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詔？我打了個寒戰，若是皇上指稱這份詔書為偽詔，他可以將竇家上下殺個乾乾淨淨，太皇竇太後去世才不過四年，竇家人就要連性命都無法保全了。大漢開朝以來，最傳奇也最兇險的位置，總是外戚家。

「皇上意欲如何處置呢？」我按捺下心頭的恐懼，輕聲問道。

我雖然還不太懂得宮中政事，但總隱隱覺得此事有什麼地方不妥，只得勸道：「陛下，這遺詔里也沒什麼要緊文字。或許只是先帝不放心身後權力會旁落到田家、王家，為了保住竇家外戚，才留下如此一份簡單之極的詔書。」

竇嬰失勢多年，太皇竇太后死後，他無官無職，閑居在家，長安城的勢利眼們，全都去討好當紅新貴王太后的弟弟田蚡，冷落這位前代外戚，連竇家原來的賓客，都紛紛改換門庭，田蚡還意有不足，打算侵吞竇家的田產。

竇嬰在當年的十二月晦日九_九_藏_書，在渭城的大街上被斬首示眾，剛過完新年，田蚡也得病死了。

沒想到竇嬰身上竟然還藏著這樣一份法寶，難怪皇上會如此怔忡。

他死得很及時，因為皇上查看完了竇嬰呈上的證據，確信田蚡與志在謀反的淮南王劉安有過勾結。

芍藥雖美，晨色雖好，卻敵不過那初晨的料峭春寒，讓我一陣一陣地打冷戰。

我無力阻攔這命運，愛上這個男人，我就只能追隨他的腳步，永不停息地奔跑和戰鬥，一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

我輕輕為他披上外衣，他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子夫，朕有今天，好不容易！朕自幼生長於婦人之手，行動要看祖母、姑母、太后甚至皇后的臉色，事事曲意討好，才能得到她們歡心。如今朕長大了，登基為帝，又處處受臣下鉗制，你知道嗎，最近，朕的舅舅田蚡與魏其侯竇嬰鬧得不可開read.99csw.com交，太后氣得絕食數日，要朕回護田蚡，將竇嬰下獄。可竇嬰卻拿出一份先帝遺詔，上有『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數字，你說，是不是連先帝生前也對朕不信任，所以才留下這樣一份遺詔，好讓竇家能隨時廢了朕？」

他本來是景皇帝的第十子，全仗了王太后的心計和竇太主的勢力，才得以在十幾位皇子中脫穎而出，被冊封太子。他那十幾個兄弟，幾乎沒有一個不曾覬覦過皇位，他們不是在屬地關起門來過皇帝癮，就是公然蓄兵謀反，從來沒讓皇上過上幾天清靜日子。

我已聽說了此事。

證人們說，收受了淮南王重禮的田蚡在灞橋上迎接劉向時，拉著劉安的手密語道：「陛下至今無子，又愛煉丹服藥，難以永壽。諸王之中，唯有淮南王是高祖之孫，英明能幹，門下賢士雲集，將來入嗣皇位，垂治天下，非reａd.９９cｓw.ｃｏm王而何？」一席話聽得淮南王心花怒放，又送了不少重金美人給這位國舅爺。

我記得剛入宮不久，有一夜看見皇上獨自在宣室殿枯坐，黑眼睛里跳動著金黃色的燈火，輪廓鮮明的側臉被照映得明明暗暗，英俊憂鬱，愁容滿面。

連他的親舅舅，他也不想放過，皇上實在是誰也不肯相信。

他咬緊下唇，扶著欄杆道：「朕心裡頭討厭田蚡，信賴竇嬰。朕也知道這次的事情，錯不在竇嬰，而在田蚡，可是，朕不得不除去竇嬰。」

其實皇上有過異常窘迫和凄涼的歲月，他一直單獨地從那條血色之路上行走，最終發現，除了權力，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拯救他。

皇上深皺眉頭，起身在廊下徘徊，不時仰望天外寒星，良久才道：「朕已命人到尚書大行去查了，那裡並未記錄先帝留過這份遺詔，可詔書上的筆跡和印璽卻全是真的。顯然，這是九_九_藏_書一份密詔，朕願奉則奉，不願奉，也可以直指它為偽詔。」

「聽說竇嬰最愛結交遊士，門下豪強死士甚多，像這次公然在相府罵座的灌夫，就是他的死黨，竇嬰下野這麼多年，卻未完全忘情于廟堂，動不動在家裡招人集會，議論政局朝事，對朕也多所指摘。哼，田蚡不是個好東西，為了貪圖厚禮，居然偷偷與謀反的淮南王劉安交往，可竇家更是朕的心腹大患，他們盤踞朝中多年，雖不及當年諸呂之盛，但若縱容他們這麼盤根錯節地子子孫孫傳位下去，必然會令我們正朔宗室大權旁落。」他攜著我的手，往圃中去看那滴露的芍藥。

難道說，景皇帝生前對他並不放心，所以才留給竇嬰這樣一份遺詔，好讓竇家隨時有機會行廢立大事？

我已經為皇上生下三位公主，以陳阿嬌如今的狂悖作為，肯定保不住她的皇后之位，可是，我要當他的皇后嗎？我要賭上自己九*九*藏*書整個家族，去幫著皇上剷除前代外戚，成為他集權的鋪路石嗎？

他說得平靜，我卻聽得更加害怕，不解地追問道：「陛下，這是為何？」

竇嬰的好友灌夫為此抱不平，在田丞相的婚宴上公然罵座，被下獄族滅。

「田蚡是個小人，唯利是圖，貪婪自私，留戀于音樂、狗馬、田宅、倡優這些奢麗之物，他是新貴，胃口雖大，卻對政事、權力沒什麼興趣，不像竇家人，早已在朝為官數十年，門生故舊遍及天下。」天邊星子已稀，霞彩初現，經過這個不眠之夜，皇上顯得成熟了許多。

皇上將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一把全推在地下，吼道：「算武安侯（即田蚡）走運，這麼快就病死了！否則的話，朕一定將他族滅！」

為了救出灌夫，竇嬰不惜與田蚡公然為敵，兩人廷爭面折，爭執不下，王太后以絕食相逼，痛責皇上，皇上不得已，要將曾經助他尊崇儒術的竇嬰下獄問斬。