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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八章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哦,伊萊扎小姐,我聽說你很喜歡喬治·威克姆!你姐姐剛才還跟我談到他,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我發覺那個年輕人儘管跟你說這道那,卻偏偏忘了告訴你:他是老達西先生的管家老威克姆的兒子。讓我以朋友的身份奉勸你,不要輕信他的話。說什麼達西先生虧待了他,完全是無稽之談。儘管喬治·威克姆以極其卑鄙的手段對待達西先生,達西先生卻總是對他十分仁慈。我不了解詳情細節,不過有幾個情況我很清楚:這事一點也不能怪達西先生;達西先生一聽見別人提起喬治·威克姆,心裏就受不了;我哥哥這次請軍官們來參加舞會,覺得不好不請他,現在見他自己躲開了,不禁高興極了。他跑到我們這地方真是太厚顏無恥了,我不懂他怎麼膽敢這麼做。伊麗莎白小姐,我對不起你,揭穿了你心上人的過錯。不過說真的,就憑著他那個出身,你也不能指望他會幹出什麼好事來。」
「莫非賓利先生不認識威克姆先生?」
所有賓客中,朗伯恩一家人是最後告辭的。貝內特太太耍了個花招,等大家都走完了,他們還又等了一刻鐘馬車,這就給了他們一個機會,看看主人家有些人多麼渴望他們快走。赫斯特夫人姐妹倆簡直不說話,只管叫困,顯然是在下逐客令。貝內特太太幾次想跟她們搭腔,都碰了釘子,弄得大家一個個無精打采。柯林斯先生儘管一再發表長篇大論,恭維賓利先生及其姐妹,說舞會開得非常高雅,他們對待客人十分殷勤有禮,可惜他這些話也沒給大家帶來一點生氣。達西一聲不響。貝內特先生同樣沉默不語,站在那裡看熱鬧。賓利和簡站在一起,與眾人有點距離,只顧相互交談。伊麗莎白像赫斯特夫人和賓利小姐一樣,始終保持沉默。就連莉迪亞也覺得太睏乏了,沒有說話,只偶爾叫一聲:「天哪,累死我啦!」接著便打了個大呵欠。
「是的。」達西以堅定的口吻說道。
「能否請問你提這些問題用意何在?」
「是的,總是這樣。」伊麗莎白答道。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的思想早就跑得離題老遠了,這可從她隨後突然冒出的一席話看得出來:「達西先生,我記得有一次聽你說過,你從不寬恕別人,你一旦跟人結了怨,就再也解除不掉。我想,你結怨的時候一定很謹慎吧。」
「這我完全相信,」達西正色答道,「人們對我的說法可能大相徑庭。貝內特小姐,我希望你暫時不要勾畫我的性格,因為我有理由擔心,那樣做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她隨即換了一個話題,這個話題不僅兩個人都喜歡談論,而且也不會引起意見分歧。伊麗莎白欣喜地聽簡講起了賓利先生對她的情意,雖說不敢存有什麼奢望,卻也抱著幾分幸福的希冀,於是做妹妹的竭力拿話鼓勵她,增強她的信心。後來見賓利先生來了,伊麗莎白便跑到盧卡斯小姐那裡。盧卡斯小姐問她跟剛才那位舞伴跳得是否愉快,伊麗莎白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見柯林斯先生來到她們跟前,欣喜若狂地對她說,他真幸運,剛才有個極其重要的發現。
瑪麗儘管裝作沒聽見,心裏卻有些張皇。伊麗莎白為她感到難過,也為父親那番話感到難過,她擔心自己的一番苦心沒有招來什麼好結果。這時,大家又請別人來唱歌了。
至少達西先生不會來惹她生氣了。他雖然常常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也不在跟人交談,卻始終沒走過來跟她搭話。她覺得這可能是因為她說起了威克姆先生的緣故,心裏不禁大為慶幸。
「你看談談書怎麼樣?」達西含笑說。
他這條消息雖然莉迪亞沒有聽見,卻讓伊麗莎白聽見了。伊麗莎白由此斷定:威克姆先生因故缺席,儘管她起先沒有猜對原委,卻依舊是他達西的責任。伊麗莎白當即覺得很掃興,對達西也就越發反感。隨後不久,當達西走上前來向她問安時,她簡直沒法好聲好氣地回答他。對達西的關注、寬容和忍耐,就是對威克姆的不仁。她決定理也不理他,悻然掉頭就走,甚至跟賓利先生說話時也捺不住氣,因為他對達西的盲目偏愛激起了她的憤懣。
「書九-九-藏-書——哦!不成。我們大概從來不讀同樣的書,也沒有同樣的感受。」
達西沒有回答,似乎想要換個話題。就在這當口,威廉·盧卡斯爵士走到他們跟前,打算穿過舞池走到屋子另一邊。可是一見到達西先生,他便停住了腳步,彬彬有禮地向他鞠了個躬,把他的舞姿和舞伴恭維了一番。
「請原諒,」賓利小姐答道,冷笑了一下,扭身就走,「我不該多嘴,不過我是一片好意。」
「我想我們剛才壓根兒不在說話。這屋裡隨便哪兩個人都不像我們這樣少言寡語,因此威廉爵士也打斷不了什麼話。我們已經談過兩三個話題,但總是話不投機,我真想不出下面該談什麼。」
「我毫不懷疑賓利先生為人誠實,」伊麗莎白激動地說,「可是請你原諒,光憑几句話不能叫我信服。賓利先生為朋友做的辯護也許很有力,但他既然不了解事情的某些情節,其餘情節又是聽他那位朋友自己說的,那我不妨還是堅持我原來對那兩人的看法。」
「從不改變主意的人要特別注意,一開始就要拿對主意。」
「這麼說,他這番話是從達西先生那兒聽來的啦。我滿意極了。不過,賓利先生對牧師職位是怎麼說的?」
「我想,他若不是想要迴避這裏的某位先生,再有事也不會偏偏在這個時候走開。」
「他真不幸,竟然失去了你的友誼,」伊麗莎白加重語氣說道,「而且弄得很可能要吃一輩子苦頭。」
「真讓我大飽眼福啊,親愛的先生。舞跳得這麼棒,真是少見。你顯然屬於一流水平。不過,讓我再嘮叨一句,你這位漂亮的舞伴也沒有讓你丟臉,我真希望能常有這種眼福,特別是將來操辦什麼大喜事的時候,親愛的伊萊扎小姐(說著朝她姐姐和賓利瞥了一眼)。那時候,道喜的人會蜂擁而至啊!我要求達西先生——不過我還是別打擾你啦,先生。你和這位小姐談得心醉神迷,你是不會歡迎我來妨礙你們的,瞧小姐那雙明亮的眼睛也在責備我呢。」
貝內特太太滿意極了,離開客人家時,心裏打著如意算盤:只要準備好一定的嫁妝、新馬車和結婚禮服,不出三四個月光景,她女兒肯定會在內瑟菲爾德找到歸宿。她還有一個女兒要嫁給柯林斯先生,對此她同樣置信不疑,也覺得相當高興,儘管不是同樣高興。在所有女兒中,她最不喜歡伊麗莎白。雖說對她來說,能找到這樣一個男人,攀上這樣一門親事,已經非常不錯了,但比起賓利先生和內瑟菲爾德來,可就黯然失色了。
「在這種場合,你心裏總想著眼前的場面,是嗎?」達西帶著疑惑的神情問道。
「我想不會。」
「無禮的丫頭!」伊麗莎白自言自語地說,「你以為這種卑鄙的人身攻擊能改變我的看法啊,那你完全看錯了人。你這樣做倒叫我看透了你的頑固無知和達西先生的陰險毒辣。」她接著便去找姐姐,因為姐姐答應過要向賓利問問這件事。簡見到妹妹時滿面春風,喜形於色,充分表明她這一晚過得非常愜意。伊麗莎白看出了姐姐的心情。這一來,她知道姐姐幸福在望了,於是她對威克姆的憂慮,對他仇人的憤恨,以及其他種種煩惱,統統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親愛的伊麗莎白小姐,你在自己知識的範圍內對一切問題都有卓越的見解,這使我不勝欽仰。不過,請允許我直言一句,俗人的禮儀與教士的禮儀大不相同。請允許我再說一句,我認為就尊嚴而論,教士的職位可以比得上王國的君主——只要你能同時做到謙恭得體。因此,這一次你應該允許我接受良心的支配,去做我認為義不容辭的事情。請原諒我沒有領受你的指教,在其他任何問題上,我都會把你的指教當作座右銘,不過在眼前這件事情上,我覺得自己受過教育,平素又喜歡鑽研,應該比你這樣一位年輕小姐更適合決定怎麼做恰當。」說罷,他九_九_藏_書深深鞠個躬,便離開了伊麗莎白,跑去巴結達西先生了。伊麗莎白急切地望著達西先生如何對待他的冒失行為。顯而易見,達西先生受到這般禮遇感到非常驚訝。只見柯林斯先生先是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然後再開口說話。伊麗莎白雖然一句也聽不見他說些什麼,卻彷彿又聽到了他所有的話,從他嘴唇的翕動看得出來,他無非說了些「道歉」「亨斯福德」「凱瑟琳·德布爾夫人」之類的話。眼看著表兄在這樣一個人面前出醜,她心裏好不惱火。達西先生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奇目光望著他,等到柯林斯先生最後嘮叨夠了,他才帶著冷漠而不失客氣的神情,敷衍了他幾句。但是,柯林斯先生並沒有氣餒,他還照舊開口,當他第二次嘮嘮叨叨的時候,達西先生的鄙夷之情似乎也隨之劇增,等他一說完,對方只是微微躬了下身子,便扭頭走開了。柯林斯先生這才回到伊麗莎白跟前。
「威廉爵士打斷了我們的話,我忘了我們剛才說什麼來著。」
「他雖然聽達西先生說過幾次,但詳情細節卻記不大清了。不過他相信,那個牧師職位傳給威克姆先生是有條件的。」
「我看這不大像是你的性格,」達西說道,「至於我的性格是否很像你說的這樣,我也不便姑妄論之。你一定認為你形容得恰如其分啦。」
達西沒有作聲,兩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又走下舞池時,達西這才問她是否常和姐妹們到梅里頓轉悠。伊麗莎白回答說常去。她說到這裏,實在按捺不住了,便又添上一句:「你那天在那裡碰見我們的時候,我們剛結識了一位新朋友。」
伊麗莎白竭力勸他打消這個念頭,告訴他說,他不經人介紹就去跟達西先生搭腔,達西先生定會認為他唐突冒昧,而不會認為他在奉承他姨媽。伊麗莎白還說,他們雙方絲毫沒有必要多禮,即便有必要,也應該由地位較高的達西先生來找他。柯林斯先生聽她這麼說,顯出一副矢志不移的神情,非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可,因而等伊麗莎白一說完,他便回答道:
「真是意想不到,」他說,「我發現這屋裡有我女恩主的一位近親。我湊巧聽見這位先生向主人家小姐提起了他表妹德布爾小姐及其母親凱瑟琳夫人。這種事真是太巧妙了!誰能想到我竟會在這次舞會上遇見凱瑟琳·德布爾夫人的外甥呢!謝天謝地,我發現得正是時候,還來得及去問候他,我這就準備去,相信他會原諒我沒有及早這麼做。我根本不知道有這門親戚,因此道歉也就情有可原了。」
「沒有的事,」簡答道,「我並沒有忘記他。不過我可沒有什麼好消息告訴你。賓利先生並不了解他的全部底細,對於他主要在哪些地方得罪了達西先生,更是一無所知。不過他可以擔保他的朋友品行端正,為人誠實坦率,並且深信達西先生對威克姆先生過於寬厚了。說來遺憾,照賓利先生和他妹妹的講法,威克姆先生絕不是個正派的青年。恐怕他太放肆了,活該達西看不起他。」
「兼而有之,」伊麗莎白狡黠地答道,「因為我總是感覺我們兩人的性格十分相似。你我生性都不好交際,沉默寡言,不願開口,除非想說幾句一鳴驚人的話,讓世人當作格言來流傳千古。」
「請問:達西先生與我有什麼關係,我非要怕他?我看我們犯不著對他特別講究禮貌,好像他不愛聽的話就講不得。」
「有時候要的。你知道,人總要說說話。一聲不響地在一起待上半個鐘頭,這看上去有多彆扭。不過,為某些人著想,應該把談話安排得讓他們說得越少越好。」
他們倆剛分手不久,賓利小姐便朝伊麗莎白走來,帶著又輕蔑又客氣的神氣對她說:
最後,貝內特太太終於把話說完了。本來,盧卡斯太太聽她翻來覆去地說得那麼洋洋得意,自己也沒個份,早已打起了呵欠,現在總算可以安心享受一點冷雞冷火腿了。伊麗莎白這時也來了興頭。可惜,可以清靜清靜的好景不長,因為一吃完夜宵,大家就談起要唱歌,而且最使她覺得難堪的是,大家稍微一請求,瑪麗就欣然答應了。伊麗莎白頻頻向她遞眼色,https://read.99csw.com默默地懇求她,試圖阻止她不要這樣賣好,可是無濟於事。瑪麗根本不理會她。她就喜歡這種出風頭的機會,於是便張口唱起來了。伊麗莎白心裏痛苦不堪,眼睜睜地盯著妹妹,焦灼不安地聽她唱了幾段,好不容易等她唱完了,心裏卻仍然不能安寧。原來,瑪麗在接受同桌人表示謝意的同時,還聽見有人委婉地希望她能再賞一次臉,於是歇了半分鐘之後,她又唱起了另一支歌。按說,瑪麗是絕對沒有本事進行這種表演的:她嗓門小,表情做作。伊麗莎白憂心如焚。她望望簡,想看看她反應如何,只見她正泰然自若地跟賓利先生談天;她又瞧瞧賓利先生的兩個姐妹,只見她們在互相擠眉弄眼;她再瞅瞅達西先生,只見他依然鐵板著面孔。她只好看看父親,求他出面阻攔一下,免得瑪麗唱個通宵。父親會意,等瑪麗唱完第二支歌,他便大聲說道:
「老天保佑可別!那才是倒了天大的霉呢!你下定決心去痛恨一個人,卻又發覺他討人喜歡!別這樣咒我啦。」
伊麗莎白走進內瑟菲爾德的客廳,在一群身著紅制服的男士中間尋找威克姆先生,找來找去卻找不著,這時候才懷疑他也許不會來。本來,想起過去那些事難免讓她有所擔心,但她仍然認為一定會遇見他。她仔仔細細打扮了一番,興高采烈地準備徹底征服他那顆尚未被征服的心,相信有一晚上工夫准能把那顆心完全贏到手。但是轉眼間,她心裏又萌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懷疑賓利先生邀請軍官時,為了討好達西先生,故意漏掉了威克姆先生。事實並非如此,當莉迪亞迫不及待地詢問丹尼先生時,丹尼先生鄭重說明了他的朋友之所以缺席的真情。他告訴她們說,威克姆頭天有事進城去了,還沒有回來,接著又意味深長地笑笑說:
「照你這麼說,他的過錯和他的出身似乎成了一回事啦,」伊麗莎白氣憤地說道,「我聽你說來說去,你無非責怪他是老達西先生管家的兒子。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他早就跟我講過了。」
不過,伊麗莎白天生不大會鬧情緒。雖說她今天晚上大為掃興,但是她的情緒並沒有低落多久。她把自己的傷心事告訴了一周沒見面的夏洛特·盧卡斯,隨即又主動談起了她表兄的一些咄咄怪事,一面又指出他來,讓她好好看看。不過,那頭兩曲舞又給她帶來了煩惱,這真是一場屈辱。柯林斯先生又笨拙又刻板,光會道歉,不會當心一些,常常邁錯了步還不知道,真是個討厭至極的舞伴,只跳了兩曲舞,就讓伊麗莎白丟盡了臉,受夠了罪。伊麗莎白從他手裡一解脫出來,便感到欣喜若狂。
「只是想說明你的性格,」伊麗莎白竭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我想把你的性格搞清楚。」
這後幾句話達西先生幾乎沒有聽見。但是,威廉爵士暗指他朋友的事,卻似乎讓他大為震驚,因此他便正顏厲色地朝正在一起跳舞的賓利和簡望去。過了不久,他又鎮定下來,轉臉對舞伴說:
「看在上天的分上,媽媽,說話小聲點。你得罪了達西先生有什麼好處?你這樣做,他的朋友也不會看得起你。」
「現在輪到你說話啦,達西先生。我既然談了跳舞,你就應該談談舞廳的大小和舞伴的多寡。」
不過,任憑她怎麼說也不管用。母親偏要大聲發表議論。伊麗莎白又羞又惱,臉蛋紅了又紅。她禁不住向達西先生望來望去,每望一眼便越發證實了自己的疑慮,因為雖說達西先生沒有總是盯著母親,但她相信,他無時無刻不在留心聽她說話。他臉上先是顯出氣憤和鄙夷的神情,慢慢又變得冷靜持重,一本正經。
「我絕不會阻撓你的興頭。」達西冷冷地答道。伊麗莎白沒有再作聲。他們倆又跳了一曲舞,隨即便默然分手了。兩人都怏怏不樂,不過程度不同,因為達西心裏對她頗有幾分好感,因此很快原諒了她,並把一肚子氣轉到另一個人身上了。
「我告訴你吧,」他說,「我受到那樣的接待,實在沒有理由感到不滿意。達西先生見我去拜見他,好像感到十分高興。他非常客氣地回答了我的問候,甚至還九*九*藏*書恭維我說,他十分佩服凱瑟琳夫人的眼力,相信她絕不會錯愛什麼人。他這樣想真夠寬宏大度的。總的說來,我很喜歡他。」
當跳舞重新開始,達西先生前來請她時,夏洛特禁不住跟她咬了咬耳朵,告誡她別做傻瓜,別光顧得迷戀威克姆,而得罪一個身價比他高十倍的人。伊麗莎白沒有回答,只管走下舞池,驚奇地發現自己受到這般禮遇,居然能和達西先生面對面跳舞,她還發現身旁的人們見此情景,臉上同樣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們倆一聲不響地站了一會,伊麗莎白曾想這兩曲舞可能要沉默到底,起先決定不去打破這種沉默。後來她又突然異想天開,覺得逼著舞伴說說話,可能會更有效地懲罰他,於是她就跳舞稍許議論了幾句。達西先生回答了她的話,接著又悶聲不響了。停了幾分鐘,伊麗莎白又第二次跟他搭話:
伊麗莎白再也找不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了,便把注意力幾乎全都轉移到姐姐和賓利先生身上。她把一幕幕情景看在眼裡,心裏冒出一連串愜意的念頭,變得幾乎像簡一樣快活。她頭腦里想象著姐姐住進了這幢房子,小兩口恩愛彌篤,美滿幸福。她覺得假若果真到了這一步,她甚至可以盡量去喜歡賓利的兩個姐妹。她看得分明,母親心裏也轉著同樣的念頭,於是便打定主意不要貿然接近她,免得又要聽她嘮叨個沒完。後來大家坐下來吃夜宵的時候,她們兩人卻偏偏離著不遠,她覺得倒霉透了。更使她氣惱的是,母親總是在跟那個人(盧卡斯太太)肆無忌憚地信口亂講,而且講的恰恰是她期望簡馬上就會嫁給賓利先生這件事。這是個激動人心的話題,貝內特太太彷彿不會疲倦似的,一個勁地數說著這起姻緣有些什麼好處。賓利先生是那樣招人喜歡的一個青年,那樣有錢,住處離她家只有三英里路,這是令人滿意的頭幾點。其次,賓利家的兩姐妹非常喜歡簡,她們一定會像她一樣希望能結成這門親事,這一點也很令人欣慰。另外,這件事給她後幾個女兒也帶來了希望,因為簡攀得這門闊親之後,就會給幾個妹妹帶來機緣,使她們遇上別的闊人。最後,到了她這個年紀,能把幾個沒出嫁的女兒託付給她們的姐姐,她自己也不用過多的陪著去應酬,這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我們有必要把這個情況視為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碰到這種時候,這是普遍的規矩。但是,貝內特太太生平任何時候,你要讓她待在家裡的話,她會比任何人都覺得不好受。貝內特太太最後一再祝願盧卡斯太太不久也會同樣走運,儘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洋洋得意地料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眼前這件事情上,你究竟是在照顧你的情緒,還是認為在迎合我的情緒?」
「不成——我不能在舞廳里談論書。我腦子裡總想著別的事。」
她接著跟一位軍官跳舞,跟他談起了威克姆,聽說他到處都很討人喜歡,心裏覺得寬慰了許多。跳完這兩曲舞之後,她又回到夏洛特·盧卡斯身邊,跟她正說著話,忽然聽見達西先生叫她,出乎意料地請她跳舞,她一時不知所措,竟然稀里糊塗地答應了他。達西先生隨即又走開了,伊麗莎白待在那裡責怪自己怎麼會亂了方寸。夏洛特儘力安慰她。
「那你搞清楚了沒有呢?」
伊麗莎白搖搖頭:「壓根兒搞不清楚。我聽到人們對你的說法不一,搞得我無所適從。」
「假如我有幸會唱歌的話,」柯林斯先生說,「我一定不勝榮幸地給大家唱一支。我認為音樂是一種無害的娛樂,和牧師職業毫不抵觸。不過我並非說,我們可以把過多的時間耗費在音樂上,因為確實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一個教區的主管牧師就有許多事情要做。首先,他必須制定一項什一稅條例,既有利於他自己,又不至於觸犯他的恩主。他必須自己撰寫佈道辭。這一來剩下的時間就不多了,而他又要利用這點時間來處理教區里九-九-藏-書的事務,照管和修繕自己的住宅,因為他沒有理由不把自己的住宅收拾得舒舒服服的。還有一點我認為也很重要,他應該殷勤和善地對待每一個人,特別是那些提拔他的人。我認為這是他應盡的責任。即使遇到恩主家的親友,也應該不失時機地表示敬意,否則太不像話。」他說罷向達西先生鞠了一躬,算是結束了他這一席話。他這話說得十分響亮,半屋子的人都聽見了。許多人看呆了——許多人笑了,但是誰也不像貝內特先生那樣聽得有趣,他太太卻一本正經地誇獎柯林斯先生說得句句在理,還小聲對盧卡斯太太說,他是個非常聰明、非常可愛的青年。
這話立即產生了效果。達西臉上頓時蒙上一道輕蔑的陰影,不過他一句話也沒說。伊麗莎白儘管責怪自己性情軟弱,還是說不下去了。最後,還是達西先開了口,只見他神態窘促地說道:「威克姆先生天生一副討人喜歡的模樣,當然也就容易交上朋友——至於能否和朋友長久相處,那就不大靠得住了。」
在伊麗莎白看來,她家裡人即便事先約定今晚要盡情出出醜,充其量也不過表現得如此起勁,取得這般成功。她覺得姐姐和賓利真算幸運,有些出醜的場面賓利沒有看見,有些洋相雖說肯定讓他看見了,但他性情寬厚,不會覺得很難受。然而,他兩個姐妹和達西先生竟有機會譏笑她的親屬,這已夠難堪的了。這三個人,男的在默默地蔑視,女的在輕慢地冷笑,究竟哪一個讓人更難以忍受,她也說不準。
「我當然不能給自己下斷語。」
伊麗莎白試圖打斷母親那滔滔不絕的話語,勸說她傾訴喜幸心情時得放小聲一些,因為使她氣惱不堪的是,達西先生就坐在她們對面,她覺得出來,大部分話都讓他聽到了。無奈她是枉費心機,母親反倒罵她胡說八道。
「你真準備去向達西先生做自我介紹啊?」
「這麼說,你跳起舞來照例要說點話啦?」
最後他們終於起身告辭了,貝內特太太萬分客氣而懇切地說,希望不久在朗伯恩見到賓利一家,又特別對賓利先生說,不管哪一天,他要是能不經正式邀請而去她們家吃頓便飯,她們將不勝榮幸。賓利先生聽了極為感激,又極為高興,說他明天有事要去倫敦幾天,等回來以後,一有機會就去拜望她。
「是不認識。他是那天上午才在梅里頓第一次見到他。」
晚上餘下的時間也沒給她帶來什麼樂趣。柯林斯先生還是硬纏著她不放,跟她打趣。他雖然無法動員她再跟他跳舞,可也鬧得她不能跟別人跳。伊麗莎白央求他跟別人去跳,並且願意為他介紹屋裡任何一位小姐,可他就是不肯。他告訴她說,他對跳舞絲毫不感興趣,他的主要用意就是悉心侍奉她,好博得她的歡心,因此整個晚上都要與她形影不離。他打定這樣的主意,跟他怎麼爭辯也沒有用。伊麗莎白最感欣慰的是,她的朋友盧卡斯小姐常常來到他們跟前,和善可親地同柯林斯先生攀談。
「你唱得足夠了,孩子。你讓我們開心得夠久的了。留點時間給其他小姐們表演表演吧。」
「可我現在不勾畫勾畫你,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你一定會發覺他很討人喜歡。」
「很好。你這個回答眼下還說得過去。也許我過一陣會說,私人舞會比公共舞會有趣得多。不過,現在我們可以默不作聲了。」
達西笑了笑,告訴她說,她要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從來不受偏見的蒙蔽?」
「我想知道,」她像姐姐一樣喜笑顏開,「你有沒有打聽到威克姆先生的情況。也許你玩得太快活了,根本想不到第三個人。不過即使這樣,我也會原諒你的。」
「我很抱歉,你會這樣想。假如真是那樣,我們至少不會無話可說。我們可以比較一下不同的見解。」
「我當然要去的。我要請他原諒,我沒有及早問候他。我相信他是凱瑟琳夫人的外甥。我有權利告訴他,她老人家六天前身體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