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什麼大宛國和大將軍之夢吧，他李廣利不稀罕，做不了衛青又如何，妹妹受皇恩如此深重，就算不能給他弄到侯封，弄個太僕、詹事之類的二千石，他也已心滿意足，何必非得到沙漠絕地去遭那個罪。

明光宮的兩千美人，是在多佳麗的燕趙之地精挑細選出來的，李季這一去，便如蝴蝶穿入花叢，一下子照花了眼睛。

我沒有勝利者的喜悅，有的只是無緣無故的憐憫。

使臣親至敦煌城李廣利的大營，宣讀皇上的詔書：「李廣利征宛大軍，若有一人一騎敢擅度玉門關，殺無赦！」

他沒有想到皇上見到他的上書會怒發如狂，命人當場斬了李廣利派來的使者，在殿上咆哮道：「沒這個能耐，就不要在朕面前誇下這個海口！趙破奴七百壯士滅樓蘭，霍去病率八百騎兵連夜奔襲數百里，對匈奴萬人之軍，斬首虜而還。李廣利這混賬東西，此番勞師遠征，六萬大軍竟然被小小的大宛擊潰，生還者不到兩千，害得朕不但被大宛國瞧不起，連大夏、烏孫都瞧不起我們大漢了！」

皇上派衛伉帶了一萬鐵騎出玉門關，堵住了李廣利回長安的路。

此時李廣利的軍隊已接近大宛東境的郁成城，郁成王見漢軍遠來疲憊，個ｈｔｔps://rｅａｄ.９9cｓw.coｍ個面帶飢容，更執意固守。

皇上抓來李延年和李季，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一家子賣藝為生的游倡，喂狗都嫌多餘的賤民！朕看中你們聰明靈巧，賜你們官職，賞你們黃金，抬舉你們與王公將相平起平坐，給你們機會博個封妻蔭子、位列上卿的侯封，沒想到你們一個個這麼不知好歹，枉費朕一番心血！李廣利出征前，跟朕信誓旦旦，定要立功萬里之外，不蕩平大宛決不回還，結果幾乎全軍覆沒，至今龜縮在敦煌城不敢再戰。朕在位數十年，兵鋒所向，莫不望風披靡，服我大漢王化，不料此番竟折戟于西陲小國，丟盡顏面，西域三十六國從此不肯奉朕號令，皆李廣利之失也！李延年、李季，仗著三分容貌，能親近朕躬，竟敢穢亂後宮，令朕的明光宮變成你們這些孌童淫穢的苟且之場，朕的法度何存！體統安在？不盡誅李家，難解朕心頭之恨！」

沿路的西域小國並未臣服於大漢，見漢軍遠道而來，他們統統閉城鎖關，不願提供糧草。

很快，他就可以有驚無險地返回長安城了。兩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從前那整天鬥雞走馬、出入煙花巷、宴遊九九藏書上林苑的安寧富貴日子。

大戰之下，漢軍傷亡慘重，李廣利見急攻不下郁成城，又遠道乏食，覺得征服大宛國無望，反倒有全軍覆沒之危，趕緊帶著殘兵逃回敦煌。

李廣利的弟弟李季，在明光宮裡頭，接連弄大了兩個宮女的肚子。

更糟糕的是，就在李家即將遭遇滅頂之災時，在病榻纏綿兩年的李夫人卻突然昏迷不醒，太醫們甚至預言，她已經沒幾天活頭了。

明光宮裡那兩個年輕孕婦的身腰，任是三丈紅綾也束縛不住，再隱瞞下去，皇上的後宮裡頭，很快就要添兩個不明來歷的嬰兒。

美人們都在如花似玉的年齡，剛剛情竇初開，卻被選入深宮，苦苦等候皇上的寵幸，就算皇上夙興夜寐，他也不可能將雨露遍灑給未央、明光的一萬八千個美人，何況，他還有李夫人。

皇上再次勃然大怒，他沒想到，他儘力想要提拔的李家子弟，竟然如此不成器。

賞得慷慨，罰得血腥，這就是皇上，一旦讓他失望，下場令人不寒而慄。

他沒想到塞外的荒灘那樣遠，西去的驛路那樣長，長得回望不見帝都，遙望不見人煙。跟著李廣利出征的數萬健兒，很快就怨聲載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自以為行得秘密，https://read.99csw.com可奚君卻把他穢亂宮禁之事打聽得一清二楚，只是，還沒等我查明證據、上奏天子，皇上自己就看了出來。

是他們太令皇上失望了，還是皇上對他們寄望過高了？

皇上說得沒錯，烏孫國自與匈奴翻臉背盟，與大漢結為婚姻之邦，一直對大漢恭恭敬敬，年年朝貢。可到今年，烏孫、輪台的朝貢已經兩年未至，聽說大漢的使臣還在輪台國被關了起來。連大宛這樣的小國都對付不了，西域三十六國便不再敬畏大漢的兵威，常派小股隊伍沿途劫殺大漢使者、客商。

玉門關外傳來戰報，貳師將軍李廣利這一仗輸得很慘。

十幾年來，皇上一直想再找到一個可以取代衛氏的家族，就像當年他輕易地找到我和衛青，輕易地更替了權傾朝野的竇家王家還有田家，可是，再沒有誰能比得上衛家的忠誠能幹，再沒有誰能比得上我的含忍退讓，再沒有誰能比得上衛氏男兒的英雄出眾、膽識過人。

李廣利六萬大軍兵發西域，攻不下一個巴掌大的小國；李季這剛剛脫離倡門的樂坊子弟，竟然敢在皇上的宮禁里公開宣淫，說不定哪天就真的弄亂了皇漢劉家的血統，把祖宗們苦心經營百年的天下，變成戲子李家的江山。

這些ｈｔtps://rｅａd•99ｃsｗ.ｃｏm人並非普通士兵，除了六千精騎兵外，剩下的多是各郡國的無賴少年，他們西征大宛，不過是為了發財邀功，哪裡耐得了那沙漠曉行、戈壁夜宿的艱苦。

李季是個漂亮人物，他年少風流，相貌不比兩個哥哥差，吹拉彈唱、歌舞球藝，樣樣出色，皇上見他才十五歲，一副半大孩童模樣，全無戒心，讓他到明光宮當了個歌舞總教習，整天教那些燕趙美女們謳曲彈琴。

皇上要李廣利再次西征，不破大宛國，不得回長安。

我不禁後背發冷，倘若，當年沒有衛青的橫空出世，皇上還會冊封我為他的皇后嗎？倘若，後來沒有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皇上還會將我留在他身邊那樣久嗎？

征袍破碎、滿身風塵的李廣利，遠遠望見敦煌城那高聳在沙漠中的土褐色城影，激動地落下淚來。

她們那永遠望不到盡頭的寂寞生涯中，忽然來了個風度翩翩的俊秀少年，任憑襄王無心，神女們也會一往情深，更何況，李季並非霍光那樣能夠敬重自持的君子。

嚇破了膽的李廣利，帶著二千丟盔棄甲的殘兵，哪裡還敢西窺大宛。

他不是被大宛兵馬打敗了，而是被西域的風沙擊潰了。

她像我，她真的像我，更年輕更天真也更愚蠢。只因為她沒有像衛https://read.99csw.com青那樣英武的兄弟，所以她才會失去一切，徒然給家族帶來了一場轉瞬即逝的春夢，一場命中注定的奇禍。

在收到無數個同心結、相思豆、手帕詩之後，李季終於把血海般的干係拋在了腦後，在明光宮縱情聲色起來。

連我也不敢相信，不過兩年時間，曾經想以李家取代衛氏，曾想讓李廣利、李延年飛黃騰達的皇上，竟然又下旨要將李家族滅。

他只能鬱悶地在敦煌城紮下營盤，另圖良方，想看看能不能派人給李夫人、李延年送信，好幫他說情。當然，離開長安城已兩個年頭，他並不知道，他的哥哥、弟弟還有妹妹，如今的日子都不好過。

李廣利索性一路征討了過去，打下來城邑，就將糧草洗劫一空，若幾天打不下來，他也不戀戰，就率軍再往西去，西域路遠荒涼，往往行軍幾百里也見不到什麼人煙，更不用說是什麼水草豐饒的城邦了。行不了兩千里，伐宛大軍的糧草已盡，兵士逃散戰亡，剩不了幾千人。

李廣利雖然出身微賤，但家中一直還算富裕，從小也是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頭。父母請師傅教了他騎射和走馬，十八歲上他就因妹妹入宮而當上了高官，更是眼高於頂，自以為仗劍絕域，成為第二個衛青，不過是像唱戲一樣易如反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