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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日期的一頁

沒有日期的一頁

奇怪的是,我毫不感到自己神經失常,而是確確實實看出自己神經健全。所有這些變化只涉及物體,至少這是我想證實的一點。
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寫日記才有意義,那就是如果……
我要上床了。我已經痊癒,我不想像小姑娘那樣在一個嶄新漂亮的本子上逐日記下我的感受。
譬如說,這裡有一個裝墨水瓶的紙盒。我應該努力說出從前我如何看它,現在又如何……它。那麼,這是一個直角平行六邊形,它突出在——蠢話,這有什麼可說的呢。別將空無吹成神奇,這一點可要注意。我想這正是寫日記的危險:誇大一切,時時窺探,不斷歪曲真實。另一方面,當然我能隨時找到前天的感覺——對這個墨水瓶盒或其他任何物體的感覺。我必須時刻準備好,不然這個感覺就會再次從我指縫間溜走。不應該……而應該小心謹慎地、詳詳細細地記下發生的一切。九-九-藏-書
九*九*藏*書著「屠宰場—大船塢」牌子的七路有軌電車來了,丁零噹啷直響。它又開走了。現在它載滿箱子和熟睡的兒童駛向大船塢,駛向工廠,駛向黑暗的東區。這是倒數第二班車,末班車在一小時以後才來。
十一點差一刻,不用害怕了。他們已經來了,除非今天是魯昂那位先生來的日子。他每個星期都來,二樓的那間帶浴盆的二號房間是專為他留著的。現在他隨時可能來,因為他常去鐵路之家喝杯啤酒,然後才來睡覺。他不喧鬧,個子小小的,乾乾淨淨,戴著假髮,蓄著黑黑的、打了蠟的小鬍子。他來了。
當然,我現在無法寫清楚星期六和前天的事,因為我離它們已經太遠了。我能說的只是無論是在九_九_藏_書星期六還是前天,都沒有發生任何通常所謂的大事。星期六,孩子們玩石子打水漂兒,我也想像他們那樣往海面上扔石子,但我停住了,石子從我手中落下,我走開了,可能神情恍惚,以致孩子們在我背後鬨笑。
十點半鍾
最好是逐日記錄事件。寫日記使我看得更清楚。別漏過細微差別和細枝末節,哪怕它們看上去無足輕重。千萬別將它們分門別類。應該寫我怎樣看這張桌子、街道、人、我的那包香https://read.99csw.com煙,因為它發生了變化。應該精確判定變化的廣度和性質。
前天,事情就更複雜了,再加上一系列巧合和誤會,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但我不會把這一切寫在紙上來自娛。總之,我確實有過害怕或類似的感覺。如果我知道自己害怕什麼,那我早就邁進一大步了。
這便是表象,而我身上發生的事未留下清楚的印跡。我看到了什麼東西,它使我噁心,但我不知道自己注視的是海還是石子。石子是扁平的,整整一面是乾的,另一面潮濕,沾滿污泥,我張開手指捏住它的邊沿,免得把手弄髒。
話說回來,也許那真是一次輕微的神經質發作。它沒有留下任何跡象。上星期的古怪感覺今天看來十分可笑,我已經擺脫了它。九_九_藏_書今晚我很自在,舒舒服服地活在世上。這裡是我的房間,它朝向東北,下面是殘廢者街和新火車站工地。從窗口望出去,在維克多—諾瓦爾大街的拐角,是鐵路之家的紅白火焰招牌。由巴黎來的火車剛剛到站,人們走出老火車站,在各條街上散開。我聽見腳步聲和說話聲。不少人在等候最後一班有軌電車,他們正站在我的窗下,圍著路燈,大概形成了愁苦的一小堆。他們還要等幾分鐘,有軌電車十點四十五分才來。但願今夜沒有生意人來投宿,因為我直想睡覺,早就困了。只要一夜,美美的一夜,所有那些事都會忘得乾乾淨淨。
當我聽見他上樓時,心中輕輕一動,感到十分寬慰,如此井然有序的世界有什麼叫我害怕的呢?我想我已經痊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