這些人中,應該會有人看到了攝像探頭,或者向攝像探頭的方向張望。」
「是啊,這一片可能是政府用來做政務中心的。」民警說,「畢竟發生過惡性命案,開發商的開價都不高。」
「不知道。」凌漠說,「可能是以為警方會刑訊逼供吧,網上不是很多人都默認警方肯定會刑訊逼供嗎?」
「怎麼感覺你快變成個詩人了。」蕭朗撓撓頭,說。
「我們北安市佔地面積一萬一千多平方公里,我們從局裡到市立醫院,差不多有四十公里。」北安市公安局的駕車民警說,「差不多是城市最北到最南的距離了。」
「就是,這沒吃完,這多浪費!」蕭朗停下飛舞的筷子,不舍地說。
「不管怎麼樣,試一試吧。」蕭朗的面前擺著一個紙盒,裏面裝滿了魚丸拉麵,他一邊往嘴裏塞麵條,一邊含混不清地說。
「我們不是去吃東西的。」凌漠搖搖頭率先離開數據室,唐鐺鐺則低頭飛速地敲擊著鍵盤。
「看起來還真像是網上說的,法律都是保護犯罪人的什麼的。」蕭朗搖了搖頭。
「再就是,現場的拖鞋了。」項法醫說,「不過,根據當初我們DNA實驗室的檢驗結果,也沒有發現疑點。」
蕭朗左看看,右看看,對唐鐺鐺說:「大小姐別急哈,我打包回來給你吃。」
「凌漠還是挺聰明的。」蕭朗滿臉期待,繼續安心吸起了他的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