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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常恐秋節至 B1長安

卷一 常恐秋節至

B1長安

據說從侯爺到將軍,都曾向她的美貌表示過臣服。她曾經富有過,曾被公子少爺們熱烈追求過。
長安!
我二弟衛步才四歲就在廚房裡收拾燒柴,大弟衛青六歲時已能去井邊打水。我有一個哥哥五歲那年淹死在井裡頭,還有一個姐姐因為無人照看燙死在家中的火盆邊。我和姐姐們剛會說話,就在侯府里到處跑腿,我們是女奴之子,和牲口沒什麼兩樣,生來都是侯爺的財產。
她的視線落到跪在不遠處的我兄弟身上,問道:「你們姓什麼?」
我們沿著渭河邊的古道前行,今天下午,平陽侯府的車隊就能通過灞橋,來到這個我從沒有見過的城池,京城長安。
車駕從河東郡一路西來,終於渡過了奔騰的黃河。
怪不得人家如此奚落我們,在侯府當二管家的父親衛大伯死後多年,娘仍然接連不斷地給他添養兒子。
大哥低頭九-九-藏-書答道:「奴才姓衛。」
我們姐妹都被挑中了,安排了好去處。
可大姐衛君孺和二姐衛少兒早到了可以打情罵俏的年齡,有的是男人願意為她們花錢。再說,我們兄妹比什麼牲口都好養活,只要兩塊冷麵餅和幾杯井水就能打發一天,侯府養著成千個像我們這樣的奴婢,都不覺得吃力。
長安人不會知道他和娘的底細,也不會關心衛青他們是不是私生子,這就足夠了。
她那樣輕盈美麗、明艷動人,那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我從來不記得衛家的孩子們有過像樣的童年,我們安分守己,只知道自己命該如此,我們的後代也會服從這樣的命運,過著勞役苦作、受人輕慢侮辱的一生,可以標價出售、隨便打罵……如同牛馬豬羊,世世代代為平陽侯家繁衍生息。
衛青、衛步、衛廣,他們全姓衛,他九九藏書們當然不會是入墓多年的衛大伯的血脈。
所以守寡以後,她不甘心就此受冷落。娘常揚言說她都是為了我們,為了用她曾經艷絕一時至今仍風韻餘存的容顏養活我們兄妹四人。
「我也姓衛。」八歲的衛青毫不猶豫地說。
而我只是長舒了一口氣,能離開平陽縣,我就覺得萬幸,娘在那裡的名聲實在糟糕,連累我們兄妹幾個都在街頭被別人嘲笑成「小雜種」。
它雙闕重閣的東門敞開著,裏面似乎隱藏著一個陌生而令人敬畏的世界,這是大漢所有郡國的中心,這裏傳出的詔命,天下都得遵從。
這次來長安,我們一家都是平陽侯攜帶的大婚禮物,侯爺被陽信長公主挑中為夫婿,要在長安城重新建府居住。
如果不是平陽侯在比武場上勝過所有長安少年,成為陽信公主的夫婿,我永遠也不會來到長安,不會九九藏書進入未央宮,更不會成為它的主人。
「不,我姓衛!」衛青堅持著。
「哦,又是衛家的。」長公主用馬鞭指指衛青,「你呢?」
就算是後來我已經母儀天下,連平陽公主也在我面前請安行禮,我仍然清楚地知道,無論我怎麼努力,我都不可能成為她。
我娘立刻打斷他的答話:「回公主殿下,這孩子姓鄭。」
姐姐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她們做夢也想成為那樣的神仙人物,所以,此後的一生中她們永遠在追隨平陽公主的腳步,從妝容到衣著,從情人到宅第,從舉手投足到言談氣度。
在我十二歲的人生里,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巍峨莊嚴、不可一世的城池。
大姐二姐年輕貌美,成了公主內室里的侍女。
我和母親、姐姐、兄長、弟弟們擠在一輛四面漏風的大車裡,遇到泥濘地段,馬夫便不耐煩地把我們這幫孩子驅趕下來九*九*藏*書,跟一群健騾、馬群一起在冰碴地上跋涉。
我們姐妹即將服侍的女主人,是一個極為獨特的年輕女子。
娘當年曾是平陽侯府最美的婢女,關於她的傳說在縣裡多年來流傳不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雖然已經被命運踩在尊貴者的腳底,我還是希望能保全最後一點點廉恥。
我尚在年幼,十六歲的長公主端詳我片刻,命人將我收入她的樂府班子,跟師傅學唱歌,將來在宴席上為公子們佐酒。
在城池上方,是依龍首原山勢而建、遠高於長安城的未央宮,美輪美奐,氣象非凡,令人不敢仰視。
有人說他們的父親是縣吏鄭季,可鄭季雖然頻繁出入我們家,卻沒對他們顯露出半點父親般的情意。
這沒什麼,在河東郡的冬天里,我們經常赤著腳、穿著單薄的衣服忙碌。
暗黃的院牆內,大朵的雪花落下來,模糊了走廊上那一身紅錦的背影read.99csw.com,我和姐姐們一直眺望著她離去,久久發怔。
這一路來,我耳中灌滿了陽信公主的故事,聽說她可以隨心所欲地挑選男人而不是被男人挑選,連我們的少侯爺都是在比武場上力克群雄才獲得公主的青睞。聽說她精通經史詩賦、騎射出色,聽說她不但是今上最寵愛的長女而且常向皇上進諫政事,聽說皇上連立嗣都徵求過她的意見。
鄭季在侯府幫忙執事多年,這次又跟我們同上長安,據娘說,他要守在長安城裡和她共度下半生。
娘暗暗瞪了他一眼,若不是當著公主的面,娘一定會給他幾巴掌。幸好,長公主並不在意衛青姓什麼,她利索地分配完府中的家務,便與平陽侯攜手去看後院安排好的歌舞。
那天晚上,我和姐姐們在新建的侯府里接受了女主人的挑選。
傍晚時分,我們的車隊來到灞橋邊,我抬起眼睛,立刻被遠處的青色都城壓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