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驚失色。連君王也保護不了他，我該怎麼辦？

和陳阿嬌一樣，大長公主佩飾著無數價值連城的珠寶，渾身上下都是華貴之氣，但她沒有她的女兒美，我悄悄打量著公主，一邊暗自評價，一邊向她施了個平輩相見的禮節：「衛子夫拜見大長公主。」

過河拆橋也好，卸磨殺驢也罷，皇上的帝位已經穩固了，便不願再對陳皇后做小伏低。

院子里的繁花深樹，都在急雨里簌簌發抖，那牛筋一般的白線，從天空垂落，無窮無盡地牽扯著，如珠簾，如白綾。

「我疼愛衛青勝過自己一萬倍。」我微微一笑，「青兒自小受過那麼多苦，我寧肯自己死，也不能見他再多吃一天苦。你打了他嗎？」

大長公主真是個草包，她聽完我這些放肆的語言后，竟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用那隻套著貓兒眼戒指的手指，直指著我的臉，說道：「你……你……」

我默默站在階下的大雨中，仰臉看著天外，大長公主，不管你今天讓我丟失了多少尊嚴，明天，我都要成倍地報復你。

「罷了。」大長公主在侍兒遞上的綾綢手巾上擦了擦指頭，俯身看了看水面，「今兒個大雨，深池裡的魚都浮了上來，孤還以為能大有斬獲呢，半天不過釣上來三條大的，一條小的，這還是昨天沒投魚食，也不過如此。」

而我們的得到，便是竇太主的失去，抓走衛青的人，只能是館陶長公主。

我心中一緊，朗聲道：「拿進來。」

我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在夜裡去公主府的，不要說大長公主絕不會輕易放過我，更不會像她信中所說那樣，送我千金，讓我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她現在恨我切齒，恨不得生食我肉，我如果按她信中所說去做，一定會和衛青同時丟了性命。我再傻，也不至於相信她那可笑而可怕的誘惑。

衛青性命，而今在汝一九-九-藏-書念。倘恃寵放縱，明日將金匣封汝弟首級相贈。倘慎言謹行，甘為庶人，則衛青首級可保。若感念手足之情，今晚孤遣人至汝宮室，引汝出宮，此生不復與天子相見，復嫁為平民妻，孤致贈千金，令汝生計無虞。汝本起自微賤，身為奴隸，當念富貴不可妄得！去與不去，唯汝所擇。

大長公主剛想斥我放肆，轉念一想，又平靜了下來。她斜坐在我的對面，仍然冷冰冰地說道：「你還有什麼補充的？你倘若不按孤信里說的去做，就保不住衛青的腦袋！孤聽說你們姐弟感情至深，想必你不會為了自己的富貴，不念姐弟情吧？事情的輕重緩急，你自己知道。」

侍女們答應一聲，拎著魚桶、釣竿和梳妝盒、面盆，撐傘出去。

說完這話，我轉身便往台階下走去。軒外遙遙站著一群侍衛和僕人，但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我。

六十名羽林郎將我送到公主府門前，黃門官前去報了名字，良久，才有人將旁邊朱紅的小門打了開來，喝道：「誰叫衛子夫？公主叫她進來！」

她早就失去了皇上，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她的強勢，皇上從來不喜歡強勢的女人，更不喜歡能壓他一頭的女人，儘管他和王太后完全是借了大長公主的勢力和權術，才有了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池中猛的「呼啦」響了一聲，白絲高懸，一條艷紅的大鯉魚被拎出了水面，它掙扎著，跳動著，卻掙不脫那堅實的釣鉤。

壯觀的公主府，它沒有一處不具有皇宮的氣派，我深深地嘆了口氣，為大長公主的愚蠢。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如果沒有帝王的權術和本事，那麼，最好的固寵辦法是溫和謙虛、謹小慎微。大長公主，她顯然從來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後來才會落得那麼一個下場。

軒里登時只剩下我和大長九*九*藏*書公主兩個人，空蕩蕩的軒內只有幾條長案，四個胡床，我毫不客氣地在一張鋪著羔羊皮的胡床上坐了下來。

「公主，衛子夫來了。」中年家人低聲回稟。

王太后更是欣喜，一來這坐實了皇上皇后無嗣的原因是阿嬌不孕，二來，她內心深處其實更希望皇上的子嗣由別的女人而非阿嬌生育。阿嬌仗著母家的勢力，嫁入宮中之後，從不把王太後放在眼裡，倘若由她誕下太子，王太后今生永無出頭之日。

清晨，我坐在自己新建宮室的深處，聽著殿外夏天的急雨，倚著柔軟的睡榻，撫摸著自己剛剛放開綢帶的腰，心煩意亂。

豈他聽我說完此事，竟皺眉不語，過得很久，他才嘆道：「大長公主是太皇太后的愛女，天下皆知，朕當初被立為太子，實是大長公主的功勞。朕就位不久，根基未穩，無力與太皇竇太后相抗，也不能與大長公主相抗。現在她將你弟弟關入私牢，朕毫無辦法，不要說朕不能去公主府搜人，就算是搜出了衛青，大長公主不肯放，也是徒勞。衛青兩個月前才除奴籍，在建章宮執事，只能算是個低等侍衛。咱們大漢家法，王家殺平民，只消交幾萬罰金就罷了。」

我強行求見，在燈下見到容色憔悴、伏案審看山河地形圖的皇上。

我派人四處打聽，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舉首東眺，白雨茫茫，高大華麗的殿堂、深綠茂盛的花樹，都隱沒不見了，四下里，只有一片「嘩嘩」之聲，顯得格外冷清。

這一個月，她深恨皇上的負心，兩度以自殺相脅迫，要皇帝將我殺了，或者送至塞外，皇上只得閉門不見她。

皇上為終於得子而興奮，下詔將我們衛家全除了奴籍，幾天時間內給衛家送去了幾千斤黃金，又在繁華地帶徵辟了大片土地，為衛家建造府第。

「皇上當然知道。read.99csw.com」我微笑著說道，「公主的信，衛子夫已經讀過了，不過，我有一點補充，不知道公主願不願意接受。」

就是在那一刻起，我才向自己發誓，我一定要奪取陳阿嬌那至高無上的大漢皇后之位，讓陳阿嬌和大長公主知道，帝王將相本無種，英雄何必問出身！

大長公主的眼睛里立刻流露出不滿和驕橫，將手負在背後，冷冷地問道：「你現在來見我，有什麼事嗎？宮裡都安排好了嗎？皇帝知道你出來嗎？」

大長公主是個相貌粗豪的女人，臉龐有稜有角，和皇帝有幾分相像，但那樣的相貌在一個女人身上，除了顯出高貴、霸氣和傲慢之外，沒有別的用處。

皇上本來就已經厭惡陳阿嬌的飛揚跋扈，這幾個月來，我已正式入住宮中，陳皇后屢次派人想殺我，幸好皇帝派了侍衛嚴密看守我的住處，她才沒有得手。

連太皇竇太后也默許我的存在，阿嬌就更不是我的對手，但衛青在大長公主的手中，這使我不得不防。

軒里只有三個人，旁邊兩個少女是侍兒的衣著，當中坐著一個中年貴婦，她背對著我，正在欄邊專心垂釣，背影寬厚高大，具有典型的皇族特徵。我還記得當年在長樂宮初見她的情景，這個女人一生張揚，從來沒懂得過收斂。

幾乎是一夜之間，衛家的命運便天翻地覆。

昂貴的素白綾綢，散發著濃濃的墨香和麝香，從信折的氣味上就可以看出大長公主和她女兒陳皇后是同樣風格、同樣做派的人。

殿外忽然有侍兒奏道：「大長公主有信給衛娘娘。」

侍女們笑著將魚取了下來，恭維道：「今兒一早上釣了三四條啦，這野生的黃河鯉最難釣，連堂邑侯都釣不著。」

我呼地站了起來，乘勢追擊：「大長公主，你心裏知道，我說的話句句是真，今天你貴我賤，但十年後，衛子夫將視你九_九_藏_書為腳下泥塵。你若膽敢動衛青一根毫毛，我衛子夫對天發誓，將來我會用館陶公主府所有人的頸血和頭顱來祭奠他！」

前天晚上，幾個蒙面劍客乘亂打昏並抓走了衛青，關入了大長公主家的地牢，大長公主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手裡的人命已經不少，並不多衛青一條。

我束手無策，皇上已經三天沒召我去未央宮了，說是自己想征討屢屢犯邊的匈奴，正在和大臣們擬訂出兵計劃。

我已有身孕的消息傳開之後，太皇竇太后默許我入宮為妃。

她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鎮定地獨自走了進去，跟著一個中年宦官，走過長長的紅石甬道，穿過幾重明堂，才來到一處魚池。池上有一個高大寬敞的屋宇，四面都大開著門，門上懸著一塊黑匾「經綸軒」，落款是「劉徹敬題」，果然富貴氣象不同，連皇帝對大長公主也必須這麼恭敬。

她臉上有一點困惑的表情：「你說，孤聽著。」

衛子夫妝次：

長安城內外震動，到處傳說著宮中的這些秘聞，有人甚至說，陳阿嬌將皇上的臉抓得滿是血印，所以皇帝才數日不朝。

儘管她如此暴烈，我還是不怕她。

「唔。」她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卻沒有回頭招呼的意思。

只在這一會兒工夫，雨已經收了，風仍然是潮濕的，魚池中，那大片大片的深綠荷葉上，滾動著晶亮渾圓的水珠，一粒一粒的，像是眼淚。

「沒有。」大長公主不耐煩地轉動著自己的一枚貓兒眼戒指，答道，「他那麼倔強粗悍，哪裡是皮鞭和酷刑能制服的？孤本來看他是條漢子，倒有心留他一條命，只叫他帶了你遠走高飛，誰知道他竟隔著地牢的欄杆破口大罵，如今你又有身孕，你若不離宮，孤一定殺了衛青來泄恨！」

大長公主猶豫片刻，揮了揮手道：「你們退下。」

我拾階而上，拖ｒｅaｄ•9９ｃsｗ•coｍ著潮濕的淺紫色長裙，一步一步走進了「經綸軒」，站定之後，掃視一眼那兩個侍女。

我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竟然沒有大開正門，我是天子的愛妃啊，她絲毫沒有尊重之意，在她眼裡，我不過是個價值一萬錢的賣身奴才罷了。而衛青，也不過是個可以隨意決定生死的奴隸。

我悄悄打了個冷戰，收斂了微笑，庄容地說道：「大長公主，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衛子夫如今的前程不可限量，阿嬌霸道放縱，皇上早已忍無可忍，不過看在太皇太后和你面上，還未發作罷了。等我今後生下一男半女，阿嬌的地位岌岌可危。等著她的無非是廢黜和冷宮。大長公主，你一定知道，一個沒有子嗣、不受寵愛的后妃，在皇宮裡會有什麼樣的晚景。我疼愛衛青勝過一切，但也絕不會按你信中所說去做。今天你要殺他便殺，但將來，我一定會百倍地報復。」

我已經懷孕五個月，常常覺得疲倦。

沒有人為我打傘，披著一襲薄絹外氅的我，已經渾身淋得半濕。

皇上說，他還要給我的姐姐們指婚，讓她們全都嫁給他最寵幸的年輕顯宦。

我兄長衛長君和弟弟衛青等人，全都在殿上拜了官，加侍中，可入禁奏事，成了天子近臣。

即使大長公主放過我，皇上又能容忍他自己的親生骨血流落在外嗎？為了消滅我肚裏有可能成為太子的胎兒，大長公主也絕不會允許我活著。

有人說，大長公主準備在今天晚上秘密處死他，以報復我給阿嬌帶來的傷害。

如此咄咄逼人的辭令，但是我並不怕她。

但是我仍然準備去見大長公主一次。

她如果不怕我，不會採取這些極端的手段，更不會寫這樣露骨的信給我。我的五個月身孕，已經撼動了她女兒的皇后之位吧？

幾天前，母親託人送來消息，衛青一天晚上執勤之後，突然失蹤了，至今已經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